第18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眈的天貍人,沒有絲毫畏懼和脆弱,她只是對着另一輛囚車裏的男子微笑。

“娘……娘親……”含糊不堪的聲音從嘴裏發出,悠悠恍惚着就要跳下高臺。

謝君逸用冷酷到極點的聲音道:“你心裏明白這只是一段過去,你做什麽都無濟于事。”

刑臺前斬刑官不知在宣讀什麽,圍觀的人每一個都義憤填膺,憤怒而仇恨地看着臺上的二人,仿佛他們是天大的罪人。

林易被人從籠子裏放出來了,和藍音不同,他的手上腳上都套着沉重的腳鏈,他一步一步地踏上刑臺,混濁模糊的眼在看到囚車中的藍音時,竟充滿了暴虐與嗜血。

那眼神太血腥,太赤*裸,他看的不是自己深愛的妻子,是自己的仇人甚至是食物。

被一股可怕的預感攫住,悠悠踉跄地退後了一步,顏容慘白如雪,凄厲的瞳孔裏湧動着血色的波光。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她害怕父親的眼神,因為他看娘親的眼神比場外那些天貍人的眼神還要可怕,還要恐怖。

藍音羸弱的身體被強行按在了刑臺上,她脆弱而纖細的身子抖顫着,美麗的雙眸閉了起來,流下冰涼凄然的淚。

而林易早已不是林易,他被折磨地瘋了。

“不!”悠悠凄厲地驚叫了一聲,幾近瘋狂地捂着臉撕心裂肺地哭叫着:“不,不要這麽殘忍,不要……”

她看到他的父親親口撕裂了娘親的身體,一口一口将她的血肉吞下,齧骨的聲音,飲血的聲音,一點一點化作鋒刀刻進她的耳裏,心裏,骨子裏。

貓和魚從來都是天敵,貓和魚的相戀悖離天道,天理不容!所以,這是懲罰,最滅絕人寰的懲罰。

四肢百骸驚起的翻天巨痛,都只是讓悠悠搜腸刮肚地嘔吐。

直到她吐得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模糊的視線裏,刑場上,那被迫吞下迷幻心智藥物的男子呆呆地捧着一只被他咬剩的斷手,那只沾滿了鮮血的手上戴了一只翡翠色的玉戒。

恍然之間,凄厲的雨,慘烈的暗幕之下,那剛嗜血茹肉的男子看清了那指環上篆刻的易字,暖玉的光華如同閃電将他僅有的神智擊的粉碎,天塌地陷。

他捧着那只斷手凄厲的仰天長嘯,唇齒間的血肉撲簌簌的掉落,冰涼的雨水沖刷着他身前的不知是雨還是血。

男子只是凄厲長嘯,他被縛住鎖鏈的雙手雙腳猛力奔跑了幾步又頹然摔下,他無數次爬起,無數次摔下。

他親手殺了他的摯愛,他親手将她剝皮拆骨,吞下了腹中。

男子瘋狂的怒吼着,狂笑着,絕望的哀恸将他的身體腐蝕,撕裂過妻子的雙手在從臉上抓過,剎那間猙獰如厲鬼,一雙眼珠被他生生剜出,空洞的眼窩裏流出的不知是淚還是血。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轟然倒下,他的喉嚨裏咯咯發出幾聲凄凄慘慘的笑,他不斷的笑着,終于他……死了......

一人裹着黑袍踏進雨幕裏,看着地上的屍體,他說話了,他的聲音古怪而尖銳:“阿音,你們不是生死同穴麽,現在我讓你們團聚了,你們永遠也不會分開了......”

死寂的刑場上空,左恒的笑聲冰冷而空洞。

悠悠木然地立在這雨夜裏,腳下的雨水裏似乎浸染了一絲絲的血與淚。

一個男孩的身影從人群中飛奔而出,他在雨中踉跄地奔跑着,又撐在牆邊不停地吐着,吐出來的卻是血。

男孩不過八歲左右,稚嫩的側臉卻異常熟悉,突然,她醒悟,這個孩子是齊風,他是小時候的齊風,齊風看到了,他看到了刑場上的一切。

所以,他是知道的,他他明明知道和她在一起将會有怎樣的下場,他仍然選擇和她在一起,他怎麽可以和她在一起!

他的承諾他的溫柔是踏在心上的傷口裏,他瞞着她保護着她,許諾她未來卻将苦澀與恐懼自己飲下。

某種模糊的記憶湧上腦海,那一年那一天的雲花早已凋零衰敗。

她一個人來到雲花林,在這裏她遇見了一個受傷的男孩,她對他說:“淋雨會病。”

“我總覺得這句話你以前對我說過。”

“啊,我有說過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原來,我們早就遇見,原來那一天我們就遇見了。

“我們不應該在一起的。”

“我再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

“我爹和我娘他們沒有好下場,而我的身份更複雜,你……”

“我保證我們絕不會有那樣的結局,絕對不會。所以,你也要答應我永遠不離開。”

那是什麽樣的結局,你早就知道,你知道的結局如此殘忍,你怎能還和我在一起,那些傷,那些痛,你怎能一個人承受,齊風……

鏡中的過去消失,血海染就的刑臺前再無一人逗留,直到一頂軟轎停下,轎中少年華貴而孱弱,歪歪靠在軟榻上看着刑臺上的一切,少年揚手招來身邊的老仆道:“将二人的屍身收斂交給可靠的人吧。”

老仆遲疑了一下道:“少爺,國主有令……”

少年揮了下手淡淡道:“屍身罷了,國主不會多說什麽的。”

老仆點頭恭敬道:“是。”

******

悠悠靠在父母的墓碑上,低聲開口:“我爹娘的……屍身是你收斂的?”

“我只是将他們交給了陸家。”

“為什麽要這麽做,成衍既然下令,你何必冒險。”

“你父親林易曾做過我一日的授業恩師,整個天貍他是唯一有資格教導我的人,他也是我唯一尊敬的人。”

謝君逸冷冷睨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悠悠不知在墓前跪了多久,天空真的下起了雨,好像在哭泣。

林中,兩個身影撐着傘越走越近,悠悠茫然擡頭,是陸尋辛菱夫婦。

“看你的樣子,你都已經知道了,”辛菱道:“天貍是妖鱗是世代不容的,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悠悠無力得看了她一眼,問了之前問過的問題:“當年你為什麽要收留我,那是滅門的大罪不是麽?”

“收留你只是因為林易大哥,為了他我可以命都不要。”從不會失控的辛菱突然失控了,她大聲道:“可笑當年藍音怕我不收留你,居然讓平娘帶了溶靈丹來見我,哼,她也未必太小看我辛菱,我根本無需看在她的情面上!”

灰暗的雨幕中,辛菱的雙眸卻因水光盈盈發亮:”我恨你娘,但我從未恨過你爹,我恨不起來。”她自嘲得笑了笑,再忍不住趴在陸尋的肩頭傷痛哽咽。

悠悠忽然明白,眼前的女子對爹爹是存了多麽深刻的感情,深刻到可以恨她卻真真正正保護了她十八年。

“我們給你選好後路,可你偏偏要把我們所有人往死路上送,看看你爹娘的下場,你的愛情只會更慘。”

悠悠顫抖了一下,依偎在墓碑上将自己縮成了一團。

“阿菱,你回去吧。”

陸尋溫和地将妻子的手放在手心拍了拍,辛菱感激且溫柔地看了他一眼,丈夫是她的天,她辛家家道中落只剩她一人,她區區郡主早已有名無實,可是陸尋待她數十年如一日,為不負他的深情,她會拼盡一切守護這個家。

辛菱轉身離開,抹去淚,她的背影和來時一樣,高傲地挺直着,仿佛從未不堪重負地彎下過。

陸尋走到墓碑邊,一手将墓碑上叢生的雜草拔掉,手拂過碑上的字時,停下。

“當年,林家因為你爹娘的事被冠上犯上作亂的污名,一夜之間滿門抄斬,屍身不留,而我因為怕死,很早得就和你爹劃清了界限。”

陸尋的聲音蒼老而平淡,在雨聲中蒙上了一層難言的壓抑與痛楚,對上悠悠的目光,他低低道:“悠悠,其實,從小我跟你爹就是很好的朋友,不,說朋友不如說是良師兄長。我敬他崇拜他但也嫉妒他,他是天才,什麽東西一點即透,我就遜色多了,當時的文人墨客尊我與你爹是文淵雙傑,只有我自己知道為了保住這個名號我背後做了多少努力,我只有拼命學拼命努力才能勉強與你爹并肩,而他卻永遠可以輕而易舉地站在我難以企及的地方。”

他輕笑一聲,仿佛在自嘲:“我比不上你爹,這個事實我不想承認,但我的确不如他。你知道嗎?你父親謀逆的罪名就是我告發的。”

悠悠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得看着他。

“當年你父親出事卻罪不至死,但此事牽動國主底線,國主震怒一直在找一個可以讓你父親必死無疑的罪名。陸家林家世代交好,我為了不被牽連去找你父親,希望你爹可以救我,你爹就撰寫了一封謀逆的信函讓我交給國主,于是陸家保住了,可是你爹你娘和整個林氏家族卻因此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我本想盡力挽救林家的人,可我沒料到陛下那般狠辣半點舊情不念,竟然派殺手一夜之間殺了林家所有人。”

陸尋伸出手想要拂去悠悠發上的水珠,但悠悠倏地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在空中一頓,垂了下來。

他愧然地看着她:“收留你只是為了彌補我的愧疚,但對你我仍舊無法做到像對雨薇一樣。”

因為他愛辛菱,從第一次見到她就愛上了她,可他知道這個女子愛的是林易,是那個将他永遠掩蓋在他星光之下的林易。

他愛的女子并不愛他,他的一切努力都在他的耀眼星光面前化作晦暗的暗影,他恨他的,可是,他也有愧于他,他和藍音以那樣悲慘的方式離去,于他于阿菱何嘗不是留下了一生一世悲慘的陰影。

十多年前,陸尋和林易還有剛繼位國主的成衍是三個無話不談的好友,成衍極其倚重林易,許諾要将辛菱——成衍的表妹菱宜郡主嫁給他。

林易和辛菱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他們的結合是所有人都看好的,如果時光停住,也許到今天,他們三人都是至交好友,而陸尋雖然喜歡辛菱,但只要辛菱幸福,他會把這份心意放在心裏一輩子,在她身邊默默守護。

直到那年,林易游歷人間遇到了一名妖鱗的女子,從此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開始走向一條毀滅之路。

辛菱為林易的斷情傷心欲絕,成衍為林易的背叛怒不可遏,而他只能在友情中左右搖擺,最後選擇了臣服于自己的陛下。

他只是小小翰林苑編修,他能做的只有在判決前和辛菱一起長跪昭陽殿為二人求情,但成衍遷怒,他又不得不明哲保身一紙訴狀毀了林家所有人。

他跟随林易才有了榮耀與成衍的青睐,他背叛了林易才換來了茍延殘喘,他這一生總是由不得自己,而他唯一的如願以償,是辛菱為了林易一時負氣嫁給了他。

回憶停留在那個夜裏,無用不堪的他找到林易希望他救他,他想活着,他有雙親父母,他還有他摯愛的新婚的妻子。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你的命運我沒有資格左右,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情有獨鐘,所以……”走到悠悠的面前,陸尋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冰涼的雨水濺濕了他的長衫,狼狽而心酸。

“當年我是這樣求你爹的,現在我也這樣求他的女兒。”

悠悠踉跄後退卻無法阻止他朝她跪下。

“孩子,原諒我的自私,此事非同小可,陸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沒有了謝少爺的庇護,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我可以死,但阿菱不能,彬兒不能,雨薇不能,所以,求你,求你。”他俯身,頭顱重重磕下。

一下,兩下,三下……

悠悠無力地站着,手死死撐在碑石上,仿佛不那麽做,她會不堪重負地倒下,終于,她低低道:“我嫁,我會嫁的,我一定會,為了你們,為了陸家,也為了……”

失魂落魄地她踉跄地走着,離開了墓園,走進雨幕裏,就像那個沒有了希望的雨夜,她走進黑暗之中......?

☆、逃離

? 左齊風不知道自己離開了不過幾個時辰之間就可以天翻地覆。

他的仇敵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自以為的報仇之夢突然落空。

左恒體內的阿吉呼彌谒蘇醒過來,撞碎了洛月的結界,震塌了整座天貍牢房,裏面窮兇極惡的人全部趁機逃了出來。

而結界的碎裂導致公子被自己的神力反噬,生死不知。

多年的政治生涯讓左齊風明白,再險惡的情況下,他也要抓住最稀薄的希望。

天牢震塌,犯人逃走,天貍人人自危,國主成衍深夜召群臣商議如何解決這一重大事故,商議第三天,一名自稱夜行人的神秘人士将一封密函呈給了成衍,邀成衍天貍彥城城郊十裏相見。

不知夜行人的目的,但成衍還是去了彥城,城郊上百名在逃犯人全部被抓住耷拉着腦袋被關押在鐵樹制成的牢籠裏。

天貍國中的鐵樹樹皮堅硬比肩銅鐵,那些犯人再怎麽掙紮也掙紮不出來的。

總共五十六輛鐵樹囚車,兩名黑衣人牽引。成衍讓自己的禦前侍衛将囚車全部押往國中其他大牢。

成衍道:“你就是夜行人?”

為首的黑衣人走上前道:“正是。”

“說吧,你這麽做,是想向孤要求什麽?”成衍道。

“陛下英明,”黑衣人似乎冷笑了一聲,手中遞過一條黑帛道:“下一次,待陛下見到這條黑帛時,要務必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陛下到時候就知道了。”

成衍望着那條黑帛,眉頭緊皺仿佛在衡量什麽,黑衣人冷笑:“陛下是怕了麽?”

成衍眉頭松開,再不猶豫得接過道:“好,孤答應你。”

*****

成衍離開後,黑衣人才拉下面巾,他神色冰冷,眸中一派深沉,卻是左齊風。

旁邊的黑衣人走來道:“我回去了,也不知道洛月怎麽樣了。”

正是小薰。

“小薰姑娘,為什麽你要這麽幫我?”左齊風道。

小薰拉下面巾,秀麗的面容泛起一絲微笑:“抓幾個犯人而已,舉手之勞。何況,你和悠悠的事就是洛月的事,洛月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薰姑娘好像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哦,哪裏不一樣?”

“好像......好像長大了。”

小薰訝然一笑,低頭,撫弄着腕上被洛月精心包紮過的傷口,神色很是溫柔。

“公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左齊風心驚公子最近的變化,他時而戾氣縱橫時而衰微不已。聽悠悠說,上次公子與她分別,是接了一張來自什麽凰族的神火令,而後便帶着饅頭消失了。

而他上次和公子分別時,是公子教他化名易容保護悠悠,再出現,便是在南麓港替他解了西濱雲貝之困,但公子似乎不是往日的公子了。

小薰默了默道:“他是為了救我。凰族時,為了将神獸之血渡到我身上,還我肉身,他自己卻承了那神獸一身的兇煞之力。”

小薰沒再多說,消失在夜色中。

左齊風悵然嘆息,公子的事于他而言只有無力。眼下所有的事,似乎都如眼前的黑暗,茫然不可知。

他好想悠悠,三天沒有見到她了,不知她怎麽樣了,思及悠悠,不知為何,他心頭竟狠狠一痛,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雷出現,道:“右相,悠悠小姐出事了。”

“什麽事?”

三天前,謝家文定大禮下到了陸家,就在昨天白日,那陸家二小姐迫不及待坐上了謝家的花轎,提前入了謝家。

謝家家世顯赫,族中的新娘确有不成婚但提前入主的,但前提是新娘身份比謝家尊貴,這樣以平衡夫家與娘家的地位。

但地位比謝家還高的只有皇室了,所以先例上只有百年前一次謝家與皇室聯姻,當時的長公主不建公主府反而提前入謝家新娘閣,以示對夫家的尊重,但如今的陸家着實算不得顯赫,能與謝家聯姻完全是高攀。

“是謝家還是陸家人強迫她了麽?”左齊風道。

雷沉默了下才道:“是悠悠小姐自願的。”

左齊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想相信雷的胡言亂語,可是他知道雷從不說謊。

謝府,雍容華麗堪比天貍皇宮的花園內,專給待嫁新娘住的——流英閣。

月色傾灑,花開滿天,仍舊一襲藍衣的少女抱着膝頭坐在園中的石凳上,藍眸倒影着天際星河,清麗的容顏在夜色下美麗得不真實,晚風拂過她的青絲,平添了一絲荏弱。

“悠悠。”熟悉的聲音傳來,少女靜坐着轉過了臉頰,靜靜看着來人。

左齊風朝她緩緩走過去,為什麽短短幾日她瘦了這樣多,他的心恍惚了一下,某種東西似乎正在離他遠去。

“悠悠,我......”

少女看着他,藍眸閃過一絲驚慌,退開了幾步道:“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偌大的謝府連個侍衛都沒有嗎?”她皺眉看了看四周,對上他的目光陌生而疏離。

“你不認識我?”他啞聲道。

見沒有半個侍衛趕來,少女從腰間抽出一跟白鞭往石凳上狠狠一抽道:“別以為知道我的名字就是認識我了,你再不走,我的鞭子可就不客氣了?”

左齊風苦澀一笑:“你何必裝作不認識我?悠悠,你騙不了我的。”

悠悠怔了怔,又退了一步,警戒得看着他:“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她那模樣,好像他是一條毒蛇。

她不願靠近他,更不願意他靠近她。

仿佛有了某種領悟,左齊風痛心道:“莫非,莫非你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悠悠,我并不想瞞你,我只願你永遠不知道,可你終究是知道了,但你說過相信我的。”

如果他親口告訴她真相,是不是會更好?她是怎麽知道的,當時的她該有多心痛,當年的真相太過悲慘,他無法想像她知道的時候如何承受得了。

悠悠晶瑩的藍眸似乎有一絲漣漪,但那只是瞬間,瞬間她面無表情得看着他道:“我不認識你,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馬上就要嫁人了,如果被我夫家看到一個陌生男子與我待在一塊兒,對我名聲不好。”

“你果真不願記得我?”他希冀着再問,心底某處,原本的溫暖與充實全部拎空,他已經失去了嗎?

只聽一人道:“不是不願,她的确不記得你了,她喝了忘情酒。前塵往事均忘得一幹二淨。”

來人将悠悠攬在懷中,對左齊風道。

是謝君逸。

“忘情酒......”垂眸喃喃了幾句,左齊風看着眼前仿佛的一對璧人忽而笑了笑:“也好。”

走到謝君逸面前,不再看那以冰冷藍眸看着他的女孩,左齊風叮囑道:“照顧好她。”

“你放心我?”謝君逸一挑眉。

“我知道你現在不是阿吉呼彌谒。”

深深看了他一眼,左齊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謝君逸松開悠悠道:“你演得很是入戲。”

“你也不錯。”悠悠冷冷道。

想到自己剛才攬着她時,似乎全身上下都碰到了,唔,有些髒,謝君逸皺了皺眉道:“回去焚香沐浴一番便可。”

言畢又看了看左齊風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道:“妖鱗人都是如此氣度,還是因為他是一國右相?”

“與我無關。”

她拂袖轉身。

頓了頓,卻又道:“你和他好像認識?”他和左齊風不是初見的神色,而且今夜他擅闖謝府,一向森嚴的謝府居然一個侍衛都沒有。

謝君逸似笑非笑:“你方才還說與你無關,怎麽又如此關心起來?”

悠悠一怔:“是啊,與我無關呢。”

她自嘲一笑,看他:“那你的事總該與我有關了,你可是我夫君呢。你究竟有沒有和阿吉呼彌谒做交易?你真的被他控制了?”

謝君逸笑了笑:“我是生意人,一本萬利的交易我當然會做。”又冷笑道:“想控制我沒那麽容易,你以為我和左恒那種人一樣沒用麽?”

“後天,就是我們的成親大禮了,你做好準備吧。”

*****

國事大典,是天貍三十年一慶的大事,分為天子祭天謝祖;舉國天禧延綿;國宴群臣,四海使節朝賀三個部分。

天子祭天謝祖是:上謝天地哺育衆生之情,下感先祖惠澤後人之恩;

舉國天禧延綿是:挑選國內大喜事,舉國同慶,三十年前,禮部天官選擇的是成衍的成年禮。今年則是謝家掌家謝君逸大婚;

國宴群臣,四海使節朝賀是:彰顯陛下英明,宣揚國威,席間會有天貍周邊小國,以及遠方人間一大國派遣使節前來慶賀。

三個部分每一部分為期十天,在三個月內完成。今年,因婚事禮儀較為繁瑣,所以婚禮提前開始,只需在國事大典日程當日,新郎新娘拜見國主及衆賓客便是。

成衍攜群臣前往天貍的無極山祭壇祭天,而謝家陸家則在緊鑼密鼓得籌備婚禮。

與謝家沾的一絲半點裙帶關系的親戚都紛紛冒了出來,帶着各式賀禮都要擠進謝家的婚宴,謝家管家知道自己少爺的性情對此類十分不耐,于是為了清理出那些沒名沒分的親戚也花費了不少時日,但謝家的莊園裏依然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謝家是一棵大樹,即便是這棵樹掉下來的葉子那也是金葉子。

依照習俗,陸家要舉辦十場流水席,宴請百姓親朋,因和謝家實打實的姻親關系,陸尋在朝中的地位一下子變得舉足輕重,當年他和國主那點不為人知的嫌隙也因這場姻親被衆人遺忘。

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裏,也有人發現陸家那位傾國傾城的大小姐自始至終并未現身,而陸家的大少爺陸彬竟仍舊日日在花樓醉生夢死。

只有陸尋辛菱二人操持着這場婚事,人前人後的笑容裏,掩藏着卻是不能對外人道也的黑暗與無奈。

謝府流英閣中,只有一襲紅色嫁裳的悠悠端坐在鏡前,流錦雲繡迤逦在她身後,如一朵紅雲。

喜娘丫鬟全被遣了出去,将梳子一下一下梳着自己如水一般的長發,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精致得無可挑剔的絕美妝容,一雙藍眸寶石般的光澤,但空洞茫然。

小時候,她問過奶娘:“奶娘,為什麽只有我的眼睛是藍色的?父親母親,姐姐,哥哥他們都不是。”

她不喜歡她的眼睛,因為這樣她與衆不同,她住在陸府的偏院裏,人來人往的仆人丫鬟都帶着木然的表情或者鄙夷的表情看她,那種表情諱莫如深,仿佛她是見不得光的秘密。

“齊風......”紅唇微張,聲音是溫柔的顫抖的。

她不敢說出這個名字,她怕終有一天她會像刑場上的父親那樣,失去理智,用最可怕的方式傷害自己心愛的人,最終将自己逼入萬劫不複之地。

她沒有嗅覺沒有味覺,這樣真好,曾經她以為那是殘缺,現在她知道那是恩賜,讓她可以短暫得以一個正常的模樣和他在一起。

命運不該弄人的,她為什麽是天貍的人?他為什麽是妖鱗的人呢?

如果當年娘親沒有拼死讓奶娘保護她回到天貍,而是讓她死在左恒的手裏,她會很開心,起碼,她和爹娘在一起了,起碼,她再不會有機會遇見齊風,愛上他,然後有朝一日再傷害他。

淚無聲滑下,倘若她不曾遇見他,多好。

門外,喜娘輕聲提醒道:“少夫人,婚典就要開始了。”

是啊,婚典就要開始了,她低頭看着手腕上那只謝家主母才有資格戴的血玉镯,那觸目驚心的色彩仿佛是她不斷流逝的鮮血,她記得拜過謝家的父母宗親之後就是血祭血緣石。

血祭這一關,她會死吧。

是啊,她就要死了,真好,只要她死了,什麽都結束了,她的心不會再因思念他而痛,也不會再因可能傷害他而害怕了。

死了,就解脫了,她真的太累了......

推開房門,蓋上新娘面紗,她走了出去,道:“我們走吧。”?

☆、婚禮

? 走向那堂皇富麗的喜堂時,輕軟的紗簾紛飛在兩道,那薄如蟬翼的紗折射出陽光的暖意,空氣中似乎浸滿了某種花的香氣,悠悠微微擡眸,只見滿園的水墨紫薇開得欲延伸往天際。

耳畔喜娘讨喜的聲音道:“聽聞少夫人喜水墨紫薇,原想着這紫薇花過于素雅香氣也不馥郁,但這滿園的紫薇倒是香氣撲鼻呢,”她欣喜得停了停才道:“少爺對夫人真是情深意重啊。”

悠悠輕輕浮了浮嘴角,低低道:“是嗎?可惜,香氣我是無論如何聞不到了。”

喜娘不懂她說的何意,也不清楚她天生無嗅覺,讪讪了下便不敢再說話,到得喜堂門口,已遙遙可見滿堂的賓客把酒言歡,聽得見那種虛無的歡樂,她的心愈加飄渺了起來。

她的婚禮原是與她心愛的人在一起,沒有多麽奢華的排場,只要兩人心心相印,對着天地日月拜上最真誠的心意,然後相守白頭,只是從此這便是她生命中曾有的最美的念想。

将那人的身影從腦海中抹去,悠悠在所有賓客的歡呼掌聲中踏了進去。

一只冰涼的手牽過她的手,相攜着往莊嚴的祠堂走去。

那是謝君逸的手,那手異樣的冰涼提醒了她,她一生的盡頭到了。

禮監高聲叫道:“新人跪拜父母三叩首,宗親三叩首!”

她被他牽着手跪下,對着那祠堂中林立的牌位叩首。

她想着這麽一家天貍最高貴的貴族靈魂,對她這樣的人,如果會說話,只怕現在都跳起來指責她肮髒的血統了吧。

她自嘲一笑。

禮監叫道:

一叩首:相敬如賓,天作之合

二叩首:福澤深厚,子嗣延綿

三叩首:先祖護佑,後世萬安

握着她的那只手,驀地一緊,隔着面紗,她看到今天的謝君逸,一身紅色新郎服,豐神俊朗,只是面色慘白,瞳孔中濤濤墨色,仿佛在壓抑着什麽。

他手腕上依稀有黑紅的紋路在蠕動,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與公子的那串很像,他的手緊握成拳,另一手心裏滿是冷汗。

謝君逸很痛苦。

禮監又道:血祭血緣石,匡正血統

悠悠心想,終是來了。

有人呈上一把鑲着淺綠寶石的金刀給謝君逸,祠堂的佛龛倏的大開,星芒一逝,悠悠定睛一看,那是一塊碧玉般的石頭,通體瑩白,散着絲絲白氣,讓她想起了公子身邊浮沉的仙氣。

大抵高貴的東西都一樣的,典雅教人遠觀不敢靠近。

這便是血緣石了。

謝君逸将她的手腕擡起,金刀鋒利的刀刃就臨在她的肌膚上,那樣的涼薄與可怕。

悠悠閉上眼,等待着死亡的到來,但半晌過去了,後面的賓客似乎都隐隐騷動了起來。

因為謝君逸持着金刀的手遲遲沒有割下去。

她是在場離謝君逸最近的人,她似乎聽見謝君逸的身體中發出了另一種低沉蠱惑的聲音。

“割下去,割下去,讓那鮮血流淌出來,讓我品嘗,然後,我會許諾給你想要的。”

“割下去......割下去......”

那聲音慢慢變得急促猙獰起來,謝君逸握着金刀的手顫抖得厲害,手腕上黑紅的紋路像埋在肌膚底下的小蛇,肆意流竄。

謝君逸痛苦得連臉都扭曲了。

“你......”悠悠驚恐道。

謝君逸擡眼看他,那一瞬間悠悠清楚得看到他的眸底竄動着黑氣,他的瞳仁裏分分明明有着兩個靈魂。

難道是阿吉呼彌谒在和謝君逸争奪這副身體的控制權!

站在旁邊的禮監不明白謝少爺究竟是怎麽了,湊近道:“少爺您......”

誰知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謝君逸一把扼住了咽喉,謝君逸的手那麽用力以至于青筋暴起,禮監一張臉紫脹,雙眼外突,快要斷氣了。

悠悠驚喊:“謝君逸,不要忘了你是誰!”

謝君逸的手猛地一松,那禮監吞了幾口空氣緩了過來,躺在地上昏死過去。

在場數百名賓客都被謝君逸的模樣吓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一名白袍青年突然現身,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只是他周身仙氣瑩然,清貴高華不似凡人,教人不敢直視。

那青年正是洛月。

謝君逸一看到他,低沉道:”洛月,又是你!”

公子淡笑一聲:“當然是我。”說罷,手中折扇騰起迅速點在謝君逸左臂幾個大穴,佛珠金芒燃起有佛門聖音盤旋。

謝君逸體內的一個聲音道:“你竟然與洛月合作!”

謝君逸冷笑道:“你想完全控制我,将我做成傀儡,你未免太小看了我。”

他眸中的靈魂幾番變化,喉腔血氣上湧,極端痛苦之下,竟然嘶吼出聲。

那低沉的聲音又道:“你以為我會這麽容易輸嗎?”言畢,身形如電沖向悠悠,悠悠急退了幾步,身後突然出現一雙手将她抱起,賓客中一個正在偷吃的小男孩牽着他倆的手立刻憑空消失。

謝君逸抓不到悠悠,嗜血道:“洛月,我要殺了你!”

誰知他手心剛聚起一團黑氣,那黑氣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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