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軀淩空而現。

少女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注視着前方的洛月,被阿吉呼彌谒身上的黑霧渲染下,像是被黑蛇纏繞。

洛月一驚:“薰兒!”

阿吉呼彌谒得逞一笑,将少女的身軀擋在身前,洛月的七成仙氣揮出根本來不及收回,直直穿透少女的身軀,剎那間血花飛舞。

而白衣少女的胸口噴薄而出的鮮血正汩汩地染上她純白的衣邊。

“不!”洛月站在半空,口中喃喃着,似乎是不敢相信這件事。

“洛月......”極輕極輕的聲音傳來,是柔柔的聲音,那樣輕,那樣飄渺,充滿了疑惑與悲傷。

洛月的手微微輕顫了一下,定定注視着前方少女蒼白的容顏,眼底的陰鸷越來越凝重,他似乎有些費解:“薰兒……”

小薰秀麗的臉展開微笑:“洛月,又一次,我為你而死。”

她蓮步微移,輕輕走向洛月,身上的鮮血還在淋漓而下。

洛月愣怔在原地,他不懂小薰為何要說又一次,看着朝他走來的少女。

“月神,你谙熟人心,你知道別人的心魔卻不知道自己的!曼珠沙華之境究竟是誰的魔境你還不知麽?”

阿吉呼彌谒陰陰笑着,手裏旋起一團黑霧對着洛月的後背準備劈下。

齊風與悠悠被圍困在一小方天地裏,眼睜睜看着阿吉呼彌谒下手要偷襲公子,敲着內壁吶喊着:“公子小心,那是幻象,那是幻象!”

公子中計了!昨天公子還要他們小心阿吉呼彌谒的幻術,可是現在中計的卻是他自己。

奈何他們的聲音全數被抵擋了回來,小小的空間裏唯獨剩下回音。

誰知,另一名竟少女闖了進來,身形極其靈動,聲如天籁:“洛月我在這裏,我還活着,你不要相信他。”

洛月轉身,小薰朝他俏皮一笑朝他飛奔而來,阿吉呼彌谒笑了:“我等你很久了。”說罷黑霧猛地劈下,直接穿透小薰的身軀。

半顆淡金色的珠子從她體內飛出滾在了一邊。

溶靈丹失,魂魄難合。

小薰低頭茫然的看着自己重新分散分離的魂魄,撐着最後一口真氣勉力對洛月道:“洛月,你不要難過。”

她的聲音散去,留在洛月掌心的不過幾點靈光。

洛月不可置信得看着掌心,一雙眸此刻黑的沒有一絲色彩,邪魅而狂狷,周身純白的仙氣變得漆黑。

眼看他就要入魔,突然他掌心的靈光竟又聚合了起來,化入他周身,洛月稍稍平靜下來,雙眼合起,神識被那靈光帶入了一片雲山霧海之中。

明明在虛空,可他發現自己的雙腳似乎觸到了實地。

眼前的景致慢慢清晰了起來,這裏月光極盛,芳華池中開滿了盈盈淺碧流香的碧臺蓮,天宮之下,遠山之上,風雲如墨,仙氣流轉。

這裏正是他的神殿承澤宮。

這裏是薰兒的長虛鏡,薰兒在給他看他的回憶?

長虛鏡中景致變化無疊,但無一不是他平日裏的一舉一動。

桃花樹下他獨自飲酒,窗臺邊他靜坐看書,月色下他修煉禪定……

這些場景似乎是從一個人的視角看出的,所見所想都只有他。

莫名地,洛月覺得小薰眼中的他有些寂寞。

“從很久以前我就這樣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你,總覺得這樣就可以天長地久,可以生生世世。”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這虛無的空間響起。

洛月轉身看到那少女盈盈站在他面前,淺笑嫣然。

“你應該告訴我。”他道。

她輕輕搖搖頭:“為什麽要告訴你呢?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花神,能夠這樣看着你就足夠了。”

“那你為何要到此境中來?”

她默然垂首,目光又投到長虛鏡上,那些曾經深深映在她眼中刻在她心底的情景,許久,她道:“因為我不知道如果你消失了,往後那百年千年的歲月,我該怎麽度過。”

她害怕那種空虛死寂的感覺,害怕生命從頭至尾沒有存在的意義。

洛月走向她,靠近她,擡手觸及她虛幻的身體,緩緩覆上她的額頭擡輕輕道:“這裏還疼麽?”他微笑。

小薰愣了愣,綻開可愛的笑容:“原來你記得?”

“當然記得,記得那個為了給我的花澆水卻不小心摔倒,後來又為了躲我額頭撞到了樹的仙子。”他記得她,記得清清楚楚,也許從那一眼開始,她就在他心裏留下了一個影子。

他的天宮之中那百年才盛開一次的羽靈花一夜綻放,花景之美堪比星輝。

他聽聞羽靈花開的消息便信步而至卻看到一個白衣的仙子在花間與花兒竊竊私語。

原來是她在照顧他的花兒,那白衣仙子提着仙壺給花兒澆水卻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手忙腳亂地作法隐身,又不小心絆了腳,最後還撞到了樹上,額頭都腫起來了。

那是他和她唯一的一次見面,驚鴻一瞥的邂逅。

洛月笑道:“我想去給你拿些藥膏來,誰知回來時你卻不見了。我等了你許多天,只是你并未再出現,我向桃樹仙問起你,你卻去了東海菩提境。”

“你等了我許多天,”小薰笑了:“你是不是從那時開始就有點喜歡我了?”

“是。”

不意他回答得那麽幹脆,小薰想了會兒朝他扮了個鬼臉:“原來我不是單相思啊。”

洛月也笑了:“是我喜歡你,你卻躲着我了。”

“洛月,”認真地凝望着他的眼眸,小薰道:“你要相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為我難過。”

就在此時長虛鏡出現微妙的震動,他們知道時間不多了。

洛月鄭重道:“我相信,你等我,我定會帶你回去,我們一起給羽靈花澆水可好?”

“好。”小薰的身影最終被長虛鏡隐去,化作星光。

虛空之中,隐有厲風呼嘯,鬼魅狂嘶,黑氣濃墨般揮灑開來将長虛鏡無盡無止地填補開來,很快洛月的身邊布滿了漆黑扭曲的冤魂厲魄,他們或獰笑或怒嚎,或沙噶私語或張狂謾罵。

洛月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動聲色。

一道梵境佛頌之聲彌彌而來,披拂金光,驅散惡靈,佛陀法相生,消閻浮提之無量罪業!

長虛鏡下,那單手合十,慈悲面目的正是梵境普渡衆生的佛陀金身!

佛陀背後千萬道金光霍然綻放,佛光普渡之處無不降下天雨曼陀羅,聖潔如雪。

但,此等祥瑞之景下,洛月卻警惕起來。

有佛歌遙遙傳來:汝負我命,我還債汝;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似歌非歌,無佛之悲憫,隐有戾氣叢生。

洛月漠然回答:“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聚時,果報還自受。”

佛歌聲止,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股陰森的惡意滲透整個虛空,洛月看着自己的手指已經被黑氣染成墨色,腐水淋身的劇痛開始從掌心蔓延。

終于……開始了。

那一瞬,仿佛有來自獄殿中的十萬惡鬼的呼號,下一刻,落下的天雨曼陀羅的純白雪色開始迅速枯萎,凋零,死氣沉沉,那佛陀金身法相被一團黑氣纏繞,墨色之後,悲憫的佛陀面目露出兇戾之色,猙獰無比。

一個瘦削的身影緩緩從佛陀法相中走出,他從頭到腳裹着深黑的僧袍,雙手合十站在黑霧之上居高臨下俯視洛月:“月神,一別一百七十年餘年,別來無恙?”

“看來你沒能如願。”無視周身開始被黑氣浸蝕,洛月平靜地看着他。

“小僧此番敗在再次敗在月神手中乃意料之中。”那人聲音柔和動聽卻泛着刺骨冷意。

“是你将小薰騙到此境中來?”

“小薰?方才這位善良的女檀越,”那人思索了一會好像恍悟,方道:“月神阻了小僧的修行,小僧只好借那位檀越的仙身修煉,煉魂得魂,煉魄得魄,此舉是為佛法獻身。”

他堂皇義正地說完他的言辭,優雅地對洛月合掌行禮:“月神,該是你獻身的時候了。”

結界中萬籁俱寂。

結界外,悠悠齊風根本不知道公子發生了什麽,但他們卻親眼見到小薰去了的事實,心中大痛,更是擔心結界中的公子,這幾日相處下來,他二人都知道公子待小薰的感情,只怕公子要入魔了。

突然結界中洛月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暗紅如滴血寶石。

“糟糕,難道阿吉呼彌谒附在公子身上了?”

齊風才憶起近日來公子的種種反常并非沒有征兆,他将謝君逸身上的邪氣全部渡到了自己身上,那枚被腐蝕掉的佛珠便是例證,當初在南麓港見到佛珠時尚還瑞氣層層。

只見洛月勾起一抹神秘優雅的微笑,暗紅的雙眸此刻只能用勾魂攝魄來形容。

齊風悠悠二人皆被洛月邪魅的笑容懾得三魂丢了氣魄,動彈不得。

洛月緩緩站起來,眸中隐隐浮動着詭異的黑氣,唇邊的笑容愈發動人心魄,他擡手結界消去朝他二人走去。

饅頭握着水銀匕的手已經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看着仿佛另一個人的公子,公子是要殺了齊風哥哥和悠悠大王嗎?

饅頭憶起公子昨天說的話:“記住,不論你看到什麽,懷疑什麽,如果有人傷害悠悠齊風二人,你就用這把匕首刺傷他!”

“這是月神令!”

言猶在耳,可是現在傷害悠悠的人,是那個最疼愛他的,最寵他,最保護他的公子!

是他應該用生命去保護的公子啊!

那個洛月正朝悠悠齊風走去。

饅頭猛地抽了一口冷氣,握着匕首一步一步朝公子走去。

“這個人不是公子,他不是,他不是。”饅頭嘴裏不斷地默念着,水銀匕滲出絲絲縷縷剔透的冰藍瑩光。

“刺”地一聲,是利刃割破血肉的聲音,洛月猛地頓住悠悠,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放在眼裏的小花精。

饅頭驚恐地在洛月的瞳眸裏看到了另一個靈魂——一個充滿欲望與野心,侵略且野蠻的靈魂!

“你居然敢傷我!”洛月俊美的臉邪佞而猙獰,饅頭害怕地跌坐在地上,搖着頭胡亂道:“對不起,對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就在饅頭吓得要哭出來時,他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道:“饅頭,你做的很好。”

饅頭恍惚擡頭,卻看到公子一如既往的那般溫和的笑容。

剎那間,公子腰間插着的那把匕首霍地藍光大盛,寒氣肆意,片刻間将他整個人包圍在裏面。

只聽狂風怒吼,那藍光席卷着一道黑氣直沖雲霄,長空之上一時虎嘯龍吟,雷霆霹靂,一聲轟隆巨響,那四處逃竄的黑氣被萬重藍光死死鎖住,如困獸垂死掙紮時的咆哮,黑氣瞬間煙消雲散!

“洛月......”那不甘心地充滿惡毒的詛咒的聲音終究還是消弭開去。

饅頭終于敢走到公子身邊,公子正仰首看着漫天藍光化作的冰雨,臉上是一種極度悲傷的笑,柔雪飛花。

“公子,小薰姐姐她......”

洛月輕輕道:“我又失去她了......”眼前的天漆黑得不見一絲光亮,耳畔只有饅頭焦急的聲音:“公子,公子您怎麽了,不要吓饅頭......”?

☆、入局

? 成衍在一陣劇烈得地動山搖間清醒了過來,只見不遠處有半顆赤金色珠子,他匆忙拾起來。

他尚且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從左恒的結界中逃出來,正掙紮起身,幾道刺眼的光芒飓風般掃來,他暗道不好逃離不及,一名黑衣青年帶着他飛快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來到安全的地方時,成衍才看清眼前的青年的模樣。

青年拿出一條黑帛道:“陛下可還記得這個。”

成衍一驚道:“夜行人。”

******

第二天,左恒的屍身被挂在了天貍西門城牆上,曝曬不過半日已幹枯沒有人形。

曾經風光無限的天貍國師落得如此下場,人人無不唏噓,然,人們只知他是個妄圖竊取國主寶座的賊人,其他一無所知。

國事大典之際,更無人有心情去追尋左恒的過往,仿佛這個國師從不存在。而國師之位第二天便有人填補了它的空缺,那人聽說叫無名,樣貌來歷神秘得無人知曉,但聽聞國主會在四海筵席上正式讓這個無名出現。

這幾日雖然國中接二連三怪事連篇,但國事大典第三場盛會還是在隆重與熱鬧中展開了。

國事大典,宴請四海,彰顯國威,萬邦來賀!

成衍在皇城昀昭殿宴請群臣,以等待各國使者。

席間觥籌交錯,絲竹樂響,舞影生香,群臣齊賀成衍萬歲千秋,賀天貍國運恒昌。

成衍接受群臣敬賀後,對左席一絕美婦人道:“君逸的身子可好些了?”

陸雨薇起身,恭敬道:“回避下,托陛下鴻福,已大好了。”

謝君逸婚禮當日發生的可怕一幕,至今在場的人談及都色變,只是畏于謝家權勢不敢妄加議論,此次國宴,謝君逸重傷,只得由新婚妻子代為赴宴。

陸雨薇如今俨然謝家主母,氣度雍容,大方得體,王公大臣們見到她像見到謝君逸一般既敬又畏。

成衍示意陸雨薇回席,看了眼坐在陸雨薇後方的陸尋,嫌惡得笑了笑。

陸尋只謙卑得低着頭。

成衍突然對謝家席位後的一人道:“張先生,膳食可還合口?”

那漢子一愣嘿嘿一笑:“陛下,貴國的山珍別有風味。”

此人長相粗俗,舉止更粗俗,但他的席位僅次于陸雨薇,可見地位之重。

這漢子名叫張唯庸,雖不起眼但人人都知道此人是天下商行的掌事。

天下商行乃是人間勢力最大,貿易範圍最廣的商行,北起沙漠南至廣海,陸上海上無一不及,絲綢家用,陶瓷器皿,谷物珠寶,無一不達。

而天下商行的老板是誰,至今無人得知。

誰都看得出這個人很受國主倚重,成衍突然對陸雨薇道:“雨薇,言掌事近來想入天貍海關,生意上總要交手,君逸和你該和言老板多多走動。”

天下商行若入駐天貍,只怕與謝家是一場惡戰,但無人知道這不過是成衍想端掉謝家的障眼法罷了。

“是。”

陸雨薇看了張唯庸一眼,絕美的唇邊溢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

一場宴席,各人心中想各人事,盤算諸多,早已錯綜複雜。

******

筵席進行到一半,女官來報,多國使者快要到達昀昭殿,成衍忽然擡手令絲竹管弦停下道:“諸位愛卿,國事大典,普天同慶之日,吾天貍之國卻屢遭人禍,妖人狄恒欲圖孤之王位,私放獄中兇惡之徒數千人險釀大禍,日前,孤亦遭狄恒挾持險喪命。”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一,他們并不知道私自放了那些惡人的是左恒,為免百姓不安,成衍将此事暫時壓下過,且後來此事一夕之間發生又一夕之間解決,之後便沒了下文。二,他們的國主陛下竟然在前幾日被挾持,那那些天成衍的突發惡疾稱病謝朝原因便是此了。

但他們的陛下并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而是道:“在這危難之際救了孤,救了天貍百姓的都是同一個人,孤欲封他為天貍新任的國師,為我天貍百姓謀福。”

他手一招,一人從殿外走了進來,那人黑衣儒雅,身材颀長,風度翩翩,俊美的臉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有那麽一瞬,所有人都以為看到左恒又回來了。

但此人恍惚間會讓人覺得像極了左恒,細看便絕不會再與左恒扯到一起,左恒是一灘渾水本就看不清,此人是一潭清澈至極的水但深不見底。

在天貍群臣的注視下,左齊風緩步而入,行禮道:“微臣無名,參見國主陛下,陛下萬歲。”

成衍笑道:“愛卿平身。”

又對大臣們道:“孤決意今日起,無名便是我天貍新任的國師。”

一老臣見多識廣也有身為天貍人絕對的敏銳,一眼便覺得左齊風是個絕對不能進天貍朝堂的人,于是道:“陛下三思,此人來歷底細皆不清楚,國師之位怎可委之,我國中切不可再出狄恒之流。”

成衍點了點頭,這些顧慮他何曾沒想過,可是這是他身為一國之君的承諾,他不能食言。

還有幾位大臣想要進言,成衍擺了擺手:“不必多言,孤意已決。”

今天是國事大典,群臣以及各國使臣皆在場,不論何事都來不及大典重要,于是諸臣再無異議。

左齊風微微一笑,行禮朗聲道:“謝陛下隆恩!”

成衍看着殿上這名青年,只覺他舉止之間從容優雅,絕不會是他自謙的所謂向往仕途的山人,成衍忽然覺得自己落入了這個青年設下的圈套而他已沒有退路。

這個無名他看不透。他現在唯有看着青年一步一步在他的朝堂上露出他的真實目的。

從彥城城郊的那個承諾開始,他就被請進了這個局。

當初左恒炸毀監獄,導致獄中千名囚犯越獄,未免百姓混亂,成衍不得不親自主持大局,結果在局面更加混亂以前,這個無名自稱夜行人将所有犯人全部帶回鎖在城郊鐵樹囚籠。

作為一國之主,成衍知道這個無名定然有求于他,而無名也确實向他要了一個願望。

成衍知道這個願望很危險,因為他不知道這個無名的野心有多大,但他此舉有恩于天貍,有恩于他,于一國之主的威嚴,他也不能不答應,所以他許下這個承諾。

後來他被左恒所擒,挾持關押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受盡折磨,結果被無名所救,這一次他終于向他索要他的報償了。

“陛下還記得,我說過若陛下再次見到這張黑帛就要答應小民的一個願望。”

“你已是有恩于孤兩次,孤當然食言。”

成衍心中忐忑,如果他的願望太過分,他只能讓他的禦林軍殺了他了,當然,他身懷異術,他區區軍隊未必傷得了他。

“陛下一言九鼎自然會答應小民的要求,陛下放心,小民所求不會威脅國之根本,也不會讓陛下放棄皇位。”

青年緩緩一笑,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半月後便是天貍的國宴,屆時,陛下會宴請四海群臣,接受萬邦朝賀,小民乃區區山人,也想入陛下的昀昭殿見識一番。”

成衍看着那掩在天光下的黑衣青年,他并不信擁有那樣一雙眼的人僅僅想要見識一番:“你要的僅此而已麽?孤不信。”

“陛下所言極是,小民亦有野心,小民其實是想嘗一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天貍國師之位空懸,陛下選賢任能,可否給小民一個機會?”

青年如此說,将自己的野心呈給他看,成衍隐約放下心來。

他想做國師,他便給他國師之位,反正左恒之後他便卸了國師的大半權力,如今的國師之位不過空名罷了。

*****

國宴即将開始,各國使臣都在偏殿,成衍派禦前女官前去邀請,突然聽外面有宦臣哆嗦卻尖銳的嗓音道:“妖......妖鱗國使......臣——右相左齊風攜三十六副使觐見。”

此聲一出,全殿雅雀無聲,而殿外雷一手托着一只巨大的寶石巨珊瑚進殿,身後跟着另外三十五名副使,每一個人均穿着妖鱗國服。

此刻,殿中所有人皆愣了又愣,腦海中無數個疑問,這些妖鱗國人究竟是如何進得了國中,甚至進入大殿?

他們身上的妖鱗氣息為何一絲不剩,妖鱗此舉究竟是何陰謀,還是這些年來他們疏忽了妖鱗,導致這個國家在不經意間強大如此,堂皇入室......

無數疑問徘徊,但最明顯的一個疑問就是妖鱗國中名動天下,連他天貍都有所耳聞的右相左齊風現在何處?

成衍和他的群臣一時震驚,只見那方才被封為國師的黑衣青年,慢條斯理得脫去外面的黑袍,露出裏面深藍色相位官服,從容不迫得走向殿中,朗聲道:“妖鱗國特遣使者——左齊風參見天貍國主陛下!”

腦海中千回百轉無數環節,成衍終于知覺他落入了怎樣的圈套,這種強烈的折辱感比之當年林易藍音一事更讓他覺得是莫大的恥辱,心中怒火滔天,然面上緩出個微笑:“呵呵呵,果然孤的眼光不錯,無名.....左齊風左丞相,能有此風采之人怎能只是區區山人,右相真是過謙了。”

成衍話音落下,天貍衆臣才頓悟過來,察覺自己遭受何種挑釁與侮辱後,皆怒不可遏,誰知他們怒火未騰,雷以及三十五名副使已紛紛居于昀昭殿各個要位,而他們的眉心閃爍着耀眼得金芒——逆鱗!

天貍強悍于妖鱗,千百年來日日欺壓□□,将其視為卑賤之流不足為懼,然妖鱗一國如此亦能千年不滅,無非不是仰仗逆鱗,逆鱗威力可怖,對己致命對敵更致命!

妖鱗國的逆鱗師是死士,他們若上了戰場雙方必定血流成河,無一生還,在你滅我之前,我與你同歸于盡。

成衍心中巨跳,逆鱗一出,左齊風布下的這個局基本已是勝局。

左齊風淡淡一笑,眉心逆鱗閃爍,他遙遙看了一眼席間的陸雨薇,朝她點頭示意,才手捧寶石珊瑚走上前對成衍道:“這棵寶石珊瑚乃我妖鱗國朔月海中挖出的至寶,流光溢彩,可與星光相較,獻給陛下,以示我妖鱗國上下之誠意。”

說着将珊瑚放在成衍的面前,一只手中的黑魂刀已架在了成衍的脖子上。

“你究竟有什麽目的?”成衍冷冷道。

“陛下,我妖鱗國弱,不比陛下國富民強,妖鱗百姓只想偏安一隅,平安一生。”

“那與孤何幹?”

“呵呵,陛下說笑了,數千年來,妖鱗邊境被天貍人随意屠殺的百姓已數不勝數,天貍國人将我妖鱗百姓視如草芥,屢施暴行,罪行早已罄竹難書,陛下還要說一句何幹麽?”

成衍當政以來自己的子民犯下哪些過錯,他都一清二楚,甚至左恒任國師的時候手段更加殘酷暴虐,但這一切都有他的默許,他因此更加欣賞左恒,他們妖鱗本就是板上魚肉,他這麽做順應天性何錯之有?

但此時此刻,成衍心中雖不屑認錯,但如今是他為“魚肉”的境地了。

“那你想怎麽做?”

“微臣希望陛下拟下一份旨意,昭告天下,”左齊風加了一句:“在萬邦使者的面前!”?

☆、功成

? 昀昭殿中,他國使臣魚貫而入,入席而坐。

“澤國,奉玉明琉璃珠三顆,賀國主功載千秋!”

“風鷹國,奉九星連環一盒,賀國主天運昌隆!”

“鲛人國,奉江山社稷圖一幅,賀國主江山永駐!”

“......”

“......”

“......”

各國使臣進殿時,均感受不到殿中詭異的氣氛,成衍與諸位使臣交談,和顏悅色,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大梁國,奉瑤光玉壺一把,天年醉美酒千壇。”

宦臣的聲音尖銳得響在大殿上,大梁國的使者走了進來,因來自人間最大的國度,威儀不凡,帶來的天年醉更非凡物,傳說天年醉要取梁國國境內萬年玉石滴下的泉水釀得,一壇已是難得,數目有千壇可見梁國對天貍的重視。

然而,此刻天貍無人會對那千壇美酒産生興趣了,性命堪憂還談何美酒?

左齊風見到那梁國使臣,微微一愣,心中對公子的感激更甚,李元亮果然來了而且是梁國使臣之首,他不知道公子是怎麽辦到的,但李元亮若是使臣之首,于他的大計如虎添翼。

李元亮環視了殿中片刻,忽對那自斟自飲的藍衣官服的青年産生了興趣,只是那青年坐在末席,他只得遙遙舉杯示意,青年淡淡一笑,舉杯相和。

李元亮覺得很有意思,這後生眉宇間氣度不凡,是個值得一交的人物,定睛細看那青年的官服,李元亮頗覺興味,若他沒有看錯的話是妖鱗國的官服。

酒席似乎正酣,使者們互相談笑風生,忽聽成衍道:“今日,在這昀昭殿上,孤想趁諸位貴使者皆在,宣布一件事。”

成衍額上滿是冷汗,說錯一個字,左齊風會下手殺了他,逆鱗一起,殿上所有人都将同歸于盡,那些人一個都死不得,因為天貍會因此四面楚歌。

“暨今日起,天貍與妖鱗貴國将建友好邦交以固兩國關系,兩國停息戰火,我國子民不得再随意滋擾妖鱗邊境百姓安寧,若有違者格殺勿論!”

左齊風站在殿中,高聲朗朗:“微臣代妖鱗國中上下,謝陛下隆恩。”

如此,各國使者如聞晴天雷雨,詫然失色,交頭接耳,誰都知道妖鱗和天貍兩國是怎樣的關系,這樣兩個國家建交比朝陽西升還要詭異。

“只是,”只聽那左齊風從容笑開,又道:“陛下上行下效,若上行下不效該如何?這條旨意還請陛下納入國策,明示天貍上下。”

成衍面色極沉,目光略過諸臣,聲音緩重:“貴使如此說,那麽孤便依所言,衆卿覺得如何?”

諸位大臣都被滿殿的逆鱗之光灼得惶惶不安,此刻一個個支支吾吾片刻,道:

“臣附議。”

“臣附議!”

“臣......臣也附議!”

一時之間沒有人猜得透成衍在這趟國宴上的宣布此事有何目的,大多數使者都看着李元亮,想看他一介大國使者作何反應,但那李元亮只一味吃喝,充耳不聞,其餘人便也作觀望。

成衍沉默了片刻,臉色漸漸鐵青,終于生硬道:“宣掌史令!”

掌史令乃四品以下小官,國宴時只在外殿,匆忙趕來,頗為茫然。

成衍扔給他一卷草拟诏書的黃帛,聽得陛下所言,那掌史令頓時汗如雨下,與妖鱗建交乃天貍開國以來從未有之事。

待他拟完诏書,掌史令整個人都快虛脫。

待诏書由成衍親自蓋上天貍國主玉玺,便是納入國策。

左齊風接過,竟又道:“陛下該聽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以還請陛下将此诏書封入銅龛,派遣貴國十二銅策使将此國律傳與邊疆諸将。”

成衍猛地一拍桌子,眼底是滔天的怒色,左齊風不為所動,淡然微笑。

銅龛,十二銅策使是千年前天貍之國當年被天界拔地飛升時,天界賜予的榮耀,用過銅龛,召喚銅策使在天貍歷史上只有一次,就是當年天帝賜名天貍國名時下诏之時,十二銅策使是天貍的絕對榮耀,不容任何玷污。

而此刻,此等與卑賤之國同列在冊的荒唐律法竟妄想比之天帝聖旨?且一旦封入銅龛便要等三百年之後才能再啓,期間不得做任何變更,有違者天譴不恕!

一名老臣怒喝:“左齊風,你得寸進尺......”

左齊風好心提醒道:“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尚未作出明示。”

老臣臉色難看至極,身後一名天貍副使一把按在他肩上,他哆嗦了片刻憤憤然坐回席間不敢多說一句話。

成衍環視殿中,希冀從他的盟國得到些許支援,鲛人國使者似乎要說什麽,忽聽那梁國使者李元亮對左齊風道:“貴使眉心的可是妖鱗之國的逆鱗?”

“使者好眼力,正是。”

其餘使者皆倒吸了一口涼氣,逆鱗他們沒見過但絕對聽過,逆鱗一出,橫屍百萬!何況此刻區區殿中數百人,即便妖鱗做法不磊落,但他們從自己國家遠道而來可不能因為天貍妖鱗之間的嫌隙賠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本欲說上幾句話的人都将話憋了回去,低頭喝酒。

成衍心中已經絕望,梁國使者是他最大的盟友,若他也倒戈,他勝算全無。

終于他道:“将此诏封入銅龛,遣十二銅策使,赴邊疆與全國各地昭告天下,見銅策使如見天威,若有違律者立斬不赦!”

“謝陛下隆恩!”

左齊風雙膝臣服跪下,向成衍行跪拜大禮,微微展開手心,上面黏膩非常,滿是冷汗。

這一仗,半賭半打,他贏了。

這條銅策鐵律,保妖鱗三百年長安,也夠了吧。

而他能做的只有那麽多了,三百年後的事再交給三百年後的人吧,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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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國宴結束,天貍舉國震驚,他們得知一趟消息,他們竟與向來不恥的妖鱗國建立友邦之交!

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然,此事被列入國策,封入銅龛,由十二銅策使昭告天下,等同天意!

天意,他們違不得!

妖鱗三十七人的使團被奉為皇城座上賓,那些在妖鱗邊境燒殺搶掠的天貍人全被抓起來不由分說處以極刑。

如此天貍國中即便憤憤不平也不敢妄自以身試法。

左齊風走在夕陽下,望着天貍皇城的一角,他知道他的使命完成了,之後他會帶着悠悠永遠離開這些是非之地。

李元亮遠遠看到他,趕緊上前拜見他道:“右相大人好計謀!”

左齊風不可置否得一笑。

“聽聞妖鱗的逆鱗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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