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在他的掌心上一筆一劃,認真,虔誠地寫着,一筆,又一筆,一滴淚落下,滴在蕭韶的掌心上。
她又在自苦了。
姝染嘆息一聲走進去将披風給她裹上,溫柔道:“殿下,你去睡一會兒吧,自從回來後你就沒有休息。”
炎凰擡起臉,臉頰帶着幹涸過的一道道淚痕。
“姝染姐姐,我不敢睡,我一睡便會夢見蕭韶在我面前滿身是血的樣子,你知道嗎,我差點失去他,我眼睜睜看着他被阿吉乎彌谒打成重傷我卻什麽都做不了......”她哽咽着,淚水又汩汩而下。
姝染用帕子拭去她的淚,安慰道:“那過去了,蕭韶會好的,他很快就會好的。”
“是啊,他會好的,但是他還是會為了那個秘密,為了保護我,被逼入絕境,再一次,或者一次又一次。”
炎凰的聲音有些缥缈。
姝染輕輕一顫問道:“什麽秘密?”
“身為引路人身負的聖地的秘密。”
☆、聖婚
? 蕭韶醒來是在一個清晨,他睜開眼看到女孩靠在床邊,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兒,而她的手正緊緊抓着他的手,掌心相貼,像是貼着心。
他記得混沌中有一根纖細的手指在他掌心寫字,一筆一劃,虔誠而執着,那是一句情話,帶着滿腔的情意。
她寫的是:蕭韶,我喜歡你。
他的心很暖,一千年來,她的感情是他唯一的支柱,他多想肆無忌憚地去握她的手,扣住她的指尖,将她拉到懷裏,在她耳邊說:”凰兒,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他躺在床上,在女孩睡着的時刻貪婪地看着她的臉,輕垂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可愛的嘴唇。
不能再看了,想到他的使命,蕭韶讓絕情控制自己,手輕且不留戀地抽出炎凰的掌心,然後撐起身體掀開被子下床。
一雙手過來扶着她,他對上女孩欣喜的目光,不着痕跡地避開她的攙扶,微微颔首,是侍衛對主子的恭敬感謝,疏離至極,炎凰感受到他更強烈的拒絕,愣在了原地。
心絞痛地厲害。
蕭韶換過衣服,拿着自己的劍走出去。
身後傳來虛弱的聲音:“蕭韶。”
他站定,轉身恭敬地看着她,等待她的指示。
她向他走過來,整個人像在水裏浸了一遭,虛浮地厲害,然後她欺近他,她近乎蠻橫地抓着他的脖子壓向自己,然後,吻上他的嘴唇,舔舐,啃咬,吮吸,她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帶着驚詫的眼,更用力地撬開他的嘴,将舌頭伸進去挑逗他,誘惑他......
許久,炎凰停下了動作,他沒有推開她,只是靜默恭順地承受她的輕薄,眼底沒一絲波瀾。
她的眼紅的厲害但沒有流一滴淚,然後,她笑了,松開他的衣襟,退開,微微歪着頭反問:“引路人是麽?你在守護自己的秘密,為了保護我?”
蕭韶不言語。
炎凰笑了:“如果我說我不要你保護,你會告訴我秘密吧。”
蕭韶不回答。
炎凰自嘲地笑了笑,累極地轉過身道:“你走吧,我不要你在泷霜樓,巫鹹哥哥會給我安排別的侍衛。”
她看着窗外那棵鳳凰樹,花已凋零,在風中婉轉落下,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離開了,門開又關上。
淚止不住落下。
蕭韶,這是最後一次,你沒有機會了。
******
長老會再度召開,凰族大劫只怕即将來臨。
十二長老缺席一位,夏侯是沒有參加長老會,聽聞夏侯是病重連床都下不了。
夏侯府裏正在張羅後事了。
沒人去管夏侯是了。
他像個輝煌的過去,然後在一系列動蕩後被人們随意遺忘。
盡管他為了重回視線,做了很多掙紮。
十二位長老只剩下十一位。
議事廳裏,白袍的長老們低聲商議着什麽。
巫鹹坐在烏力罕長老身邊,正在聽他說話。
炎凰走進去,默默行禮,坐下,姝染跟在她身側,她身後又跟着六名侍衛,沒有一貫那個黑衣身影。
烏力罕長老道:“炎凰來了,那我們的會議就開始吧。”
巫鹹道:“凰族正面臨巨大的危機,聖女是守護凰族血脈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們應該保護她。”
烏力罕道:“按照凰族的傳統,巫鹹由你來保護炎凰。”
巫鹹目光一閃,微笑道:“是,聽大長老的安排。”
其餘十名長老互相商議了一會兒,一起道:“舉行我們凰族的聖婚。”
巫鹹笑得很恭敬:“聽從長老會的安排。”
炎凰感覺到身後的姝染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她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炎凰一切聽從長老會的安排。”
一時間所有人驚愕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
無視所有人的目光,炎凰笑了笑:“炎凰說錯了什麽嗎?”
烏力罕長老看了她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凰族也該熱鬧熱鬧了。”
炎凰不可置否地一笑,站起身走出殿外,姝染跟在她身後。
回到泷霜樓,炎凰轉身看着她最心疼的姝染姐姐,唇邊是一縷嘲諷的笑意:“姐姐,心痛嗎?”
面對她莫名的問題,姝染驀地無措不知怎麽回答,她有些認不出此刻的炎凰,眼角眉梢透着冷淡和疏懶,唇角似譏似諷的笑容讓她心一涼。
“殿下......”
炎凰看着她溫柔如水的目光道:“我就要嫁給巫鹹哥哥了,我答應了。剛才在議事大殿裏,你聽見了嗎?巫鹹哥哥答應的也很幹脆呢。”
姝染眼底抹了一層黯然,但仍舊溫柔地微笑:“恭喜殿下,殿下嫁給城主就不會有任何人傷害殿下了。”
“是啊,沒有人能傷害我了,這是你們的最終目的啊,那麽,”炎凰話鋒一轉,聲音尖利:“你不心痛嗎?你愛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姝染,你知道你在天幽冰谷裏沉睡 之前發生過什麽嗎?”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你沉睡之前也像今天這樣,我和巫鹹大婚,你獨自在冰谷裏沉睡等待我們的下一世,像無窮無盡的輪回,我和巫鹹生來就能帶着前世的記憶,而你每沉睡一次,記憶中斷然後再始。”
姝染後退一步,似乎不敢相信,又似乎早已料到。
她睜大雙眼,良久,低低道:“嗯。”
炎凰呵呵一笑:“看你的樣子是習慣了麽?愛上放手,愛上再放手,你習慣了啊......”
姝染低低道:“我并不是習慣,凰兒,我只是習慣要保護你,你說我所有的記憶都中斷了,可我依然記得我要守護你,保護你,那是我的職責。”
炎凰淚流滿面:“又是保護,我不需要你們的保護!犧牲你們的幸福保護我,那不是保護,那是淩遲!”
姝染臉色蒼白,最終只能慘然一笑:“凰兒,我們沒有選擇,這是宿命。”
炎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進泷霜樓,背影挺直,冷得令人心疼。
******
不到一天,伏凰城準備舉行聖女和城主的聖婚的消息傳遍了凰族十九州。
舉族歡慶。
一旦聖女和巫鹹成親,那麽聖女便會得到最完整的保護,沒有任何人能傷害的了她,凰族的血脈将得到最完美的保護,凰族又會迎來風調雨順,繁榮和樂的幾十年。
那是凰族百姓的期許。
深山中,小屋前,青年将劈好的柴捆成一捆搬進柴房裏,他擦了擦汗,喝了口水,坐在一棵一人高的鳳凰樹下,花緩緩落下,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後盯着紅如火焰的花兒發呆。
小屋前,洛月走了進來,青年回過神來向他行禮。
洛月道:“聖女大婚,引路人歸隐深山,這話倒是不錯。”
蕭韶看着他沒有什麽神色。
洛月在鳳凰樹下坐下,看着他道:“有沒有想過停止這樣的宿命,然後所有人皆大歡喜?”
蕭韶愣了愣。
洛月道:“讓炎凰接受她的使命,你從未想過麽?”
蕭韶臉色蒼白,漆黑的眼是狠烈的殺氣。
洛月微微一笑:“凰族安穩了千年,是該有個結束了,結束才能重新開始不是麽?”
他盯着蕭韶的眼睛緩緩道:“打開封印,執行你的職責。”
蕭韶手中的長劍“刷”地出鞘,但洛月更快,身影閃電般滑到蕭韶面前,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制住長劍,聲音低沉:“凰族将有一場劫數,這避免不了,你的職責不是永遠保護炎凰不受任何傷害,你的職責是引領她走上她該走的路。”
蕭韶面色一緊,這麽多年他執着地奉行自己的信條,此刻卻開始懷疑。只是讓炎凰接受她的命運,那太殘忍。
他不能看到她受那樣的苦,他不能失去她。
洛月握着他的手腕,在他腕上畫一道奇妙的符印,那符印閃爍着赤金色的光芒,一閃即逝。
洛月說:“這個符咒可以幫你,到時候,真正的你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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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鹹正在處理公文,公文裏大多是舉行聖婚的相關事宜,忙的他焦頭爛額。
他可是連水都喝不了,人家新郎官都是悠悠閑閑等別人忙活,他這個城主可是只能自己親力親為了。
婚禮的個個細節都要力求完美,他一遍又一遍核對。
一名侍女走進來道:“城主,芍雲館的繡線夫人來了。”
那侍女攙扶着一名精神攫爍的老婦人走了進來,老婦人見到巫鹹忙下跪行禮道:“老身參見城主。”
巫鹹忙過去扶起她道:“老夫人免禮。”
繡線夫人也不推謝,任由巫鹹扶着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眯眯道:“想不到老身一把年紀還能看到聖女出嫁一日。”
巫鹹道:“巫鹹聽聞夫人繡工卓絕,想來新娘嫁衣一定要交給夫人縫制。”
繡線夫人爽朗一笑:“老身有幸替聖女做嫁衣是求之不得,城主放心,老身保準做出世間絕無僅有的嫁衣。”
巫鹹笑道:“那就全權交給老夫人了。”
繡線夫人拿出自己的量體裁衣的工具,又道:“城主,不知可否讓老身為聖女量一下身段,衣裳這東西貼身,總要合适才行。”
“這是自然。”
“只是聖女這幾日身子不好,此刻正在泷霜樓休息,夫人是見不到。”
繡線夫人記得前不久的祭典上聖女被妖人擄去,受了好大的驚吓,想來是還沒恢複。
理解地點點頭,老人犯了難:“那老身去泷霜樓拜訪聖女吧,這量衣裳的事總得見到聖女本人才成。”
“凰兒她最近不大願意見外人,”巫鹹似乎也犯了難,突然,他起了個頗有深意的笑:“這倒無妨,有一位姑娘與凰兒身量相近,夫人可以借用她的。”
“這......這也是個法子,那讓老身見一見這位姑娘吧。”
繡線夫人一見到姝染,便喜歡到心坎裏去了,世間怎麽會有那麽招人心疼的姑娘,溫溫柔柔的站在那兒,便讓人移不開眼兒。
姝染跟着繡線夫人進裏屋,老夫人很親切,她有些不明所以。
她來見巫鹹是想跟他說她要回天幽冰谷去,炎凰和巫鹹都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但她沒辦法看到兩人結為夫妻,原諒她做不到吧。
可是原本十分悲傷的她帶着決絕的心來的,卻莫名其妙地聽到這個親切的老夫人拿着裁縫尺子在她身上量了量,絮絮叨叨地與她話家常。
她有些奇怪,特別是巫鹹看她的眼神,比之從前的柔情脈脈更加火熱直接。
姝染有些恍惚,仿佛,仿佛是她要和巫鹹成親了。
巫鹹看着傾雲宮前的雲卷雲舒,心頭豁然開朗,再過不久一切将迎來終點。
洛月正在精心澆灌那盆小花,饅頭經過姝染的精心養護,長得十分好,只是聽不到饅頭那糯糯的嚷着要吃包子的聲音,他覺得耳邊太清淨。
見巫鹹一臉深沉地發呆,才問:“你沒有告訴染兒我們的安排麽?”
巫鹹搖了搖頭:“染兒心太軟,她最舍不得凰兒受傷,這點上連我都比不得凰兒。”
他有些吃醋。
“我們是在孤注一擲,你真的不後悔?”洛月繼續問。
“你是月神,我是凰族的城主,我們兩個聯手,肯定旗開得勝!”
“我不是說結果,我是說後果,也許最後我們會讓整個凰族陪葬,這樣的後果你承擔得起麽?”
“洛月,這一點你可太輕狂,凰族是一個怎樣的氏族你再清楚不過,我們永遠不會消亡,不是後果只是一個階段的結果罷了。”
洛月笑了笑不再多說。
不多久,一名侍衛慌慌張張來報說:“報告城主,城外出現了三個瘋子,見人就殺,目前已經血洗了一個村莊,我們派去的人都降不住他們,他們快進城來了。”
巫鹹神色冷下來道:“什麽人?”
“不久前咱們凰族有不少人失蹤,後來有三個人逃回來了,就是那三個人,之前每日瘋瘋癫癫的,但沒傷人性命,可是就在昨天不知怎麽了,三人同時發狂......”
洛月道:“ 聖婚還有多久?”
巫鹹道: “一個半月。”
“對方已經開始了。”
“是啊,這場仗開始了。”
☆、香山
? 血案發生在伏凰城郊外十幾裏的小村,村子裏能逃的都逃到伏凰城裏,諸位長老正在組織人手着手保護。
因為事情發生地太突然,那三個行兇者舉止兇殘毫無章法可言,小村中的凰族人來不及逃跑,紛紛慘死。
敢在凰族都城下手,沒有一點忌憚長老會,聖女和城主通通不放在眼裏,甚至無視月神坐鎮,如此有恃無恐,只可能是那個人了。
整座小村家家戶戶門戶大敞,血腥彌漫,有的屍體壓在門板上,有的屍體被圍牆籬笆刺穿,有的橫死在路中央,有的母親保護自己的小嬰兒,但削尖的木棍從母親的後背戳穿嬰孩的頭腦,屍體糊爛肚腸翻在外頭,被野狗拖行了數十米,數十米外那野狗咬着人的髒器狗頭斷裂,河面上池塘裏田地中飄着的堆着的死不瞑目的屍體,數不勝數......
血海陳屍,屍骸遍地,血水翻騰,上天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接着是嘩嘩降下,暴雨傾盆,上天似乎想用雨水沖刷掉這悲慘的一切。
阿吉乎彌谒潔淨的黑袍緩緩,緩緩地掠過屍骨的上方,佛珠在他手中輕輕轉動着,閃着慈悲的光澤,他低頭默念着經文,邪魅的臉上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良久,他閉上眼睛如釋重負一般,張開手,指尖摸索着流逝的風,慨然道:“終于開始了啊。”
下一刻他睜開眼,眼前像是有一只手劃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将他與世界隔離,那道光明亮,聖潔,可以驅散任何痛苦。
“洛月,你來了。”
阿吉乎彌谒長舒一口氣,對着對面的那人道,像見到故友時的一句簡單問候。
洛月的目光冷冰冰掃過周圍的一切,掃過那些淋漓的鮮血,四散的屍骸,沒有任何情感,他說:“我們該有個了斷了。”
“是啊,了斷。你追殺了我數百年,将我困在黑芒星三百年,轉眼都快千年了吧。”阿吉乎彌谒說着,那神情像與舊友圍爐賞雪。
他前進一步,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走過洛月設下的光壁,他被擋在外面,即便他法力修為精進如此依然無法靠近半分。
那瞬間,阿吉乎彌谒的神情有些猙獰,像崩壞了的□□。
洛月冷冷道:“你利用西崇塔,利用赤淵吸□□氣,修為恢複了但你依然無法和我抗衡。”
“是啊,我還無法與你抗衡,那又如何,很快,聖地就會大現天下,那時我會是以前的我,而月神會從此消失。”
洛月忽而笑了:“是啊,月神會從此消失。”
阿吉乎彌谒忽覺有什麽東西被他疏忽了,可轉念一想,無論是什麽都不重要,聖地出現,一切都是他掌握了,他可以倒轉乾坤。
“你以為聖地出現你當真進得去麽?”洛月輕輕一哂。
他轉身離開。
那三個屠殺了整個小村,失去了神智的瘋子嬉笑怒罵着奔過來,他們渾身是血,踩踏着屍體,互相推搡着走過來,可是就在他們靠近光壁時,三個人同時僵直站立,接着發出極凄慘的叫聲,痙攣着倒地。
阿吉乎彌谒臉色一沉,突然,他怒吼一聲,手裏佛珠擲地,血色的土壤将佛珠一顆一顆吸食,阿吉乎彌谒低聲道:“赤淵!”
只聽得一聲風卷雲吼的呼嘯,地上土石爆裂,三丈寬的地面迅速隆起,有巨獸翻騰游移之聲,那巨獸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向伏凰城,所過之地,無不響起驚天動地的哀嚎,房屋瓦舍皆被踏為碎末,伏凰城的城牆被沖毀。
天空之上劃下一道刺眼的驚雷,像是将整片天劃成了兩半,轟隆巨響過後,上天像一個巨大的漏篩,雨如注從上面篩下來,形成急迫的湍流,山體崩塌,洪流傾倒,雨勢如兇猛的野獸帶着泥漿碎石從高山奔流而下。
人們驚恐地四散逃離,可是後有咆哮洪流,前面卻有更可怕的東西擋路,昏暗的天空下,狂風肆虐着,失去了家園的百姓絕望地逃亡着,依稀看到尚且緊閉的伏凰城東門,仿佛那是一座生門,人們像蝼蟻,團團包圍,合力沖向那座生門。
豈料,陰沉狂暴的天色下,一個巨大的陰影驀地矗立在天地間,那是一條巨蛇,孤零零四散殺氣,蛇身黝黑接近透明,兩只巨大的蛇目亮如燈柱,它張開嘴發出狂哮,尖利的獠牙一口咬去了半面城門,人們驚呆了,絕望了,只看到那流着粘稠唾液的蛇嘴朝他們俯過來。
一場曠世的殺戮開啓......
這裏沒有人能夠逃離......
這是必須的絕望......
因為這是凰族的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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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蛇的速度很快,蛇身傾軋過後,沒有任何東西能存活。
鳳凰臺邊,衆人神色冷峻,巫鹹,炎凰,姝染,十二位長老等待着鳳凰臺青銅祭鼎的指示。
夏侯是被人綁來的,他整個人蜷縮在地上,瘦的像具幹屍,就剩下人皮包着骨頭,他用四肢裹住自己在角落瑟瑟發抖。
譚均走上前來,對巫鹹道:“請轉告月神,小仙的職責已盡,凰族這趟渾水就不走了。”
巫鹹颔首:“多謝了。”
“無妨。”譚均微微一笑,仙氣縱身,往天際而去。
炎凰道:“他是誰?”
“神界一名天官。”
不再多言,巫鹹道:“這場劫難,若我和諸位長老聯手,或許可以度過。”
烏力罕長老銀發蒼蒼,權杖偶爾在鳳凰臺的大殿上發出“篤篤”的鈍音。
幾位長老均道:“只要城主下令,我們在所不辭。”
巫鹹淡笑,外頭狂風驟雨,一切都飄搖地可怕,巨蛇的咆哮聲像地獄傳來的魔音。
祭鼎內突然火焰怒漲,烏力罕長老蒼老的聲音低低沉沉:“終于開始了,我也該履行我的職責。”
他權杖“铿锵”一聲敲打在大殿之上,只見烏力罕長老一只手用力一抓将夏侯是抓來扔進了祭鼎裏,祭鼎“呼”地竄起了更明亮的煙火。
衆人震驚,烏力罕長老默默低聲禱念着,依稀是佛經。
巫鹹覺得不對勁,他悄悄用手指在姝染的手背上劃了幾下,姝染一驚,拽住了炎凰的手。
其餘長老道:“大長老,您?”他們不明白,烏力罕長老是妖懲罰夏侯是麽,的确夏侯是勾結阿吉乎彌谒,造成凰族如今劫難,只是他要處罪,也該由長老會一起論處。
烏力罕轉過身來,臉色晦暗不明,他看着諸位長老,突然沉沉一笑,權杖縱起往另外十名長老頭頂揮去,他有千年修為,權杖過去,十名長老木然了神色,眼底失去了光,他們如同木偶一般緩緩朝祭鼎走去。
炎凰疑窦叢生,剛要說話,姝染在她掌心用力一按,那一剎,炎凰眼睜睜地看着十名長老沉默着縱身跳入了祭鼎,火焰彌漫,遮人雙目,叫人難以直視。
巫鹹猛地将姝染一推,大喝一聲:“去香山!”
在這耀眼的火光中,炎凰聽見烏力罕長老的低吟聲:“信徒烏力罕,拜見我佛。”
一道黑霧降臨,阿吉乎彌谒面無表情地接受烏力罕長老的跪拜,他走向祭鼎。
“姝染姐姐,出什麽事,怎麽了?”炎凰不知所措。
有花香襲來,姝染清亮的聲音在耳畔回蕩:“花神紫鳶,攜聖女赴會香山,引路人待命!”
巨蛇仍舊在伏凰城穿梭游移,帶起一片血海陳屍,炎凰看着她熟悉的家鄉淪為地獄,聲淚俱下。
姝染道:“凰兒,我們的宿命在今日就要終結,因為凰族大劫已至,聖地就要開了。”
炎凰怔怔看着姝染,愣了片刻道:“聖地,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姝染微笑:“聖地可以讓我們凰族生生不息,死而複生。”
“死而複生?”
“是的,等到鳳凰涅槃,我們就可以複生。”
“鳳凰涅槃,是我麽?這就是我的宿命?”
紫鳶織下花神夢境,引領聖女入得香山。
炎凰恍惚地看着香山,旭日東升,霞光萬丈,那明明是她的泷霜樓,那裏有鳳凰樹,樹下有着那黑衣的青年,那是她的夢。
姝染帶着炎凰緩緩落下,那青年向他們走來。
數日不見,恍若隔世。
炎凰低低喚道:“蕭韶。”
蕭韶臉色慘白,他死死盯着二人,只聽得姝染再次的吟誦與命令:“花神紫鳶,攜聖女赴會香山,引路人待命!”
蕭韶一言不發,雙目鎖在炎凰的臉上,眼底是驚痛不舍與狂怒。
姝染溫柔一笑,淚水卻滾滾而下道:“蕭韶,你是引路人,香山集香木由你開始,我會守護你們。”
炎凰似乎走了一段迷霧,如今撥開雲霧,她看清了,也看懂了。
“今天,我要背負我的使命了,對麽,蕭韶?”她衣帶翩飛,絕美如畫。
蕭韶搖搖頭,想要否決她的話。
炎凰笑了:“我懂了,蕭韶,我是你的封印,你是我的引路人。”
蕭韶一步走上前,用力将她摟進懷中,他的雙臂用力,那麽用力,像是要将懷中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從沒有感受過他如此強烈的感情,炎凰心裏漾起了無數的歡欣與柔情。
“你怕失去我,所以才故意疏遠我,才對我如此絕情,對不對?”
炎凰反手擁抱着他,靠在他懷中,喜極而泣:“這一刻我等了那麽久。我就要離開了,可是沒關系,蕭韶,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麽。”
前世的記憶開始蘇醒,一道絕麗鳳影騰空而現,為香山注入七彩烈火,炎凰猛地将他退開,她迎風而立,看着雲海那端,輕聲道:“蕭韶,我的子民在受苦,我要保護他們。”
她要開啓聖地,保護凰族血脈永生。
蕭韶痛苦地跪地,拼命搖頭。
“蕭韶,解開封印吧。”炎凰轉身微笑看着他。
她的聲音虛幻地像在夢裏。
蕭韶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到,她周身燃起了熊熊的巨焰,鳳影在她身後展開,鳳首向天際清鳴。
他守護至今的摯愛,他的炎凰,他的凰兒***了。
☆、結局
? 千年來,他死守着這個秘密,在她的天真笑靥下收起自己早已收不回的感情,他沉默着,情願看着她稱為別人的新娘,情願她淚如雨下灼燙他的心,他一言不發,他獨自一人回到荒山,等待她下一世的到來。
他願意永遠做她的守護者,只要她安安穩穩地活着,即便她與他再沒有任何機會交集。
因為上一次失去她的感覺太痛苦了,他如何能眼睜睜看着她在香木燃起的烈焰裏活活被燒上八十一天,上次,他的情感難以抑制親口解開她的封印,看着她在火焰中掙紮着煎熬着,她承受那潑天的痛苦,而他卻不能分擔絲毫,他無法原諒是他解開了她的封印,甚至他還要親手集齊香木點燃。
可是這一世,她竟然逼他,她站在烈火中向他微笑,然後逼他。
炎凰,他做不到。
七彩烈焰直沖天際,他摯愛的女子在火焰中綻開最美的微笑,痛苦地又輕松地告訴他:“蕭韶,如果這就是封印的秘密,如果這就是我的使命,我希望由你親手來做,我說過,你是我一直以來期盼的歸宿。”
“不,凰兒,我不能這樣做......”他含淚望着她,仍舊不敢說出他的情感,說出他的痛楚。
“蕭韶,我現在很痛啊,你可以讓我不那麽痛......”
炎凰溫柔地望着他,多麽期待他說出那句她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話語,即便烈火焚身,刺骨之痛也無法削減她的渴望。
鳳影在逐漸消失,倘若封印沒有立刻解去,炎凰便只可能在烈火中被活活燒死。
蕭韶緩緩站起身,喚道:“凰兒。”
喉嚨許久許久沒有說話了,他的聲音粗噶難言,可在炎凰聽來如聞天籁。
灼燙的熱浪一層一層攀爬上肌膚,炎凰神識逐漸渙散,那一聲凰兒之後,她虛弱地睜開眼睛,艱難地看着火焰對面她摯愛的那個人,輕聲道:“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淚水冷冰冰地流出眼眶,流淌過臉,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用全身的力氣,用滿腔的愛意,用虔誠的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凰兒,凰兒,我的凰兒......”
千言萬語包含在這兩個字中,她懂,他也知道她會懂的。
劇痛中炎凰只覺歡欣的滋味在胸腔中化開,此生無憾了吧。
封印火鳳真身的封印終于在那一聲不舍的凰兒之中開啓。
更強烈的一波劇痛襲遍全身,炎凰痛苦地嘶吼出聲。
蕭韶在七彩烈焰外無助地驚痛道:“對不起,對不起,凰兒,對不起......”
凄楚艱難的鳳鳴聲在火焰中掙紮,那是鳳凰涅槃必經的過程,聖女蛻變必須的一番痛徹骨,而這樣的痛苦要持續整整八十一天。
姝染來到蕭韶身邊,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安慰這個受傷的人,如同她眼睜睜望着凰兒痛苦卻無法替她承受。
“我們等吧,苦難終會過去,凰兒會回來的。”
蕭韶喃喃着凰兒兩個字,轉身離去。
姝染知道從現在這一刻,蕭韶會踏遍香山,集齊香木,讓七彩凰火長燃八十一天不滅。
滿香山的鳳凰花不再凋零,而是紅如血豔如火,漫山遍野,像要将那熊熊的火蔓延到天際去。
天際的雲海漆黑陰沉,湧動着世間的殺戮血腥和醜惡,他們在等待着光明,等待着天亮,等待着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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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大殿上,祭鼎的青焰逐漸熄滅,阿吉乎彌谒站在祭鼎前緩聲道:“這一刻我終于等到了,八十一天後,聖地将會大現天下。”
烏力罕長老放下權杖虔誠地跪在他腳邊,低頭道:“信徒一直在等待我佛。”
巫鹹朗聲一笑,看着烏力罕不可思議道:“原來你才是那個真正背叛凰族的人。”
“你是凰族的首席長老,怎麽會做了他的信徒?”巫鹹萬分不解,他知道凰族出了叛徒,夏侯是從來只是一個幌子,他自以為是自以為聰明,結果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裳。
烏力罕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他早已投誠了阿吉乎彌谒,心中沒有凰族。
阿吉乎彌谒道:“烏力罕,聖地是否需要巫鹹。”
烏力罕道:“聖地現後,花神需巫鹹協助,方能展萬物複蘇之象。” “萬物複蘇,這不需要,我只需要聖地。”
“聖地只有當火鳳涅槃,引路人引路方能出現。”
“那麽花神和巫鹹就不需要了。”
“正是。”
巫鹹聽他們的對話,知道他們已經将自己定了生死,卻不以為意,反而笑道:“既然不需要,那我是不是就不該活着了。”
他話音剛落,只見烏力罕長老目光極狠,面孔極冷,手持權杖向他打來,巫鹹微笑着閉上眼睛并不閃躲。
那權杖攜了烏力罕半身的法力,以巫鹹一屆凡軀當是滅頂之災,但洶湧的力道過去,那象征凰族至高無上權利的法杖就這樣斷裂了,烏力罕被回饋的力量震得直直後退,口噴鮮血。
烏力罕驚怔在原地,眼前那人不是巫鹹,是......是洛月。
洛月望着他,十分嚴肅道:“你師父鶴容上仙羽化之前曾相約我見一面,說唯一的徒兒身在凰族,凰族将逢劫數,要我前來助你,你辜負了師門,實在讓我失望。”
烏力罕清明的眼警醒地狠,聽到師父羽化的消息微微一愣,片刻才淡淡道:“烏力罕心中并無師尊,只有我佛。”
洛月笑笑:“凰族劫數過後,我便替他清理門戶。”
烏力罕蒼老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顫。
阿吉乎彌谒笑看着對手,一臉地慈悲為懷:“月神,你沒有任何勝算,聖地出現後我就會殺了你,你會從此消失。”
洛月道:“在結局未定之前,勝負也未分。”
“是麽,那就請月神好好祈求我佛的保佑了,阿彌陀佛。”
“我會的。”
洛月的身影消失在鳳凰臺。
阿吉乎彌谒平和的面孔開始變得猙獰,鳳凰臺的祭鼎中青色的焰火明暗不定,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