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聲音有些不耐。

夏侯是覺得自己手腳發涼,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他害怕恐懼,然而那個人承諾過要幫他奪到他想要的一切。

那人說過:“你幫我,我會助你當上凰族的王。”

這是多麽大的誘惑。

夏侯是顫抖的手推開了暗道盡頭那扇門,鐵門沉重地打開了,那人坐在黯淡的光線裏,長袍冷傲,修長的指尖輕輕将一串佛珠轉動。

“大人。”夏侯是走進去,恭敬道。

那人微微轉過臉來,一張俊美邪魅的側顏,天光勾勒下像蓄勢待發的荒漠野獸,危險令人恐懼。

“恭喜大人痊愈了。”

那人輕輕一哂道:“此時說痊愈為時尚早。”

“聖地和引路人我,我至今沒有下落。”夏侯是惴惴。

“我知道,你最近麻煩纏身啊。”那人笑了笑。

夏侯是低垂着頭,不敢言語。

“近來我恢複地不錯,引路人的氣息我察覺到了。”

“請大人示下。”

“那個人一定是從千年前的凰族一直活到現在,他以相同的樣貌變換不同的身份混跡凰族,而且他不會說話。”

“難道,難道是......蕭韶......”夏侯是猛地想起一直與炎凰殿下形影不離的那個蕭護衛,傳言他生來便得了啞疾。

“看來你有人選了。”那人輕描淡寫道。

夏侯是心中震驚無比,蕭韶于他不過一介小小護衛,他從未想過他會是引路人,甚至他已活了千歲。

驀地,夏侯是有些驚恐,那個蕭韶竟有如此厲害背景,那麽巫鹹,炎凰會不會更加可怕,他們一直在保存實力麽?他夏侯是老謀深算,機關算盡是不是在他們眼中如黃口小兒一般。

甚至他們身後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月神。

那人見夏侯是長久不語,反問道:“怎麽,你怕了?”

“不,只是,只是......”

那人不理會他,疲憊地動了動身子後,低低道:“我一定要知道聖地的下落。”

“聖地只有引路人知曉,但他不會說話,豈非......”

“他并不是不會說話,那是一個封印,如果解開了那個封印,聖地便會大現天下。”

“敢問大人,如何解開封印,那蕭韶一直保護炎凰,意志剛強過人,倘若他當真是引路人,以我的手段,實在無能為力。”

“炎凰......炎凰......是凰族的聖女?”

“正是。”

“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眼下你幫我去拿一件東西——長老會的玄鐵星環。”

“ 玄鐵星環.....可是......”

“這點事都做不到,那我要你何用?”

“是。”

*****

玄鐵星環是長老會的身份象征,若遇到凰族重大的祭典儀式每一位長老就要獻出玄鐵星環置于鳳凰臺上灼燒三日。

玄鐵星環每一位長老都有,夏侯是長老會中四大長老之一,地位在烏力罕長老之下,其餘七位長老都在他手下,如果他以公事的名義将玄鐵星環拿到手,那七人不會有異議。

至于另外三位同輩長老,雖然與他并不交好,但只要理由正當他們應該也會拿出來。

最為難的便是烏力罕長老,因為凰族陵園之事,夏侯是的聲譽屢遭危機,在長老會的地位雖在但威信也下降,尤其是一向以嚴苛著稱的烏力罕長老,更加不會信任他。

甚至會懷疑他更多。

走出暗道,回到府中,夏侯是喚來管家道:“把譚均找過來。”

******

泛着腥味的草叢中,少年艱難地從水底浮了起來,他露出的□□雙臂血痕斑駁,原本清秀的臉上此刻是黯淡,憔悴,不見一絲活氣,外頭的天陰沉沉卻還算明亮,幾只飛鳥掠過,輕快流暢,少年的眸中露出一絲欣羨。

“赤淵,赤淵,赤淵。”

明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少年下意識地往水中躲去,但那衣衫褴褛的少女已飛奔了過來,蹲在他面前,雙手悄悄從懷裏掏出一包食物,小心地攤開在他面前,破爛的布包裏竟是一塊塊精致的糕點,沒有一點損壞。

女孩拈起一塊糕點,連指甲蓋都破裂的手指小心地伸到他面前道:“赤淵,你嘗嘗看。”

少年眼一熱,沙啞道:“小碗。”

小碗歪着頭,見他不吃,拿起另一塊道:“你不喜歡吃那個,那嘗嘗這個好不好?”

少年緩緩伸出手,摸摸她紅腫的小臉,輕輕道:“誰打的?”

女孩疑惑了,好像不明白他的問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将糕點湊到他的嘴邊: “吃。”

“好,我吃。”

少年吃着糕點,看着女孩的笑容,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上古靈蛇,怎麽淪落至此?”一個聲音緩緩道。

仙氣灼灼中,一個模糊的身影現出,小碗嘤咛一聲昏睡了過去。

少年警惕地将小碗攬在懷裏,看着來人道:“你是誰?”

“赤淵,你不認得我了,當年在昆侖山我可是救過你。”洛月搖着扇子從仙氣中走出來,微笑道。

來人厚重的仙氣讓赤淵感覺親近,記憶回到很多年前那還十分悠閑的山居歲月,那時他還是一條剛修煉成精的小蛇時,頭一次成功化作人形他很開心地在水邊玩耍,誰知遇到一只巨鷹,尖利的爪子當下戳破了他的蛇膽,若非他已然成精,此刻便已魂斷。

正當他奮力掙紮時,月神洛月經過此地救了他,還治好了他的傷。

這算是天大的恩情了。

赤淵面色一緩,露出開心的笑意:“赤淵拜見恩人。”默了默又黯然道:“我游歷至此,被人用陣法圍困,只怕時日無多了。”

洛月道:“困住你的是佛界的叛僧阿吉乎彌谒,他在三十年前被我重創,如今在凰族暗中修養,你只怕是靈氣太重被他借用了。”

赤淵一顫:“月神,求您救我,赤淵不想死去,赤淵想活着,那個人,那個人太可怕了。”

洛月擡手撫了撫他的頭頂,見他遍體鱗傷,用仙氣替他治療,又道:“我不能救你。”

赤淵一急,臉色蒼白道:”月神,我......”

洛月示意他不要慌,道:“我會救你,但不是現在,我要除掉阿吉乎彌谒,我需要你的幫忙。”

赤淵凄慘一笑:“我能幫月神什麽呢,在那人面前,赤淵就是俎上魚肉,反抗都反抗不了。”

“阿吉乎彌谒在找凰族的聖地,只要進入聖地,他不僅可以治傷還能将修為恢複到三百年前,到那時我更不是他的對手,後果不堪設想。”

“聖地......”赤淵喃喃了片刻震驚道:“可是歷來凰族聖地要在大劫之日才能出現,若逢此劫難,必定血海陳屍.....”

“所以到時所有人都會死去,包括你懷中的那個孩子。”

赤淵将抱着小碗的手緊了緊,良久,道:“其他人與我無關,但我一定要救小碗!我,我可以幫您做什麽?”

洛月幽幽道:“把你的一縷魂魄給我。”

******

雖說夏侯是在這場風波後,聲名一路下滑,但長老會卻沒有将他除名可見他還是有些威勢的,長老會成員想法夏侯是并不怎麽在意,他在意的是烏力罕長老的想法。

然,烏力罕長老并未召見過他。

三天後伏凰城長老會收到消息,岐國邊境有幾名凰族人被抓,岐國與其鄰國正在打仗,因此将幾人以對方奸細逮捕,巫鹹聽聞消息立刻派人前去交涉,岐國不放人,說是那幾名凰族人妄圖偷盜岐國的軍備物資。

凰族與周邊國度向來是互不幹涉,但涉及軍備物資問題便是國事,必須重視。

巫鹹驚訝地發現那些俘虜中竟有夏侯淵,夏侯淵身負重傷,被岐國折磨地不成樣子,而他說出一個令所有人極其震驚的消息。

夏侯淵道他知道弟弟犯下的錯事,所以一直試圖彌補,此次正是準備将先人屍骨收回,誰料被岐國軍隊發現才被俘。

巫鹹施樂些手段才将諸人贖回,本來是秘密之舉,不知為何夏侯淵之事一夜之間傳遍了伏凰城。

有關夏侯淵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左右渲染變得失真,卻漸漸讓他有了英雄氣概,據說夏侯淵為了搶回先人屍骨單槍匹馬,獨闖十裏軍營,身中數十處重傷雲雲。

原本夏侯淵的形象便不錯,如今夏侯淵夏侯儀兄弟倆,一個誠感動天,一個十惡不赦,當真兩個極端。

半月後,長老大會開始,烏力罕長老親自下函讓夏侯是出席會議,夏侯是左右推辭,最後以謙卑,有愧于天,願為百姓赴湯蹈火的模樣出現了。

炎凰以聖女身份,盛裝出現在長老會上,聽得烏力罕長老的冗長無聊的陳詞後,悄悄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典雅大氣的會議大殿裏,烏力罕長老的聲音低沉而厚重:“吾凰族繁盛萬年,乃天之眷顧,如今凰族多事之秋,正是上天對吾族的警示,所以,今日吾等商議,開啓鳳凰臺,祭祀蒼天。”

炎凰一個激靈地醒來,對烏力罕長老這個突兀的提議感到驚詫,但同席的其他長老都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樣,顯然他們早就讨論過了。

烏力罕長老将權杖敲了敲,撚着花白的胡須道:“夏侯長老,近日夏侯一族風波不斷,便由你親自上鳳凰臺祭祀,向上蒼贖罪。”

夏侯是躬身作揖,萬分慨然道:“多謝烏力罕長老賜夏侯是這個機會。”

☆、□□

? 鳳凰臺祭祀乃凰族大典,既然烏力罕長老欽點夏侯是做祭司,其他人也不好多說什麽。何況夏侯是以贖罪為名,所謂名正言順。

炎凰很是不情願,她對夏侯一族向來不屑。

水晶鏡前,炎凰蹙着眉頭任由姝染幫她打扮,穿上華麗精致的聖衣,戴上七色花冠,長發披肩,鏡中的女子少了平日裏的嬌俏莽撞,多了份聖潔與端莊。

姝染替她将發絲梳的紋絲不亂,才滿意道:“殿下這樣美極了。”

炎凰提着裙子嘟囔:“ 哪美了,這裙子又重又厚,花冠紮我的腦袋,還有手上戴的這些東西,都是累贅,這叫美?這明明是瞎折騰我嘛,我現在一身汗。”

聽她抱怨如此,姝染噗嗤一聲笑道:“我的好殿下,身為咱們凰族的聖女,即便為了百姓,您就忍一忍吧。”

“好啦好啦,”炎凰綻開微笑:“我們快走啊,祭典要開始了。”

說着自顧自提着裙子出去了,姝染忙跟上。

推開泷霜樓的門,迎面吹來的涼風令炎凰心神一振,忽然察覺一道目光,竟是不遠處那個黑衣青年。

他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明亮而幽深,裏面有着驚豔的情緒。

炎凰心中一蕩,毫不吝惜自己的美麗,朝他展顏一笑,用唇語道:“我美嗎?”

蕭韶怔了怔,窘迫地轉開目光。

炎凰得意極了,對趕過來扶着她的姝染道:“ 姝染姐姐,我還是很喜歡這麽打扮的。”

姝染見她俏臉嫣紅,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見那遠處的黑衣青年,心中了然,不由道:“殿下,你很喜歡蕭韶。”

聞言,炎凰轉過臉看着她,毫不猶豫道:“是啊,很喜歡,不僅是喜歡,我愛他。”

姝染讷讷道:“可是你們不可能在一......”

然,不等她說完,炎凰微微一笑打斷她:“不能在一起,不代表我不能喜歡不能愛他。”

她說這話時那麽認真嚴肅,讓姝染一時無法反應,許久,才恍惚道:“你心中很苦吧。”

“我不苦,喜歡一個人怎麽會苦呢?就算有苦,我也甘之如饴,”炎凰極認真地瞧着她道:“姝染姐姐,真正苦的人是你,是蕭韶。”

姝染訝然,炎凰不等她再問,又笑靥如花道:“祭典要開始了,我可不想被長老會那幫老頭子說教。”

說罷風風火火往前走去,姝染連忙跟上。

跟在炎凰身後,姝染看到炎凰時不時對跟在她身側的青年護衛說着什麽,明眸善睐,毫不掩飾她的滿腔愛意,青年雖然态度極其恭敬疏離,可他仍舊在某些瞬間将目光忍不住駐足。

渴望與愛慕,還有那隐忍的小心翼翼。

有些感情又怎能藏得住呢?

姝染搖搖頭,慨然,偶然擡頭卻見坐在城主之位上的那人,隔着人群依舊不忘關懷她的目光,心頭一酸,他們四個人,當真是都犯了傻。

*****

祭典開始,炎凰作為聖女捧着鳳凰花一步一步踏上鳳凰臺,她啓唇清唱,用她的歌聲開啓整個祭典大禮,姝染端着銀盤站在炎凰的身側,那上面呈着長老會十二位長老的玄鐵星環。

三日前,夏侯是以焚香淨禮為由,将所有玄鐵星環收到了手中。

烏力罕長老着白色長袍,執權杖走到鳳凰臺前,口中吟誦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凰族禱詞。

“吾族誠心念禱,期上天賜吾族永恒,生生不息。”

烏力罕長老低沉洪亮的聲音在空曠的鳳凰臺上回蕩不止,炎凰繼續清唱,她的歌聲是鳳之聲,可與上天交談。

鳳凰臺的聖火開始緩緩燃燒,最初是星星點點的火焰,微微弱弱,慢慢地火勢逐漸蔓延升高,往天際而去。

整座伏凰城的百姓虔誠跪下,向蒼天祈禱一切災難的停止。

十二位長老齊聲與烏力罕一起念誦:

“吾族誠心念禱,期上天賜吾族永恒,生生不息。”

“吾族誠心念禱,期上天賜吾族永恒,生生不息。”

“吾族誠心念禱,期上天賜吾族永恒,生生不息。”

“......”

“......”

聖火越燒越亮,映照着衆人此刻的神情。

烏力罕長老道:“夏侯長老,此次夏侯一族罪孽深重,你執玄鐵星環借助聖火向上天請求贖罪吧。”

夏侯是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面色烏青,此刻竟有一瞬間的猶豫。

烏力罕長老再度出聲提醒他,夏侯是一晃神,從姝染手中接過玄鐵星環往鳳凰臺走去。

炎凰跟在他身後撇撇嘴。

“凰族子民夏侯是,罪孽深重,悔不當初,今希望上天能赦免夏侯是的罪責......”

他說着說着聲音愈發低落下去,好像在心虛,端着銀盤的手輕微抖動着。

“夏侯長老,請繼續。”耳邊一個輕柔的聲音在提醒他。

夏侯是恍惚地看着姝染,對上她清澈的目光,聖潔無比,一時間自慚形穢 ,手不穩,銀盤“倏地”掉入了鳳凰臺的巨大祭鼎中。

玄鐵星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鳳凰烈火撲面而來,灼熱霸道,夏侯是猛地退後好像怕被燙傷,而這時炎凰唱着聖歌緩緩經過他的身邊。

擦肩而過的剎那,夏侯是聽到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了一句嘶啞的聲音:“小心。”

炎凰微微側目,但很快昂首闊步朝鳳凰臺走去。

聖歌在大殿環繞,炎凰的發絲輕舞,曳地的長裙微微随風晃動着,炎凰閉上眼睛,在心中堅定地祈禱着凰族的一切,百姓的平安,時節的順遂,凰族的繁衍......

祭鼎的內壁被凰火燒地泛起了滾燙的紅,漸漸地火焰在上升,像一只小手朝她招手,那只手充盈着某種奇異的力量,蠱惑,誘人......

炎凰恍惚了一下。

大殿中的聖歌忽然停下了,祈禱中的人們奇怪地擡起了頭,只見鳳凰臺上,那絕麗的女子面前祭鼎烈焰騰飛,像搗着火的巨浪,張牙舞爪地将炎凰包圍。

退在鳳凰臺下的姝染驚慌道:“殿下!”

但炎凰恍若未聞,依然靜靜盯着火焰的某個點出神。

就在此時,所有人覺得周身猛地有陣冷風肆虐而過,動彈不得。

祭鼎中一股黑色的霧氣徐徐地上升,一人僧侶打扮,手執佛珠踏霧而來,他的容貌如佛像般慈眉善目,帶着一縷普度衆生的笑意,可他的眼冷得像隐藏了獄底的魔鬼,令人見之生懼。

衆人只聽見炎凰輕聲問道:“你是誰?”

下一刻那人伸出雙手将炎凰帶入了黑霧中,黑霧逐漸消散,鳳凰臺的烈火猛地減弱,驀地,臺下的一道黑衣身影如閃電一般縱深躍入了祭鼎,只剎那,鳳凰臺火焰竄到丈高。

衆人終于醒悟過來,大殿上一片混亂。

姝染尖叫一聲沖上前去,被巫鹹拉住,巫鹹的聲音保持着冷靜:“染兒,去找洛月,現在只有他能救凰兒他們。”

姝染擦了擦淚水,點了點頭,奔出殿外。

諸位長老都在維持殿內的秩序,夏侯是一個人臉色慘白地在殿上的角落裏站着,整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烏力罕長老執着權杖站在鳳凰臺上,祭鼎裏的火已經滅了,剩下十二枚玄鐵星環靜靜地躺在鼎中。

巫鹹走過去道:“玄鐵星環被人動過手腳,成了阿吉乎彌谒進入鳳凰臺的媒介。”

烏力罕長老眼神凝重,半晌,他伸手将十二枚星環拿在手裏,其中一枚漸漸變得暗淡,鏽色,上面沾了黑色的東西,無法拂去。

“有人背叛了凰族。”另幾名長老圍了上來道,他們的目光一齊對上遠遠站在殿中的夏侯是,但夏侯是的身影早已不見。

*****

灰暗的天空下,昏暗的樹林裏,有一個小小的即将幹涸的水塘,塘邊的樹幹邊靠着一個盛裝的女子,她眼皮阖着似乎昏睡,頭上的花冠歪在一邊,幾绺發絲垂在腮邊,整個人顯得狼狽又疲憊。

一名黑衣青年走到塘邊,他撕下一塊衣襟沾了塘中的水轉身走到那女子身邊,用沾濕的布巾潤着女子幹裂的唇。

許是嘗到了水的味道,炎凰舔了舔嘴唇,幽幽轉醒,看清眼前人擔憂的目光,輕聲道:“蕭韶......這裏是哪裏?”

蕭韶見她醒了,松了口氣,用唇語道:“ 我也不知道。”

炎凰茫然了一會兒,猛地記起祭典上的事,一個詭異的僧人将她抓了來,可是蕭韶怎麽會?

炎凰驚恐地抓住蕭韶的手問道:“蕭韶,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你也被抓了?”

蕭韶搖搖頭。

身後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道:“炎凰殿下,這位施主可不是貧僧抓來的。”

二人戰栗了一下擡頭看到那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面前,拈花微笑,仿佛是最慈悲最和善的佛。

但他不是!

炎凰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然而,驀地她腦海中蹦出來一個想法,她輕輕顫着道:“你,你是那個惡僧阿吉乎彌谒?”

那個重傷了月神洛月的惡僧,連黑芒星都關不住的幽冥惡鬼!

那人彬彬有禮道:“貧僧阿吉乎彌谒,法號行空。”

“你抓我到這裏做什麽?”

阿吉乎彌谒始終保持着優雅的笑容:“世間緣法聚散,終有因果,炎凰殿下,貧僧曾在我佛蓮花座下聞得凰族聖女大德之名,生敬仰心,今日終于得見,可見是貧僧福緣深厚。”

“哦,大師見着本殿下原來這麽三生有幸啊,”炎凰冷冷一笑:“但我卻覺得這不是福緣,孽緣比較合适。”

阿吉乎彌谒溫和笑着朝炎凰走來,但那名黑衣青年已擋在了她身前,俊朗的臉龐冷酷肅殺。

阿吉乎彌谒将目光轉向了他,片刻,緩緩道:“這位施主想必就是引路人了?”

蕭韶目光閃了閃,手中的劍已出鞘。

“果然,貧僧只要請了聖女,便一定會見到引路人。”

炎凰忽覺不對勁,引路人,上一次聽到這三個字是從洛月口中得知,那時她亦覺得疑惑,只是并沒有放在心上。

“蕭韶,什麽是引路人?”炎凰心頭隐隐浮現某種奇怪地預感,那預感很不好。

“炎凰殿下身為凰族聖女竟不知引路人?”阿吉乎彌谒用驚詫的口氣道,他輕邪的目光看着炎凰片刻,手中的佛珠猛地朝炎凰打去,狠戾乖張。

炎凰躲避不及,但蕭韶已擋在了她面前,三枚佛珠如鋼釘釘入了蕭韶的肩胛骨。

劇痛襲身,那黑衣青年只踉跄了一下,面色慘白,身子劇烈一抖,但至始至終他沉默堅定,那雙眼兇狠而警惕。

炎凰驚得魂飛魄散,要去查探他的傷勢,但蕭韶只用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握劍擋在炎凰身前。

阿吉乎彌谒輕飄飄道了句:“引路人如傳言所說,當真不會言語,想必是那封印之故。”

說着雙手合十,食指輕彈,一枚佛珠再次裹挾着殺氣飛出。

可下一刻,一道令人無法直視的耀眼金芒四射而出,原本站在蕭韶身後的炎凰周身被籠罩在一層絢麗的光華中,光華四射隐約是一道鳳影。

那佛珠還沒靠近便被那鳳影流光化得無影無蹤。

“火鳳真身!”阿吉乎彌谒笑了,這正合他意:“火鳳若現,引路人便必定要引路其入聖地,貧僧等這一天等得太久。”

☆、重傷

? 炎凰只知道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蕭韶,當那道迤逦的鳳影籠罩住她時,她有種好友多年不見再重逢的莫名喜悅。

那喜悅的情感就這樣一騰一騰翻着熱浪,前沖後撞,擴散到她的肌膚血液發梢裏,但一只手驀地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涼帶着些絕情,她清晰地感覺到那瞬間那蓬勃的力量在消退。

“蕭韶。”炎凰從恍惚中清醒,看着他。

蕭韶正死死握住她的手,他臉色蒼白像是在方才一瞬間他永遠失去了什麽最珍貴的東西,炎凰第一次覺得那雙眼深地吓人,那裏藏着什麽秘密呢?

“多麽好的機會,貧僧還未能一睹火鳳風采......”阿吉乎彌谒笑眯眯地打量二人。

蕭韶看着他,依舊沉默。

阿吉乎彌谒伸出一只手輕輕摸着蕭韶的發鬓,那只手修長瘦削冰冷刺骨,蕭韶想躲,但他發現自己躲不開。

“你守護這個秘密多久了呢,”像一個慈愛的長輩在關愛小輩,阿吉乎彌谒問道:“幾十年,數百年還是上千年?”

延緩關系想上前,但她挪不動,一步都靠近不得。

阿吉乎彌谒手中佛珠轉的越來越快,那輕輕放在蕭韶頭頂的手隐隐散發着黑霧。

“這個秘密守護了那麽久,也該說出來了,沒什麽說不得的,婆娑世間,佛光也有渡不了的黑暗,那些神秘的,晦澀的,需要守護的,如《域藏佛經》一般缥缈無蹤的東西都應該追本溯源,回到它最初出生的地方。”

他的掌心輕輕摩挲了一下,溫熱的殷紅蜿蜒着浸濕了青年的發,輕柔地流淌過青年的耳廓,一滴一滴,張牙舞爪地又小心翼翼地從他的眉峰滑落。

阿吉乎彌谒那慈悲的臉上出現不忍的神色。

他的語氣近乎悲天憫人:“孩子,你一個人守護着這個秘密,不寂寞嗎?應該寂寞的吧......說出來吧,說出來,讓那個孩子知道。”

蕭韶聽到了炎凰的哭泣聲,仿佛在哀求,仿佛在傷心。

他好想說話,說出他心中的情和傷,他多想說:“凰兒,你不要傷心,有我在。”

她傷心,哀求,心痛的聲音微弱下去。

阿吉乎彌谒滿意地看着跪在自己腳下的炎凰,他不需要別人臣服,那多無情,這世間可憐人太多了,世人需要的是他的憐憫,世人期待他的超度。

炎凰淚如雨下,雙肩顫抖,膝蓋跪進了濕潤的土地:“你放了他,你想知道什麽?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你不要傷害他!”

“對,就這樣哀求,就這樣絕望,”阿吉乎彌谒溫柔地看了她一眼,慈悲道:“我佛度化世人,塵世的人三千煩惱,無盡無止,你們需要我的救贖。”

“好了,”他仿佛用商量的語氣看着那滿臉鮮血,搖搖欲墜的青年:“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你最大的心願就是她不傷心吧,看這樣的眼淚多麽珍貴?”

那青年緩緩,緩緩地擡起雙眼,阿吉乎彌谒欣慰地看着他,等待着,可那雙眼沒有頹廢,沒有恐懼,沒有臣服,沒有懇求,只有一瞬間的狠戾與倔強,還有令人震驚的絕情。

阿吉乎彌谒松開手,青年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就那樣頹然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水窪裏,一動不動像一具屍體,濺起的水珠落在炎凰的臉上。

炎凰怔忡了一下。

“你殺了他?”

“我佛慈悲,貧僧從不妄開殺戒。”

炎凰抱着蕭韶的身體,目光靠近阿吉乎彌谒:“你......殺了他。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殺氣還是怒氣還是沸騰滔天的苦楚,炎凰想用周身的力量将那人僞善的臉燒地一幹二淨,她聽見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

“你在呼喚我。”

“我要醒了。”

“你做好接受宿命的準備了麽?”

“我準備好了。”炎凰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回應。

星火在燎原,炎凰聽見自己的一聲悲泣,某種奔騰的力量咆哮着要奔出她的體內,可是她理智燃盡的剎那,手猛地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力量很微弱卻清晰地切斷了她的痛苦,失而複得的情緒滾燙着流出眼眶。

“蕭韶,你還活着。”

炎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熨帖着,但下一刻她感覺到他在用生命的力量壓制她,阻止她。

“蕭韶,為什麽?”她不明白,她的鳳凰神力倘若發揮出來,這人就絕不能傷害他。

可是......

阿吉乎彌谒緩步走了過來,失望地嘆息:“引路人,你何必如此執着,你既不願沖破封印,我也沒有辦法了。”

他蹲下身和炎凰平視,語氣輕柔和緩:“炎凰殿下,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說出那個秘密啊,他在保護你呢,貧僧覺得他是世間最癡人,可惜聖地在等你也在等我,總有一天,引路人必須承擔他的使命,指引我們走那條路。”

他的目光投放到遙遠的地方,良久才道:“貧僧本不想開殺戒,但倘若沒有血海陳屍,沒有人間煉獄,沒有那些悲慘的絕望,聖地又如何會大現天下呢?”

有仙氣流光介入,阿吉乎彌谒微微一嘆:“有人來接你了,貧僧也該離開了,施主請便。”

阿吉乎彌谒消失了,帶着那詭秘莫測的笑容。

炎凰看到周圍的世界像潑灑在牆上的墨汁,一點一點凝聚,一點一點滑落,陰森的樹,死寂的池塘,唯獨沒有消失的是蕭韶,還有他身上流淌不止的血......

這裏竟是她泷霜樓的後山,身後她棵鳳凰樹緩緩飄落下一片葉子。

“洛月仙君,你救救蕭韶......救救他......”她抱着蕭韶的身體,看着那從天而降的青年,一如既往地從容。

洛月走向她,一雙眼将她打量了一番落到蕭韶的身上。

蕭韶的臉浸在血裏,雙目緊閉,同時那只手一刻都沒有松開炎凰。

他蹲下,手搭在蕭韶的腕上。

炎凰瑟縮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竟将洛月和阿吉乎彌谒的形象重疊。

對炎凰這個微妙的反應,洛月沒有察覺,只是淡淡問道:“他什麽都沒有說麽?”

“說......說什麽?”

“關于聖地的傳說。”

炎凰看着他冷笑了起來:“他沒有說,什麽都沒有說,你們都知道,他不會說話,他說不了話。”

“你和阿吉乎彌谒究竟想要得到什麽?有什麽是蕭韶知道我卻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炎凰怔了怔,抿起唇,她吃力地架起昏迷的蕭韶,泷霜樓下似乎是巫鹹還有各位長老過來了。

炎凰背着蕭韶一步一步往山下的後院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頭:“仙君,是你救了我?”

“不是。”

炎凰停頓了腳步,洛月聽見她的聲音:“你本來還可以再早一點來的是麽?只是你也想知道聖地的下落,你也希望阿吉乎彌谒可以逼出蕭韶的答案。”

洛月道:“是。”

“你們都一樣啊。”她笑了笑,帶着蕭韶往院中走去。

******

聖女平安歸來,那個名叫蕭韶的護衛重傷。

蕭韶被炎凰安置在自己的房間,那是姑娘家的房間何況還是殿下的閨房,于情于理都不合,但炎凰不停旁人勸告,整個人十分淡漠,有幾位長老想勸她,誰知向來十分尊重長老會的炎凰殿下冷冷道:“我是凰族聖女,我的命令就是聖令!違令者......”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完,但炎凰眉眼之間的戾氣與狠勁兒讓人不寒而栗,或許這是她第一次使用凰族聖女這個身份。

巫鹹将所有聲音都壓了下去,蕭韶的确傷地十分嚴重,天靈蓋上的一掌幾乎可以将他的靈魂抽掉。

自然,最後救了蕭韶的是洛月,但炎凰對洛月有着深刻的敵意,若非姝染保證,炎凰拼死也不會讓洛月靠近蕭韶。

炎凰回來後整個人仿佛變了樣,沒有笑容,甚至表情,冰冰冷冷的,對所有人都有着防心。

姝染拿着一件柔軟披風走進去,這幾天天轉冷,炎凰穿的單薄,她對自己一點都不關心,只每天守在蕭韶床邊,看着床上那面色蒼白如紙的男子。

姝染站在房間門口,靜靜看着炎凰,這些天她瘦了好些,鴉羽般的睫毛輕輕垂着,目光落在蕭韶的臉上輕又緩,她握着蕭韶的手,展開他的手,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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