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在精神病院裏的孤者
[人命于此,悲喜天注定,何談公與不公平。]
好一會兒之後,車子停在了郊區,我們一同下了車還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個水果店旁。沈越澤挑了些水果然後又往前走着。
“要去哪裏”?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你總得告訴我吧”!
他沒有說話,還是往前走着。這條路有些窄,路面還很不平穩。旁邊都是樹林,似乎與那個喧嚣的都市隔離了一般。
下坡的時候,他握緊了我的手。
“小心一點”!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顯得很不開心,但是又強忍着的樣子。其實極少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他總是一臉樂觀的告訴我生命中還是多有美好。就像是醫治我的心理醫生一般,可這一剎那,我感覺我的心理醫生也漸漸的病了。
終于抵達了目的地。然而我卻沉默了。這一刻我為我我這一路的唠叨深感羞愧,他固然內心是沉重的,不然不會對我不理不睬。
精神病院幾個大字,刺得我眼睛有些生疼。這是生平第一次進到這樣孤寂的地方來,我并不知道在這裏的人每天是過的怎樣的生活,可是我知道,身旁這位一定時常到這兒來。因為她曾經說過他的母親就在這兒。
“沈先生,您來了”!
“王院長,我媽最近怎麽樣”。
一位戴眼鏡的老者領着我們走進了病房,一進門,我就看見幾個病人圍在一起坐成一個圈說起了家常。他們從今天的天氣,說道繪畫技巧,從蔬菜的種類,說到古代詩人,從養豬知識,說到穿超短裙,他們跳躍的思維,我根本沒辦法跟上。有時,還不由得讓我想起藝術家的思維,往往都是超乎常人的。
“從你上次走了之後,沈女士還是一個人呆着不出門,這幾日更加嚴重了,總是睡在床上不起來。本來想着今天給你打電話的,這不正好你過來了”。
沈越澤加快了腳步,來到了樓梯口的一間病房裏,打開門裏邊安安靜靜,有些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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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開窗”!
他跑了過去拉開了落地窗,瞬間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整間病房出奇的大,非常奢華。顯然老爺子多少還是顧忌情面,善待着這個女人。
順着沈越澤的視線看過去,一位纖瘦的老婦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望着天花板。她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們已經進來了房間。
正是因為這病房大的可怕,才顯得這床上的婦人越發瘦弱。
“媽媽!我來看你了”!
沈越澤的聲音微微顫抖,他走到床前握住母親的雙手,她這才轉過臉來望着他但還是不說一句話。好一會兒後,她又轉臉看向我,眼裏有數不盡的落寞之意。
“媽媽,我是小澤啊!你看看我”!
“我的小澤才一點點大,你不是小澤”!
“王院長,我媽媽怎麽又忘記了?她之前不是還能記得嗎”?
王院長沉默了一會兒,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
“嗯。。。。實不相瞞,在你父親生前他和林夫人一同來過一回,你母親看見他們就犯病了,異常激動抓着林夫人不放。後來林老爺子走的時候,跟這邊交代,停掉你母親服用的藥物”。
“你說什麽”!???
沈越澤激動的站了起來,狠狠盯着王院長,眼眶冒出了紅血絲。
“他走之前說了一句,他說相比這樣,還是讓她什麽都不記得會更好”。
“我想,你父親也是好意,對于你母親的情況來看,她什麽都不記得真的是件好事,至少她還記得你”。
王院長低下了頭,沒有對上沈越澤血紅的有些吓人的雙眼,我走到了病床前,她的母親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嘴巴張開又合上,還是沒說一句話。
“好事?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你們所謂的好事嗎”?
“現在躺在這裏一動不動就是好事”?
“院長!這藥停了多久了”?
“停了好幾個月了。你上次過來就已經停了,只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繼續給她服藥啊”!
“這可不行呀,之前答應給她用藥的時候,醫生就說了這種藥見效快,但是副作用很大,如果一直服用還好,要停久了一段時間,在服用就會适得其反的。她的病情會越來越嚴重的”。
沈越澤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我伸手去握住了他,生怕她會沖動的做出點什麽出格的事兒來。自己深知在他的內心一定是痛苦極了,他不願看見自己的母親像今天這般毫無生機,像一灘死水般躺卧在床上,相比這樣,他一定寧願母親像從前那樣發瘋甚至是抓狂,至少在她的潛意識裏,還深深記挂着每一個人,她還是有愛有恨,即便這愛恨太過濃烈。她還是知冷知熱,即便這冷熱都不足以感化她悲苦的內心。
“媽!我就是小澤啊,你看看我好不好,我長大了,你看”!
沈越澤張開雙臂,想要母親認出點什麽來。
忽然,她驚恐的坐了起來,摸着沈越澤的臉,我看見沈越澤的眼淚順着母親的雙手滑落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那些淚水落在地上,化為了灰塵,很快就消失幹淨。
“小澤?我的小澤”?
“嗯,你好好看看我,我真的是小澤”。
她靠近沈越澤,用手指在他的臉上摸索着輪廓,從眉毛到眼角,從鼻梁到嘴唇。然後,她的手狠狠拍在了沈越澤的左邊臉頰上,接着失聲痛哭了起來。
“你跑哪去了呀!媽媽都找不到你,你知道媽媽有多想你嗎”?
她用拳頭使勁敲着沈越澤的胸膛,發出沉悶的巨響,他或許很疼,這樣的疼刺進他的心髒,然後化作了眼淚,一湧而出。
我早就說過,這情緒上的東西,是會像疾病一樣傳染的,你看,我這雙眼也早已變得模糊。
“哎呀,我的小澤,我的小澤回來咯”。
她遲遲抱着他不肯松手,生怕下一秒就會看不到一般,空氣中只能聽到她嗚嗚的低沉哭泣聲,好半晌之後,這樣的哭泣聲變得越來越小,她已經在沈越澤的懷中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我看見了她嘴角旁一抹溫柔的笑意,或許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她的丈夫,還有她優秀的兒子,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過着幸福甜蜜的日子。
那天,她就那樣睡了許久,我和沈越澤就坐在床邊陪着她。沈越澤一直很沉默,情緒不佳。我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向來不是那種會說好聽的話之人。當然也很清楚,在這個時候,不說話安心陪着就會是最好的舉動。只是生怕他胡思亂想,然後遲遲不肯對這生活微笑,那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嗎”?
我搖了搖頭。
“我只是單純的想要帶你看看我的母親,可是我沒有料到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呵呵。。。你一定挺看不起我的,連自己母親都保護不好”!
他對着我苦笑了起來。
“你明明有實力可以保護她的”。
“是啊,我小的時候也這樣認為。要讓自己成為比林家強悍的男人,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我的母親還是待在這裏,我每年就只能來看望那麽幾次,想要把她接出去都做不到。我現如今才知道林家的實力真的太強大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很厲害的時候,其實臉皮毛都算不上”!
“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他微眯着眼睛看向我。
“不會,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男人”。
我不會說謊,這些都是實話。在我的心裏,沈越澤就是最好的男人。
“那林哲呢”?
“呵呵,林哲是不是也是”。
“最好的男人?真是謝謝你對我有這麽好的稱謂”。
“宋瓷,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眼前這個所謂最好的男人其實沒有那麽好,他所有的好都是在心愛女人面前的僞裝,他其實是一個很壞的人。如果是這樣,你。。。。還會願意和我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溫柔的聊天嗎”?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裏藏着一大片孤寂。我想不透徹他的話中之意,或許,是他承受太大打擊,使得自己變得消極。才會用這樣與我用将要道別的語氣。
“說什麽呢?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如果”。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想要小小的緩解一下這樣的尴尬。
“是啊,世界上沒有如果”!
“沈越澤,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在我的心裏,你就是你,你還是那個,當我在漆黑夜裏歇斯底裏的以為沒有一線生機的時候,給我溫暖,告訴我人生的道理的人。當我躺在病房以為快要活不下去,給我勇氣,照顧我的起居生活,讓我堅強的走下去的溫熱男子”!
“還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很莫名其妙的對我說了一大段話”。
“那個時候你說。宋瓷,我告訴你,不要懷疑你的人生沒有幸運的事情發生,不要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童話故事,不要無視我的存在,不要把我當成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我叫沈越澤你要記住這個名字,他一定會在你接下來的人生裏霸占最重要的位置”!
“你看你做的多好,從那之後,在我的人生裏,就一直有你沈越澤的名字,并且就真的霸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聽完我的話,沖我溫柔一笑。仿佛憶起了當初說那段話的神情。
這一笑像久旱之後的春雨,笑在我的心裏,依然是溫暖如沐。
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是夜裏九點多。有些病人都已經睡進了夢鄉,但還是有絕大多數的患者醒着,坐着,或者是自言自語着。有一間病房的患者,不知道是受到什麽刺激,失控了起來。在房間裏啃自己的指甲,用刀片磨着身體的皮膚。王院長告訴我們,像這樣子的病人,每天都有幾個。他們總是突如其來的犯病,有的需要醫生的勸解,有的嚴重的還要打鎮定劑。
一路從醫院走出來,我眼裏看盡了荒涼。
我看見了他們的煩惱、憂郁與恐懼,他們也一樣渴求向往能夠解脫,于是才如此這般喜怒無常或者怒罵無辜他人。他們只認死理,總是不修邊幅,他們不僅僅偏執、迷幻、沉淪,他們比常人更寂寞無奈。……但他們不似常人那般虛情假意,不會戴着面具去生活,想笑就笑,想哭就會哭,想罵人也可以毫無顧忌。
于是我在心中,雙手合十,為他們祈禱。
但願,他們沒有了常人的煩惱、痛苦、擔心、憋屈,從此便就只能夠生活在這快樂之中,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