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崴腳

? 陸遠擡頭看了眼天空:“是很圓。”

不僅圓,而且近,就像是挂在山尖上。天色越黑,月光便越亮,不出多久,整個山林都覆上了一層光,小路不用手電,也隐約分明。

那月亮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好像一直跟着他們的步伐在移動,這樣新奇的經歷,讓她想起兒時歌謠裏唱的“月亮走我也走”。

她笑着在陸遠身後指着天空:“你有沒有覺得月亮在跟着我們走?”

陸遠道:“這是錯覺,我們走的這點距離,與月亮與地球的距離比起來,可以忽略不計,視覺上分辨不出變化,所以會覺得月亮一直跟着我們。”

謝雨噗嗤笑出聲:“你就不能有點浪漫思想?對了,你以前學什麽的?”

陸遠在前面打着手電筒,默默走路,不回答她的話。

謝雨笑:“你真是蚌殼嘴巴,撬都撬不開?我就是随便問問,真沒打算把你寫在我的報道裏。”

“商科。”陸遠冷不丁道。

“哦。”謝雨點頭,“那你在來這裏之前是做什麽的?”

“金融。”

“在哪裏?”

陸遠道:“跟你一樣,在大城市漂泊。”

上山容易下山難,兩人漸漸走到最為陡峭的半山腰。窄小的山路旁是兩塊墳山,好幾座墳墓堆在其中,白色的墓碑在斑駁的月光裏,閃着冰涼的光。

謝雨沒了說笑的心思,腳下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地跟在他身後。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樹枝發出嘩嘩的聲響。謝雨視線不敢亂轉,只僅僅頂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可餘光處忽然閃了一下,她還是下意識轉頭。這一轉頭,便看到一團藍色的火光,飄在一座墳墓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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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一緊,道:“那是什麽?”

陸遠應聲回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然後淡淡道:“鬼火。”

“什麽?”謝雨大驚,下意識往他身上猛得貼過去,那團藍色的火,朝他們的方向飄來。

謝雨看到那火在動,手忙腳亂失了方寸,因為是在下坡路,腳下一打滑整個人往前倒去。

陸遠反射性去抓她,不想被她帶倒,兩個人纏在一起,在地上滾了好幾米遠才勉強停下。

好在是土路,雨後的地上都是落葉枯草,摔得倒不怎麽疼。只是兩人的姿勢,實在是有些怪異,陸遠側身躺在地上,抱着同樣側身躺地的謝雨,月光之下兩道擁抱的黑影,顯得有些分外纏綿。

“你沒事吧?”陸遠語氣有些緊張問。

“沒事。”謝雨扶着他的胸膛稍稍坐起來,雖然姿勢暧昧,他此時卻沒有其他心思,畢竟被吓了一遭,委實不是什麽好經歷。她舒了口氣,又有點抱怨,“你剛剛說什麽鬼火?吓死我了。”

陸遠坐起身,笑道:“鬼火就是磷火,山裏墳地很常見,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別自己吓自己。”

謝雨道:“我又沒在山裏待過,黑燈瞎火的看到沿途這麽多墳茔,已經有點吃不消,再被你說個什麽鬼字,乍一聽當然會怕。”

“那現在呢?”

謝雨越過他的身體,看向剛剛那塊地方,那鬼火已經不知何時熄滅,只剩一塊靜靜的墳墓。她搖搖頭:“還行,我也沒那麽膽小。”

陸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那你轉身看看後面。”

謝雨不明所以轉身,瞬間大叫一聲。

原來兩人滾到了一處墳墓前,那泛着青光的墓碑就在她身旁,那碑前還有兩截燃完的蠟燭,想來是正月有人祭祀過。

她拍拍胸口,罵了句髒話,惱怒道:“你他媽能不能別吓人!”

陸遠慢慢站起身,用手電在那墓碑上照了照,拉她起來:“在墳前說髒話,小心裏面的人爬出來教訓你。”

謝雨也站起來,擡起手肘用力撞了他一下,陸遠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

可就在她洩完憤準備擡腳準備走時,右腳上卻驀地傳來一陣鑽心疼痛,她哎呀了一聲。

“怎麽了?”陸遠皺眉問。

謝雨龇了口冷氣道:“我腳崴了。”

“那還能不能走?”

謝雨咬咬牙:“我試試。”

但是她剛剛邁下右腳,那疼痛就毫不客氣襲來,不由得又嘶了口氣。

腳崴得貌似很嚴重。

陸遠放開她的手,繞在她面前半蹲下:“上來吧。”

“不用了。”

陸遠輕笑了一聲:“那你能走嗎?還有一半路程。”

謝雨猶豫了片刻:“你行不行?我不是很輕。”

“瘦得快成紙片,我單手都能拎起你。”

謝雨嗤了一聲:“少講大話。”

“快點!別磨蹭,不然旁邊墳裏的人要爬出來趕我們了。”

謝雨搖頭失笑,慢慢挪了下步子,雙手搭在他背上:“那我就不客氣了。”

陸遠扶住她的大腿,用力往背上一送,道:“客氣就不用了,不過你老實點別亂動。下坡路不好走,要是再摔了可就真麻煩了。”

謝雨道:“你要不行了就放我下來。”

“嗯。”

雖還是寒冷天,陸遠穿着不厚,結實的背像是一度堅硬的牆,手臂因為使着力氣,像是蘊藏着呼之欲出的力量。謝雨忽然有點幻想他的衣服下的身體是什麽模樣。

昨天在鎮上找到曉娟後,陸遠順便理了頭發,此時只剩短而堅硬的發根豎立,像是昭示着這個男人的桀骜。

謝雨在他身上,打着電筒,那直直的一道光,照着兩人下行的小路。他走得很慢,但步步穩妥堅定。

冬日的山林特別安靜,只偶爾有蟲鳴鳥叫。于是除了陸遠的腳步聲,兩人的呼吸便在這靜谧中顯得特別明顯。

兩人很久都沒有再說話,最後,還是陸遠先開口:“怎麽不出聲了?”

謝雨頓了一下,輕笑一聲,看着他頭頂:“我發覺你頭上有兩個旋。老人們說兩個旋的人聰明。”

“是嗎?可是我似乎不怎麽聰明。”

“我也覺得是。聰明人不會在山裏一待六年。”

陸遠沉默。

謝雨想了想,語氣稍稍認真:“今天我來了向家之後,心裏有些感觸。”

陸遠問:“覺得他們太貧窮?”

謝雨搖頭:“我也見過都市的貧民,甚至比他們更窮。但是兩種狀态完全不一樣,城市裏的窮人,除去那些身體原因的人們,大部分都會有有些抱怨和不平衡。但是這裏的人不一樣,因為貧窮是常态,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反而很平和,也能理所當然接受這種狀态。”

陸遠沉默了片刻問:“你知道放羊娃的故事吧?”

“就是那個放羊娶媳婦生兒子放羊的故事?”

陸遠點頭:“我以前看到這個故事,也和很多人一樣嘲笑放羊娃的愚昧。但是來了這裏才知道,所謂愚昧不過是教育的缺失。這裏很多孩子義務教育都沒讀完,就去打工,并不是說這些孩子天生不愛學習,只是因為教育跟不上,父母沒文化放任自流,學校又無力監管。于是大部分人只能在底層掙紮,并且會繼續影響下一代。我不是唯讀書論,但對于山區裏的孩子來說,上大學是他們進入階層向上流動的唯一途徑。”他頓了頓,“大概是因為這樣,我總覺得這裏的孩子應該更勤奮自覺一點,不免對他們嚴厲苛責。但其實他們也只是應該享受童年的孩子而已。”

謝雨認同地點點頭:“我想如果我出生在這種地方,可能也不會有機會上大學,十五六歲就跟着大人進工廠打工。并且會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陸遠:“我以前在一本地理雜志上看過一句話:人類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地的不平等。”

“沒錯。”謝雨頓了頓,問,“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留在這裏支教。”

陸遠笑了一聲:“我不是這麽有情懷的人,當時來這裏,正好遇到學校缺老師,就臨時幫個忙。沒想到一年又一年,總是沒有老師來,我就一直沒走成。”

“如果你想走,不管有沒有老師來,你都可以走。這不是你的責任。”

陸遠道:“你說得沒錯。不過一件事情一旦成為習慣,那種離開的心情就沒那麽強烈。我知道自己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裏,但是卻沒确定什麽時候走。”

謝雨笑:“你不用解釋這麽多,其實你還是不忍心,不是嗎?不忍心看到學校裏那些小孩沒有老師教?”

陸遠失笑搖搖頭。

謝雨又問:“你不怕真回到城市裏會不适應?你這裏連網絡都沒有,你不擔心自己早被外界抛棄?”

陸遠無奈地笑了一聲:“已經有這個感覺,這兩年每年回去,見到以前的同學朋友,談的話題我都跟不上。”

謝雨道:“無論怎樣,我還是挺佩服你的勇氣的。不管你是因為失戀還是生活受挫來到這裏,但敢抛棄曾經的一切,就很厲害。”說着,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不像我,明明已經厭倦了現在的生活,但還是茍延殘喘繼續混日子。”

“你不喜歡做記者?”

“不能說不喜歡,這是我曾經的理想。只不過現實和差距總還是有差別,收入一般,新聞管制,生活沒有規律,為名為利都不得不做一些讓自己都鄙視的行為。我來之前還被人在網上讨伐呢。說實話,這些現實問題都讓我和曾經的理想越來越遠,做了五年記者,當初的激情也磨得差不多。也看到很多朋友陸續轉行,說不定哪天我就去幹別的了。”

陸遠許久才出聲:“不管做哪一行,不忘初心最重要。”

謝雨怔了怔,然後笑了:“你說得沒錯。不忘初心。”

本來二十多分鐘的山路,因為謝雨的原因,而變得十分漫長。陸遠背着她,走得很慢,時而還要放下來歇一會兒。

但也正是這一段變長的路,拉近了一對陌生男女的距離。兩人不過相識兩天,卻忽然有點像相識認識多年的舊友。

那些平日不願意啓齒的話,都想在這月色下,說給對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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