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氣問道:“你……你究竟是……”

那少年也不答話,只是緩緩走過去,猛地飛起一腳,軒轅馳頸骨陡裂,雙目迸圓,整個腦袋已翻到背後去了。

李泌一瞧便知那少年早已在暗處觊觎良久,待軒轅馳消耗了真力,并将唯一的暗器打出後再出現,穩操勝券。然而他又想。堂堂正正打敗軒轅馳,故并不等待自己與軒轅馳拼個兩敗俱傷方才現身。

那少年傲然看着李泌、水一方、柳因夢,又緩緩舉起長劍指向三人,劈頭便要斬下,便在此時,猛地一陣嘻嘻哈哈的怪笑,只見一人笨拙地自牆頭爬下,落地時又摔了一交,擡頭看見四人姿勢後,略吃一驚。水一方驀地認出此人正是羅公遠,羅公遠忙将食指放在唇畔,“噓”一聲,又左右四顧,在地上前摸後抓,往自己臉上抹了一片死人的鮮血,然後鑽進死人堆裏,舒舒服服地躺下裝死,一時間若不細細看去,還真瞧不出他是個活人。

這時柳府外傳來“官家又如何?就是管天管地管不了四海為家的!”“哎,這兒怎麽沒有門?”“快瞧瞧,嘿,是真的,奇了!”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十五六個乞丐闖了進來,見地上躺了這麽多屍體,不由色變。為首的乞丐對卓、柳、水、李四人喝道:“你們見沒見過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進來?”

李泌苦笑道:“若是有人進來,在下也不會受傷了,煩請幾位報官。”

那乞丐将信将疑,捏着鼻子饒着屍體遠遠轉了一圈,跑了回來,道:“果真沒有。”

李泌道:“有什麽事麽?”

乞丐怒道:“昨日本幫幫主駱平陽吃了只雞,剛走不久,一個臭小子便将雞骨拾起埋成一堆,又豎了一快牌匾,上面寫着‘丐幫幫主駱平陽埋骨于此’。騙得我等數千人送葬,嚎啕大哭,待遇到駱幫主,方知受騙,那小子作惡後竟還不走,竟然躲在樹上瞧,還哈哈大笑,着實可恨!我們便一路追至此處。”

李泌撲哧一笑,他性格豪爽,不拘泥于塵法,水一方更是率真坦直,笑得直打跌,深知羅公遠個性,這般鬧劇定也做得出來,況且那牌匾上的字細想來也沒什麽不對,只不過是人骨還是雞骨,未詳加說明而已。便是冷漠如那姓卓少年,也不由冷冷一笑,以示嘲諷。

那乞丐怒道:“有什麽好笑的!”另一人道:“朱長老,別管那些人了,咱們快去追,莫讓點子跑遠了。”

那朱長老點頭道:“正是!”

待衆丐遠走,羅公遠才從屍堆裏爬出,笑道:“哈哈哈,太可笑了,我方才強忍着沒笑出來!諸位,謝謝啦!”

李泌苦笑道:“我一生未說過假話,眼見命不久了,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

羅公遠奇道:“是麽?你快死啦?呃……為什麽快死啦?把你死的原因告訴我。”殊不知燕雀處堂,姓卓的少年已緩緩移到他背後,倏地抖劍刺出,水一方覺察不由驚呼,卻已太遲,怎料羅公遠卻嘻嘻一笑,姓卓少年竟然長劍脫手,到羅公遠手裏。那少年一驚,情知對方非同小可,轉身一個起落,躍到牆外,倒也迅若靈貍。

羅公遠道:“怎麽,他不是你們一夥兒的?”言罷把手攤開,那長劍粘在掌心一塊海棠大小的黑石上,那石頭黝黝的卻不發亮,光華而不美觀,很是平常。

水一方不由奇道:“這……這是何物?”

李泌見多識廣,道“磁石罕有之物……咳!這位先生如何得到的?”

羅公遠卻不回答,只是伸手觸了觸李泌的腿腹,道:“噢!你這裏有塊鐵呀!”

李泌道:“磁石專吸鐵器,請先生幫忙。”

羅公遠笑道:“我也大不了這位水兄弟幾歲,不必叫什麽先生。只是這麽小的磁石,未必能吸得出這鐵器。”

李泌略有失望道:“那該如何?”

羅公遠毫不留情地斥道:“笨!當然該找個更大的了!”未待水一方追問“去哪兒才能找個更大的,”羅公遠竟神話般地自背囊中抖出一大塊足以作棋盤的磁石,繼而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怎麽樣?想不到吧?”他将的磁石貼在李泌受傷之處,柔和地曲轉,不多時,一股黑血射出,隐約有鐵之光芒逸出,羅公遠取出鐵器,随手扔進衣兜,又找出個瓶子,打開給李泌敷傷,那藥刺鼻之味甚濃,難聞之至,卻讓李泌感到格外舒服,如飲醇漿。完畢後,羅公遠起身指着水一方道:“水兄弟,那幫暗什麽……黑傻子騎幾十年未失過手,一會兒定然會來援手,你先雇輛大車送李鞑子回皇宮,然後帶着柳家小姐自華山腳下逃出。我會在那裏等你。別失約啊!”說完後搖搖晃晃地走了,水一方在後面喊道:“羅大哥放心,小弟定不負顒望。”

李泌怔了半晌,笑道:“水兄弟,你有福緣了。”

水一方何等明慧,立時便曉羅公遠想傳己技藝,便道:“羅大哥雖聰明絕頂,卻不通武功,能教我什麽?”

李泌笑道:“他?他不通武功?你可知磁石有多重?那麽大一塊磁石,少說也有三百餘斤,足夠城門口石獅三分之一重量,便是我恩師季大俠年輕時亦不能舉起,只能推其移動丈許,或稍稍擡離地面,何曾似他這般一路狂奔,爬上爬下,又笑又跳?瞧他不過十七八歲,取鐵器的手法更勝宮中禦醫,分明對人體骨骼脈絡了若指掌……他究竟是誰?遮莫是羅通後人?”羅通乃太宗天子禦駕前越國公羅藝之孫羅成之子,十六歲便挂帥解太宗被困木陽城之急,平定北番寶康王之亂。但即是羅通再生,也未必有如此神力。

水一方也不由神往,一時卻難以想得明白。他雇了一輛馬車,扶李泌上去。李泌出示禦賜腰牌,車夫不敢怠慢,拉車向皇城奔去。水一方攙起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柳因夢,也自後門逃逸。

水一方道:“事情前後便是如此。”

邊城雪沉吟良久,道:“那我游師叔呢?”

水一方道:“這卻不曾知曉。”

邊城雪與谷幽憐、展城南六目相對,回頭又道:“不論怎麽說,水兄俠義行為,實是我輩中人的典範。我等還有急事要辦,就此告辭,他日有緣,定當痛飲暢懷。”

水一方笑道:“正是!”二人心中都油然生出賞惜之情。

衆人分手之後,水一方牽着柳因夢的手,向華山腳下行去。一路但見險峰奇秀,怪岩突兀,松風如濤,百鳥啾鳴,青翠欲滴,繁花勝錦,的确是絕美風光。來回行了半天,卻未見羅公遠蹤影,猛見草叢中暗影搖動,乍一現身,竟是一頭白額餓虎,邪目生芒,低沉嘶吼,便欲撲上。柳因夢雖早已抱定死心,陡然間見到老虎也不由膽消魂烊,尖叫一聲。水一方情知逃也無用,只想最後再深深吸足一口氣。

哪知驀地聽到羅公遠熟悉的聲音吆喝道:“李隆基!李隆基你跑哪兒去了?”那頭餓虎回首見到羅公遠,目光中陰抑可怖的神色盡去,竟似一頭大貓般顯出倦怠淘氣的樣子。羅公遠上來就是一腳,斥道:“你跑這麽快幹什麽?當皇帝的時候不長腦子,當畜生的時候還是不長記性!“接着一撫虎頭,道:“玩去兒吧,當心別遇着楊玉環啊!”那老虎頗為聽話地伸出粗糙大舌舔了羅公遠一口,乖乖地搖着尾巴跑開。

水一方又驚又佩,不由叫道:“羅先生!……羅前輩!”

羅公遠一怔,罵道:“你方才把李泌生吃了麽?嘴怎地變得這麽臭!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聲大哥便可!”

柳因夢冷冷地道:“原來羅先生是位風塵異人,連老虎都怕你。既有如此本事,為何不直接救我爹?害我柳府六十二人化作冤魂,徜徉奈何,難道這便是你算出的天命麽?”

羅公遠道:“我也沒料到能晚來一步,是我失策。”誰知他話鋒疾轉,極為過分地道:“再者我本就是‘專授報仇雪恨之術’的柳府若不滅門,你便無仇可報,我的買賣卻又如何做下去?”

柳因夢怒極,“你……!”一聲,居然再說不出話來,捂住胸口,悲傷欲絕。水一方不由正色道:“羅大哥!你怎地如此不分場合……”

羅公遠毫無愧色地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又道:“不過柳大小姐,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挽回,你爹怎樣也活不過來了。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柳公夢恨恨地道:“殺……殺!我殺!”燃燒的瞳仁中透露着悲憤與瘋狂交織的色澤,在那一瞬實在可怖之極。

羅公遠道:“女人發起怒來真可怕!那你怎麽殺?說得詳盡點兒。”

水一方忙拱手懇摯地道:“請羅大哥傳授柳小姐上乘武功,以便為父報仇。”

羅公遠嘻嘻笑道:“我本打算教你的,可你卻讓我教他。嘿嘿,你很不錯!愈來愈合我脾胃喽!”

柳因夢一揮手道:“水大哥你不必求他。天下武功高明之人甚衆,何必單單求他?他武功再高,難道強得過昔年的‘武林四極’?此地西去祁連東達太行,名師四處可尋。他便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屑去學!”

羅公遠一愣,繼而笑道:“這你放心好了。昔年李隆基那老糊塗欲拜我為師,我都沒搭理他,你……”

柳因夢雖是悲恨交加,卻依舊改不了少年人的習性,不由脫口道:“胡吹大氣!”

水一方忽地道:“羅大哥,你不是只肯授藝給我麽?”

羅公遠轉向他,悠然道:“怎麽?你想學我的本事替她報仇?不對啊,這小女娃這般深的血仇,非是親自動手應該不足以洩憤,那樣說來,是你想再行教給她啦?”

水一方不料羅公遠将自己的心思說得如此完徹,仿佛自己是個透明人一般,不由杜舌半晌,吱唔道:“羅大哥當初喬裝算命……”

羅公遠打斷道:“怎是喬裝?我羅公遠原本便上知九天二十八星宿跟觀音菩薩的奸情,下知閻王老子收了安祿山一塊大元寶,東海龍王敖廣有斷袖之癖……”

水一方忙道:“正是,小弟是說,便在那時,羅大哥是出于好心才通知我們,為了柳府上下免遭肓于狼吻之運,不是麽?”

羅公遠道:“不是。”

水一方一臉惶然:“不是?”

羅公遠道:“我一算,便算出來啦,所以跑來瞧瞧熱鬧,另外也檢驗一下自己算得準不準,看看死人的數目比原本估計的多還是少……”

柳因夢怒火攻心,拔出佩劍,一劍刺去,口中大叫道:“畜生!我殺了你!”羅公遠這才慌了,大聲叫道:“等等!……喂!你……你先別……先停下來好不好?……有話咱慢慢商量……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吧?沒良心的……你再不停我就罵你爸爸!”

柳因夢叱道:“我的命是水大哥跟李叔救的!”說完方才覺醒,自己已刺了九劍,劍劍落空,但羅公遠只是上身詭異地扭曲傾側,腳卻紋絲不動,渾不似人間之形,優游不迫,置若罔聞。柳因夢一呆,将劍用力擲在地上,嚎哭道:“爹,女兒無用,連這麽個酸臭小子都殺不了,又怎能對付暗黑殺旗?”

羅公遠道:“人家暗……個破名字取的……暗黑傻子騎是殺手組織,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生意人懂吧?跟我算命的一樣。你要我找仇人,該找雇他們的主兒……”

柳因夢心下一凜,覺得頗為有理,揚首道:“你知道?”

羅公遠道:“你傻啊?我還沒算呢,怎麽知道?”。

柳因夢複仇心切,竟不由自主地将語氣放緩許多,居然也信了易象之說,催促道:“那你快算算呀。”

水一方見羅公遠轉頭不理,忙道:“羅大哥,你……你告訴她吧,柳小姐這樣慘,真的很可憐……你若不告訴她,我就不學了!”

羅公遠陡然對他道:“那你不可憐?”

水一方猛地周身劇栗,顫聲道:“我?……我可憐什麽?”眼前驀地浮現出水家一十三口血濺廳堂,死不瞑目時,恨得怒火飛空,狂聲道:“羅大哥!你知道我家的事麽?”

羅公遠含笑道:“那你還學不學?”

水一方咬呀切齒地道:“我學!我要學到最厲害的武功!”

羅公遠晃晃食指,糾正道:“我都不會武功,你從哪兒學最厲害的武功?我教你點兒別的,比武功更适用。世上未必只有武功才能報仇,才能殺人。我教你的本事,會讓你報起仇來痛快淋漓,又不觸犯刑律,更沒人對你有壞的評價。”他對柳因夢道:“丫頭,會做飯嗎?”

柳因夢極為勉強地答應道:“是。”

羅公遠興致盎然,笑着追問道:“都會做什麽菜呀?說來聽聽?”

柳因夢索性道:“我會做好多好多,一天做一道,保證一年之內絕不重樣。不單柳府,連郭子儀大将軍吃了都贊不絕口!”

羅公遠樂道:“果真如此?那好,丫頭負責給我做飯做菜——你可別忘了方才說過什麽:一年內絕不重樣。我只教水兄弟本事,但待他藝滿出師之後,我會告訴你們倆,你們各自仇人的名字。”

水一方、柳因夢都是一震,相互瞧瞧,齊齊點頭。

一陣沉默之後,羅公遠叫道:“死姑娘你光點頭能點出菜麽?還不快去做想我餓死麽?我算知道殺我的仇人是誰了!”

柳因夢攤開手道:“這兒什麽也沒有,拿什麽下炊?”

羅公遠道:“哦,是呵。沒關系!華山頂上有的是。”

水一方、柳因夢心中微寒,華山在五岳之中以險峻稱雄,峭壁多光滑,直似筆直之牆,絕少有可供攀緣之處。北宋仁宗明道二年異人風至純在華山開山立派前,無一人能獨至華山絕頂。柳因夢不悅道:“你是鐵定要刁難我了?”

羅公遠不以為然道:人力自是太難。人是脆弱之靈,即便武功練得登峰造極——武學無極,人力有極,也總比不上神仙,就算上到華山頂上,也累得死樣活氣。人和畜生鳥獸之間究竟有何不同?俱是血肉之軀,甚至獸類比之人體力更強,然而有悖常理的是,人卻是這天地間的主宰,這卻為何?”

水一方忍不住道:“因為人會動腦筋。”

羅公遠道:“正是!人動腦筋創造出來的東西,比武功,比猛獸,比這世上的任何力量,都要強大得多!這才是人真正意義上的力量!”

水一方如受雷殛,木立當地。這番話顯然對柳因夢的震撼亦是非小,她甚至深受觸動,但随即鄙夷道:‘大道理說了一大通,你既然會動腦筋,就讓我瞧瞧你的‘力量’罷。”

羅公遠笑道:“瞪大你的風騷眼瞧着,沒大沒小的娘皮蛋!”他一蹦一跳地來到山腳下的底岩前,扒開一處深洞中人為塞滿的樹葉雜草,從內取出只大木筐來,又拉了拉連在木筐上的長索,得意地道:“瞧見沒有?你們只要坐進去……哎哎,說明一下,一次只能坐一個啊,長索被一只圓輪固定在峰頂的巨松之上,只要峰頂的人略使點勁拉一拉長索的另一端,咱們不就很輕松地上去了嗎?”

柳因夢冷笑數聲道:“果然好辦法!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哪!”

羅公遠見她肯贊嘆,更加趾高氣揚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廢話!”

柳因夢又道:“那你能否告訴我,這峰頂有人麽?”

羅公遠愕然道:“自然沒有。”

柳因夢冷冷道:“那誰來拉我們上去呢?了不起的人?”

羅公遠一本正經道:“你爹被殺,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何必難過成個白癡呢?自然是我來拉你們了!我先上去,再拉你們上來,這不很好嗎?你有沒有腦子……”

柳因夢感到此人實在難以理喻,不願再跟他糾纏不清,再轉頭時,卻發現羅公遠已然不見了,又去瞧水一方,見水一方正驚詫萬分地仰面朝天,自己也不由向上望去,卻見羅公遠已在數丈之上,動作快得難以描述,既不像猿猱又不若豹貓,倒似一只大雕,山間的陡岩峭壁根本不能影響他,眼見臨深履薄,就要摔下來時,卻只輕輕扭轉,便又穩穩攀住,化險為夷,直若閑走平地,若非親眼所見,水、柳二人絕不敢作此想,實難想象這世上還有比他武功更強之人。

不到半個時辰,已見羅公遠站至峰頂,朗聲喊道:“快──坐──到──筐──裏──呀──!”聲音渾厚之極,未顯一絲一毫的疲乏怠倦,回蕩山谷,竟有數十遍餘音未衰。水一方與柳因夢皆心下駭然。水一方扶柳因夢坐進筐子。羅公遠目力極佳,喊道:“小娘皮,抓穩了,別撞出去砸到山崖上玷污風景!”柳因夢未及反應,木筐已如電似霆地疾然而上,激起一片鳥雁掠翻頻飛。水一方知此物與井中打水的水桶原理相同,但一桶水尚無柳因夢重,也得費盡氣力方能拉上,何曾似這般快得目眩神馳?水一方突然感到,人生時光,流灑而去,不也像這般快捷麽?

待得第二次拉索,水一方上得峰頂後,卻見柳因夢愕然卓立不動,羅公遠負手而笑。水一方細細一瞧,原來除了崖邊古松頂外,周遭數棵樹木,地面樹墩以及各類精致木制品——大約也是羅公遠做的,上面皆有一個大小各不相等的圓輪,思索一番,清明在躬,福至慧通,大叫道:“原來如此,如武學化力之功那般,這麽多的圓輪,迂回曲折,自是化了下墜之力,愈化愈小,最終小得以單手便可輕而易舉起拉起千仞崖下一百多斤的重物!”言罷向柳因夢瞧去,柳因夢忽覺大羞,更顯妝奁嫣然,垂下頭去。

羅公遠笑道:“果然沒錯,你跟我一樣,有穢根,有穢根!哈哈哈哈,太可笑啦!”

水一方只是小一號的羅公遠,又哪裏聽不出他話中之意,二人其實早已心意相通。水一方道:“既然羅大哥要授藝于我,我便立行拜師之禮。‘大哥’二字再不能叫了。”

羅公遠不悅道:“你放什麽臭屁?我說叫,你就叫!授藝就得叫師父?李隆基那小子,從頭到尾都稱我‘羅先生’,自稱‘朕’。”

柳因夢這時已深信不疑,道:“羅先生,那我去采些山芋、芍藥、打些獐兔之類給你做菜。”

羅公遠道:“這些我已弄好了,你去做吧。先在山上呆個把月,熟悉熟悉地形,別為根野菜摔下山,那我還吃什麽?就算吃你也吃不着了!”

柳因夢解釋道:“不論什麽菜種,需依時辰節令,所處地境,色澤大小而取,其間學問決不遜于你那木筐學問之繁。我若稍有疏陋,選料不佳,縱使烹術再高明,也做不出真正好吃的菜來。”

羅公遠見她說得頭頭是道,便道:“看樣子還真不能小看了你。那快去吧,萬一遇到李隆基,就報我的名字,看它敢不給我面子!要是它真不給我面子把你吃了,我就……”

柳因夢不願多作糾纏,逞一時口利,拿過羅公遠遞給他的籃子和鐮刀,轉身走了。

羅公遠道:“光陰不容虛度!現在就開始上課!讓我想想,先學什麽呢?……唔,對了!先練膽量!”

水一方一怔,道:“膽量?我不懂武功,要那麽大膽子何用?我若學得高強功夫,膽量自然而然也就大了。”

羅公遠才不上他的當,只道:“你言下之意,是說自己膽量很小羅?”

水一方逞強道:“怎麽會!我是長安城中膽子最大的啦!”

羅公遠點頭道:“即是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瞧見身後那個大洞沒有?”

水一方這才明白适才寒意陣陣,并非錯覺。身後有一偌大深洞,暗不見底,卻不時有陰冷蕭瑟之氣傳流出來,其中影影綽綽,好似星光殷殷,穹蒼陰冥,隐約有什麽龐然巨物存在。暗自料知不妙,道:“你不會讓我……”

“會。”羅公遠沉重地點頭道,“給我進去!”

水一方急道:“等等!羅大哥,你總得告訴我,我死在誰手上吧?洞裏究竟是什麽東西?”

羅公遠道:“蜘蛛而已,無非就是比平常的種類稍稍大了那麽一丁點兒。你怕什麽?”

水一方紋絲不動。

羅公遠怫然道:“好小子,剛一入門就違抗師命,欺師滅祖,這還了得?你進不進去?”他扭頭大喊道:“李隆基,過來!”遠處傳來一聲抑沉的虎吼。

水一方慌了,連連道:“別,別……那個,師父,師父,先說好了,你可就我這麽一個徒兒。我進去了,不會死吧?”

羅公遠奇道:“你問我幹嘛?吃你的又不是我。……呃,我的意思是說,通常來講呢,蜘蛛這個東西它是吃肉的……喂!你再不進去我就叫李隆基吃了你!”

水一方哭喪着臉道:“好沒人性的師父……”焉頭搭腦地走進去,沮喪之極,猛地又聽到一陣凄厲尖銳的嘶鳴,更吓得一顆心砰砰狂跳,仿佛要破膛而出。明暗交界之處,映芒生輝,水一方看到了一絲晶瑩白剔的細線,陡然間想到這是蜘蛛絲,心下不禁又是悚然生懼。瞿然發現,這四周結滿了這樣的細線,斜插直穿,縱橫交錯,将暗無天日黑夜般的洞穴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塊狀,忽而窮塞,忽而開朗,最終彙成一處,酷惡之極。當中有一大片比夜色略淺的物事,其上嵌有兩處火紅燒灼的亮點。水一方這才驚覺,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動彈不得,自然瘋狂地掙紮起來,那物事已然觸知,似乎“呼”地張開八肢,比原來更顯猙獰,且愈發龐碩,一步一步向這邊迫近。水一方不由大喊道:“師父!羅大哥!你在聽嗎?我知道你聽得見!”

羅公遠在洞外道:“有什麽事嗎?”

水一方已感到逐漸噴到臉上的腐臭腥氣,大喊道:“你別明知故問,混蛋!”

羅公遠佯怒道:“好哇,敢罵師父!你這忤逆之徒!老天爺快下雨吧,讓雷劈死你!”

水一方五內俱焚叫道:“呸!我快死了,還有什麽不敢罵?你這瘋子,專以看人被吃為樂!畜生!混帳!王八蛋!快放了我,不然我非……我非死不可!”

羅公遠喊道:“嗨!你聽見了嗎?你在聽嗎?我知道你聽得見!”

水一方有氣無力地反問道:“我聽得見什麽?”

羅公遠喊道:“我肚子在咕咕叫哇!我好餓呀,吃飯去喽!你也替我跟蜘蛛說一聲,讓它也快點兒吃吧,別餓着,委屈自己可不好!”

水一方欲哭無淚,只覺萬念俱灰,五蘊成空,悲不自勝地顫聲道:“你,……你去死吧!……嗚嗚,去死吧,去死吧你,嗚……我好命苦哇……”

柳因夢往土竈內填了些柴草,起身對羅公遠道:“再等一柱香便好了。……咦?水大哥呢?”

羅公遠指了指洞穴,道:“在裏面呢。”

柳因夢猶疑地來回瞧着,狐惑不定地道:“他在裏面作甚?……修煉武功?……你不是說不傳授他武功麽?”彈指間,她厲聲道:“你把他怎樣了?”

羅公遠頓了少頃,道:“沒怎樣。你先做飯去,做好了我告訴你。”

柳因夢拿過劍,叫道:“我要進去看看你搞什麽鬼?”

羅公遠忙攔道:“不成!你決不能進去!”

柳因夢一叉腰,道:“好啊,如果你心裏沒鬼,那你得告訴我,裏面究竟有什麽見不得光的?”

羅公遠道:“有啊。他在沐浴,沐浴!沐浴懂不懂?就是光着大屁股在水裏泡着。怎麽樣?見不得光吧?你真想進去的話,我就不知心裏有鬼的究竟是誰啦。”

柳因夢飛霞撲面,芳心篤響,扭過頭跑開,并遠遠地喊道:“你若動水大哥一根頭發,我就算找不到毒藥,也要煮出最難吃的飯菜來毒死你!”

羅公遠也喊道:“放心吧!別的我不敢保證,他的頭發肯定沒事兒!”

洞穴深處,水一方已然麻木,無精打采地輕輕說道:“救命啊蜘蛛大哥,你說你怎麽這麽讨人厭呢?你快點兒一撲過來就完事了,你怎麽跟個烏龜似地走這麽慢?你該不會把我留到明年吃吧?……蜘蛛大哥,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大哥,你作什麽?我說話你只管聽就是了,怎地又不動了? ……你太慢了,我都數到兩千了!兩千下面是一萬嗎? ……我跟你說,你吃我的時候,先從頭發開始吃,吃完了再從腳趾甲吃起,等到把腳吃完了,我的新頭發又長出來了,那時你不就能多吃一頓了嗎?這怎麽跟種莊稼似的……不過你別扯我的頭發,沒用,你也沒多吃多少,咱管那叫拔苗助長……”

柳因夢極不情願地把手中撫摸好一陣的野兔放到肉案上,剛要舉刀,就被羅公遠一把提走。柳因夢急道:“你幹什麽?你不是要吃好菜嗎?”

羅公遠頭也不回地反問道:“你不是要救你的水大哥嗎?他被嫦娥綁架了。”

柳因夢這才感到不妙,道:“你幹什麽?”

羅公遠笑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嫦娥的玉兔死了,所以抓走了水一方,要挾我拿只兔子去換。唉!咱也不舍得呀!”他拎着兔子進了洞,很快地走到最深層,只聽水一方道:“說好了別扯頭發的。”只見那蜘蛛滾動着晶亮的眼睛,帶着漿液的大颚張開,便要扣下,羅公遠随手一仍,兔子正好落在颚緣之上,蜘蛛呼哧聲不絕,貪婪地吞食起來,腥氣濃郁,水一方臉上濺滿了斑斑血跡,駭人之甚。

羅公遠拉起水一方,道:“出去吃飯吧。”

水一方迷迷糊糊道:“你還是來了……天……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羅公遠笑道:“有長進了。這只幹神蛛是飲了我調制的藥酒培養而成的,普天之下僅此一只,以後也不會再有,我為了成功培育出這種蜘蛛,花了……”

水一方虛弱無力道:“你……你先放我下來……再說吧……”

羅公遠道:“別急,我馬上就說到重點了。這蜘蛛專門以生牛羊為食,血腥殘忍,産出的蛛絲不僅大,也較一般以纖弱蟲類為食的同類蛛絲堅韌得多,非鋒利寶刃無法割破……”

水一方吼道:“你先放我下來!王八蛋!”

羅公遠一攤手道:“綜上所述,我根本沒法子放你下來。”

水一方已不知道該如何發怒了,道:“那……那你讓我出去吃飯?我出得去嗎我?”

羅公遠嘆了口氣搖搖了頭道:“笨,人在任何時候 都決不能放棄思索。蛛絲粘的是你的衣服又不是你的肉,你把衣服脫了,不就出去了嗎。”

柳因夢“啊”一聲捂住臉,水一方窘迫地捂住赤裸的上身。羅公遠振振有辭地道:“怎麽樣?我說他在沐浴吧?沒哄你吧?”

柳因夢恨恨地說:“你為何要扒光他的衣服?”

羅公遠有理地道:“說了不是我嘛,是嫦娥幹的。唉,這女人天天守活寡,也命苦喲!……”

三人圍着桌子吃飯,羅公遠吃得啧啧有聲,贊不絕口,柳因夢滿腹心酸事,吃着吃着便落了淚,水一方則吃一口吐兩口,頭暈腦漲,幾近瘋狂。

羅公遠拍拍他道:“乖,羅大哥撕只雞給你吃。”說罷将剛烤好的雞肉左捏右掐,撕了一大塊,水一方悻悻地方要去接,羅公遠忽然扯着雞肉對他說:“看!這塊肉的形狀像不像蜘蛛?”

水一方又“嘔”一聲,吐了一地。

柳因夢忽而怒道:“你別再折磨他了好不好?”

羅公遠道:“不好。記着,水一方,今天的正果只不過是日後的早課。以後你每天打一只兔子或雞,進洞喂給那只幹神蛛吃,必須看着它徹底吃完方可回去,而且絕不能落入蛛網內或被它抓住。由于今日是頭一回,故而我幫你一把,自此往後我不會再救你。”

水一方從嘔吐中抽出空暇來叫道:“什……嘔……你……你你你,你想惡心死我?你想把我吓成你這樣的瘋子嗎?這叫什麽傳授武藝?”

羅公遠笑道:“錯!所謂練膽量,正是鍛造你的定力,來,你們倆都看我。”言罷正色,雙目驟然陰沉,灰色與黑暗混化,其中的詭異與怪誕已無法言喻,端地恐怖之極,仿佛黑暗最深處潛藏着的恐怖魂靈,駭然震撼。水一方雖覺比蜘蛛還要可怕,但并不為之所動之甚,而柳因夢竟吓得尖叫一聲,将手中的碗跌落砸碎。

羅公遠此時已豐格端凝,戲谑之氣盡數斂去,隐逸朗俊,肅然道:“水一方,你也試着瞪一下眼睛。記住,不是想着恨,更不是愛,而是……你一生中最不能忘記的,剛才發生的事,來,試給我看,你一定行的。”

水一方定了定心神,雙目驟然生輝,與那日柳府中卓灑寒極富仇恨的邪目截然不同,那是一種令所有生命視之都會躁動不安,恍然悚懼,沉鈍渾抑的傷郁之氣。柳因夢怎樣學也學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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