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骨像(十一)

番外 暮鳴·月未央

[一]

華燈初上。

風橪解開了神咒, 如今金沙鎮也再不是木偶鎮。

繁月心不在焉走在熱鬧繁華的街上,走馬觀花着看高高挂起的每一盞花燈,興趣闌珊。長街上的人成雙成對, 包括樓澤風橪, 林商花紫芊。

她慢慢踱步, 揉了揉疲乏的眼掃向身後——望見了獨自行走的津鳴。

只是這一瞥, 一雙波瀾已定的墨綠眼眸就已暗戳戳的霸占了視線。

又是他。

繁月心一動,想起了津鳴救她那日的場景。

他與她四目相對, 氣息相纏,可卻連半絲旖旎都尋不到。

他的眼中容得下一切,卻未曾有什麽真的入過他的眼。

如果有,那應該就是木神林商。

真沒意思。

“喂——”繁月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轉過頭叫他, 面上沒有渲染半絲情緒,語氣生硬:“一起走嗎?”

……

一不小心就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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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鳴的視線淺淺與她擦邊, 步速如常,面無表情的走過繁月的身旁,聲音聽起來硬邦邦的:“木神大人說讓我與你保持距離。”

“……”繁月被他赤。裸。裸。的回絕,愣了一下, 半字未吐, 快速将手背在身後,昂首挺胸着低聲細語道:“誰稀罕。”

之前,她本以為山神大人是說話最死板的,現在看來, 已經有人搶走他的寶座。

津鳴津鳴, 津有歸途,鳴聲穿骨。如此看來, 他的名字也并非十分普通。

若沒有風橪的出現,恐怕自己也沒有機會與津鳴認識了。

只是認識而已。

正走着,繁月突然間被抓住了胳膊,她轉頭去看,面向一張和藹可親的臉。

“姑娘,買個花燈吧,這盞燈名叫圓月,寓意花好月圓,家人團聚。姑娘瞧起來不是本地人,既然如此,帶着花燈回去留個紀念如何。”老婦人笑容慈祥,語氣柔和溫暖,繁月心下一愣,竟沒有第一時間回絕。

“不,不用了——”繁月尴尬的搖了搖手,目光如同凝固在花燈上面,笑容淺淺,惋惜的輕聲推拒:“我不需要花燈,況且,我身上沒有錢。”

“沒有錢?”老婦人笑容依舊,将那花燈摘了下來遞到繁月手中:“那就送給姑娘了,就當有緣相見的禮物,天就要黑了,姑娘注意安全。”

“謝——”繁月遲疑着接過了花燈,話還沒說完,一道身影已經快速移到她身後,将幾枚銅板放在老婦人的桌上。

繁月怔忡片刻,伸出去的手彎了彎,随即又縮了回去。

是他……嗎?

“這燈我買了。”背後聲音涼涼,話語中帶着隐隐氣勢。

“公子與姑娘可是相識?”老婦人驚聲問。

“是。”對方回答很快,須臾,從繁月身後伸出手接過了花燈。

她心下一亂,根本沒聽清那道聲音。

繁月心中凝起疑慮,轉身擡腿就走。她握着腰間的劍,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仰頭望天的時候,發覺夜色又逼近了幾分。

猝然間,一盞花燈遞到了她的面前,伴着一串聲調毫無起伏的聲音:“你的花燈。”

繁月輕掃一眼,語氣冷淡:“那是你的。”

“……”

繁月繼續往前走,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麽,邊走邊問:“不是說保持距離嗎?給我買花燈做什麽。”

“保持距離?你說誰——”樓澤越到她面前,試探性的看着她,冷聲道:“你以為我是誰?”

“沒——”繁月擡頭望向前方,凝視那道越來越小的身影,形式化的接過樓澤手中的花燈,想着那雙眼眸,語氣失落的扯了個謊:“謝謝山神大人,什麽都沒有。”

方才自己怎麽會聯想到他。

明明數十年裏,自己的世界,只山神大人一個。

七日已過,雪落滿南山。

盛冬來臨之時,樓澤已随風橪離開,去了涼城,而繁月則被留下守山。

繁月坐在一棵樹上,心中想道。

美名其曰讓她“守山”,其實自己也只不過是——被暫時抛棄了。

自從風橪出現後,山神大人就變了好多。

如此,倒是好事。

山神大人一直無牽無挂的存在着,如今,倒是多了幾分溫柔,不在那樣冷冰冰。

繁月笑了一笑,忽然間目光就變了。

她待在樹上看向四周,遠遠的便瞄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山神廟走去。

“何人來此?”繁月單手扶住樹身,在一根樹枝上站了起來,聲音凜然清冷。

那黑衣男子彎腰撫手作揖,字正腔圓,話說起來幹巴巴的:“木神大人命我邀山神大人前去一趟,有事商談。”

“山神大人不在。”繁月再次坐回到樹枝上,用腿勾住樹枝,身體往後一仰,在樹上翻轉了半圈,最後輕輕落地,雙手撲了兩撲。

來的真不是時候,她想。

“告辭。”津鳴被繁月一口回絕,松開手直立起身子,用一貫的平淡語氣回複道。

他就連片刻的猶豫都不曾有。

繁月看他轉身,便兀自笑了起來,胸腔輕輕發震,啓唇微聲嘟囔道:“要不是你自稱是仙,我還真要懷疑你是不是你個木頭人。”

津鳴動作一滞,停在原位。

他微微低頭,轉過身去,語氣平平:“你叫我木頭人。”

繁月雙臂環胸,唇角添上一絲微揚的弧度,一本正經道:“你聽錯了。”

津鳴一語不發地的前進兩步,面色僵硬,再次問:“山神大人在何處。”

“反正不在此處。”繁月輕輕聳肩,眼皮下拉一分,嘴角笑意愈深一度。

她才不要告訴他。

木神大人與山神大人素來不合,派津鳴來找他,估計不會是什麽好的事情。

“那你可知山神大人何時會歸。”津鳴上前一步,身上散發出的寒氣濃重起來。

“不知。”繁月跟着後退一步,板着臉調侃他:“你家木神大人說過讓你與我保持距離,你可切莫要忘記。”

“你當真什麽都不知。”津鳴保持直立的姿勢站在原處,沒有半分想要越線的意思。

繁月淺窺他一眼,沒有立即作答。

姑且試他一試。

她嘗試往前走了一小步,瞥見津鳴也往後退了一小步。

退步的速度不亞于她。

木神大人說的話實在好用。

繁月輕笑一聲,心想:“他還真是根木頭,守死規。”

津鳴冷着表情,盯她臉上的笑看了片刻,腦海中想了又想,內心裏卻一點感受都沒有。

他沒有七情六欲這種東西。

“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繁月輕輕挑眉,探見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怒從心生,挽了挽衣袖,低眸偷笑:“除非——”

“除非什麽。”津鳴一板一眼的問,聲音沒有上下起伏。

“除非——”繁月擡頭對上他的視線,沒有往下說,往前走了幾大步,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靠近津鳴。

津鳴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只知道後退。

誰也沒有說話。

他篤定着要躲開她。

繁月抿唇蹙眉,直接伸手去抓津鳴的衣服,誰知她腳下一滑,手輕輕拽了津鳴的衣角處便即刻分開。

不好——

她身體往前一栽,身體失去平衡。津鳴上前一步伸手接她,只聽“砰”的一聲,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

繁月趴在津鳴身上,覺得有些頭暈。

她單手放在津鳴心口處,剛想嫌棄死說津鳴的胸膛是鐵做的嗎,突然間,指尖一顫。

沒有心跳。

他沒有心。

她連忙單手支在地面上,落眸去看津鳴,意外的再次對上津鳴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

津鳴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緩緩別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嚴肅道:“還不起來。”

“啊——?我知道了。”繁月手上動作一頓,表情僵硬的站起身,小聲嘀咕道:“竟然沒有心。”

“山神大人去了何處。”津鳴起身問道,絲毫沒有察覺道繁月的異樣。

“人界天子腳下——涼城。”繁月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不假思索的回。

“告辭。”

黑色的身影背過身去,繁月站在原地輕嘆一口氣,黯自神傷道:“沒有心髒又怎麽會動?我真是一時被混亂的事物迷了心智。”

那一晚,繁月夢見了津鳴。

夢裏,他主動走向她,一言不發。

繁月低眸看着自己,不想,又回到了初見的地方。

她順着黑夜中的身影,無意中摔進了樹妖的陷阱。

藤條一根根快速的纏了上來,根本不給她掙脫的機會。

她擰了擰身上的藤條,剛要揮劍,藤條再次卷起,将她手中的劍一并繞住。

“你是山神樓澤身邊的劍靈。”津鳴來到她面前,穿着那日一樣的衣服,将鋒利的刀尖對向她。

“是我。”繁月愣了好久,哽咽在喉中的話才說出來:“是山神大人命你前來尋我的。”

“沒錯。只是我沒想過你會愚笨到掉入妖的陷阱來,所以尋你的時候費了點時間。” 他說。

“要救我就動手快點。”

“我在救。”他沒再看她,手中的匕首又靠近了一點,“這是樹妖種下的陷阱,專吃劍靈。”

“吃?”繁月吃驚的瞪大了雙眼,沒得到他的回複。

緊跟着,匕首已經深深的沒入到她心口之中。

沒有痛感。

繁月忽然間就醒了過來。

她用手捂着心口,輕松開一口氣。

想起來了,那一日她忘了說些什麽。

她忘了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是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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