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九
“乎哉,乎哉。”良遷令搖頭道:“惡水渾濁,不可也。”
水漬已幹,李驷又寫下一行。
良遷令眸色一變,遂,老謀深算道:“吾不知,吾不為,望将軍三思。”
“何妨?”李驷毅然決然道。
良遷令看看他,斟酌道:“突厥王者三位,唯桑幹智也,但其性情桀骜,他日若繼位,南隅祥禍未…,”
“差矣。”李驷道:“智者,不與大禍也。”
“倘若愚者繼位,且無能力駕馭權利,淪為部落傀儡。”李驷看他道:“執失部野心齊天,勢力不可撼,非柔夷可制衡。老師以為,執失,柔夷與南隅,孰禍也?”
“柔夷立場不曒不昧,恐生…,”
“三王子會娶柔夷寵女。”李驷神色隐晦道。良遷令暗中斟酌,不語。
李驷着手,南隅去密函一封,突厥去密函一封。
李驷父親以叛國罪入獄,實則參與皇子內鬥。獄中自盡,乃為保全将軍府。當今天子繼位,心有愧,有意隐蔽将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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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背手站在五邑山峰,望着遠處的九惠城。阿史汗·桑幹低頭,踩着他踩過的雪印,一步一步走向他。
李驷回頭,阿史汗·桑幹從靴印裏出來,與他并肩站在山峰。李驷看看他垂在一側凍紅的手,手指動了動,握住拳頭別開臉。
阿史汗·桑幹扭頭看他,怒火突生,擡腳往他身上踹。
李驷避,阿史汗·桑幹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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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又避,阿史汗·桑幹又踹。
李驷再避,阿史汗·桑幹窮追不舍。
來回幾回合,李驷挨了兩腳。
阿史汗·桑幹解貂氅,李驷也解貂氅,倆人出手,招招兇狠,往對方身上擊。
阿史汗·桑幹打紅眼,專挑李驷身上薄弱的地方擊。李驷有保留,一來避,一來怕傷了他。
李驷越有保留,阿史汗·桑幹越惱,抓把雪撒他眼裏,擡腳踹上他胸口。李驷被踹倒。阿史汗·桑幹趁機坐他身上,朝他臉上打。李驷反身還擊,倆人不自不覺滾到崖邊。
阿史汗·桑幹打的兇狠,沒察覺到危險,正要起身,身子騰空,人往崖下墜。
李驷反手拽他胳膊,阿史汗·桑幹已騰空墜崖,只有一條胳膊被李驷拽住。
李驷用力拉,雪地滑,自己身子随着他墜崖。止住,不再動作,喘着大氣看他。
阿史汗·桑幹盯着他,面無懼色,目有怨怼。
李驷回頭看,腳面勾着一個樹幹,趴在雪地裏喘口氣,吹吹口哨,白皓奔過來。
阿史汗·桑幹看了眼崖底,墜下去屍骨無存。擡頭跟李驷對視,藍瞳漸發紅。
李驷盯住他,眼神沉着篤定。一只腳勾着樹幹,一只腳絆着缰繩,用力一提,阿史汗·桑幹半個身子趴上來,腿一借力,人翻了上來。
李驷盯着天空,喘口氣,伸手摸摸後頸的汗,眨眨眼尾的淚意,翻起,擡腳朝阿史汗·身上踹。
阿史汗·桑幹也不避,任由他踹。李驷踹了兩腳,看看他,別過臉上馬而去。騎的太快,白皓嘶吼,李驷緩過神,緩緩拉了缰繩。
阿史汗·桑幹緩步下山,李驷折回來接他。阿史汗·桑幹沒理他,李驷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截,李驷拽着他胳膊提上了馬。
阿史汗·桑幹掙紮,李驷用大氅裹住他,把他手拉到自己腋下暖。懷中人被安撫,動作再無矯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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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一臉狼狽,王子一臉白淨,眼一看,就明了。倆人大戰,一個全勝,一個落敗。
軍醫幫李驷臉上塗藥道:“所幸将軍是個男兒,倘若是女子,眼角留疤可就無顏了。”
“不妨。”李驷道。
軍醫收拾了藥箱出帳,良遷令捋捋胡須道:“王子,不可頑劣。”
阿史汗·桑幹坐在榻上飲茶,聽不懂,聽不懂你個南蠻子。
良遷令正色道:“童,玩劣。”
“可蒸之,煮之,烤之,炸之,炖之,各色烹饪之。”良遷令咂咂嘴,朝阿史汗·桑幹道:“将軍年前請老朽食,炸的外酥裏嫩,久久難以忘懷。”掐着手指道:“老朽夜觀天象,蔔了一卦,近日将軍會請老朽食一兒。”
“……”
“卦沒錯,本将确有打算。”李驷道:“老師,要如何食?”
“老朽要炖食,可飲湯。炸食上火,也幹。”良遷令說着出了帳。
“……”
阿史汗·桑幹睇了一眼李驷,微醺着臉,垂頭飲口茶,下榻趴在軍案上。李驷揚揚眉,手棒一卷兵書。閱之。
阿史汗·桑幹托着腮看他,李驷眼看兵書,目不斜視。阿史汗·桑幹奪掉他書。
李驷看他,他又羞赧着臉,不看他。
李驷看他耳垂,手尖癢,顫顫手指,又拿過兵書看。
阿史汗·桑幹看他軍案上的手,手指一點點挪過去,李驷擡起翻書。
阿史汗·桑幹垂眸,手指輕戳着軍案,起身回了榻上。
李驷放下書,抱着彈棋盤過去。阿史汗·桑幹瞪着他,老子不玩。
李驷擺好棋子看他,阿史汗·桑幹不情願坐好,伸手把棋子打亂。李驷又歸置好,阿史汗·桑幹又打亂。
“宋衛。”
“爺,有何吩咐?”宋衛進帳。
“煮一鍋熱水。”
“煮熱水?”宋衛不解。
“今晚食肉。”李驷道。
“食肉!屬下立刻去!”宋衛出帳。
阿史汗·桑幹裹着布衾翻滾,狗狼為奸!狗狼為奸!
李驷揚眉笑。
“将軍,五日後我們王子可回汗國?”內侍闖進帳問。
李驷手頓了下,點點頭。
“王子王子,可汗要來接我們了!”內侍歡喜道。
“将軍,鬥膽說句話,你們南隅詭計多端不磊落!自來勝者王敗為寇,戰場上打不過就俘人質,這是雞鳴狗盜鼠輩的作風!”內侍亂用南隅語。
“你們突襲古渡可磊落?”李驷問。
“這是執失部與大王子幹的事,與我們王子何幹?”內侍針鋒相對。
李驷不與小兒争辯,下榻回軍案。
阿史汗·桑幹看眼李驷,附內侍耳問了句話。內侍朝李驷道:“我們王子問,他價值幾何?”
“古渡,九惠兩座城。”李驷伏案辦公。
“我們王子問,可是父汗來接?”
李驷沒作聲。
“我們王子問,可是父汗來接?”內侍重複一遍。
李驷點點頭。
·
“李驷,你可要把三王子交與大王子?”三皇子宴問。
“聖明難違。”
“放屁!你就是與太子勾結上了。”三皇子氣急:“太子個婢兒,敢趁本王不在南隅,參本王私藏前朝玉玺,他個婢兒!”
“三皇子,不可妄語。”李驷道。
“放屁,你與太子沆瀣一氣,本王南隅來的密函都被你給截了。”
李驷與良遷令對視一眼。
“本王不傻。”三皇子陰狠道:“別把本王惹急了。”一腳踹向宋尉道:“狗東西。”轉身出了帳。
“三皇子近日可見了誰?”良遷令問。
“回軍爺,三皇子就在九惠尋花問柳,不曾見可疑的人。”宋尉道。
“整日都在尋花問柳?”
“是。三皇子三日都待在楊柳居,未曾踏出半步。”
“三皇子三日不出居,你不曾起疑?”李驷看他。
宋尉跪下道:“屬下知罪。”
“屋裏歌舞笙簫,不時有三皇子大笑,屬下怎敢推門去确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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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汗·桑幹散着發,坐榻上系裏衣襟帶。反反複複半柱香。李驷過去幫他系,未曾見過三日一沐浴的突厥人,可謂潔癖。
阿史汗·桑幹伸着胳膊,垂頭看他,表情難以言喻。李驷幫他系好,看看他散發,伸手幫他束發。
昨日看內侍幫他束,大致也會些。突厥披發者居多,阿史汗·桑幹喜束。
李驷束好,不忍直視。阿史汗·桑幹不嫌,指指他發,有意幫他束。
李驷坐下,阿史汗·桑幹幫他拆發,五指梳着他頭發。李驷閉眼,阿史汗·桑幹輕捋他發,笨拙的幫他束。
束好,笑出了聲,奇醜。
李驷看看他發,揚揚眉,忍住。
阿史汗·桑幹拿過埙,吹奏一曲,遞給他。
李驷接過,學他的手法,放嘴邊吹。甚是噪耳。
阿史汗·桑幹又拿過,放唇邊輕吹。
李驷也輕吹,似是摸着點脾氣,比初次悅耳。
倆人你一來,我一往,反複學了一柱香,李驷勉強也會奏一曲。
李驷手裏握着埙,看着他眼,明白他把埙送與自己。
五日後,突厥三王子依然是突厥三王子。南隅大将軍依然是南隅大将軍,什麽都不曾變,然,此生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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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夜半驚醒,榻上無人,軍案上放了一撮發,轉身直奔馬廄。騎上白皓道:“看緊三皇子,若他找到王子,你們見機行事。”
“屬下明白。”宋江道。
“爺,倘若突厥大王子的人找…,”
“直接解決。”李驷厲聲。
“屬下明白。”宋遲道。
李驷追了幾裏地,看見滑行在冰面上的主仆倆。馬掌釘有馬蹄鐵,行冰面打滑。
三皇子帶人追來,喊道:“三王子,你若再往前滑行一寸,本王就不客氣了。”一排弓箭手站在他身邊。
阿史汗·桑幹回頭看李驷,李驷手緊拽缰繩,盯着他不語。
阿史汗·桑幹趴下,掌用力擊打冰面,再不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