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四、(1)

收好通話器急急忙忙跑回來,正好在門口碰到許天階,瑪斯不由得又瞪了他一眼。這位表裏如一的少尉軍官自從來到秘密官邸開始,就沒給過對方好臉色看,用他跟蓋伊的話說:“公私分明,日後計較!”

換言之,說要揍許天階一頓的兩人,最後也就象征性地用食指指着他臉,擺出一副“小子,你等着”的表情,撇着嘴就走了。小孩兒一樣!

只是今天,話少言簡的許天階先開口叫住了他。

“克羅夫特,你離開了超過七分鐘。”

瑪斯一邊推門一邊不客氣地回道:“老子痔瘡,便秘,要不要去下水道把帶血的擦屁股紙撈出來你檢驗檢驗?”說完一推門,徑直走了進去。

“你小子掉茅坑裏了嗎?”才一露面就被蓋伊勒住脖子拖進去,一路叫罵,“去那麽久,便秘啊?”

瑪斯印堂黑了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笑。

錯身的一刻,許天階在蓋伊耳畔輕飄飄吹了一句:“他有痔瘡。”

蓋伊愕了愕,随即面部抽動,憋得臉都紅了,終于“噗嗤”笑了出來。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忙擡手捂住自己的臉。

瑪斯甩開他,跳起來一指前頭的許天階:“不管了! Sky,有種別走,我們今天好好打一場。”

許天階回身,視線在這間套房的寬敞會客室裏逡巡了一圈,攤開手來表示:“這裏?我沒意見。正好姚先生已經休息了。”

蓋伊抱臂好整以暇:“嘿,小子們,現在可還是勤務時間!”

瑪斯頭一揚:“我不介意啊!他也不介意。”

“我知道你倆都無所謂,”蓋伊指尖輕輕叩了叩耳後:“可好歹把這個掐了。現場直播對大家都沒好處。”

兩人對視一眼,深以為意,于是都擡手準備關耳機和話筒。

“別呀,頭兒!”梅根在電波那頭叫起來,“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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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天階自然也聽見了,于是沖蓋伊挑眉,眼中不無戲谑:“你是莊家?”

蓋伊尴尬地幹笑兩聲,按住話筒恨恨道:“沉不住氣的蠢貨,不還有我嗎?現在都露餡兒了,作廢作廢!”

許天階攔着他:“現在賠率多少?”

蓋伊無奈地翻了個眼兒,按着耳後吩咐梅根:“報一下目前Sky的賠率。”

“一賠二。”

“勝率還是敗率?”

“勝率。”

許天階笑了笑:“很保守。”

瑪斯不服氣了,也問:“我是多少?”

不等蓋伊阻止,梅根快嘴已經報了出來:“你拉完屎回來漲到一賠六了。”

蓋伊捂眼捂得痛心疾首。瑪斯則跳起來:“操蛋的,你們就這麽看不起我?還有,贏不贏跟老子拉屎有啥關系?你們歧視排毒者嗎?”

梅根猶自無所覺,還安慰瑪斯:“平局的賠率是一賠三,大家還是很看好你的。”

蓋伊對着話筒咬牙切齒:“你不說話會死嗎?我真想毒啞了你。罰抄警員守則三百遍!”

梅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弱聲弱氣問道:“那,還賭,嗎?”

“賭個屁!”

“當然賭!”

瑪斯看着同時出聲的蓋伊和許天階,笑得不懷好意。

“你打什麽主意?”蓋伊不無警惕,“對戰雙方不能參與賭局,這你該懂。”

問話的工夫,許天階已自說自話摘下了手表、領帶,脫下西裝外套,此刻正在解襯衣的袖扣。

“我沒想參與賭局,更不用知道你們各自押寶在誰的身上。我只确認一點,賠率在勝負未分之前會一直變化的對麽?”

“這個當然。”

“怎樣裁定輸贏?”

蓋伊沒有馬上回答,盯着許天階的臉看了許久,忽莫測高深地勾唇一笑:“一種,一方自行認輸;另一種,一方完全無法起身,喪失戰鬥力;再有,視各自在二十分鐘內有效擊打次數判定。”

聞言,瑪斯似乎也明白了許天階的用意,不由咂了咂嘴:“啧,也就是說平局的可能性很小,并且蓋将是掌握勝負的最終裁定者?”

蓋伊聳聳肩,不置可否。

許天階則把袖子都挽好了,摩拳擦掌望着瑪斯笑:“來吧!”

瑪斯把耳機和話筒都關了,一樣褪下外套和領帶,解開襯衣袖扣胡亂撸到肘上,抖抖手腳放言:“輸了可別哭鼻子!”

許天階二話沒有,擒拿手施展出來,先抓瑪斯肩頭。他不退反進,就勢下腰卸力,擡肘擊對方下颚。許天階足跟撚了一下扭轉過身,也是肘擊,直撞他面門。他一下到底,一字劈叉穩坐地上,硬扭身,錯成八字,後仰倒翻,提腿剪住許天階打下的雙手刀,頭下腳上旋風十字轉,翻滾着橫穿過會客室的空地。許天階跟着他翻。二人雖不如戲曲名旦身段柔美,這一通翻下來,卻也叫一旁觀戰的蓋伊不免佩服。

“看着都暈!”他這樣跟耳機那頭的梅根表述觀感。

最後一記奮力的對沖,瑪斯雙腳蹬在許天階雙拳上,勢均力敵,各自被撞開去。瑪斯翻身起來,點起腳尖扭了扭足弓,顯然很疼。許天階也看了眼拳上的足印,吹吹灰抖抖手,眼神中滿是激賞。

“一回合,平。”

随着蓋伊的實況直播,梅根也實時彙報着賭局的押注情況和賠率變化。

聽到瑪斯的賠率應勢跌到一賠四,蓋伊立即罵了聲娘,用瑪斯和許天階都聽得清的音量對着話筒大罵:“阿爾伯這個沒種的,就不能給賭客們一些信心嗎?第一輪就大跌,後面還怎麽賭?真是将熊熊一窩!”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吼得耳機外也能聽見:“狗娘養的,你罵誰?”

蓋伊揉着耳朵也吼回去:“媽的,你把我耳朵吼聾了,老不死的!”

“你現在在我面前的話,豈止聾了?我要親手把你的耳朵揪下來!”

“歐,我怕死了!呵呵,”蓋伊譏笑,“怕你到時候手抖得像帕金森。”

“蓋伊.科斯塔!”

“什麽事?我親愛的塞德瑞克.阿爾伯局長?”

這邊一對上下級在內讧,那邊瑪斯和許天階激戰猶酣。他們可顧不上賠率和賭資,真正的戰士一旦棋逢對手,幾近忘我。

蓋伊氣急敗壞的幾分鐘裏,兩人已各自用格鬥術和擒拿手又戰平一回合。等蓋伊關了耳機,發現他們已經分別換了太極拳和跆拳道。

“有沒搞錯?”蓋伊雙眼圓瞪,“克羅夫特,你居然會太極?”

瑪斯一個轉身擺蓮,身姿潇灑地蕩回來,随口說道:“正宗武當派!教我們那老頭兒腦袋上還梳個揪兒,胡子到胸口了,仙風道骨。”

許天階格住他推過來的一掌,好奇問他:“武當哪一輩的?”

“不知道。聽說在唐人街開武館,我們将軍親自去請來的。我們都叫他李師父,李小龍的李。”

蓋伊半垂睑,意興闌珊:“姓李的多了,李豬兒也姓李。”

許天階瞥了蓋伊一眼,笑意甚濃。

瑪斯是個直腸子,不明白就問:“李豬兒是誰?”

蓋伊說得輕巧:“喔,一個宦官!”

“靠啊!”瑪斯收了太極勢,突又換了泰拳,嘴上叫嚷着,“太監你說個毛啊?”

“太監怎麽了?太監也能收幹兒子。李蓮英收過四個,他還有老婆呢!”

許天階已經笑不動了,示意暫停,扶腰笑道:“能說點兒別的麽?這樣子沒法打了。”

瑪斯擡頭看一眼挂鐘:“十分鐘,再來再來!不賴我,是老小子東拉西扯,都不知道哪兒看來的轶聞手抄。”

“嗨,這叫知識,懂嗎?”蓋伊索性在沙發上坐下來,“教你點兒世界歷史,省的文盲似的被人忽悠賣了。”

瑪斯懶得理他,一擺手:“少廢話,看着時間,不許搗亂!”

言罷,猛地打出一擊直拳。

許天階反還以白鶴亮翅,錯拳提膝,出腿踢瑪斯裆部。

“臭不要臉的!”瑪斯弓身收腹,反掌交握捏住他腳背用力扭回來。許天階順着扭力提腿又起跳,旋身連環腳掃瑪斯側臉。瑪斯格一腳打一拳,雙方竟自各跌了三步。

瑪斯站下摸摸臉頰,嘴角破了皮,口中一絲腥甜。許天階抱住小腿也是一個勁揉,眉宇微蹙。

“我的太極沒你好。”許天階很坦然,“輸你半招。”

蓋伊按響了耳機,果然聽見梅根無力□□着:“Sky的賠率漲到一賠三了。”

蓋伊很淡定地問她:“賭池裏的總金額是多少?”

“截至一分鐘前,是三十萬刀。頭兒,你懂的,都是一個系統的,玩玩而已,這數目有點兒大呀!”

蓋伊不慌不忙再問:“誰押的最多?”

梅根應該是查了一下,稍稍停頓片刻才回複:“媽的,是龐培!”

“他押哪頭?”

“老狐貍謹小慎微,三家都買了,Sky的一萬,瑪斯的六千,平局三千。”

“有數了!”梅根看不到,蓋伊唇邊泛起的惡意的嘲弄。耳機可以關,話筒是不允許關的,所以他說什麽都會被那一頭聽到。他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目不轉睛盯住纏鬥的兩人,擡手敲敲表盤,提醒他們:“六分鐘,争點兒氣啊,夥計們!”

與此同時,梅根卻瞪着電腦屏,驚得不敢呼吸。

數字跳動的列表裏突然有新的注資人登入,買下Sky的勝率,一次性投下十萬刀。要知道,買的人多了賠率反而會跌,任何一個莊家都不會冒險放一個高賠率的熱門盤。于是這位Sky的粉絲豪爽出手,結果一下子把賠率拉回到一賠一點七,比起始還不如。即便Sky贏了,這人也賺不了多少。

“我的個蒼天啊!”

梅根難以置信地盯着那個大款的名字——魯伊茲,下巴差點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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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新築三佬之一打得鼻青臉腫,這已經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了,關乎敢不敢。

從來知道白眉是個目中無尊卑、心頭無敬畏的無政府主義者,我曾表示過他适合當和尚,不會輕易摧眉折腰事權貴,典範的料。他笑笑說自己就是和尚廟裏長大的,跟我一樣都是沒娘疼沒爹親的孤兒。

但我沒有迷戀一個虛拟全息投影人像,我跟他絕對不一樣!

就是這樣自诩靈魂自由的人,還當真膽大包天地把權貴給打了。被打的就是三佬之一的宗廉。

誠然這場名義上說得好聽叫切磋實際就是倆大小孩兒互相試探實力打的一架,起因也是宗廉自己提出一定要打一打,不能算白眉挑的事兒。可——

“看原望的表情,我覺得你得死啊!”我湊在白眉耳邊不動唇地牙語。他也回以同樣的輕聲牙語:“所以我才不進去,一直呆在基地大門口喝風吃沙子。”

我睨他一眼:“你居然學會‘念のため’了,司碧德知道了一定很瞑目。”

他賤兮兮眉飛色舞:“小川的日語越來越好了耶!我們的心靈又近了一步呢!”

那我寧願打爆他的心,永遠不許靠近。

坐在對面木箱子上讓秦妞處理傷口的宗廉卻不似原望的凝重,打輸了居然還挺高興的樣子,咧嘴嘻嘻笑。

原望臉都青了,嘴抿着,本來活潑好動的一個人,此刻電力不足一樣。

連白眉都覺得古怪,胳膊肘輕輕捅一捅我腰眼,問我:“他怎麽啦?好像挨打的不是宗廉而是他。”

我也納悶,索性裝傻跟原望搭話:“他傷得不重吧?”

宗廉自己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皮外傷。”

“拳腳無眼,還是找醫生診斷一下比較保險。”

“我就是醫生啊!”宗廉指着自己的鼻子,“讀了三年醫學院呢!雖然後來煩了,轉學去了戲劇學院。”

白眉稀罕:“這都能轉學?”

“能啊!當初說好的,任何一所學院随我選。”

“跟誰說好的?”

“不列颠政府。他們只要我保證不去別的地區上學就行。”

白眉吹了聲口哨:“大哥你天才啊!”

宗廉笑得憨憨的:“嘿嘿,我不是天才,我只是家裏比較有錢!”

白眉一臉雞賊:“捐了多少?”

宗廉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萬?一千萬?”見宗廉只是搖頭,白眉臉上有些不淡定了,“不會一個億吧?真的假的?”

“不是!”宗廉揮揮手,“就一個廚子。”

我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嘴:“廚子?是我理解的廚子的意思麽?還是哪個地區新出的貨幣單位?”

宗廉咯咯笑:“就是做飯的廚子,我們家包養的專用大廚。據說祖上以前是宮廷禦廚,反正我是沒信過。不過做飯的确好吃,嘗過他的手藝,什麽米其林餐廳國宴的,我都不要吃了。結果不列颠政府代表皇室來找我爸,沒想到那家夥真是禦廚後人,手裏頭有秘方。老公爵,噢,就是以前的國王,有了地球維持會以後不是把各地區王室都廢成公卿了麽?就是那個約翰幾世的公爵,活到一百四十歲了都,突然食不甘味非得要童年的味道。世界格局都變了,滄海內個桑田的上哪兒給他找童年去?也虧得底下那幫馬屁精苗頭足,找什麽氏族研究學者來制作譜系圖,一張生命樹畫下來,就到了我家廚子頭上。可我爸不同意啊!因為我奶奶也喜歡廚子的手藝,回絕人家說讓他等着,等我奶奶駕鶴西歸了再把廚子借給他們用。”

因為全程英語對話,白眉也明白。聽到這裏他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把我肩膀拍得啪啪響。我也沒躲,就擡手把長釘豎了豎。他一掌停在釘尖上,硬是沒拍下去,讪笑着收回了手。

我問宗廉:“後來呢?人家拿無條件入學換,令尊就答應了?”

“怎麽可能?”宗廉瞪起眼,“那可是我親奶奶,我爸親媽,她的利益高于一切,她的食欲也高于一切。”

“于是?”

“于是他們同意我奶奶餘生都搬進不列颠公爵宅邸住着,享受太後待遇,順便許我陪讀,我爸才勉為其難同意了。”

我哧鼻:“陪讀原來也可以這樣解釋麽?”

宗廉一身正氣:“當然啦!我陪奶奶,順便讀個書,簡稱陪讀嘛!”

白眉又捧着肚子笑,邊笑還邊欣慰:“這個人造詞水平跟我差不多,那句漢語怎麽說來着?”他翻翻眼想了下,“哦對,半斤八兩!”

這成語他倒說得字正腔圓,但我還是糾正:“你倆應該叫‘臭味相投’。”

白眉被卷舌音繞住了,“吃”、“徹”、“沖”念了幾個都不對,直問我:“什麽意思?”

我聳聳肩:“噢,就是一只屎殼郎請另一只屎殼郎吃飯!”

白眉147的智商立即反應過來,捧臉捂心口,泫然欲泣狀大喊:“人家不是屎殼郎啦!”

“你可以把名詞替換成蒼蠅。”

“人家也不吃臭臭!”

他最後用的日語,對面宗廉誤會了,來了句漢語:“五個(注)?五個不吃那就吃六個嘛!不用替我省,想吃啥随便吃。”

秦妞愛看漫畫,懂一些日語,當然噴笑出來。我也笑。包亞君聽了秦妞的耳語同樣笑瘋了。只有不太明白漢語的白眉和原望不笑。

會七門語言的原望不會聽不懂,可他就是不笑。從趕來看見已經打得熱火朝天的宗廉和白眉開始,他就一臉的如喪考批。

終于,宗廉也受不了原望的異樣了,決定管一管他。

“過兩天就好了。”

原望眼睛眯了眯。

“大不了我在這兒呆着,等好了再走嘛!”

原望擡了擡下巴,眼縫看着更細了。

“你就說我掉溝裏了!”

原望鼻頭裏哼了一聲。

“你小子,造反啊?”宗廉一伸手捏住原望鼻子,用力揪,“我是掌櫃還是小薰掌櫃?你幫着她來管我?有譜沒譜?”

原望疼得龇牙咧嘴,卻不求饒,反唇相譏道:“你是‘十方’的掌櫃,可你歸薰姐管。有本事你現在立即回家去,豎着活到明天我喊你聲爺!”

這話算叫我明白了,原望不是擔心宗廉的傷,而是怕宗廉的老婆黎小薰看見這傷。坊間皆知,宗廉懼內。如今有了原望佐證,這女子縱然美麗,恐怕也是只美麗的河東獅啊!

原望讓宗廉回家,宗廉臉都綠了,顯然不敢回去。又不敢當着我和白眉兩個外人露怯,眼神閃爍中他似得了靈感,忽轉移話題道:“打個賭好不好?”

原望揉揉鼻子,甕聲甕氣的:“賭什麽?”

宗廉朝我們倆努了努嘴:“你留不下鄧寄川。”

原望蹙眉:“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今天鐵定回芝加哥,我們要的東西拿不到手。”

“我知道!”原望有些煩躁,“我問你幹嘛打賭?你想怎樣?”

宗廉起身,雙手插兜,迎向我們:“我想他留下啊!起碼,把眼窩留下。”

白眉閃身在我跟前,笑容可掬:“我漢語不太好,但這句話的意思能猜到。眼窩對麽?不好意思,那是小川的東西。準确地說,是老師的東西,你無權得到。”

宗廉也笑,七分客氣三分譏诮:“邁雅爾得到這份東西,又是基于多少被漠視以及踐踏了的人權呢?你的老師幾時成了高尚的代言人?”

白眉一點不惱:“我可沒說老師高尚,我也沒說這份東西不能交出來。我說的是,你,宗先生,無權得到。”

宗廉半挑眉:“噢?言下之意,如果換個人,比如說,原徹,你願意交?”

“這得等我見過他之後再做判斷。”

“那麽先聽聽,究竟是怎樣的判斷會讓你如此不屑于我?”

我覺得此刻的白眉很陌生,并非是那樣的玩世不恭,也并非因為他一貫的桀骜不馴,只是現如今不恭與不馴的他,莫名的,顯得凜然與壯烈。

我不敢問他眼窩裏的秘密是什麽,怕那終将會讓他祭出生命。

然而他卻回頭望了我一眼,少年一樣天真地笑給我看,随後轉頭去面對權重者的敵意。

他說:“我不會對任何一個有價值的生命不屑。不給你,只是不信你。因為你不屬于新築,不屬于這裏的任何一種信仰,你的眼睛裏沒有我最喜歡的一種光彩。我也好想打個賭呢!”他歪過頭,顯得頑皮,“我打賭,很快你就會消失,從這裏,從這個世界上,從愛你的人眼前,完全消失掉。”

宗廉還在笑,墨綠色的眼眸卻聚斂起寒涼的光。

※※※※※※※※※※※※※※※※※※※※※※※※※※※※

時間還剩五十秒。

一般情況下,五十秒能幹什麽?

——蓋伊不由得想。唱四遍生日歌,或者百公尺往返跑個兩圈半,還是給克拉拉熱一杯牛奶?

思及克拉拉,痞子警官臉上洋溢出柔和的光彩,灰色的眼瞳眸光迷離又迷人。

“花癡!”瑪斯不是C+,對比猶自從容的許天階,他則已顯疲态。這二十分鐘的對抗竟然比部隊特訓還累人,可他卻還有閑心關注蓋伊,邊出拳邊嘲笑道:“我看你壓根兒就忘了計數。二十分鐘內雙方的有效擊打,報不出來可就得平局啦!”

因為第二回合後那個ID號“魯伊茲”的攪局,使得投注情況急轉直下,多數小額賭民開始持觀望态度,而下了大本的龐培則在猶豫了一回合之後采取了極端行動。

“兩萬刀賭平局!”梅根在耳機那頭大叫,“這個混蛋想分散賠率!阿爾伯不得不降低賠率到一賠二。現在賠率最大的仍舊是瑪斯,一賠三,這個賭局沒法兒玩了。莊家沒賺頭啊!”

然而她吼了不到三秒鐘,許天階一腳勾到瑪斯下颚,直将他踹了個後空翻,結結實實摔在地上。她清清楚楚聽見蓋伊說:“補殺及時,封後路,全攻無防守,Sky完勝一回合!”

小賭民一下子沸騰了,梅根眼前的電腦屏幕上數字跳躍翻飛,标記許天階姓名的數據條蹭蹭往上蹿,阿爾伯直接将賠率降到一賠一點三。而相對的,瑪斯的賠率則迅速漲到一賠五。

賭池中的金額不停在被刷新,梅根坐在電腦前,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沒有哪次舍生忘死的任務會比今晚這場賭局更緊張,她甚至無法克制聲音中的顫抖。

“不對勁兒啊,頭兒,這游戲真的剎不住了!”

耳機裏傳來一聲哼笑,聽起來,蓋伊仍然輕松自在。

“冷靜,小梅格!”他叫着梅根的昵稱,“游戲之所以有趣,就是要冒些風險的。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畢竟這些錢的來路比我們的賭局更見不得光,它們髒得都沒有地方可以洗,所以我們要心懷慈悲地收下。放輕松梅格,告訴我總金額。”

梅根咽了下口水,喉嚨口直發緊:“兩、兩百六十萬五千七百八十刀,包括魯伊茲的三十萬。那之後,他都沒有追加,也沒有買過其他的注。”

“我猜猜,突然多了很多散戶,金額都不大,最高的仍然是龐培?”

“對!有很多不認識的名字。這是我在警局內部網的論壇上開的賭局,只有警員可以登錄,而且只有拿到邀請碼才能進入現場。我這裏三臺終端,五個管理員號,我、迪克、伍德三個人操作,在賭局開始後,連續不斷發出去将近兩百個邀請碼,算上之前的三百多號人,這裏光賬號就有超過五百個。今天晚上是不是全城的警察夜未眠了?”

蓋伊沒有安慰年輕的部下,只是吩咐:“別去管龐培和魯伊茲,也別管下注的金額,盯着散戶們的動向,看清楚下注人數。做一個分時段投注表,标記魯伊茲登錄後進入現場的人,做動态圖。然後給阿爾伯看,他會知道怎麽做。”

這一切不是隔着耳機說的,蓋伊拿起手持終端發了一條文字訊息到梅根的通訊界面上。女警員耳中聽着蓋伊風馬牛不相及的吆喝:“哈哈,人多才熱鬧啊!同僚們來狂歡吧!”雙眼緊緊盯着屏幕上那一條措辭嚴肅,帶着蓋伊一貫精明淩厲的訊息,眼神中有了些微了然。

她敲擊鍵盤,回複:“明白!”

之後瑪斯和許天階來往幾回合,勝負各有數,投注的情況也随之瞬息萬變起來。于是截止上一回合結束,整個賭盤的賠率是這樣的:Sky一賠二,瑪斯一賠五,平局一賠六。看起來,賭客心中勝負已定,而魯伊茲的三十萬雖然押對了寶,但就整個賭盤來說,真的不算贏得很痛快。

“封盤了。”梅根在最後一回合開始後向蓋伊用文字彙報,“賭池總金額384萬6千6百20刀,總投注人數合計517人。在魯伊茲後登錄的有209人,統計一號多投,得到的投注情況是投注Sky77人,計132萬5千刀;投注瑪斯85人,計90萬1千8百刀;投注平局80人,計43萬整。”

梅根按下發送後,自己在電腦前“嗳”了聲,顯得驚訝。

蓋伊則已快速回複了她一個笑臉,随後附上文字:“後二者金額相加總和就是前者的數額,當然不會是因為巧合。不過等會兒再驚訝,親愛的梅格!好好看一下賭盤,告訴我封盤前投注的情況,單注所下金額最高的是誰?”

梅根調出主頁面,瞟了一眼後驚呼:“魯伊茲,押平局,五十萬!上帝呀,死胖子哪裏來的錢?他也是黑警察嗎?”

“不,梅格,他可不是。”蓋伊的文字語言仿佛也染上了他的戲谑,“我們認識的魯伊茲不是黑警察,這個魯伊茲更不是。絕對不是!”

梅根噼裏啪啦幾乎是在砸鍵盤:“他是誰?”

料到蓋伊不會說,但梅根還是忍不住問出來。她期待着能有一個答案,也知道等待是因為蓋伊的猶豫。因此當文字跳出的一瞬她真的是欣喜的,可惜狡猾的上司只是回了梅根一個模棱兩可。

“正義使者!”

——打完這幾個字,蓋伊就關了耳機,也不再回複任何文字訊息。

最後的讀秒前,他可以說在觀戰,但又感覺那雙專注的視線并非落在對抗的兩人身上,而是穿過整間會客室,靜靜落在那扇連接內室的門上。

嘭——

沉悶的撞擊聲後是長久的靜默,碩大的會客室中再沒了拳腳相加,空間中除了挂鐘滴答,便只聞急促的呼吸聲。

蓋伊站了起來,走到瑪斯和許天階中間,似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聳立。他瞥一眼仰躺地上氣喘如牛的瑪斯,又望一眼從容泰然的許天階,按響話筒鄭重宣布:“平局!”

通訊器立即炸開了鍋,各種聲音試圖搶占通話權,在電波裏掀起不見硝煙的争奪。他們都想要質問蓋伊:“這他媽的怎麽回事?為什麽是平局?”

蓋伊打開手持終端的可視通話,将鏡頭對準室內的兩人,示意他們站到一起。

“瑪斯不是C+,所以Sky的勝點要多加三個有效,這是開盤前就寫在規則裏的。秘密官邸貴賓套房不許設置監控,所以全程只有語音直播,這也是有言在先的。而我裁定的依據,現在可以給你們看了。”

鏡頭緩慢推動,蓋伊将焦點落在二人的襯衣上。先是瑪斯,他的灰色襯衣細看之下居然布滿道道黑色劃痕。蓋伊很有耐心地用模拟紅點把劃痕标記在屏幕上,數據統計是六十三道。

随後是褲子。因為也是黑色,劃痕不明顯,于是蓋伊從褲兜裏摸了個小噴霧瓶出來,往瑪斯的褲子上噴了些乳白色的液體。

“這是普通顏料,遇到蠟就不容易滲透進布料裏。”

聽完蓋伊的科普,有人才反應過來,那黑色的居然只是鞋油。

當然,這已經不重要了。所有人此時此刻唯一關心的,就是瑪斯褲子上蹭到的劃痕數。

“34,加上臉上挨了一拳一腳,Sky的有效打擊是99下。好了,接下來是瑪斯的。”

鏡頭聚焦于許天階,他的襯衣是白色的,找劃痕要輕松許多。最後共計七十二道。随後的長褲劃痕統計依樣畫葫蘆,在噴上白色顏料後,得到了二十三條鞋油痕。而許天階是C+,臉上的傷痕即便有也不明顯。加之蓋伊證實,瑪斯确實沒有擊中過許天階的面部,因此完全可以不計。

“那這樣也只有95啊!去掉事前約定的三下有效擊打,還是Sky贏了!”

有人在耳機裏抗議。

“不,我沒有贏!”許天階撩起了褲管,露出一截小腿,“第三回合瑪斯擊中過我一次,雖然我也踢中了他的臉,但以致損率來講,瑪斯的一拳相當有破壞力。如果我不是C+,那麽之後的對抗我最有可能是瘸着一條腿的,可想而知我必敗。所以我才說輸了他半招。勝負沒有一半的說法,半招就是一招,那麽他的有效擊打就應該得到一個double。平局是最公平的裁斷!”

鏡頭下,白皙的皮膚上虛浮着一個淡淡的青色拳印。即便擁有C+體質絕好的複原力,瑪斯的一拳所造成的傷害仍舊清晰留在許天階的小腿上。正如他所言,無視基因的投機簡單計數,對瑪斯是不公平的。蓋伊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才敢作出這樣的裁斷。

很難說每個人都甘心,然而願賭服輸,在這樣的理據之下多數人終究選擇了接受結果。瞬間湧入的通話也瞬間消散,蓋伊的耳機裏只聽見阿爾伯局長在笑:“沒想到,臭小子,你腦子轉得這麽快!”

蓋伊勾勾嘴角,告訴阿爾伯:“怎麽可能有臨時的妙筆神來啊?老不死的,收好證據,其他的,等我結束任務跟你好好聊。就這樣!”

于是他結束了通話,關閉耳機也關閉了話筒,将手持終端關機擱在茶幾上,退後三步站開些,對着許天階也對着那扇緊閉的門,平靜地說:“錢都歸你們了,現在來談談合作吧!”

門開了,裏頭走出了慵懶的老人。他身着酒紅色絲質的睡袍,上唇一撇修剪整齊的一字胡,花白的發絲妥帖攏在腦後,步履雍容。

這個人雖老,卻剛毅蒼健。

“手段不錯,警官先生!”

蓋伊攤攤手:“姚先生謬贊!今晚,全靠這兩位配合。”

“的确!”姚軻笑吟吟拍了拍許天階的肩,轉而看着瑪斯,目露贊許,“小天一直很叫人放心,倒是少尉的實力和分寸把握讓人吃驚。後生可畏!”

瑪斯低頭看看自己那一身花了的着裝,苦笑一下:“你們有錢有勢的人玩起游戲來還真是累人,動腦又動手,希望沒有下次了。”他撿起沙發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欠了欠身,“幾位慢聊,卑職先去更一下衣!”

姚軻招招手,笑聲爽朗:“哈哈哈,不急不急!正好也需要聽聽你的意見。”

瑪斯愕了愕:“我?跟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姚軻眼底深邃,“這件事情,無論如何要請天刑隊幫幫忙的。所以請務必代為向司碧德先生轉達我們的誠意啊,尊敬的戰神!”

不止瑪斯,就連蓋伊面上的神情都如遭晴天霹靂。

曾經生死與共的搭檔如今對望,眼中都只剩了複雜,還有懷疑。

作者有話要說: 歐,忘記注了!

日語中“うんこ”就是兒童口語“便便”的意思,發音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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