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血】

一切的嘈雜終于被隔絕在緊閉的門扇後,唯有耳中的嗡鳴還告訴着方才的紛亂。有理十分放肆地松了口氣,出于謹慎,又将病床上方挂着的隔離布簾拉起,方才一屁股重重坐在床沿上。

回想原徹倒向懷裏時自己的果敢霸氣,亂陣之中橫空出世指揮若定宛如天生領袖,吼得那叫一個氣壯山河,直把已經愣怔的育林好男兒們比了下去,有理心虛之餘不免又有些小得意。畢竟此刻的靜谧處清寂獨享,是靠了自己的勇氣和演技掙來的。這般大手筆大場面,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了。

既然如此,豈可無人喝彩?

“起來啦,臭小子!”有理重重一巴掌拍在“昏迷不醒”的原徹大腿上,“你打算裝到什麽時候?”

但見床上了無生氣的人出人意料地動了動,沒來由輕輕嘆了聲,掀起半邊眼睑委屈地望過來:“疼!”

敢情原徹果然是裝的!

真虧他還能這麽從容淡定地躺着。适才輸液室一通亂,好多病人幫着跑出去叫護士找醫生。正巧原徹的妹妹原慧放了學來看他,好容易擠進門來就見至親的大哥一嘴血,被有理抱着歪在地上,情緒瞬間失控,驚聲尖叫着沖過來——路上連推帶搡把姚哲都撞了個趔趄——跪在原徹邊上,不住哭喊:“哥,你怎麽了呀?哥,醒醒,振作點!”

原徹演得比有理還敬業,彌留似的緩緩睜開眼來,輕輕握了握妹妹的手,艱難囑咐:“給媽媽帶個話,這個不長進的兒子,先走了。”

說完,頭一歪,徹底“暈厥”。

原慧算是哭毀了!當真信了至親的大哥回天乏術,即将陰陽永隔。

明知真相卻不能當衆點破的有理幾乎氣死,托着原徹的手在他背上狠狠擰了一把。由此,有理還不禁暗暗佩服原徹。因她确定,自己擰得沒摻一點兒水分,那必然是很疼的。而原徹居然生生受着,沒喊叫沒動換,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果然好定力。

于是在護工的幫助下,有理成功将原徹帶出了輸液室,搬進獨立搶救室來。

此刻見原徹得了便宜賣乖,有理氣不打一處來,兩眼一瞪:“疼你個大頭鬼啊?!趕緊起來。不然我真叫主任來給你打針啦!”

原徹側了側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卧着,眯着眼懶懶道:“怎麽知道我是裝的?”

有理昂起驕傲的頭顱:“廢話!好歹咱也是有一年以上實習經驗的合格護士,真的胃出血什麽樣還能辨別不出來?好了別磨洋工了,趕緊起來,想辦法去安撫一下小慧吧!哭得聲音都沒了,你還真忍心騙她。”

原徹非但沒起來,更索性把毯子拉上蓋到鼻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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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哭笑不得:“困就回家睡去。”

原徹睜開一只眼,不無好奇道:“不是要我留下來觀察嗎?”

“都觀察一晚上了。這一天不疼不吐的,回家養養就行。”

“大夫說的?”

有理白他一眼:“我說噠!怎麽了?信不過本人的醫學素養啊?那等着,給你找主任去!”

說歸說,有理卻只是坐着,半點挪動的意思都沒有。原徹回避着有理的目光,低頭坐起來,讷讷道:“不用。我信!”

“信就麻利兒走人,別賴在醫院裏。來,我看看!”有理捏住原徹下巴檢查他的嘴,“嘶,看着就覺得疼。你小子是真對自己狠得下去呀!也不怕把舌頭咬斷了。”

不知是否對這樣的肢體接觸不太習慣,原徹突然顯得有些局促:“我有分寸的。沒事兒了,那我走了。”

“哦,路上小心!嗳,可得好好吃飯啊!飲食不規律,你這胃潰瘍遲早真的變成胃出血。”

有理如長輩一般碎碎念,原徹聽着絲毫不覺得膩煩,反而受用得很。想起當初霍鑫問他,為什麽不早早跟有理表白心意,原徹難得赧然一笑:“不是怕她拒絕。只不過萬一她真的拒絕,以後再見面她數落起我來,恐怕就沒有這麽自在了。”

聽這一番闊論,霍鑫足笑了十分鐘,最後斬釘截鐵給出一個結論:原徹是抖M!

是不是抖M不重要,原徹心裏,能聽見有理無所顧忌地說笑,和她一起待一會兒,這樣就算得幸福了。

“不怕啦!有你在,我一定活得好好的。”

原徹說着雙關的話,慢慢将腳落在地上。方起身,忽聽有理道:“阿徹,我說真的呢!你也不想真的讓醫生給你檢查、驗血,對吧?”

原徹猛站下,偏過頭深深地望着有理。

姑娘讪讪一笑:“沒錯,我很清楚的,你是C+。”

短暫的靜默。有理始終勇敢地正視原徹的雙眼,一分一秒都不曾轉移。終于原徹先投降了,轉過臉去切斷了視線,直直盯着搶救室的門,問她:“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

話說開,有理反而輕松了,坐在床沿上晃着腿,坦白道:“是你打架時受的傷啦!C+的身體爆發力比普通人強,同時,細胞再生速度也非常快。也就是說,生病或者受傷都能以尋常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速度複原。第一次看見你來醫院,一身的土,袖口上還沾着血,擺明了剛同人幹過架。可又看不到你有嚴重外傷,包括攻擊損傷和防禦傷都不明顯,我就有些懷疑。後來知道了你媽媽的病和你們家的情況,我就确信,你是C+。”

原徹全身僵硬,話音幹澀:“這麽說,你一開始就知道了?”

有理用力點了下頭:“嗯!我知道。而且我也明白你為什麽要隐瞞這個事實。是那條被寫入全球通則裏的該死的‘C+基因者不享受醫保’吧?的确你媽媽是輻射病人享受全額醫保,可如果你沒有醫保的話,你們家會變得很麻煩。因為作為C+,你很少見地偶爾也會生病,更确切說,是免疫力低下。每隔三個月,是吧?”

原徹不說話,倦極了般挨着有理緩緩坐下來,眼神裏有深深的落寞,還有哀傷。

有理沒見過這樣子的原徹,讓人不由自主想去抱住,去安慰。她伸出手來握起原徹的手,手心裏傳遞的溫度暖暖的,說話也暖暖的。

“我看過譴責‘至上生命教’的文章。那種教人吸血,以期用換血的方式把普通人改變成C+的荒謬做法,我絕對不贊同。也慶幸,那只是一個存在于幾十年前,并被剿滅了的邪教。沒想到阿徹居然會相信,會去試着做。可我明白的,你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才會冒險去給媽媽換血。因為那是媽媽呀!有媽媽在,那才叫家。”

“行了!”原徹冷不防用力攥緊有理的手,近乎哀求,“能,別說了嗎?”

有理安靜地凝望着他,不怕,不躲,不放開。

似乎過了好久,原徹終于擡起頭來,依舊望着前面的牆,聲音好倦好倦:“吶,知道嗎?剛才跟慧慧說要先走,其實,我真那樣想來着。明知希望渺茫還是一次一次去試,一次一次失敗。我的血擱在我的身體裏可以永無止盡地奔騰,一旦放進媽媽的血管裏,卻只能維持一個月的活性。然後還是要用藥,要卧床。我也想每個月給她換一次血,可不行啊!每次換完血我幾乎站不起來,只能趴在媽媽床邊地上睡過去。我還有慧慧和小望要照顧,我必須留下足夠的氣力去工作,才能不讓全家人餓肚子。我不能生病,不能讓醫生給我做血液化驗。不單單因為我C+的身份會被記錄,我更怕換血的事被人知道,我,還有媽媽,都要面臨聯盟法律的懲罰。那樣的話,家就真的散了。可是有理,我也會累呀!這樣的生活,這樣子活着,好累。很多時候我就想睡過去,睡着了不起來,什麽都不用操心,什麽都不用管了。”

有理的心狠狠顫了一下,本能地環臂擁住原徹。他擡眸望過來,眼裏空蕩蕩的。

有理對着這樣的原徹綻放溫暖和煦的笑容:“那就睡一下嘛!睡着了也沒關系,錯過了打工的時間也沒關系,不回家去也沒關系,睡哪裏睡多久都可以。不過到了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一定還會在你身邊,把你叫醒。所以,就到明天早上為止,阿徹你想做什麽,想停下休息或者其他什麽都無所謂,明天早上以前你是阿徹,可以自由任性地為自己活着。好嗎?”

原徹肩頭一晃,眼底深處有東西湧上來。他及時傾身抱住了有理,埋首在她肩頭,什麽,也不叫她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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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铠領着他的人悻悻而歸。他搞不懂,見到原徹吐血後的姚哲怎麽跟瘋子似的,又叫又笑着跑走了。除了緊跟着追出去的大高個兒,姚哲的随衆們也都丈二和尚,一個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得作鳥獸散。

實話說,即便是貼心貼肺的死忠,大高個兒也不甚理解姚哲匪夷所思的言行背後所牽扯的真意。他只是如常忠實地跟随着,可靠得令人感佩。

姚哲是在橫穿新築的所謂母親河的江邊停下的。望着灰黃起瀾的江面,姚哲爆發出勝利般的歡呼。終于他不再蹦跳雀躍,便又熱衷地啃起了指甲,一邊啃一邊歇斯底裏咯咯笑着,重複念叨:“他不是的,不是不是呀!他不是,呵呵呵,不是……”

大高個兒真的糊塗了:“不是什麽?你說的究竟是誰呀?”

姚哲興奮地張大了雙眼:“原徹呀!你沒看到嗎?那血!他不是C+,不是!他只是個普通人。”

“你就為這個高興?”

“不應該嗎?吶,小鐵,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以來總想着要戰勝原徹嗎?”姚哲的笑容帶着癫狂之人才有的病态,自問自答,“是基因叫我們同類相殘啊!原徹太強了。我以為,他應該是,不,只有C+才能做到他那樣戰無不勝。可原來,他不是。他不過是普通人裏太過出類拔萃的一個,僅此而已。”

鐵橋斟酌着姚哲話裏的意思,不确定地問道:“他是不是C+,很重要嗎?”

“當然啦!”姚哲一躍上了堤壩,身姿嵯峨,如領袖般威儀,“既然他不是C+,就沒必要特地去打敗他來證明什麽。C+是神選出來統領這個新世界的,原徹再強,也不可能戰勝基因的優勢超越我之上。一切的勝敗早就被寫進了我們的血裏,無人可以逆轉。”

鐵橋望着這驕傲于命定的優越、睥睨天下的少年,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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