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在千鈞一發之際,驀地眼前人影一閃!
速度是那般快捷,快到令人不及交睫。
誰也難以想到,那個看來極其斯文的書生,竟會牽扯到眼前的這個事件裏,尤其沒有料到的是,他身負高妙的身手。
大多數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那個黑衣秀士已經置身于向陽君與鐵掌劉昆之間。
黑衣秀士人到手到,只一把就抄住了向陽君甩出的那根大辮子,鐵掌劉昆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間撿得了一條活命。他足下一個踉跄,向後倒退了幾步,立刻被他兄弟劉吾攙住。
眼前情勢,顯然由于這個黑衣秀士的突然介入,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黑衣秀士能夠抄住向陽君這根發辮,當然不簡單,只是他的表情并不輕松。
只見他騎馬單裆式跨着,右臂真力內斂,施展出太公釣魚式子,将對方粗若兒臂般的發辮緊緊地抄在手裏,拉扯得弓弦一般緊張。
那其間,必然力逾千斤,使得秀士那張白皙清秀的臉,一剎那變成了赤紅。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顯然因為一招失誤而受制于人,心中大為震怒。
雖說是眼前勝負未分,然而對向陽君來說,卻感到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向陽君像蠻牛似的,強自擡起頭來。那個黑衣秀士卻致力于不讓他擡起頭來!
一個用力地拉,一個用力地擡。
一拉一擡,其力萬鈞。
這種情形使人們看得目瞪口呆。
那個紅衣姑娘,顯然吃驚不小。她雖然為兄長捏着一把冷汗,卻并不乘人之危,在緊要關頭對向陽君施毒手。
漸漸地,向陽君終于擡起了頭。
黑衣秀士紅漲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那只緊扯發辮的右腕分明不勝巨力負荷,有些顫抖。
四只淩厲敵對的眸子迎在了一塊兒。
“向陽君!”黑衣秀士吃力地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趕盡殺絕……請看在下薄面,放過姓劉的與眼前衆人如何?”
向陽君的頭已經全擡了起來,眼睛裏鋒芒畢射。那張淡棕色的俊臉上,并沒露出憤怒,卻有一種輕佻的含蓄。
“足下大名?”
“雷鐵軍!”
“啊——”驚訝之色猝然顯示在向陽君面頰上,同時也顯現在現場衆人的臉上。
“原來你就是雷鐵軍,某家久仰了!”向陽君那雙眸子一掃邊側的紅衣少女,“那麽這位想必就是令妹,人稱千手菩提豔紅妝的雷金枝了?幸會、幸會!”
“不錯——正是在下小妹——”
自稱雷鐵軍的黑衣秀士說着,那只手腕上又加了幾分力道,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量,卻仍然未能使雙方的力量平衡。
是以,他不由自主地前進了一步,才緩和了雙方的均勢。
“哼!”向陽君銳利的目光盯着雷鐵軍,“既然你膽敢插手管閑事,當然不是易與之輩了,就沖着你雷鐵軍三字大名,我就暫且饒過姓劉的。”
被稱為千手菩提豔紅妝雷金枝的紅衣姑娘聽到這話,趕忙對一旁的鐵掌劉昆道:
“劉大班頭,你可聽見了?帶着你的人趕快走吧!”
鐵掌劉昆一聽雷金枝的話,臉上一陣發青。他雙腕折斷,此刻早已腫起老高,自知以本身武功和向陽君比起來,不啻以卵擊石;若非這個雷鐵軍即時仗義出手,自己這條命萬難保存。
光棍一點就透!劉昆深知,如果還要不識趣賴着不走,可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劉昆由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鐵青着臉道:“賢兄妹仗義援手,保存了姓劉的一條性命,劉某人也不是石頭做的,早晚有一份人心……”
劉昆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目光掃向場中的辮子大漢,禁不住咬牙切齒地道:“向陽君——今天算你厲害,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時候,後會有期,告辭啦!”
他說罷,一擺脖子,吩咐道:“弟兄們,跟我走!”
盡管是敗軍之将,卻也有其威風!
十幾個人巴不得早些離開,劉大班頭這麽一吩咐,頓時各自收拾兵刃,扶着受傷的同伴,争相離開,匆匆下樓,轉瞬間走避一空,和來時的那種盛氣淩人,其勢派相差得不知如何形容。
現場只剩下了三個人:
雷氏兄妹及向陽君!
最奇妙的是,向陽君頭上那根挺粗的大發辮,仍然抄握在黑衣文士雷鐵軍的手裏—
—即使後者似乎已現出後力不繼的困窘,卻仍然死死握住辮梢不放,像是只要一松手,便會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之,向陽君雖被對方抄住了發辮,卻沒有絲毫敗象,也不曾現出什麽痛苦姿态。
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都在運用內力向外掙着。
四只腳結實地移動了半個圈子,又自站定。雷鐵軍已是全身汗下,并且微微現出了哮喘……忽然,他身子半側,空出的左手猝然一翻。變成了雙手合抄之勢。
如此一來,才勉強平衡了彼此均勢。
向陽君冷森森地笑道:“雷鐵軍,你敗象已露,當真要某家施展殺手,你才肯松手不成?哼,只怕那麽一來,姓雷的你身上可就要多少帶點彩頭啦——說不定還關系着你的生死存亡呢!你可得仔細地衡量一下,到時候休要怪某家事先沒有關照你;這麽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居心不謂不仁厚了!”
雷鐵軍在向陽君說話時,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白,轉瞬之間,數度變化不已。
他聽了向陽君這番話,現出了一絲苦笑,冷冷道:“在下功力确實不及你深湛,甚難求勝。只是——你又豈能否認,被在下搔在了癢處……向陽君,你我之間原無仇恨,只是在下看不慣你這種狠心辣手的作風,才仗義出手;既已出手,自然要分個上下高低,不會中途罷手。你有什麽厲害高招,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雷鐵軍邊說邊重複着一上來時的姿态,足下跨馬分裆,把身子微微向下一矮,雙手力抄着對方的發辮,有如纖夫握纜,死也不肯放手。
向陽君神色一凝,冷冷笑道:“雷朋友,你好高的招子,竟然看破了某家的練門。
只是,憑你這身功力,只怕還難以制我于死地。你放了手,我們有話好說;否則的話,你應當知道某家血炸一條龍的厲害,你敵得了麽?”
雷鐵軍果然神色一愣。
微微猶豫之後,他苦笑着搖頭道:“話是不錯,我卻信不過你。只怕我一松手,即着了你的道兒,有本事你只管施展就是。只是有一點,我卻要提醒你,我既然看出了你的練門所在,當然知道克制的辦法。你在出手之前卻要先仔細地想一想,這件買賣劃不劃得來。”
向陽君聽了,只是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他那雙眸子裏閃閃冒着精光,證明對于雷鐵軍的話并未置若罔聞。
原來,向陽君自習太陽神功之後,全身上下各路穴道已能自行運功封鎖,很難傷得了他,惟獨頭頂天池一穴是其練門,最為軟弱,所以特留發辮,用以掩護其頂,并收防範之功。
想不到他的這一秘密,竟然為冷眼旁觀的雷鐵軍窺破,一出手即以分鬃勒馬功力抄住他的發辮。雷鐵軍原來認為,在自己內力牽扯之下,定能使其俯首認輸,彼此既無仇恨,只交待幾句場面話,用以警誡他下次出手見好就收。他哪裏知道,辮子一抄在手裏,才發覺對方功力竟是大得驚人!以雷鐵軍自幼練過混元一氣霹靂功之傑出造詣,竟然覺得難以對付敵手,致使他有些恐惶。
然而,正如他所說,真是應了“羞刀難入鞘”這句話。換言之,以雙方之名望身分,既已出手,勢必分出一個強弱高低,只怕是二虎相争,必有一傷,越是高手對招,就越會發生這種情形。
雷鐵軍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是不甚托底。
他雖已知道對方練門必在頭上,卻未能确知是頭上那一處穴道;一擊不中,再想出手可就大是不易。所以,他心裏猶豫再三,久久不發招兒。再者,彼此并無深化大怨,對這等大敵,更不願結仇,出手之前不得不考慮到“忠厚”二字。
然而,無論如何,這番較量對于向陽君是個奇恥大辱。雷鐵軍既然不肯松手,怎能讓發辮久置對方手中?
“雷鐵軍,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向陽君面色一沉,叫道,“你要小心了!”
話聲出口,只見他全身驀地一陣疾顫,淡棕色的面頰迎着陽光,忽然像着了胭脂般地起了一層紅彩。
雷鐵軍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心知對方情急之下,必定再次施展太陽神功。
他原以為向陽君的要害被自己控制之下,萬萬不能如此施展,想不到對方竟然存心一拼。只聽雷鐵軍一聲喝叱,陡地分開右手,身子快若旋風般地向裏面一個疾閃,來到向陽君正面,右手一舉,分開五指——夜叉探海,直向着向陽君頂門插下來。
因雷鐵軍不知對方練門确切之處,才不得不使出這麽一招五指兼顧的絕招。
在他五指勁力之下,向陽君的整個頂門,包括“天池”、“百彙”、“玉枕”三處大穴全被夜叉探海所制——确是厲害之極!
兩股強烈的勁風,陡地迎在了一團。
雷鐵軍揮掌下拍,向陽君舉掌上迎,兩只手“啪”一聲迎在一塊兒,其勢絕猛,力量萬鈞,整個樓堂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
就在兩個人猝然迎合的勢子尚未固定之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其勢恰似兔滾鷹飛:
向陽君是兔子。
雷鐵軍是鷹。
即以前一招而論,這一招灰兔滾撲施展得太漂亮了。相形之下,卻使得猝然下襲的雷鐵軍這一只鷹吃了大虧。
黑色的衣衫糾葛着,發出了“噗噗嚕嚕”一股疾風,雷鐵軍的身子突地彈了起來,在向陽君盤開的辯花裏整個身子斜飛了出去。
“飕!”箭矢似地疾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樓角猛撞過去。
一旁的那個紅衣姑娘——千手菩提豔紅妝雷金枝,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她嘴裏尖叱一聲,足下一上步,雙手陡然遞出,迎着前撲的向陽君猛力擊去。
只是她敵不住向陽君那股勁道,身子才一撲上,即像凍蠅沖窗般地彈了回來。
這時,空中的雷鐵軍,在即将撞在牆柱上的剎間,就空一個翻滾,飄身落地。
他顯然已失去了原有的風采,身子甫一落地,連着打了兩個踉跄;若非是雷金枝及時撲上掩護住他,幾乎要倒在地上。
眼前人影再閃,向陽君當面而立。只見他怒目張睛,面紅如火,表情極怒。
然而,在他目睹了雷鐵軍的模樣之後,一腔怒火頃刻消失了。
雷鐵軍在雷金枝扶持之下,胸口頻頻起伏不已,表情無限痛苦,只是在面對向陽君時,卻力圖振作,故作矜持。
“老兄功力驚人,雷某咎由自取,領教了。”雷鐵軍頻頻冷笑着,“佩服!佩服!”
說罷,忍不住發出了幾聲咳嗽。
向陽君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他:“我生平說話絕不欺人,閣下已中了我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将火毒引開,即有血炸之危。正如你所說,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告辭啦——”
然後冷笑一聲,轉身而去。
就在他身子轉過的一剎那,猛可裏一股疾風直襲身後。但見紅影一閃,雷金枝來到了他身後。
雷鐵軍見妹妹金枝行動起來,忙驚呼道:“不可——”
話方出口,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一口短短薄刃已經執在她的手上。
有其兄必有其妹——這個雷金枝的身手也必然可觀。只看她袖中出刀,絲毫不現痕跡,便知其身手不弱。想是心銜兄傷之大恨,雷金枝這一刀毫不留情,刀尖乍然上挑,銳利的刀鋒閃出了一條銀色的亮線,由下而上直向着前行的向陽君背後撩了過去。
這一刀看似無奇,其實很厲害:蓋因雷金枝料定對方有金剛不毀之體,是以集全身功力于刀鋒之上,施出名謂指掌透點,用以刀劍則為開線,真是無堅不摧、厲害之極!
以向陽君之身體靈巧、功力萬鈞,雷金枝這一刀萬難奏功。
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向陽君竟然偏偏有此一疏,也許他自以為有金剛不毀之功,對于這個姑娘猝然發招兒,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在雷金枝刀鋒劃破他防身游潛的一剎間,卻陡然覺出了不妙,只是來不及躲閃了。
“哧”的一片刀風掃過,緊接着在向陽君背上現出了一片血光!
千手菩提豔紅妝雷金枝一招得手,大為驚喜振奮,清叱聲中,左掌倏出,随同着前出的刀勢,一時力貫掌心,一掌擊出。
一刀一掌,無疑聚結了雷金枝全身功力,只是有了前面的一刀,後面的這一掌,卻是萬難奏功。
難以想象出那個負有刀傷的向陽君身法有多麽滑溜,雷金枝那麽猛厲的一掌,竟然拍了個空。
一掌拍空之下,再想抽掌換式,哪裏還來得及?
湖青色的長衣,激卷起一股巨大的風力。淩人的勁道,似拍岸的潮水。
面迎着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雷金枝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倒翻了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陡然抓住了她那只持刀的手,五指一收,力可碎石。只聽得“叮當”
一聲,那把緊握在雷金枝手裏的短刀墜落在地。
雷金枝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登時動彈不得;面對着向陽君那張怒火中燒的臉,不禁打心眼兒裏感到害怕!是時,雷鐵軍見其妹遇險,負傷挺身而上,乍見此情,亦不禁突然止步。
“向陽君。”雷鐵軍大驚道,“手……下留情……”
大片鮮血,在向陽君背後浸染着,一滴滴淌灑在樓板上!
一個練武的人,尤其是一個精于內功的人,對本身氣血極為珍貴,絕不欲有所虧損,眼前的向陽君更不例外。
這一剎間,他臉上交織的怒火,真恨不能一口把雷金枝生吞下去。
“丫頭……”幾乎是從牙縫裏發出來的聲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暗算于我……
我要你當場濺血而亡!”
于是,霍地揚起右手,待向雷金枝當頭拍下去。
驀地,那只揚起在空中的手掌,竟然停住沒動。
雷金枝驚駭失色,面對死亡,即使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是以,她身子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
雷鐵軍把握着瞬間的良機,踉跄前進一步:“向陽君——”
他的自尊,雖不容他再次開口向敵人求饒,其實這聲呼喚已強烈地顯示了他這方面的意圖。
向陽君那只舉在空中的手,竟然久久不曾落下。一雙虎目在雷金枝臉上轉了一轉,忽然淩笑一聲,右腕振處,雷金枝被摔出了丈許以外。她空中作勢施了一招雲裏翻,沉重地落在地上。盡管沒有摔着,卻也吓得臉色蒼白!
雷鐵軍既知此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況乎金枝更曾暗算過他,簡直難以想象他會對她施以何等殘酷手段致死,想不到竟然大悖常情,對她網開一面——這番舉止顯然違背他的一向作風,令人大惑不解。
兄妹倆驚心之下,惟恐向陽君另有殺手。是以,雷金枝在一度驚心之後,急忙與其兄會合在一起。
在雷氏兄妹既驚又懼的眸子注視之下,向陽君卻已緩緩地轉過了身去,徐徐向樓下步去。
雷金枝目睹着他的背影自梯口消失之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好險呀!”
雷鐵軍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這條命真算是便宜撿來的——此人功力之高,更是出我想象;只怕當今天下已鮮有敵手,可怕極了……”
說到這裏,一時氣機湧起,由不住發出幾聲咳嗽,身子不得不坐下來。
雷金枝忽然想起他身上的傷勢,不禁心裏一驚,趕忙上前道:“哥哥!你的傷要緊麽?”
雷鐵軍搖了一下頭,頻頻苦笑着道:“妹子,咱們栽了,這個跟頭可栽得夠慘的……
我……只怕……”
“你……”雷金枝吓了一跳,“你傷在什麽地方啦?”
雷鐵軍的臉色白中透青——原本看上去就有幾分病容的他,這時更顯得無限憔悴,白皙的臉上沁出了一片汗漬。雷金枝伸手摸了一下,覺得冰涼冰涼的,不禁大吃了一驚!
“哎呀,這可怎麽是好?”雷金枝花容失色,“你的真氣已經……散了?”
“你說得不錯……”雷鐵軍的身子微微顫抖着,“我身上已中了他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将火毒引出,即有血炸之危……我惟恐火毒蔓延,所以自行将上半身真氣散開,用以緩和火毒之勢……”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道:“這……該怎麽辦?哥哥……要用什麽法子才能将火毒逼出來?你……快想個法子才好呀!”
“沒有用。”雷鐵軍苦笑着搖了一下頭,“先回到客棧再說。”
他邊說邊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雷金枝連忙上前攙住他,卻見岳陽樓的幾個管事、賬房、夥計,紛紛自後面出來,慌不疊地上前叩頭稱謝。
兄妹二人少不得與他們周旋一二,才擺脫開來。等到來到客棧之後,已是午後未時。
雷鐵軍屏退一幹閑人,獨自運功調息,強行将上身渙散的真氣聚結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雷金枝來到他的榻前,發覺到他的面色已不像在岳陽樓時那樣青白,似乎有了點紅潤,不禁內心暗喜。
出乎意外的是,雷鐵軍臉上不僅沒有絲毫喜色,反而較先前更為沉重。
雷金枝疑惑地道:“哥哥,你覺得可好些了?”
雷鐵軍搖搖頭,冷笑道:“向陽君火龍掌看來有十成功力,我用師門內淬洗濯之功居然未能将火毒洗脫絲毫,反倒引得火毒遍布全身。此刻百骸如焚,苦不堪言!”
雷金枝驚吓得花容慘變,道:“這該怎麽是好……那個向陽君不是說過了麽,一旦火毒散布,即有血炸之危,這……可怎麽是好?”
“唉!”雷鐵軍凄涼地嘆息一聲,苦笑感嘆道,“說來,我确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向陽君手狠心毒……”
他說到這裏,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那張臉陡地變成赤紅,全身更是情不由己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
雷金枝驚叫一聲,慌不疊地上前扶住他,一時熱淚滾流。
“哥哥……這可怎麽是好?”她淚水漣漣地道,“你得趕快想個法子呀!”
“妹子!”雷鐵軍緊緊咬着牙,“聽我的話……把你的那把短劍拔出來。”
“幹……什麽?”雷鐵枝大驚道,“你要幹什麽?”
“放……血……快!”雷鐵軍全身戰抖着,極度痛苦地道,“慢了可就來不及了!”
事關緊急,雷金枝心中雖是震驚,卻不敢不遵兄命,匆匆将随身短劍拔出。
雷鐵軍歪斜着坐向床頭,右手緊扣在前心部位。剎時之間,他臉上布滿了汗珠,原先鋒芒內斂的眸子,因陡然充血,變成了赤紅之色!
“哥哥……”
雷金枝手上握着劍,情不自禁地低泣着。
“你先不要哭,只要聽我的話,暫時還死不了。”雷鐵軍咬牙忍着遍身奇痛,道,“你注意聽着。”
雷金枝振作道:“哥哥你說吧……你快說吧!”
“你聽着,”雷鐵軍氣喘地道,“我現在血走上盤,如果不即刻将流蹿不停的怒血放掉,即可能有炸血之危。那時七孔流血,可就非死不可了!”
“所以……”頓了一下,他又喘息着道,“你必須選擇我上軀要處,開口放血……”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這……這不太危險了麽?”
“當然危險……”雷鐵軍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不這樣,更是死路一條……你只要按我的話行事……也許還能暫保一時之命……”
雷金枝點點頭,強自鎮定地道:“哥哥你說吧……”
雷鐵軍閉了一下眸子,讷讷地道:“現在,氣血已被我內功強自壓下去,集于雙足。”
說時,擡動了一下兩腿,雷金枝才忽然發覺到他的腿腳已腫大如桶,原先呈現在臉上的一片赤紅,由蒼白之色所代替,足證他說的并非假話。
“但是,”雷鐵軍定了一下神色,道,“這陣子血馬上還會沖上來,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良機,選一處地方大肆放血,那麽這一次血沖之勢,将要比前一次更猛烈得多,很可能因抵受不住而喪失了性命!”
雷金枝強忍着心裏的驚怕,只得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既然這樣,為什麽不由腳上放血?”
“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雷鐵軍微微地搖頭道,“但是行不通……”
雷鐵軍喘息了一下,接着道:“因為腳下湧泉一穴,乃人身大穴之一,一經刺破,固然可收快速放血之效,卻是不能立時收止。那麽一來,在極短時間之內,勢将我全身血液耗盡,豈不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萬萬施不得……”雷鐵軍又苦笑着道,“只有上額左右兩處眉沖穴路較為适合,你當在最恰當的時間裏,在那兩處穴路上下手;等到血勢緩平之後,即刻收住……
妹子,這些事你可做得來麽?”
雷金枝噙着兩江眼淚,頻頻點頭道:“我……做得到。”
忽然,雷鐵軍身子搖了一搖,道:“不好!”
說話之間,他倚坐的身子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張先時蒼白的臉,陡然間變成了赤紅之色,整個臉部在極短的一剎間像是脹大了一倍,怒沖直上的血勢,真似翻江倒海。
果然如雷鐵軍所說的,這第二次沖血之勢,比之前一次猛烈得多。
陡然之間,雷鐵軍滿頭長發全行炸動,聳聳欲起——他雙手力撐着床板,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怪嘯!
眼看着那陣上沖而起的怒血,一發不可收拾,值此性命相關的俄頃之間,雷金枝已揮出了手中短劍。
由于事先得了雷鐵軍的指點,雷金枝出劍的動作格外謹慎。
劍光電閃,分別在雷鐵軍頂門稍下的一雙眉沖穴上開了兩處血口子。
剎時間,兩股血箭怒沖而出,血柱沖到頂棚上,爆射開兩片血花,屋子裏頓時灑下了一片蒙蒙血雨!
雷金枝心裏雖然已有準備,但目睹此情亦不禁吓得全身發麻。
眼前情景,正如雷鐵軍所說,如果雷金枝稍有遲緩,雷鐵軍的全身血液必将在極短之一霎消耗幹淨,亦不免死路一條。
目睹着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刻,雷金枝總算沒有忘了哥哥的囑咐。
就在血花噴射的一剎之間,她抛下了手上的那只短劍,一雙纖纖玉手電閃而出,緊緊按在了雷鐵軍頂門破口子上。即便這樣,那股子沖起的血勢亦十分猛烈。
雷金枝強行以內力鎮壓住,不使他體內怒血上沖。相持了一段時候,見出現了緩機,遂施展定穴手法,将他兩處穴道封鎖住。
雖然只是幾個小小動作,卻也甚為吃力!
再看雷鐵軍,似乎已經解除了危境,只是表情極為疲憊。他強自睜開松弛的眼皮,含有欣慰與感激的目神,向着妹妹看了一眼,然後閉目不言,少頃已自入睡。
雷金枝又為他兩處傷口上了刀傷藥,扶他睡好。費了半天時間,才将屋子收拾幹淨。
床上的雷鐵軍仍在沉睡之中,一時半刻還不會醒轉,雷金枝便換了一襲幹淨衣裳,悄悄關了房門來到前院。
一個年約三旬左右、豐神俊朗、留有短短胡須的年輕道人,正在注視着她。
雷金枝原已由他身邊走過去,忽然定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
道人青冠鵝服,眉長目炯,一口青鯊魚皮鞘長劍系紮肩後,渾身上下不沾絲毫煙火氣息。一眼之下,即可看出是個傑出的三清教下子弟。
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雷金枝心中微微一動。那年輕羽士禮貌地欠了一下身子,想是要上前說些什麽。雷金枝女孩子家臉皮嫩,不慣與陌生人搭讪,匆匆轉頭向外步出。
前院是客棧附設的一家酒館,兼賣茶水吃食,生意很不錯,因天氣熱,四面窗戶都開着,兩個小夥計用力拉着懸在屋梁上的一面長布招子,整個食堂裏飄動起習習涼風。
雷金枝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要了一杯清茶,腦子裏仍在想着剛才照面的那個年輕羽士。
像是在哪裏見過他,可就是記不起來了;又好像見過不久,她終于記起來了!
自己攙扶着哥哥步向客棧時,在棧門口遇見過他……當時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向她兄妹二人打量着,像是有什麽話要說的神态?
心裏想着,眸子情不自禁地往上一撩——咳,還真是巧,想着誰誰就來了。
那個神采飄然的年輕羽士可不是來了麽,而且就坐在自己前面座頭上。
四只眸子對交之下,雷金枝臉上微微一紅,忙把目光移向一邊,心裏不禁産生了幾分煩惱。
年輕羽士嘴角上現出了一絲微笑,模樣兒甚是潇灑,只是對一個姑娘家這樣笑,總是有失于輕佻!
雷金枝再回過眸子來,年輕羽士欠身為禮,臉上笑态猶是不端。
要是平時,雷金枝早已忍不住發作,給對方一個厲害看看。只是今天她沒有這個興頭,因為一番傲氣早在向陽君手裏折騰光了。再說,哥哥重傷之下,生死未蔔,心裏發愁還來不及,哪裏還再能惹事生非!
她忍着氣丢下了幾個制錢,匆匆離了座,向外步出。
雷金枝在跨出店門的一剎那,眼角已經瞅見他了,卻故意裝着沒看見。她一徑出店,快步前行。
青冠羽士亦步亦趨,雙方僅隔丈許左右。很顯然,他是存心跟蹤。
青石板道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雷金枝放快了腳步,一徑穿過了這條行人熙攘的大街,往左拐進一條冷僻長巷。
巷子兩側栽種着柳樹,狗在吠叫。
一個背着箱子,搖着撥浪鼓的貨郎走過去之後,巷子裏可就只剩下雷金枝一人了。
她一個轉身,掩藏在柳樹背後。
巷子口人影閃動,那個青冠羽士複又出現——嘴角還是帶着微笑,向巷中走進來。
雷金枝咬緊牙,心裏盤算着。好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打,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訓一下你這個冒失鬼!
她正想着,那個神态從容的青冠羽士已來到了近前,自柳樹邊擦身而過。
雷金枝冷叱一聲:“看打!”
叱聲未落,左手倏出,施了六成功力,直向對方右肩拍了下來。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并不簡單——
雷金枝因見對方身背長劍,神采飛揚,卻也想到了必有傑出身手,是以這一掌真力內聚,明似拍抓,暗中卻藏着厲害的定穴手法。
玉手纖指之下,對方“雲門”、“中府”、“天侯”三處穴道,皆在她拿捏之中。
雷金枝心恨對方的輕薄,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是以先出手後出聲。當她聲音出口,纖纖玉手就接近了對方肩頭。
青冠羽士原是背向着這邊,可是在雷金枝遞掌之初,他卻有了感覺。
随着雷金枝落下的手掌,只見他肩頭驀地向下一沉,接着又一閃。雷金枝那奇快的一抓,竟然落了個空。
青冠羽士端的是好身法——他這一微沉,竟暗含着三式不同的身法——“沉肩”、“擰身”、“出掌”,而且三式融于一招。随着他閃電般的轉過身子,雷金枝嫩若春藕般的一只皓腕,已被他緊緊握住。
雷金枝只覺得腕子一陣發麻,暗驚可能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左手正待出招,取對方那雙精芒閃爍的眸子,青冠羽士卻已松手退身,風舞桐葉般地飄出丈許以外。
這情形,真似兔起鹘落,不驚纖塵!
青冠羽士明明拿住了對方脈門,卻不加害,存心相讓的心意昭然若揭。
雷金枝臉上一陣子燙熱,冷哼了一聲。她正待奮身撲上,青冠羽士忽然抱拳一拱,道:“姑娘掌下留情——在下有所冒失,這裏賠禮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麽一來,她倒是不好再出手了,盡管瞧着他心裏有說不出的氣惱。
“你這個人,真是好沒來由!”她冷冷一笑道,“你幹嘛跟着我?”
“雷姑娘你誤會了!”青冠羽士抱拳歉然道,“在下只是敬仰賢兄妹人品武功,存心結納而已……”
“哼!”雷金枝道,“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青冠羽士笑道:“姑娘雖不認識在下,在下卻是久仰賢兄妹的大名。這一次為了救助公門內的劉氏兄弟,賢兄妹仗義援手,尤其令人欽敬!”
雷金枝目光微微一轉,冷冷地道:“那麽你是誰?”
“這個——”羽冠隐士神秘地一笑,“在下原無隐瞞姓名之理,只是刻下确實不便相告,尚請姑娘海涵!”
雷金枝點點頭道:“這也罷了,你緊跟着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羽冠道士一笑道:“方才已經說過了,在下只是對賢兄妹敬仰,存心結納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