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我已看出來了他對我所懷的仇恨!”向陽君接着說道,“如果我現在一時心軟,饒過了他……日後必将不放過我……”

“哼!”老和尚幾乎已經沒有氣力了,“這麽說,你是怕他?”

向陽君一聲朗笑:“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金某一生行事只問正直,不畏其它,也不幹傻事!”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向着一隅的郭彤看了一眼,後者那雙沉痛的眼睛也正在注視着他。兩者目光交接之下,老和尚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淚水,由他眸子裏汩汩地淌了出來!

向陽君微微一笑:“你很愛這個弟子吧?”

老和尚微微點點頭:“不是……我只是對他感到愧疚而已!”

“為什麽?”

“因為他雖然是我門下的人……我卻沒有見過他幾面,更沒有傳授過他一天功夫……”老和尚讷讷地道,“而現在他卻因為維護老朽這條性命,而喪生在你的手裏……

他太無辜了!”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就是這麽回事,當生者生,當死者死,天道循環。

哼,這一點,老和尚你們佛門中人,應該比我看得清楚。”

“當死者死,當生者生……你說得不錯!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再次宣着,“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忽然一笑,道:“生離死別,人生痛苦之事,我料想你們師徒有許多話要說,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麽吧,金某就做一次好人,要你們師徒在臨去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吧!”

他微微頓了一下,冷冷地道:“我就在殿門前伫候,待你撒手西歸之後,再來取他性命!”

老和尚聽了,無限感激地點點頭:“阿彌陀佛,果真如此……你也算功德無量了。”

向陽君那雙銳利的眸子,四下裏打量了一眼,确信郭彤沒法兒闖出此殿。他自信他本人把守門前,一個小小的郭彤插翅難飛!

是以,他毫不顧慮其它,當下右手凝具五行真氣,緩緩地向着一隅的郭彤推出一掌。

這一掌真力貫注入郭彤之後,只見他身形霍然搖動了一下,頓時血和脈開,恢複了本身行動!向陽君果遵諾言,就在郭彤恢複行動自如之後,身形微微一閃,飄于殿門之外。

門裏門外,有一段相當距離。當他離開之後,佛殿裏只剩下了老和尚與郭彤師徒二人。

郭彤在他确定筋骨真地恢複行動之後,立刻撲向跌坐在血泊中的靜虛老和尚。

“方……丈大師!”只說了這幾個字,再也忍不住淚水,“弟子無能!弟子罪該萬死……”郭彤悲痛至極地說道,“這都怪弟子學藝不精,護衛無能。”

“你已經很不錯了!”老和尚鎮定地道,“聽着,三件事你務必遵行。”

“弟子遵命。”

老和尚說話的神情精力,不像方才那等虛弱了,這是他早已儲備而用的。

“第一,我必死無疑,你不可過于傷心,你我有此一緣,已屬佛祖的恩典……老衲甚是欣慰!”

“第二,你千萬記住,不可試圖為我複仇,只有最最愚笨的人,才會有這個念頭……”

“第三……”老和尚喘得那麽厲害,“第三……你……你還應該記住我關照過你的話……”

郭彤固然沉痛到了極點,聆聽之下倒能鎮定,點頭道:“弟子記住了!”

老和尚眼晴睜得極大,道:“記住……活命第—……拿着我的這串念珠……到鄂省狼牙山七紫坪……去見崔奇,崔……奇……記住我以前對你所說的那些話……記住!”

郭彤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咬着牙,牙齒深深地咬進唇肉裏,幾乎都要淌出血來!

他實在忍不住心裏的悲痛,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的手,那只手是那麽涼,使他大吃了一驚。

當郭彤的目光再次視向老和尚時,才發覺他已經死了。

死相很怪,郭彤驚得幾乎麻木了!

只見老和尚面黃如蠟,一雙眼皮深深地搭垂下來,整個身軀猶如一塊腐朽的木頭,看上去極其輕微,像是沒什麽分量。在他的一雙鼻孔下,垂下一種白色的東西,像是很濃的鼻涕。

郭彤心裏陡然間升起了一陣子恐慌,六神無主了。

“方丈師父……方丈師父……”

一連搖晃了幾下,老和尚身子紋絲不動。

郭彤由不住伏在老和尚肩上啜泣了起來!

身後微風輕襲,向陽君已然去而複入。

郭彤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所留交給他的那串念珠,覺得那串念珠的份量是那麽沉重,雖非是金鐵所鑄,卻大別于一般尋常僧人所持用的木質念珠,像是一種玉石雕琢而成。

他已經感覺到向陽君就在身後,但是沒有立刻回頭看上一眼。

“怎麽,老和尚圓寂了?”

“嗯!”郭彤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死了!”

郭彤仍然沒有回頭。

向陽君鼻子裏哼了一聲,緩緩移步,徑直來到了老和尚面前。

兩只精光閃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着老和尚,他臉上現出極其驚詫的表情。

他突然超前一步,蹲下身子,仔細地在老和尚睑上打量着,神色甚是莊重。

“想不到他的武功造詣,竟是如此精湛,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他為什麽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使得郭彤對他的行為大感驚訝,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往向陽君的臉。

向陽君手指着老和尚鼻下那兩根鼻涕般的東西,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郭彤自忖必死,卻也不再懼怕,麻木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是本命玉膏,唉唉……”向陽君連續地嘆息了兩聲,“想不到他的功力造詣,竟然達到了如此境界;如果再假以時日,必将大成其功,那時候即所謂金剛不壞之軀了!”

郭彤冷冷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意思甚為明顯,像是在說:“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幹什麽?”

然後,郭彤緩緩站起身來,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向陽君目光炯炯地看着郭彤:“現在該輪着你了。”

郭彤哂道:“生死原是不足為惜,只是我只覺得就這麽死在你的手裏,有點不太值得!”

“為什麽?”

“因為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郭彤冷冷地說,“我們之間可以說還是那麽陌生……

憑心而論,我們彼此間了解得太少……”

這一問,倒使得向陽君呆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話倒也不假,我們彼此認識得太淺了。”

郭彤冷笑了一聲,道:“就因為我是老方丈師父門下弟子,所以你要殺死我?”

向陽君呆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只是直覺地感覺到你是一個可怕的人,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你已經決定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向陽君道,“快告訴我,你希望怎麽個死法,我一定成全你。”

郭彤冷冷一笑:“你還沒有問我,方丈師父臨死之前,對我說了些什麽?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

“有什麽好關心的,反正你已難逃一死。”

郭彤道:“方丈師父死前,曾交待我一句話,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這恐怕不是你所能做得了主的,你說出來我聽聽!”

郭彤深深嘆息了一聲,道:“方丈師父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他老人家希望能夠歸還自然。”

向陽君微微一愣,讷讷道:“原為他是一個自然愛好者——這一點,我倒不知道。”

郭彤道:“所以,方丈師父特地交待我,要将他的屍體暴于自然。”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這個好辦,随便找處荒山野地一抛了事……”

他微微一笑,接道:“這是最起碼的一點小小請求,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郭彤站起來,雙手合十,微向向陽君一揖道:“謝謝你,既然這樣,在下現在就去了。”

向陽君搖搖頭:“這件事我足可代勞,嘿嘿……包括你的屍體在裏面,我俱可以一并處理!你大可放心!”

郭彤冷峻地道:“在下不敢茍同,你方才曾經親口答應方丈師父一個最後的要求,想必以足下之聲望,當不至于自食其言吧!”

向陽君想了想:“你小子很聰明,要是下象棋一定很會将人家的軍。不錯,我的确是說過這句話。”

他微微一頓,偏頭想了想,又道:“奇怪,這麽一件小事,還值得老和尚臨終授意麽?”

接着,他心裏暗忖: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陰謀不成?

他走過去伸手把了一下老和尚的脈門,确實證明對方的脈搏不跳了。由于靜虛的本命玉膏下垂,必然是死了。這一點,絕無可疑!

那麽,還能有什麽花樣?

心裏這麽轉着念頭,眼睛移向郭彤的臉。事實上,這個少年人的純樸與武技,對于他可以說根本就夠不成威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豈能容他現出什麽花招?倒不如大方一點好!

郭彤目光炯炯地注視着他:“怎麽,你不肯?”

他冷笑一聲,讷讷地接下去道:“其實,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你言而無信,我也無可奈何,只是……”

說到這裏,微微一頓,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你為什麽嘆息?”

“這不關你的事!”郭彤黯然道,“我只是心裏感到無比的遺憾而已。”

“遺憾?”

“當然,我覺得有愧于方丈師父臨終的托囑。”

向陽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朗笑:“這麽說起來,我倒是要成全你了。哼哼,我金某人言出必行,豈能對死者失信?既然老和尚死前說過這個話,自然要成全他。好吧,他的後事就由你處置吧!”

郭彤一言不發地前去為老和尚整理衣容,然後緩緩地把他的雙手抱起來。

向陽君說:“你這是要去哪裏?”

“後山。”

“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郭彤打量了他一眼,“一定要告訴你麽?”

“你要弄清楚,不但要告訴我。”向陽君冷冷笑道,“而且,我還要跟你一起去!”

郭彤搖搖頭:“這……方丈師父臨死之前,并沒有說要閣下護送。”

向陽君一笑:“這可就由不得他了!如何?”

郭彤冷笑道:“既然你堅持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那咱們就走吧!”

說罷,遂向側門走去。

向陽君問道:“為什麽不走正門?”

郭彤道:“前院僧侶衆多,一旦發現了方丈師父身故圓寂,豈不要大亂了?方丈師父交待不許驚動這寺裏的任何人。”

向陽君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唉!”他輕嘆一聲,接着道,“就某一方面來說,老和尚仍不失為一個可敬的長者。”

郭彤理也不理他,大步向後側門踏出,他前進了一段距離,未聽見向陽君的腳步聲,甚是奇怪。回頭一看,發覺向陽君與自己少說間隔着十步開外的距離。

這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為什麽如此放心?

轉念一想,他心裏也就昭然了。

因為向陽君功力之精湛,他已有所領略,對方所以故意把距離拉得這麽遠,必然是有絕對把握預防他。換句話說,如果認為眼前情況是可趁之機,那就大大錯了。只要略顯形跡,即可能死在對方極其精湛的劈空掌力之下。

當然,從向陽君方才的表現看,如果有意下手,套句俗話來說,那可真是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好在郭彤并沒有存下這個意圖。

他胸有成竹,一切計劃全在意念之內,當下按照事先與靜虛方丈研究好的策略,朝着一定的目标路線繼續前進。

一前一後,一進一随,轉瞬間登上了山道。

約莫小半盞茶的時間,二人登上了中峰一個突出的高地。

呼呼的勁風,拂動着二人身上的長衣。當空的驕陽固是耀眼生輝,卻不覺得炎熱。

郭彤抱持着老和尚的屍體來到了一棵拔起當空的巨松之下,覺得抱持着老和尚的那雙手有點酸痛,遂将方丈屍身慢慢放下來,一面用袖子揩着臉上的汗珠。

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地方到了?”

郭彤點點頭。

“很好!老和尚的眼光不錯,金某雖然不是什麽五行之術的高人,對于勘輿之學倒也有些涉獵……”

一面說時,他目光在附近轉了一轉,頻頻點頭道,“好地方,左青龍,右白虎,依山面水,嗯,此處當系此山龍脈所在之地,老和尚選擇了這個地方,保存他的色身,倒真是好眼光!”

郭彤道:“這地方是方丈師父早已看好了的!”

“嗯!”向陽君贊賞道,“高明!”

郭彤道:“此舉的特別之處,即在孤峰獨峙!”

說到孤峰獨峙時,他的聲音特別強調了一點,向陽君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左右看了一眼,最近的鄰峰都在數十丈以外,且峰與峰之間的洞谷,都在千仞高下。

換言之,如果想轉登彼岸,簡直是夢想中事。

當然,來到這裏,向陽君就更為放心了。

其實,已無所謂放心不放心,因為他想在這個地方,将郭彤的性命結果。

當下,他緩緩向前一步,道:“郭小兄弟,我們是有言在先,你就在這裏陪着老和尚長眠吧!”

他邊說邊緩緩舉起一只手掌,暗聚力道,正待向郭彤擊出。

郭彤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且慢!”

向陽君推出了一半的手掌,忽然停住:“怎麽,你還有什麽話說?”

郭彤道:“方丈師父囑我安置之處,并不在這裏,且容我将方丈師父屍身安置完畢之後,再與你解決生死之事如何?”

向陽君皺了一下眉:“要怎麽安置才謂妥當?”

郭彤舉手向正面一指,十丈外,也就是這座孤峰頂端,有一座小小石塔。

那石塔十分矮小,看起來像是興建多年,表面長滿了苔藓,且受風蝕,看來斑駁點點幾與附近岩石完全一樣,如非特別指出,簡直看不清楚。

向陽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嗯,想不到還有這麽一個所在,這石塔又是什麽玩意兒?”

郭彤冷冷一哂,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這石塔豎立此峰,據說已數百年,在達雲寺建寺之前,早就有了!”

“幹什麽用的?”

“達雲寺的前身,名叫青雲寺”。郭彤知悉甚清地徐徐道來,“青雲寺的祖師名叫青龍長老!”

向陽君冷笑插口道:“你唠唠叨叨說這些事又是為何?”

郭彤道:“你既然問,我當然要說得清楚些。”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郭彤卻繼續說道:“據說青雲長者選中了此地,就是認為這裏風水極佳,他由數百裏外來到這裏,才發覺到這裏乃是龍脈所在,所以親手用本山所産之岩石,興建了這麽一處石塔。”

“我問你是幹什麽用的?”

“用以置放屍身而用,據說,身後色身于此放入石缸之中,可以永不腐朽!”

微微一頓,郭彤又接下去道:“是以這幾百年來,本寺的方丈長老一經圓寂之後,即将屍身置放于此!靜虛方丈師父也不例外,與其說格外向閣下要求,倒不如說是依例而行罷了!”

“原來如此。”

向陽君四下打量了一眼,确信郭彤沒法兒脫逃,也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點點頭道:

“好吧,你就照辦吧!”

郭彤點點頭,重新将方丈師父屍體搬擡起來,向峰峭那座小小石塔行去。

向陽君緩緩在後面跟着他,來至石塔正前。

石塔不過三丈高下,共分四層,雖然明稱為塔,其實絲毫沒有“塔”的形狀,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堆石塊罷了!

郭彤抱着老和尚屍體走到塔前,向陽君卻在他身後丈許以外。

這個距離實在是很近很近了。

二人站在這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塔裏的一切。

原來那石塔共有四扇石門,俱是敞開無阻,中間設有一根螺旋打轉的石柱,那石柱也就是供以攀行向上的石梯了。

他二人站在外面,很清楚地看見置于底間的許多石缸,石質奇古,也多已風蝕,看來雖然毫無異狀,卻令人興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石塔正面還懸有一方石匾,如不仔細辨認,簡直難以看清石匾上還有四個字——大千法華,筆力雄渾,走筆如龍蛇飛舞,稱得上貫力萬鈞,不知何年何月出自何人手筆。

站在離門丈許以外,向陽君打量着塔內所陳設的一座座石缸,想象着這些石缸內所盛置的一具具屍身,不禁興起萬般感慨——一種人生如夢的感慨!

就在這時,郭彤說話了。

“閣下是否要陪同我一并登塔,處置方丈師父的靈體?”

向陽君擡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塔身,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裏站着等候!”

“好吧!”郭彤冷笑道,“在下須要按照佛家坐化姿式,将方丈師父置入石缸,足下不嫌要等候一段時間麽?”

向陽君道:“無妨,你去吧!”

說罷,遂面向陽光,盤膝坐了下來。

郭彤等他坐下之後,才雙手捧着靜虛老和尚的屍身,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石塔。

塔分三層,第一層內陳設十具石缸,第二層設有八座,第三層,也就是郭彤現在登臨的這一層,共有四座石缸。

這四座石缸,有三座是空的。

郭彤不慌不忙地将老和尚屍身小心地放置在一座空缸之內,然後密封。

這一些雖然做來瑣碎,但是郭彤卻盡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然後,他走向石塔正中,那裏陳設着一座石缸,他按照方丈師父的指示,當下将石缸的蓋子推轉開來,立刻現出了一條秘道!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直通向谷底的秘道,有數不清的石階。缸蓋啓開時,散發出一股透骨的冷風!

郭彤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逃過,可就在此一舉了。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潛身而入,一面輕輕阖上缸蓋,就此遁去無蹤!

約莫有半盞茶之久,向陽君忍不住站起來,向着石塔打量了一陣。

雖然他坐處距離石塔在丈許以外,耳朵卻能極其靈敏地聽清塔內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現在,他忽然發覺聲音停止了。

換句話說,他認為郭彤已經把老和尚屍身之事處理妥善了!

他又聽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變,道:“不好!”

倏地縱身而起,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只一閃,縱上了塔頂;再一閃,進入塔內!

上下三層,很快地走踏一遍,沒有人的蹤影——郭彤那小子早就逃走了!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停立在這間塔樓內,內心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最後,他終于找到了那條秘道,只是已經太晚了!他确信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上當最慘的一次,從而也使他認識到郭彤這個少年的智勇雙全。這樣一個人,不能不使他引為來日之大患!自此,“郭彤”二字,在他腦子裏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實實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南岳衡山!

衡山周八百裏、七十二峰。主峰祝融,高三千八百九十餘尺。祝融殿孤立峰頂,鐵瓦石壁,雄偉絕倫!

時令入秋,這附近的楓樹葉都變了顏色,像是黃色,卻又有些兒紅。山風過處,散發出一片瑟瑟之聲。波伏而起的叢葉,有如萬馬奔騰,更像急滾的潮水!

如果是一個目睹之人,感覺絕不僅限于一個美字。那是雄偉、壯觀,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鐘靈氣息。那是自然界的一種奇跡,是那麽強烈地震撼着你、吸引着你,而又迷惑着你!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就無此雅興,無此勇氣來祝融峰了。

就像這位先生吧,他獨個兒來到這裏很久很久了。大概是日出以前到的,此刻卻是日上三竿,身處在四周濃密的樹林子裏,對于日光的感觸是敏銳的!只須注視着遍布于地面上那些類如蛛網也似的線條,你即能達到心情上自然的一種開朗與和諧!

于是,你就有機會開始靜下來,進行一項思索,或是一種自我檢讨。

這個時候,無論你從事什麽,都會有益于身心,你會感到很有收獲,很值得!

這個人,四十七八的年歲,白淨面皮,一身寶藍衣衫,眉清目秀,神凝氣和。

只要你向他瞄上一眼,就會立刻體會到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如非飽學之士,也必屬當世奇人。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當他打開手裏那個長形的布包兒,現出了那口飄有杏黃色劍穗的青鯊皮長鞘、略呈弧形的長劍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原來,他就是當代極負盛名的一位劍士——終南劍客夏平江。在能人輩出的武林江湖裏,能夠為各方所矚目,被公認為最傑出的人物,掐遍手指,數遍了江湖,只有二十一二人而已。

終南劍客夏平江居然就是這少數人士當中的一個,當知其身份之迥異、劍術高超境界之一斑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

四周圍生滿了楓樹,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達祝融殿,在殿前十數丈處,竟設有一塊方圓裏許的平地,這裏獨覽江山之盛,巧奪天地之妙,登立此峰,居高臨下,那白雲伸手可掬,真是飄飄乎羽化而登仙。踏遍洞庭南岳此峰之最稱奇妙,實系不争之事實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獨個兒展示了一下那口劍,遂又收到鞘裏。

這時候,卻由三條不同的登山山道處,上來了三個人。

一個面相清奇的全真道人。

一個白發皤然的老人。

一個風度翩翩的長身少年。

在時間上,似乎是不着先後,三個人同時抵達,但在腳步上卻有快慢之分。

道人第一,老人第二,那風度翩翩的少年當然就是第三了。

由于山道的崎岖長短不同,差別甚大,就算是三個人商量好,同時起步,卻也不能以此來衡量何人輕功為佳。第一個到的不見得輕功最好,最後到的那一個也不見得輕功最差。只是有一點,那就是三個人的輕功都不差。

非但不差,甚至于都稱得上輕功一流身手!

只看着這老少三個人面不紅氣不湧,那種神态自若的形象,非但是輕功一流,即使其它方面的功力,也必屬傑出!

三人彼此抱拳一笑,那道人目光一掃,看見了先來的藍衣文士,呵呵笑道:“貧道等三人只當是來得最早了,想不到夏兄更是占先一步,幸會幸會!”

被稱為終南劍客夏平江的藍衣文士站起抱拳道:“鐵肩道兄久違了,小弟日出之前即先來到,無非垂戀南岳之景象,心仰日出之盛景而已!”

白發老人聽至此,呵呵笑道:“夏兄真個雅興不小,老朽早已聞祝融日出之盛,原也同夏兄抱有一樣心情,不知半路遇見了牛鼻子與我瞎扯,後來又見了青冠少俠,三人結伴而行,邊談邊說,可就把時間給耽誤了!”

被稱為牛鼻子的道人,乃系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遠看倒不甚顯著,近看他那雙眉毛确實夠紅的!谛聽之下,道人獰笑一聲,反唇道:“朱老頭你少撇清吧,你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別個,卻瞞不過我。嘿嘿,道長也不與說破,咱們往後瞧吧!”

白發老人姓朱名農,亦是身列為海內二十七奇人之一的傑出之士,人稱一掌飛星,這個綽號得自于他所擅長的獨特暗器打法。

至于那個翩翩風采的長身青年,正是前文所曾提及的“青冠客”鄧雙溪。

這些人都是應五柳先生之邀,來此參與三年一度的盛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人要憑借所學,互相較量一番,公推出一位統領天下武林的人物。

當然,有此因由,這些人來的意圖也就至為明顯了。

這類人士各懷絕技,有的平素游戲人間,突梯滑稽;有的深沉固執,不喜多言。總之,凡是來到這裏的人,都絕非簡單人物。

這附近散置着數十塊石磚,各人擇其一,紛紛落座。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光向着青冠客鄧雙溪一轉,微微笑道:“老弟臺英雄出少年,愚兄近年聽說青城武功,老弟已盡得精體,此番前來,料必是大有可為了。”

夏平江就年歲上看來,實較鄧雙溪要大上許多,但言談之間,卻并不以前輩自居,可見其涵養修為。再者,以此而衡量,青冠客鄧雙溪實亦非等閑之輩了。

谛聽之下,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對區區在下之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倒是前輩之劍術已臻至高堂奧,在下對前輩之精湛造詣,欽佩之至,亟望能夠得前輩指示一二,必當受益不淺!”

終南劍客夏平江呵呵一笑,說道:“老弟臺這麽說,可就實在不敢當了……”

一旁的赤眉道長聽至此,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小子嘴甜得很,只怕有些個口是心非吧!”

青冠客鄧雙溪面上一紅,微微向着道人抱了一拳,冷笑道:“道長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赤眉道長笑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兄弟你要是真的以為技不如人,今天你也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一掌飛星朱農嘿嘿一笑,道:“這麽說,牛鼻子你定然是心存必勝的把握才來喽?”

赤眉道長挑動了一下紅眉,冷冷地道:“朱老頭你不要老跟我過不去,你那一掌飛星絕技,固然是自鳴得意,道爺我卻不看在眼裏,等一會兒道爺定然要向你請教一二!”

朱農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朱某只是會嘴皮子,一說到講打的時候,可就只有裝孫子的份兒了,老道你千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赤眉道長生就的火爆性子,被一掌飛星朱農眼前這麽的一激,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他霍地由石磚上站起來,大聲道:“朱老頭太可惡,來來來……道爺等不及衆兄前來。這就先要請教請教,看看你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高招兒。”

道人右手五指聚力,就像是要向朱農一掌擊出。

一旁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忽然阻止道:“赤眉道長請了,還請稍安勿躁得好!”

赤眉道長那只原将探出來的手,在聽到夏平江的勸阻之後,強忍怒氣地緩緩收了回來。

“夏兄既為朱老頭緩頰,貧道倒不好出手了!”他那雙被怒血充紅了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朱農,“等一下諸兄到齊之後,貧道一定要向你讨教!”

朱農嘻嘻一笑:“牛鼻子,你可真是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老夫恭維客氣幾句,你卻當了真,豈以為我就真個怕你不成?”

赤眉道長頓時漲紅了臉,正要發作,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手,微笑道:“二兄毋須為些許小事争持不下,今日之會,正是龍虎風雲際會。以小弟推想,五柳先生今年再想保住不敗勢将萬難了!”

這幾句話一經說出,在場衆人不禁為之吃了一驚。

赤眉道長翻着他那一雙紅眼道:“怎麽!夏兄莫非聽見了什麽新鮮消息?”

夏平江微微一笑:“我想二兄應該有所耳聞,今年五柳先生請柬之內,似乎多了兩個人!”

“多了兩個人?”

一掌飛星朱農似乎怔了一下:“這個,老夫倒是不知……”

赤眉道長翻着一雙紅眼,道:“多了哪兩個人?噢!莫非是早已落發為僧的任秋蟬這個老和尚被說服,也不甘寂寞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頭:“不是!不是!”

朱農道:“是了——這麽說莫非是任老頭那個死對頭野鶴崔奇出來了?”

“也不是!”夏平江冷冷一笑:“二兄的腦子裏,莫非只認識幾個過去的舊人?須知‘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嘿嘿,如今江湖武林,很出了一些傑出青少年人物……”

說到這裏,他那雙眸子向着一旁的鄧雙溪一掃,微微一笑,又道:“就拿這位鄧少俠來說,他蜚聲武林,豈非不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麽?”

微微一頓,他遂接下去道:“以此而思,如今的年輕人,大是不可輕視。我這麽一說,二兄當知道是什麽人了吧?”

朱農皺了一下眉,吟哦道:“年輕……人?”

赤眉道長轉向鄧雙溪道:“老弟臺,你可知是誰麽?”

青冠客鄧雙溪點點頭,神色忿忿地道:“二位如果連這兩個人也不曾聽說過,實在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夏平江嘻嘻一笑,道:“這麽說,鄧少俠對此二人料必是有耳聞了?”

鄧雙溪冷笑道:“豈止是有所耳聞,簡直是如雷灌耳。不過,在下倒是不知道五柳先生竟然也對此二人分別發出了邀請函柬!”

朱農皺了一下眉,實在是想不出來是誰,只是看着鄧雙溪發愕。

鄧雙溪哼了一聲,道:“朱老莫非連向陽君這個人都不曾有所耳聞麽?”

“向陽……君?”朱農仰頭思索着,讷讷道,“噢,我好像是聽說過這個人!”

一旁的赤眉道長冷笑道:“老弟說的這個人,莫非是如今三湘地面上繪影圖形,意圖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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