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白衣老人雖然是溫和的一種表情,卻使得名震湘鄂的巨盜岳罡從心底滋生出了寒意。
“老爺子,”他接下去道,“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居然就要摘我的腦袋瓜子,手段也未免太厲害一點了吧!金磚不厚,玉瓦不薄,你總得說出個名堂,叫我岳罡心裏明白,就是摘了我的腦袋瓢子,心裏也得有個數兒,是不是?”
“嘻嘻!”白衣老人仍然帶着那種笑,“你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但見他一雙袖子霍地向後揮了一下,直立的身子陡然間向前竄進了丈許。
休要小看了這一式不顯眼的動作,如果你心思夠細,即能看出這個動作截然不同一般。
原來,他前進之勢,完全是借助那雙袖子。直立的一雙膝蓋連彎也不彎一下。在內功中,這種前進之力,誠所謂傳聞中的“氣行”之術,武林中真還不曾多見呢。
雲裏翻岳罡,不愧是老江湖了。一剎間,他那雙三角眼睜得極大極大的。
其實,他早已蓄勢以待。對方老人既已擺明了态度,眼前似乎只有決戰了。
難得對方恰在這當口欺身而進,岳罡不得不下手給他一個厲害。
起先,在二人見面之初,岳罡早就将一雙鐵筆裏貫足了內力。這時迎着白衣老人前進的身子,他陡然間雙腕翻處,一雙鐵筆夾着兩股尖銳風聲,疾若電閃星馳般,直向着白衣老人前胸兩肋處飛到。
岳罡這番出手,當得上早有存心,大有奮椎一擊之勢。慢說敵人是血肉之軀,就算是一堵石牆,也能為之洞穿。
可是這個白衣老人顯然不簡單,迎合着電閃飛來的兩道烏光,就見他雙袖乍分,長袖卷處,聞得叮當兩聲脆響,鐵筆為之卷出十數丈外。
岳罡不禁大吃一驚:眼前白影一閃,白衣老人猝然欺身而近,岳罡只覺得身上一緊,一股巨大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将身子鎮住。
岳罡一驚之下,怒叱一聲:“閃開!”
他雙掌一合,猝然以雙撞掌式猛力向外推出,借勢身子一個飛轉,飄出丈許以外。
只是随着白衣老人的身勢轉處,岳罡立刻又為對方強大的內功潛力鎮住。
眼看着白衣老人長襟飄飄地繼續向前踏進。
每踏一步,那種無形的強大壓力也随即增加了一些,岳罡心頭一寒,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與對方抗衡。
兩股內力交集之下,岳罡鼻子裏發出了一聲怒哼,一時臉色漲成了通紅。
白衣老人不當回事似地微笑着,繼續向前踏進。他每踏一步,岳罡即感覺到強力相逼的痛苦。如此三五步後,岳罡已由不住喘出聲,臉上微微現出了汗珠……
“且慢!”岳罡喘着氣說,“老爺子你請報個萬兒吧,也好叫我岳罡臨死之前落個明白。”
白衣老人聽了,倒是停住了腳步。
“好吧,”他那雙細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岳罡,“你聽着,我老頭子已經很多年不問世事了,你一定要問我的名字,我還真有點難以出口。”
岳罡眼睛裏充滿了驚吓:“大丈夫還怕報個名號?岳某洗耳恭聽。”
白衣老人讷讷地道:“好吧——”
他擡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滿月,頗有感觸地笑道:“今夜是滿月之夜,三十年前,也是一個滿月之夜,我曾在漢陽府幹了一件體面的事!那一夜,我曾經在那裏殺了幾個人!”
岳罡冷森森地問道:“殺了些什麽人?”
白衣老人喃喃道:“十二銀龍!”
這十二銀龍四個字一入岳罡耳中,頓時大吃一驚,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哦,”岳罡驚異地看着他,“殺害了十二銀龍的竟是你……”
“不錯,是我。”
“那麽,你就是那個人稱‘鬼太歲’的神秘人物了?”
這時,岳罡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全身戰驚不已。
原來,這地方對于老人的傳說早已不胫而走,簡直把他形容為鬼魅一樣可怕的人物。
傳說之一——這個人曾經在一夜之間,将稱雄川鄂三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人物十二銀龍殺了個精光。
之二——橫行湘江的“排教”,曾擁有數千門下,勢力之龐大,盡人皆知,然而他們的首領八太公以及七堂長老,卻因為開罪了這個鬼太歲,亦都相繼身遭橫死。這件事,較前一件事更加震驚武林。為此鬼太歲的大名,便傳散開來。
之三——鬼太歲也曾與正派人物作對,在三年之內,曾經不動聲息地将湘鄂境內大大小小六個正道門派鏟除幹淨。妙在這些正派人物,雖遭閉門之羞,卻無一人膽敢對此事稍作評論;其中之一,無意中道及鬼太歲其名,第二日竟然無疾而終。
有了以上三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鬼太歲其名如同鬼一樣,深深震撼着這裏黑白兩道每個人的心。
是以,有人把鬼太歲其名,比作十殿閻羅,因為只要他讓你死,簡直無異于閻羅王下的旨意,誠所謂閻王要人三更死,誰能留命到五鼓?
有人把瘟疫與鬼太歲聯在了一塊兒,因為凡是有鬼太歲名字出現的地方,這地方必将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二十年來,鬼太歲正如同十殿閻羅或是瘟疫一樣地在執行他的死亡任務。然而,卻不曾有一個活着的人,能夠道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以及他的行蹤。
鬼太歲誠如一陣鬼風,陰森森地吹進每一個人的內心,又像一塊寒冰那樣奇寒砭骨,以至于緊緊地凍結了人們的嘴!
岳罡豈能未有所聞?又豈能不為所懼?
現在,這個神話般的人物,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給予岳罡的感觸豈止是驚異而已?
一剎間,他面色慘變。
“哦,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岳罡足下踉跄着,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叫道,“絕不是真的!”
“你為何當成是假的?”
被稱為鬼太歲的白衣老人忽然張開了嘴,一股陰風冷飕飕地直向着岳罡臉上吹來,後者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股陰風似使岳罡不再懷疑,加深了鬼太歲就是白衣老人的可信性。
登時,岳罡就像一塊石頭那般地怔在了當場,一動不動。
白衣老人一直顯現在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變成了一片陰森與冷漠。
“其實你所知道鬼太歲這個名字是假的!”白衣老人冷冷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好像早已為武林中所淡忘,不過,對于這個新外號,我并不讨厭。人家既然這麽稱呼,接受了又何妨?”
岳罡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臉色在一番陰晴不定之後,緩緩點了一下頭:“由尊駕所顯示的武功看來,你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鬼……鬼太歲!”
“你到底是相信了。”
岳罡道:“只是我與你并無仇恨,你怎能對我下此毒手?”
鬼太歲冷笑道:“你我雖然無冤仇,只是我欲除你之心,卻是早已有之,你可知道為什麽?”
岳罡搖搖頭:“這個正是岳某想不通的,岳某願聞其詳。”
鬼太歲哂道:“很簡單,這個地面既有我在,就絕不容你猖狂!誠所謂卧榻之旁,豈能容人酣睡?廢話少說,岳當家的,你就快出手吧,我這裏接着你的就是……”
岳罡身子顫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老人家你要三思!”
鬼大歲不悅地道:“廢話少說,相好的,你亮招吧!”
岳罡被逼得無路可走,簡直無可奈何,他緊緊地咬着牙齒,一雙淩光四射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着。
驀地,他身子向後一個倒轉,施展出一式金鯉倒穿波的輕功絕技,“嗖”一聲縱了出去。
雖然身法至為輕快,卻依然躲不過鬼太歲的淩厲殺手。就在他身子剛自縱出的一剎間,鬼太歲已電閃星馳般地跟了上去。起身,落下,看來簡直形同一式,速度之快,令人不及交睫。
岳罡身子方自站起,鬼太歲已鬼影子般地來到了近前。
他猝然遞出了一雙手掌,其勢極快,卻似松不帶勁,只一下,正好擊在岳罡兩肋之上,後者身子就飛鳥般地騰了起來。
旁觀的郭彤目睹及此,禁不住大吃一驚,眼看着岳罡的身子高抛當空,就像是一枚大球,在空中一連打了幾個轉兒,斜着身子直落下來。雖然仍能勉強站立不倒,卻由不住一連打了幾個踉跄“噗通”栽倒,呼地噴出了—口鮮血。
鬼太歲發出了一聲怪笑:“老小子,別逞能了,回家準備後事去吧,再拖延可就來不及了。”
岳罡臉色猙獰,雖然是在夜色之中,一旁的郭彤亦能看出他淩光四射的那雙瞳子。
他顯然知道傷勢極重,哪裏還敢逞能鬥狠?
“好……你竟敢向我下毒手……”岳罡一連咳嗽了幾聲,大聲地喘息着,“姓岳的只要入地,天涯海角都要找着你,我們是死約會,不死不散!”
“太晚了!”鬼太歲笑道,“也許你還不清楚,我就對你實說吧,你已中了老夫的紅綿掌力了;就算你功力再高,至多也挨不過三個時辰,回家料理後事吧!”
岳罡一時臉色大變,雙膝一軟,“噗通”坐倒在地。
鬼太歲仰起頭嘻嘻一笑,側過頭來,向着旁邊旁觀的郭彤遞手相招道:“來來,小夥子,咱們走吧!”
話方住口,即聽得岳罡一聲大叫,陡然間雙手齊出,由其掌心裏同時飛出兩口飛刀,“哧哧”兩道白光,一經出手,作弧狀直向着鬼太歲兩處太陽穴飛來。
這種打法稱得上既快又準,卻又手法特別,确實大異一般,無奈這個叫鬼太歲的怪老頭子,确實是過于厲害些;就見他兩手倏地一分,分別把直飛兩處太陽穴的一對飛刀捏在手上,随即手指用力,叮當兩聲,雙雙折斷落地。
“回去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個老頭子說了這一句,緩緩轉身而去。
踏過這片菜田,眼前是一片茶園。那些看來高矮如一的茶樹,是種在或高或低的層層土丘上。看過去密密麻麻,不知展延多廣。
被稱為鬼太歲的那個長發老人,甩着一雙肥大的袖子直在前面走,郭彤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後面跟着。
眼前,來到了一處高起的山丘地方。
鬼太歲站定身子,郭彤忙跟上來,累得氣喘如牛,大聲地喘息不已。
“你慢走一步,”郭彤微微定了一會兒才道,“你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一哂道:“你被我救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有什麽稀奇?”
郭彤抱拳道:“小可姓郭名彤,萍水相逢,多謝搭救,請受我一拜。”
說罷一揖到地。
長須老人哈哈笑道:“你這一拜算是什麽玩藝兒?是拜師之禮?那倒巧,我老頭子倒還沒有弟子。不過,要想拜我為師,也沒有那麽容易,我還要好好觀察你幾天再說。”
郭彤笑道:“你老誤會了,小可還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胡說!”老人瞪着眼睛道:“救命之恩,豈是能謝得了的?嘿嘿!你以為拜上這麽一拜,就能了事?荒唐……真荒唐!”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那麽尊駕的意思……”
“哈!問得妙!”老頭子吹了一下胡子,“這件事你也不用忙,先回客棧去,也許我還有事得找你。”
郭彤心裏不禁一愕,一時摸不透他是什麽路數;不過自己受他救命大恩,卻是事實,對方既然開口有事要自己幫忙,是不好推辭的。
他略一盤算,遂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小可這就回去了,老前輩你若有什麽差遣随時知會一聲就是。”
長須老人點了點頭道:“好吧!只是我要告訴你——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彤道:“小可明白,這件事既然有你老人家插手,足可使一幹宵小卻步,西門老爺定将感激不盡。”
長須老人聽後,冷笑了一聲,說道:“西門舉與你是什麽關系?你這般向着他?”
郭彤搖搖頭:“你老人家誤會了,小可與西門一家非親非故,并不認識。”
“哼!那樣就好!”長須老人冷冷地道,“既然這樣,我勸你還是少管他的閑事。”
郭彤欠身道:“小可武功不濟,這件事勢難插手,原本就無能為力。”
長須老人“嘿嘿”一笑,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吧,一兩天內我自然會去找你。”
郭彤這時近看對方,只覺得他一雙瞳子光華內蘊,每一轉動精氣四溢,分明內功已臻極境——方才也曾目睹,的确高不可測。那雲裏翻岳罡,該是何等厲害角色,想不到在此老手上根本施展不開。以此判來,這老頭兒功力簡直駭人。
他不禁心裏一動,暗中把對方老人拿來與那個殺人魔王向陽君金貞觀作一比較,卻也不知道他們雙方那一個更為高超。
長須老人一笑道:“你怎麽不走?”
郭彤恍然道:“小可就要走。”
老人道:“且慢。”
郭彤道:“老前輩有什麽交待?”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彤遲豫了一下,道:“小可二十一歲了。”
老人道:“你練功不精,但出手卻有大家之風,可曾拜師習藝?”
郭彤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
老人冷笑道:“為什麽閃爍其詞?”
郭彤輕嘆一聲:“那是因為小可曾有拜師之機遇,卻未能成為其實。事過境遷,如今回想起來深深感到遺憾不已……”
老人那雙深湛的眼睛緊緊地逼視着他,問道:“你的話倒也實在,須知武學一途,較之文學更需明師指點,一着之差,勢将贻誤終身,是以求師不可不慎,你不必為既往後悔。說不定正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倒是很喜歡你的一身純樸,看來倒像是一塊練武的材料。果真你我有一番遇會,倒也是天作之緣,你的福份可就大了。”
郭彤聽他這麽一說,心裏未嘗不為之忐忑不定,只是一想到“靜虛”老方丈死前的一番叮囑,自己勢将尋到那個隐居當世的前輩奇人野鶴崔奇,将老方丈的情形作一番交待,未來怎樣,且要看他如何安排了……
這麽一想,不禁使他頓時觸及達雲寺的血海深仇,內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番傷感。
只是這番仇恨,他卻不願意對任何人提及。于是輕嘆一聲,轉身而去。
客房裏亮着一盞燈,熒熒燈光映着在座的父、子、媳三張臉。
單手托塔西門舉緊皺着一雙濃眉,冷哼了一聲,道:“想不到我們這一趟江湖行走,雖然行蹤隐秘,仍然驚動了這麽多人,看來往後的日子更是不妙。”
西門雲飛道:“爹爹不必擔心,我想一俟四明山一陽神君所派使者到來,這件事也就有了依靠。憑着一陽神君的大名,哪一個不要命的膽敢輕犯其鋒?”
西門舉冷冷地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此番前來的人,到底不是神君本人,不過是他派來的一個使者而已。我是擔心,這個使者是不是有足夠的武功能夠擔當重任……為父手上的貨,如果就此交給他,實在有點放心不下,這件事着實有些頭痛。”
他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媳婦聽到這裏,挑了一下蛾眉道:“這位使者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點,憑爹爹您老人家親自出面和他接頭,他該早早出來才對,這麽藏頭縮尾,實在有些失體。一陽神君的威名,都讓他丢完了!”
西門雲飛不高興地道:“你不要胡說,一陽老前輩既然派人前來接物,這件東西又這麽重要,這個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他遲遲不出也許是有什麽原因……”
“雲飛所見甚是!”西門舉微微點了一下頭,“我也是這麽認為。”
西門雲飛皺了一下眉:“莫非是有什麽人盯上了他?”
“很可能!”西門舉接道,“你們莫非忘了小飯店的那個駝子?”
紅尾蜂沈雲英岔口道:“什……麽?賣餅的那個駝子,莫非他真是你老人家所說的那個……”
“錯不了,爹的眼睛還能看錯了人?”西門雲飛冷笑一聲,“我看着他也有些像……”
沈雲英接着道:“啊,這麽說那個老婆婆,就是慣施兩個飛棒槌的雷姑婆,那個姑娘是——”
“玉羅剎——岳飛花!你別看她裝模作樣的那種神兒,其實那個丫頭一肚子鬼主意!”
沈雲英道:“我聽說過,她擅施袖裏飛針,專傷人一雙眸子,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哼,不過,這一次他們要是膽敢向我們出手,看我不給她一個厲害才怪呢!”
西門雲飛發覺到爹爹臉色不妙,忙以目光向妻子示意,沈雲英遂閉口不再多說。
西門舉哼了一聲,讷讷地道:“俗謂:‘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這句話果真不假!想不到我很久不出來,第一次出來就有這麽多麻煩……唉,早知道……”
“早知道”怎麽樣,他沒有說下去……不過從他的表情上看來,似乎頗有悔恨出來這一趟的意思。
不過,轉念一想,又激起了無比豪氣。
“我就不信,哼哼!”西門舉一只手捋着長髯,道,“什麽人有這個膽子,敢跟我西門舉過不去?再說他們要是探聽知道了這票子貨與一陽神君有關,就算向老天爺借上一個膽子,他們也是不敢。”
西門雲飛點頭道:“爹爹說得是,那我們何不把招牌挑明了,讓他們這幫子家夥止步?”
西門舉搖搖頭道:“不行,這麽做,一來一陽神君可能不悅,再者也有損為父的盛名。無論如何,這件東西,我要親手交給一陽神君本人。”
西門雲飛道:“爹說得對,只是神君派來的人怎麽還不來呢!事情會不會出了什麽變化?”
單手托塔西門舉搖搖頭道:“神君何等身份?言出必踐,再說他派來的人既然已經照了臉,就一定會來。”
話方出口,只聽得窗外一人朗聲笑道:“老爺子稱得上料事如神,請恕在下遲來之罪。”
語音方落,即聽得“嘩啦”一聲震響,虛掩着的兩扇窗屏,驀地敞了開來。
就在窗開的一剎間,一條人影怪鳥般地閃了進來。房內老少三人都站了起來,卻見來人身高六尺開外,濃眉大眼,生就的一張“國”字臉、獅子鼻、大嘴巴,兩腮上各自炸生出一绺子短髯,一根根挺刺着。
再看這人身上那件皂色長衫,高高拉起,紮在腰上,露出了內着黃繭綢的一雙褲管,足下是一雙護着雙踝的多耳麻鞋,頭戴一頂大草帽,背上斜插着一雙長柄短劍——好怪的一身裝扮。
這人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顯示出剛毅氣息。
雙方一見面,西門舉老少三人,立刻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日間在食亭用餐時,所遇見的那個騎馬漢子。
這漢子上前一步,向着西門舉抱拳微揖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震三楚,被稱為不倒镖王的單手托塔西門老爺子了?失禮,失敬!”
西門舉抱拳道:“不敢,尊駕太擡高老夫了!還沒有請教這位壯士貴姓,上下怎麽稱呼?”
那漢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一口關西音調,“在下谷天雨,來遲一步,令老人家久候,罪過之至!”
單手托塔西門舉嘿嘿笑道:“壯士說哪裏話,請坐下說話!”
谷天雨向着西門雲飛夫婦抱了一下拳,就正中一個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西門雲飛站起來,正要過去把敞開的窗子掩上,關西大漢谷天雨卻笑道:“少君還是任它敞開着的好,以防隔窗有耳!”
西門雲飛愕了一下,站在窗前。
谷天雨笑道:“少君莫非不懂?窗扇敞開着,便于‘一目了然’,可以使宵小遁形!”
西門舉一笑:“好一個使宵小遁形,雲兒,回來坐好!”
西門雲飛答應一聲,返身坐下,不免向這個關西大漢多看了幾眼。谷天雨那副尊容,看起來呆頭呆腦,事實上并不呆板,足證“人不可貌相”!
谷天雨朗笑了一聲,道:“西門老爺可知道,如今這處快活齋,已是八方風雨荟萃之所,有不少眼睛注意着你我,不可不慎!”
西門舉怔了一下,手捋銀髯道:“怎麽,谷壯士發現了什麽?”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是明眼人,在下這雙招子可也不空,什麽事又能瞞得過你我?”
西門舉聽了,呵呵笑道:“谷壯士可真當得上神目如電,無所不知了。不錯,适才不久老夫這間房裏,确實摸進來了一個點子,只是他沒有占着絲毫便宜,谷壯士大可放心!”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可曾把這個人摸清楚了?”西門舉搖搖頭道:“當時天太黑,那厮被老夫追蹤至曠野荒郊,被迫與老夫過了幾招,不是老夫對手,遁林而去!”
谷天雨道:“西門老爺居心太仁厚了,這類狼子居心叵測,這一次放了他,保不住下一回不生事。為今之計,下手予以殲滅為好!”
西門舉聽罷這幾句話,頗不是滋味兒。
因為論輩份說,西門舉是長輩,論年歲更不知要大過多少,可對方這幾句話顯然有譴責之意。
西門舉一向目無餘子,若非對方身份特殊,只憑這幾句說詞就能立刻翻臉。
他卻吞下了這口氣,“嘿嘿”笑了幾聲:“谷壯士有所不知,那厮武功亦非泛泛之輩,再者老夫還沒摸清楚他的路數……”
“哈哈!”谷天雨大笑道,“西門老爺不必為這件事煩心,一切都由在下處理妥當了!”
西門舉怔道:“谷壯士這話是什麽意思?”
谷天雨粗哼了一聲:“西門老爺有所不知,尊駕與那厮在荒野對搏之時,在下适巧在側,故而旁觀了一些時候……”
“噢?”西門舉十分驚訝地道,“這麽說……”
谷天雨冷冷道:“是以,那厮雖然僥幸自尊駕手中逃得了命,卻不會由在下手上逃開!”
“啊!”西門舉聞言,欽佩道,“高明之至,谷壯士是如何将他發落的?”
谷天雨笑道:“在下甫離四明山,入江湖不久,對江湖人事一知半解,不敢率爾下手,将那厮置以致命,特別以我四明山鐵指定禪神功,将那厮定在當處,聽候西門老爺發落!”
西門舉抱拳道:“佩服!佩服!”
“啊!”一旁的西門雲飛睜大眼睛道,“鐵指定……禪?這門功力,我聽人說過,據說一經點中,三個時辰之內不經救治解開,即有喪命之危,不知是也不是?”
“少君所說甚是,但是卻也有不盡之處!”
“是麽?”
“少君所說的三個時辰,倒也不假。”谷天雨道,“那是因為這種功夫一經點中人身,任何人也無法解救!”
西門雲飛一驚:“莫非連谷兄自己也解不開麽?”
谷天雨點點頭:“正是如此!”
“啊!”西門舉頓時由位子上站起來:“這麽說,我們現在就去看看他吧!”
谷天雨道:“老爺子不必急在一時,時間還多的是。現在離天明不及一個時辰,等天亮以後,我們再去看他也不遲!”
西門舉點點頭,就原位坐了下來。
一旁的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可知那厮叫什麽名字,是什麽來路?”
谷天雨嘿嘿笑道:“少君問的甚是,這人的底細我早已摸清楚了,這人倒也小有來頭。”
說到這裏,他向西門舉瞟了一眼:“老爺子,你可曾聽過一個叫老無常謝天九的人麽?”
西門舉“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也得到了消息。哼,真是鬼迷了心竅!”
谷天雨冷笑了一聲:“這件事,據在下所知,知道的人還不在少數,老爺子該特別小心才是!”
西門雲飛驚道:“怎麽,莫非谷壯士你聽到了什麽風聲?”
谷天雨點點頭道:“在下不曾聽見什麽風聲,只是在暗中發覺到一兩個可疑的角色,現在還言之過早,且留待往後觀察吧!”
西門舉冷冷笑道:“這樣也好,老夫就在這裏等着他,看看什麽人膽敢動老夫!”
谷天雨道:“家師因感這件東西關系到我師門興衰,并恐老爺子身邊人手不足,是以責成在下負責接引,不知這件東西可在老爺子手上?”
“哈哈!”西門舉大笑了兩聲,道:“當然在我手頭上,谷少俠莫非還有置疑不成?”
谷天雨搖搖頭:“老爺子你誤會了,只是這件東西對我師門關系太大;家師既經交待,在下便不敢不特別小心。老爺子,你可否賜在下一閱?”
西門舉微微盤算了一下,笑道:“有何不可?”
他随即招呼兒子道:“雲飛,把窗戶關上!”
西門雲飛立刻答應了一聲,站起來把窗戶關上。
谷天雨接道:“老爺子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在下與老爺子在此,料想還不至于發生什麽意外!”
西門舉點點頭:“說的是!”
說話間,即見他雙手解開了系在前胸的麻花扣結,将背在背後的一個黑漆小箱子解了下來。
西門雲飛與他妻子沈雲英立刻偎近過來,一副生恐驀生意外的樣子!
西門舉嘆息道:“此寶傳頌武林多年,老夫久已聞名,想不到竟是神君師門故物。
這一次能由老夫親自負責押送,真是榮幸之至。那位老前輩既肯将貴門寵物發還,足見與令師已化卻前嫌,實在可喜可賀!”
谷天雨嘿嘿一笑,道:“這件事其中尚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隐秘,老爺子尚不能盡知……”
他邊說邊伸手接拿那具木匣。
不意,西門舉後退一步,嘻嘻笑道:“此寶不便假手于人,老夫承托于那位前輩時,對方曾經關照,必須面交于令師,尚請少俠勿怪!”
谷天雨愕了一愕,嘿嘿笑道:“老爺子莫非連在下也信不過?”
西門舉笑道:“谷少俠請勿誤會,老夫只不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谷天雨揚動了一下濃眉,道:“這麽說……老爺子對在下身份還有所懷疑!”
他冷笑一聲,伸出左手,現出了無名指上戴的藍色寶石戒指。
“西門老爺當能認得,這是家師飲譽江湖的一件信物吧?”
“這個……”
西門舉一面吟哦着,兩只眼睛注視着對方手上戴的戒指。
“哦,”他讷讷道,“老夫記得令師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信物,乃是一只三色魔環,莫非就是這指環不成?”
“豈容老爺子為此見疑?”
說話時,只見他另一只手指,輕輕地摸了下那只戒指。登時,那只閃爍着藍色光華的寶石戒指,變成了紅色,光彩奪目!
谷天雨手指再摸,卻又閃現出一片黃光,真像變戲法兒,把一旁的老少三人看直了眼。
西門舉哈哈大笑了幾聲,朗聲道:“妙極了,妙極了!不錯,這正是一陽神君成名江湖的三色魔環,足證少俠身份無誤!”
谷天雨“嘿嘿”一笑:“既然這樣,老爺子當肯将敝門之物,發交在下一觀了?”
“這個……”西門舉目光一轉,點頭道,“少俠要求并不為過,只請少俠觀鑒之後,仍交老夫,一待抵達四明山,面交令師之後,也就沒有老夫的責任了!”
谷天雨沉聲道:“這個自然。”
西門舉自恃武功,又以兒子、媳婦俱在近側,料必這個谷天雨不會有什麽花樣,再者對方既然出示了師門三色魔環,已足可證明他身份無誤。
有見于此,他随即不再多疑,當下把手上那個木匣子遞了過去。
谷天雨接在手裏先掂了掂,右手輕啓,遂把那個镂有空花,內置厚墊的匣蓋揭了開來。
一蓬寶光,由匣內射出,映得人的眉發皆銀!
好大的一顆明珠,足足有一只茶杯那般大小,霞光四射,耀目難開。随着匣蓋的揭開,一股奇冷氣息由珠身四溢開來。在場老少,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谷天雨看在眼中,随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在下師門九代相傳的鎮山之寶——定風天珠。”
說罷,遂将蓋子蓋好。
蓋子一經蓋定,那冷森森的逼人寒氣,頓時消逝。
西門舉微微一笑,道:“少俠可曾驗定了?”
谷天雨點點頭:“驗過了,一點都不錯,正是我四明山九代相傳的定風天珠。”
他輕嘆了一聲,又道:“老爺子有所不知,四明山巅敝觀裏少了這顆寶珠之後,多年來常鬧風患,時有災難,落石傷人無數,家師亦不能照常靜坐,損失功業至大……此珠歸還之後,這一切現象料不會再發生了!”
西門舉見對方陡然間面罩秋霜,微微一愕。
只見谷天雨濃眉乍挑,厲叱一聲道:“閃開!”
話出掌出,随着他一聲斷喝,右手五指倏地齊張而開,直向着西門舉力擊過來!
谷天雨功力深湛,這一掌必然經過一番內力貫注。是以,一掌擊出,真有拔樹開山之威!
鬥室之間,哪裏容得這等巨大力道?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震得耳鼓發麻。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