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你看你氣成那樣,小心你自己的傷還未好呢。我本不過是為那李雁紅氣不過罷了,你又氣個哪門子呢?”

硯霜聞言也覺自己何必對人家生氣,當時也含笑回身道:“賢弟,愚兄內心之苦你是不知,你歲數還小,等你将來就知道了。”

那李雁紅竟苦笑着點點頭。硯霜由這少年方才話中才知道,自己未過門的那位李小姐名叫雁紅,不禁又問道:“賢弟,說了半天你怎麽知道這些事呢?莫非你認識那李家姑娘麽?”

李雁紅淺淺一笑道:“不但我認識她、而且認識她一家人,她爸爸我也叫爸爸,我們差不多好得竟成一個人了。”

硯霜聞後心想,這小子說話真冒失;但又想,也許是那李家親戚也未可知。當時點點頭道:“如此說來,你一定是那李家親戚了。”

李雁紅苦笑道:“就算是吧。”

硯霜一會兒又道:“那李家姑娘可曾說我些什麽?”

就見那書生眼圈一紅道:“她可不像你!她……她說她至死也不怪你,她還說如果你有了別的知心人,她決定不會叫你讨厭,寧可她自己一世不嫁,也要成全你們……”至此那少年書生竟點點淚下,硯霜也不禁一陣傷心,那幾滴英雄淚再也忍不住了……

李雁紅本是一時傷心,借此表明自己心跡,這時見那葉硯霜也哭了,心想他到底非無情無義之人,只怪他結識那鐵守容在先,把一份感情先給了她了,似此專情之人真是難得,不由得愈發把硯霜念在心上,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這時竟自在身上拿出條小手巾,丢給硯霜,自己破涕為笑道:“你也別傷心,只要你能想到那李雁紅姐姐她不是你想得那樣就夠了。”

硯霜接過手中,見是粉紅色小汗巾,分明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由擡頭望了望李雁紅道:

“兄弟,這是誰的手巾?你拿錯了!”

那李雁紅聞言,面色一紅,瞬即恢複原狀道:“這手巾還是那李姐姐的東西,我走時她給我理東西,竟把這小毛巾放在裏面。”

那硯霜本已把手中送出要還給他,聞言不知怎的,竟又收回了手,在臉上輕擦了兩下。

李雁紅見狀,心中真是無限安慰,心想原來他對那李雁紅竟還有一份思念,如此看來,自己也并非全無希望。這時已三鼓,夜已深了,李雁紅道:“大哥,你睡吧,天不早了。”

硯霜把身子往裏讓了讓,空出一半道:“賢弟,你也委屈點睡吧。”

那李雁紅聞言一陣臉紅道:“我還不想睡,你先睡吧。”

硯霜只當這年輕人怕羞,不願與人家睡在一榻,當時心下好生不安道:“賢弟不睡,愚兄也只好坐起與你剪燭夜談了。”

李雁紅見狀只好道:“好吧,我這就睡,只是我有個毛病不願給人家對面睡,你頭轉進去我再睡。”

硯霜無奈,只好把面對牆。那李雁紅單掌一揮把燈熄滅,這才慢慢靠着床邊躺下。一時思潮起伏,哪裏睡得着,再想到現在和自己僅有一衫之隔的他,就是自己數年來醉心渴望一見的葉哥哥,不禁心中咚咚亂跳,側目偷看那葉硯霜,此時也是仰面朝天,睜着一雙大眼睛,不時長籲短嘆……

葉硯霜見身邊的李雁紅翻來覆去不能入睡,不由嘆口氣道:“兄弟,你怎麽還睡不着?

難道你還有什麽心事不成?”

雁紅聞言接道:“你還不是一樣。”

硯霜道:“兄弟,你十幾了?訂過親沒有?”

那李雁紅停了一會兒才答道:“我十九了。你管我訂親沒有幹什麽?”

那硯霜心想,看你嘴上無須樣子只有十四五歲,卻不知你倒十九歲了。當時又嘆了口氣道:“如果沒有訂親最好,最好根本就別認識女的。你不知,那煩惱可大了!你還年輕,再等十年成親也不晚。”

李雁紅心想,你苦吃大了,我呢?我比你更煩惱一萬倍。當時慢慢地道:“可惜我同你一樣,也訂過親了。”

硯霜忙道:“你也訂過親了?那女的怎麽樣?”

雁紅道:“對方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他給我訂過親卻又去愛別人!”

那硯霜聞言一怔,心想這可真巧,別是在罵我吧?當時道:“兄弟,那你也別怪她,也許她有她的苦楚也未可知,你見過她沒有?”

李雁紅冷笑一聲道:“他有苦楚,我不更有苦楚?他還可以在他愛人面前吐訴一番,可我又能對誰去說?我不但見過他,還跟他談過話呢!”

硯霜竟信以為真,當時道:“所以我說年輕人最好別用感情,像我,後悔都晚了!”

那李雁紅聞言道:“你不是有那鐵守容麽?還後悔什麽?難道她不理你了?”

硯霜聽後嘆了口長氣道:“兄弟,這話說來可長了。你既要問,幹脆我就從頭告訴你,你聽後就不會怪我對不起那李小姐了。”

李雁紅聞言,淡淡地道:“你說吧。”

硯霜這才把自己怎麽和母親到北京,怎麽窮困,自己一時矢足竟去鐵府行盜,如何偷得那翠環,又如何和鐵守容較技,結果如何,自己又怎麽回到家中發現師父的信和贈金,由是持信鐵府;老提督如何收容自己母子,又如何二度邂逅鐵守容,始知自己師父竟給她下了聘物,一一講了出來。聽到這,那李雁紅競突然坐起道:“什麽?你竟和那鐵守容相守一夜?

你們發生過……沒有?”

硯霜嘆口氣道:“兄弟,你太把我看差了。我雖愛她萬分,但這種事怎屑為之!”

雁紅這才松口氣躺下,嘴裏氣得哼了聲道:“你們倒真會享福,再說下去吧。”

于是硯霜這才又接着把自己和那鐵守容回去後,如何在端午節力搬香案,鐵提督又如何約自己母親去提親,自己母親又如何拒絕,待母親回來後自己才知道原來父親曾給自己訂過親了,卻不料第二日竟發現那鐵守容就此失蹤,暗留給自己一封信,如何罵自己玩弄于她,并言一生不再見自己,她也一生不再嫁人,自己這才假藉奔功名為由安慰母親,卻外出遍訪那鐵守容,一年多時間毫無下落。又如何旅店巧識南荒雙怪之紀商,如何受騙至水竹塘,為此竟挨了鬼見愁黑炁掌……直說了整整一夜,悲痛時直說得聲淚俱下。

一旁的李雁紅直聽得如醉如癡,也跟着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成了個淚人,酸甜苦辣齊集心頭,這才知道,眼前的葉硯霜竟是如此一個正人君子,自己真不該錯怪了他,人家本來不知有我這門親,又怎能怪人家無情無義?就連那鐵守容也是女中豪傑,真值得葉哥哥如此愛她,錯都出在自己身上。心中愈想愈難受,竟哇一聲撲在硯霜懷中哭了個天昏地暗。

硯霜把這一年多的一口怨氣一吐而淨,倒覺得心裏略好些。見這小兄弟倒哭個沒完,睡在自己身上,眼淚已浸透了自己衣服,只當他同情自己遭遇,又為可憐他那親戚李雁紅才會有此悲戚,心想這年輕人難得有此忠厚感情,不禁用手輕摸着他背,慢慢勸道:“好兄弟,千萬別再哭了,哭壞身體可劃不着。”

誰知不勸尚好,這一勸她愈哭個沒完,急得硯霜直皺眉。那李雁紅哭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擡起頭,用一雙淚眼看着硯霜道:“大哥,你沒錯,好鐵姐姐也沒錯,錯都在那李雁紅身上,誰叫她這麽命苦呢!”又接道:“我回去一定把這些話轉告給她,她……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硯霜一只手拍着小兄弟,一面還給他擦淚,聞言道:“兄弟,這可施不得、你知道就行了,要告訴她,不叫人家難受麽?我已經傷了一個人的心,可不願再傷一個了。”

那雁紅聞言後心說,這份心我早傷定了,但嘴裏卻答應着點點頭。這時見自己整個身子都在硯霜懷中,他還給自己擦淚,不由羞得粉頸低垂……低下頭正看見硯霜那寬闊的胸,結實的臂,再加上剛才的體貼柔情。心想那鐵姐姐真好福氣啊,只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認識他,憑自己玉面冰肌,也不見得就不勝那鐵守容,只嘆自己明明是父母之命的正牌夫人,卻要退身讓人。再想到一待他傷好了,自己就要遠走天涯,哪能不情絲萬縷,柔腸寸斷。再也忍不住,竟又撲身人那硯霜懷裏,兩條玉臂摟緊了他一陣傷心,又自淚下。

硯霜心雖詫異,這兄弟怎麽如此女态,但當此痛心傷感之時,哪還會去深思此事,只當這小兄弟一片天真純情,見狀不但不躲,反而伸出鐵腕在他背上撫着,嘆口氣道:“兄弟,我真後悔告訴你這些事,叫你傷心成這樣。事已過去了,就別再為此傷心了。”

雁紅雖萬分願意在這葉哥哥懷中多睡一會兒,但到底這會兒自己是男人,難免叫人起疑。聞言就坐起身來,翻身下床找盆洗臉去了。

那葉硯霜擡頭看着頂上天花板,思及往事,好似做了個夢,只嘆自己此時為何如此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想着也就翻個身閉目養神,誰知因為疲勞一夜,一會兒就睡着了……

且說那李雁紅拿着盆,才一開門,就見有五六個人在自己門口指手劃腳的,隐隐還聽到什麽:不知什麽事這屋的人哭了一夜,又是什麽自己不睡也不叫人家睡……心中這才想到,原來昨夜這一哭,竟把左右四壁都給吵醒了,不由慚愧萬分。找到水洗臉漱漱口,這才回來,進門見那葉硯霜竟自睡着了,一張臉映着朝陽,更顯得英氣超俗,好不動人。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心想別吵他,叫他好好地睡睡。正想出去吃點東西,猛然發現有一白綢小包,正由硯霜衣縫裏掉出來。心想這是什麽東西?不禁輕輕用手拿過來,覺得裏面似乎軟軟地,輕輕打開一看,竟是一縷軟軟的頭發。突然想到硯霜昨夜說的,與那鐵守容比劍的一段,曾經用劍削下了她一縷頭發,不想他竟收在身邊,這将近兩年的時間不離身邊,此人情癡可謂已極。不由低頭看着那縷頭發,又黑又細,自己不好意思地拿過腦後的那根僞裝男人的辮子,與它一比,竟是一樣的黑,一樣的細。又突然想到,我這就要離他而去,也不知今後還能再見他不?不如也留個紀念給他吧!想到這,竟真的抽出自己的寶劍,齊辮尾削下了老長的一段,另用自己方才給他擦淚的那塊粉紅汗巾,小心地包上,再包上那白綢子包,又一起輕輕地放回他那身革囊內。正欲出去,忽然又想到,以後他要想我是有東西看了,可我要想他呢?

一眼瞧見幾上硯霜那把劍,劍柄上拖着淺綠的絲繩,上面還有一面玉玦,心想這就是了,這把劍是他最心愛之物,形影不離,不如把劍穗解下自己留着就夠了。她過去解了半天才解下,又覺得這光禿禿的劍柄太醜了。忽然,她想到自己那柄劍,劍名“聚螢”,也是把吹毛斷發的寶刃,那穗兒顏色碧綠,上面那塊垂玉上還有自己的名兒,不如給他換換。于是又拿過自己的劍,解下了劍穗,彼此一換,顯得十分悅目。她在這兒忙了一陣,才上街吃了點東西,還帶來了一份早點。回來見那硯霜猶自未醒,面色紅嫩,出氣均勻,心想他這傷最多三兩天也就好了,自己不如就此走吧,免得以後更傷心她是一個心地明慧的姑娘,想到該做就做,毫不猶豫。當時含着淚,把身上的銀子留下一大半,放在他枕邊,這才出外與那掌櫃的說,自己有事先走了,現有個朋友在此養傷,叫他多照顧,竟留給那掌櫃的一錠金子。這掌櫃的直喜得合不上嘴,千恩萬謝說個不止。這多情的姑娘,竟又含着淚走回去,在硯霜身前站了好一會兒,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粒粒都滴在他身上。她慢慢喃喃道:“霜哥哥,你好好地睡吧……我走了,我永不恨你。霜哥哥……我要為你去找你心上的她,叫她回到你身旁,霜……哥哥……”

***

她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這間房。在這深秋的早晨,小風輕吹着她的頭發,慢慢就看不見她了。

且說那鐵守容自從房上偷聽那一段談話後,已經芳心寸斷,回屋與小梅略理東西,天微明就走了。為了行動方便,她們在鋪子裏買了兩套男裝,換上衣服後倒似兩個翩翩公子模樣。那小梅到底膽子小,一路上長籲短嘆,說真不該偷偷出來啦,又是什麽這一下老爺和太太不急死才怪啦。她們二人曉行夜宿,不一日來到了張垣。那鐵守容哪裏還有心游賞風光,只盼早日能夠出得這河北省境,以後浪跡天涯,過此一生也就算了。這一月來,那硯霜的影子,始終離不開自己,所幸有小梅這丫頭跟着,一路上淨鬧笑話,倒給這旅途減去了不少寂寞。

這張垣是一個接過東三省的大城,城內相當熱鬧。二人在路上走着,小梅道:“容哥,不行啦,得找個地方先弄點東西吃吃。”

鐵守容也覺得腹內甚為饑餓,這才道:“你呀,就知道吃,這才什麽時候呀?”

那小梅道:“從前在家不動當然不餓,這一闖江湖就不行了,不吃飽肚子,怎麽跟人打架?””

鐵守容笑道:“你是才跟我學會了那套‘柳葉拳’,就想打架是不是?告訴你,差得遠哪!”

那小梅臉一紅道:“比你當然不行,找一個老太婆、小孩揍揍還不行呀?”

那鐵守容聞言笑道:“你可別輕視老太婆、小孩,告訴你,江湖上盡多奇人,愈老可愈不好鬥,往後你要不信,你就試試。”

說着話已來至一酒店門前,見“醉仙居”三字大匾懸在這酒樓中央,食客正川流不息地此出彼進,生意好不興隆。她二人也就走進這酒店之中,早有酒保上前領路,把她二人帶上了樓。找了個位坐下,那鐵守容随便點了四菜,還有一壺酒,倒滿像那麽一回事。正說着吃着,忽然見有一堂棺走至這食店中央,站在一張空椅上,舉手向四方行了揖才高叫道:“奉官府令,請告訴各位食客,這烏鴉嶺所出怪蟒,這幾天連續吞食路人八九個,差不多每天天快晚的時候就出現,因此小店轉告各位客人一聲,如有事要過這烏鴉嶺,最好繞道而行,以免遇見這怪蟒,遭到不幸。謝謝大家。”

他這才擺了橙子,就聽見轟一聲,整個樓上都談開了。有的說這東西已經鬧了好幾個月了,又有的說咬死了最少也有二十多個人,還有的高罵官府無能,連這麽條蟒蛇都沒辦法除還能幹什麽?那小梅早吓得連飯也吃不下,問鐵守容道:“我們明天早晨再走吧,別碰着那玩意,可不是玩的。”

鐵守容聞道:“那怎麽行,我倒想看看這東西到底有多厲害。要是不怎麽樣,幹脆就把它給除了。”

小梅一聽吓得一伸舌頭道:“乖乖,這可不是玩的。這蛇可不比人,一劍就死,這東西你砍它十劍八劍根本沒事一樣的,就是把它砍成好兒段,它一對又能活,這東西可不是玩的。”

鐵守容聞言又好氣又好笑,道:“這些話,你都是聽誰說的?那它不成神仙了?”

小梅見她真像要去的樣子,急得要哭,鐵守容見狀只得道:“我只不過是騙騙你,我哪有這麽大本事?這麽吧,咱們就在這住一夜,明天早晨再走怎麽樣?”

這小梅破涕為笑道:“你可真會吓人。明天走也得繞道走,那蛇要是早晨餓了呢?”

守容笑着搖搖頭道:“虧你還是出來闖江湖的,膽子比老鼠還小,這怎麽行?”

說着起身付了賬和小梅下樓,就聽見這樓上樓下,一時都是在談那怪蟒之事。鐵守容心想,這蟒到底有多厲害,自己不信憑自己這一身功夫,就不能除它;只是怕小梅擔心,故把此意悶在肚子裏;也不再提此事,她們出去走了有三裏路,那小梅就催着住店,兩人找了一家店住下,見店內差不多都已客滿,都是些過路旅客,怕這怪蟒傷人,所以無形中倒給這店增加了不少的生意。一進店那鐵守容就說困,要早點睡覺,小梅雖奇怪太陽才下山就睡覺,但自己也真累,聞言真把床鋪好,兩人這才脫衣睡下。不一會兒那小梅就睡着了,鐵守容慢慢由床上起來,把衣服穿好,系好劍,帶上暗器,這才輕輕出門。她外面還罩了一件大褂,誰也看不出她是幹什麽去。

她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那烏鴉嶺到底在何處,走了一會兒,愈來房子愈少,就停住腳,看路邊有幾家小店,她走過去,見是一個年有六十多的老頭在那兒招呼賣東西,于是先一抱拳才道:“借問一聲,這烏鴉嶺怎麽走法?”

那老人聞言,面現驚懼道:“這位客人,你難道不知道那烏鴉嶺新近出現怪蟒之事?現在縣裏已把這山路給封死了,不能走了。”

守容聞言,面上假作害怕道:“這事我知道,我就是問問這地方在哪兒,別走錯了。”

那老人才點點頭道:“我說呢,這可不是玩的。”

說着用手一指前面道:“往前再走三裏路,往左轉就可看見那烏鴉嶺了。山倒不高,不知這東西由哪竄來的,這幾天弄得人人不安。”

鐵守容連道謝謝,就奔老人指處走去。那老人還在後面叫道:“喂小夥子,你是怎麽的?不想活了呀?”

鐵守容回頭笑道:“謝謝你啦,老丈,等我殺了這畜牲回頭再請你客。”

老人吓得在後大叫:“回來,喂,回來!”

鐵守容哪裏肯聽,施出輕功絕技,只幾個縱身,已來到那老頭指處。往左一看,果見遠處有一座小山。心想這一定就是那內鴉嶺了,她初生之犢不怕虎,加之以藝高膽大,竟然一回身,脫下大褂,把它纏成個卷、一長身上了棵樹。把這衣服先放在樹上,這才飄身下樹,往那烏鴉嶺走去。

又走了十裏路,這才來到山下。果見山下貼有告示,并且還有些繩網攔着路,就聽得身後一聲喝道,“哪來的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回頭一看,原來還有十幾個人,都是穿着公家的衣服,像是官府中人,此時正坐在一間預置好的小屋中,面前放的盡是刀箭之類,知道這定是奉命除蟒的官人。當時只好裝着笑着走近他們面前,向為首之人施一禮道:“這幾位官人,敢是奉命除這怪蛇的麽?”

那為首的漢子,約四十多歲,赤紅面堂,倒像是會個三兩式的人,聞言道:“不為了這個我們來幹什麽?你年輕輕的往上走,想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你沒瞧我們這麽多人都在房子裏不敢出去?你一個人有多大本事敢往裏闖?”

鐵守容聞言含笑道:“小弟我自小随父捉蛇,任何蛇蟒之類只要被我看到了,就別想逃得開我的手去。新近聽說此處鬧蛇,故而不辭千辛萬苦,遠地跑來。既然有衆位大哥在此,那就不用小弟費心了。”

言罷轉身就要口去。才走了幾步,就聽得身後有彼此議論之聲,接着就有一人叫道:

“喂,兄弟回來,我們商量商量。”

鐵守容這才裝着無奈,返回身來。就見那為首之人,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既是專門捉蛇之人,那就別走了,我們已苦了八九天了,一點成績也沒有,如果你能設法除了,那獎金我們情願分你一半。你看如何?”守容笑道:“為民除害,乃人人應盡義務,獎金小弟是分文不取。”

這一下,那夥人可高興了,就有的說請進也有的去倒茶,把她待若上賓。那為首之人才開始問道:“兄弟,請把你那除蛇妙法公布一下吧。”

鐵守容哪有什麽除蛇妙法,被人家這一問,真給問住了,不由脫口而出道:“你們派人去看,只要看到了那蛇,叫我就行了。”

衆人不禁一怔,心說,“這是哪門子妙法?我們要敢去看,也不躲在這屋裏了。那鐵守容本想只身前往,但如今看他們一個個談虎變色,如臨大敵,心裏也難免有點膽怯。心想不如借他們這夥人,把那蛇引出來,自己再見機行事;如今看他們對自己有懷疑之色,不禁想出了條引蛇妙計,當時就道:“你們派人去找兩頭豬,把這豬用繩捆上,一頭穿過樹拉到這屋裏來,到時候,就把這繩子硬拉,把那豬吊在樹上,這豬一痛就叫,那蟒聽到豬鳴,一定會聞聲而至,不是給引來了麽?”

那一夥笨夫,根本連字也不識幾個,這一聽都叫起好來,有的說還是人家老弟行。有的還罵他奶奶怎麽咱就沒想起這個辦法。一會兒就真弄了兩頭豬來,按鐵守容所說把那兩頭豬吊在三丈以外的一棵樹上,守容又分配了那些人,等會兒那蟒出來了,你們什麽都別管,就管用箭射它。一切都分配好了,這守容才坐在小房中,光等那蟒出來。

誰知那豬在樹上叫了半天,一點動靜也沒有。正自想若這方法不靈就糟了。就聞外面那放哨的一路跑一路大叫,沖進這房中,喘道,“來了,來了,我的媽!可……可吓死我了,這東西這麽大……乖乖!”

這一來全屋的人都吓壞了,就有人要關門。守容雖然也害怕,但她到底身懷絕技,比他們好得多。聞言起立,略為緊了緊衣服,抽回了劍,回頭對衆人道:“你們別怕,有我呢!”然後回身問那人道:“你在哪看到的?”

那人才驚魂乍定地說:“我看到那家夥,由半山往這邊游過來,全身紅鱗,有水缸那麽粗,乖乖!”

旁邊那些人,竟有的叫起來了。守容又好氣又好笑,心說:你們還來捉蟒呢,這還沒見呢,就吓成這樣。當時回頭道:“你們記好我的話,用箭射就行了。”言罷一蹬足,就像箭一樣竄出去了。

她可不敢大暴露身形,一出來先找棵大樹竄上去,再回頭看看那夥人,竟把窗子門都關死了,只留下一道縫向外偷看。

這時那豬正叫得厲害,守容又往前竄了六七棵大樹,就看見那豬吊在不遠的樹上。突然她嗅到有一股腥氣,不由展目四顧”竟吓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離那豬不到兩丈的山根下,正游着一條紅鱗大蟒”那蟒真有水缸那般粗細,少說也有七八丈長,嘴中紅信亂吐,好不驚人!

雖說這鐵守容身懷絕技,但到底出道未久,似此怪蟒,別說是見,連聽也沒聽過,本想回去,但自己來時已吹了大話,回去無法交待,再說這東西,已在眼前,自己還真不敢亂動。就見那蟒游過離豬約一丈處,就不動了,伸着那鬥大的頭,望着那豬,兩腮鼓動頻繁。

那豬也怪,此時竟也不叫了,就見那蟒鼓了好一會兒腮,突然張口噴出一股白氣,那豬挨着那白氣,一陣亂抖就不動了。随着見那蟒張口一吸,那豬竟似箭頭一樣投入那蟒口中,遂聞一陣亂嚼,那約百斤的一只整豬,活生生地被那怪蟒吞下,如此又向那第二只如法炮制。

鐵守容心想:此時不下手,可就沒機會了。見那豬正在怪蟒口中似咽非咽之際,自己已由囊中拿出兩只瓦面透風镖,一抖手往那怪蟒雙目打去。那蟒也是惡貫滿盈,正自享受美食,哪料到有此一着,就聽到波波兩聲。雙目竟被打瞎,直痛得那蟒吱吱地一陣亂叫,全身竄起好幾丈高,尾鞭掃處,樹倒塵揚。石破天驚,聲勢好不驚人。

鐵守容僥幸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一聲嬌叱,騰身而起,竟往那怪蟒處奔去。那蟒雖雙目已瞎,但聽嗅仍極為靈敏,此時正在痛怒攻心之際,突聽得身前有聲,竟負痛往前猛竄過來,口中毒氣狂噴不止。所幸這怪蟒雙目已瞎,目标認不準确,這一頭竟撞在那棵古樹上,只聽得咯嚓一聲,那樹竟自折斷。那蟒沒有撲到敵人,自己頭倒撞一個半昏,一時野性大發,只見一條紅影上下揮舞,吱吱連聲,遠近山石林木,只要挨着就碎。

在紅影之中,還有一瘦纖身影,上下竄動,手中寶劍,閃出一道青霞,時上時下,時左時右,端的美妙已極。那般官人在窗縫裏,直看得屁滾尿流,有的膽子比較大一點的此時竟叫道:“夥計,快看哪來的這麽一只大雁呀!”

衆人偎上,果見那大雁時起時落,在那怪蟒之中,身邊還帶起閃閃青光。突見那雁兒一聲嬌叱,從那蟒頸處騰起有六七丈高,手中青光起處,竟帶起一條血泉。這時衆人才看清,哪是什麽大雁,竟是方才獻計誘蛇之年輕人,不由都喝起彩來。有的說:“恐怕這人是神仙投胎吧?”又有的說:“哪裏像人?簡直像一個雲中雁嘛!”一時衆人竟忘了畏懼,三言兩語,把那鐵守容敬若神仙一樣。

且說那鐵守容施出平生所學,竄高縱矮,手中劍見機就刺;但那蟒性極強,雖身中十數劍,猶自狂嘯暴怒不已,直累得鐵守容香汗淋漓,嬌喘不已,心想如此再鬥下去,自己非糟不可。此時見那怪蟒,前身人立,正在辨聽敵人方向,口中腥涎連滴不已。鐵守容忽然發現,在那蟒前段上腹部有約一尺寬的一道白圈,竟自收縮鼓動不已,像是無鱗模樣。心中忽然想到,曾聞師父言道,凡是千年以上蛇獸,全身必有一處要害,其它地方雖重創,亦不至致命,唯獨要害處,只需稍有傷害,定可制其死命。心想莫非這白圈就是這蟒蛇要害不成?

想到此,鼓起餘威,雙臂一振,“一鶴沖天”,拔起六丈來高,往那蟒頸落去,單足一挨那蟒背,手中石雨劍,轉出一個劍花,疾若電光石火往那蟒腹白圈斬去。只覺手中一軟,竟把那白圈劃開了一尺多長七寸多深的一道大血溝。就聽蟒一聲慘鳴,那蟒血竟噴了鐵守容一身一臉。還沒容鐵守容二次騰身,就覺身後極強勁風撲背。

好個鐵守容,在此千鈞一發之際,竟然處心積慮。只見她手中劍朝上一舉,“舉火燒天”,全身向前猛一伏,好一個“卧看巧雲”式,就覺手中劍一緊,那蟒後下腹,從劍上劃了過去,皮開肉裂,腥血四濺,那蟒身竟擦着守容頭皮飛過。鐵守容驚出一身冷汗,再一摸頭,那帽子已不知何處去了,露出滿頭秀發,守容見大功告成,心中驚喜不已,雙足用力縱起,想落·向對面怪石。身才縱起。就覺鼻端一陣奇腥,再看周身竟被一層雲霧罩住。知道是那怪蟒所噴毒霧,吓了個忘魂失膽,總算她見機停止呼吸,否則早就毒發身死。她勉強地站在那塊怪石上,仗劍而立,見那蟒猶在地下,橫掃暴怒,知道這是它最後餘威。自己此時驚魂甫定,只覺得一陣嘔心,連吐了兩口,知道已中蟒毒,那蟒此時聲勢漸低,最後竟自伏地抽縮不已。

就聞得遠近人聲陣陣吵雜,鑼鼓喧天,那般差人也自屋中跑出,離着那蟒有十幾丈,圍了個水洩不通,燈下照耀得通明。鐵守容知道那蟒已死,這才勉強提住氣,縱下山來,就聽見轟一聲,那人群竟把她圍了個滿,有的跪在地下直喊她女神仙。守容知道自己此時頭發已露出,不便再僞裝男的,含笑對那般人道:“你們萬不要近這蟒,當心那些毒液中人就無救了。”自己就覺得頭一陣昏,差點不支,當時強咬着牙,排開衆人往回路上走。

正是功成身遲,她勉強提着氣走出這烏鴉嶺,也顧不得再去取那衣服。這時人聲吵雜,大街上人三五成群都往那烏鴉嶺奔去。一陣滿足的笑,浮上了她的臉,心想自己雖身受蟒毒,生死未蔔,但總算為地方上除此大害,雖死何憾?

看看那旅店已在面前,她想着小梅,不由一陣疾馳。那路上的人,見一個少女,全身鮮血,披頭散發,手中還提着明晃晃的一把劍,不由驚态萬狀,就有人從後喊:“那人就是力殺怪蟒的女俠雲中雁啊!”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她身後己跟了成百的人,這小店中人也出來了,就聽到有一聲尖叫:“小姐,你……可急死我了。”

那小梅竟從人群中撲出,不顧血腥,就要撲過來,那鐵守容此時神智已昏,見小梅來了心中一松,一跤栽倒,口中還道:“小梅……你千萬別……碰我,當心毒。”

就有人把小梅拉住道:“這位哥兒,千萬別挨那蟒血,方才就有兩人用手摸那蟒,如今手都腫了……”

小梅見小姐已昏在地下,不禁放聲大哭,一面還掙着要撲過去……一面把帽子一把抓下,口中還哭道:“我不是男的嘛,叫我過去吧……”

這些人才發現,這兩人都是女的。這會兒就來了兩郎中,站在鐵守容面前,想伸手不敢伸,直皺眉。那小梅一面哭,一面罵:“你是什麽狗屁大夫嘛,快給我姐姐醫好,要不然你們就別想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