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江浪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

他怎麽會不知道用法?

當初“獨眼金睛”褚天戈率衆洗劫殺戮他們的時候,同族裏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這種暗器之下。

褚天戈手法至毒,暗器是用“彈指神功”發出去的,中者皆為要害,多為雙瞳、咽喉部位。

這些宿仇,經夏侯芬一提,由不住使他熱血沸騰。盡管心裏恨恨的,可還是不讓臉上現出怒容,裝出很認真的樣子,問道:

“大概是藏在指甲裏施展吧!”

夏侯芬笑嘆道:“你真聰明,這是我義父傳授給我的,只是他老人家不許我随便施展。”

“為什麽?”

“因為這種暗器太毒了,我義父他老人家是菩薩心腸。”

“哼……”

江浪為了掩飾自己的憤恨心情,便硬生生地發出了一陣子笑聲,只是笑聲過于凄涼!

“你也許還不知道,”夏侯芬又悄悄地說道,“他老人家已經吃了好多年的素了!”

“吃齋?”

夏侯芬點了點頭。

江浪又發出了一聲笑。

夏侯芬瞅着他道:“你為什麽笑?”

“老王爺可真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不過,我卻以為這必定是他早年殺人大多的緣故,是以借此來彌補一下內心的罪過罷……”

夏侯芬愣了一下,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也許你說得有理。”

兩匹馬并列着緩緩前進。

江浪伺機道:“老王爺早年的事,姑娘知道多少?”

“我?”她搖搖頭,苦笑道,“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怎麽,你知道?”

“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

“聽到了些什麽?”

“沒什麽……”

夏侯芬忽然勒住馬,道:“不要緊,你盡管說。”

江浪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姑娘不要多疑!”

“你說吧。”

江浪道:“外面謠傳老王爺過去是刀客瓢把子……”

“這是真的?”

至侯芬眼睛睜得極大,搖着頭道:“不會吧?”

“有人說老王爺是靠洗劫了一批山東的移民才起的家!”

“你……”夏侯芬面色慘變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她冷冷一笑,又看着江浪道:“我義父豈是這種人?豈能做這種事?你不要聽人瞎說!誰說的?看我不……”

說到這裏,她緊緊地咬着牙齒!

江浪笑道:“不過是道聽途說的一句閑話,姑娘又何必這麽認真呢?”

“一句閑話……你知道這些話有多嚴重!要是我義父聽見了,準能氣瘋了!”

說話時,忽見一只野兔跳了過來。

江浪忙取出雕翎箭,策馬追了過去。

夏侯芬也縱騎追了上去。

江浪當然不是存心射獵兔子,而是覺得很有緩和一下情緒的必要。

而且,他還有很要緊的話,要從夏侯芬的嘴裏套出來。于是,借着追兔子飛馬而前。

白兔子在深草叢裏轉了幾轉就不見了。

兩個人拼命地策着馬,追出了好幾裏。

這一陣子快馬奔馳,真是過瘾極了!

眼前是一棵大樹,樹陰漫延出好幾丈遠。

兩匹馬徑直地來到了樹下,夏侯芬首先由鞍子上滾下來,在草地上打着滾兒!

江浪剛剛下馬,卻被夏侯芬拖住了一只腿用力一翻,倒跌在蘆花叢裏!

兩個人在蘆叢裏打着滾兒,身子過處,蘆花紛飛。

秋高草長,壯馬長嘶……

兩個人滾得淋漓盡致,只覺得天旋地轉,乾坤颠倒,人在大自然裏,像是在太空缥缈的雲層翻滾着,人世間的一切都抛開了。

像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兩個人直直地躺着,仰首看着天,一聲一聲地喘息着。

身上、臉上、頭上,全都是白白的蘆花。

這一陣子翻滾”真不知道滾了有多遠——兩三丈遠近吧!

天空掠過一行雁影兒。

太陽的溫熙使人那麽惬意!

人兒舒展在白雲般的蘆花叢上。

四周是無限無邊的白,人的性情在大自然的陶冶下,變得融洽而溫和。

“啊……”良久之後,夏侯芬才喘出一大口氣,“好舒服!”

她翻過身子來,手支下颚,打量着面前的江浪,道:“要是在這裏過一輩子就好了。

太舒服了!”

江浪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因為他知道,由于他與她的地位不同,不久,也許就在眼前,他門終必會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對于這件事,他心裏一想起來就感到無限慚疚,然而為父兄家人以及全族入複仇的大義——示着他,使他不得茍安片刻。

他已經感到迫不及待!

現在,聽說椿天戈出巡,只帶了少數幾個人,正是下手的良好機會,這顆心就禁不住怦然沖動了。

他忍不住問道:“老王爺得幾天才回來?”

“大概三四天!”夏侯芬眯着眼睛道,“我真希望他老人家出去久一點!”

江浪道:“他是一個人上路的?”

“不是單獨走的,有崔平和桑二牛兩個人跟着。這兩個家夥,大家都叫他們哼哈二将,我義父走一步,他們跟一步,可是這一次……”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就不吱聲了。

江浪緊問道:“這一次怎麽樣?”

夏侯芬揚了一下眉毛,道:“我說過了,你可千萬別張揚出去啊!”

“姑娘請放心!”

“崔平該倒黴了!”她冷冷地道。

“三阿姨以及桑二牛已經暗地裏把崔平在外面的所為、暗害我義父的證據,都收集起來跟他老人家講了。我義父這一次特地帶他出去,是含有深心的!”

江浪心中不禁一驚,忙問:“姑娘的意思是……”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三姨娘這麽說——因為我義父從來不跟我談這些……”

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一件事,霍地翻身坐起來,笑道:

“哎呀!有一件好消息,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你那個仇人熱河郡王鐵崇琦死了,你知不知道?”

“鐵崇琦死了?”江浪一驚,坐起來問道,“誰說的?”

“一點都沒錯,是呼魯茲酋長派人來說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侯芬道:“聽說這位鐵王爺是被他的一個叫七福晉的愛妾謀殺的……”

“是巧妃……”江浪咬了一下牙齒,恨恨地道,“這又是為什麽?”

夏侯芬道:“你不高興?難道你不願意他死?”

“我原打算要親手殺死他,為我拜弟複仇!”

他無限悵恨地垂下頭嘆了口氣,深深地遺憾着,遺憾着那個人面獸心的鐵崇琦未能死在自己手上。

夏侯芬皺了一下眉道:“聽說那個殺他的七福晉,是為了一件寶貝——翡翠塔,才向鐵崇琦下了毒手!”

“原來這樣!”江浪點點頭道,“翡翠塔呢?”

“已被七福晉帶走了!”

“我這就明白了!”江浪微微一笑道。

“這麽說,一定是那位呼魯茲酋長打探到了翡翠塔的下落,恐怕翡翠塔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中。你義父不甘心寶貝被人家吞了,也想插上一手!”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浪一笑道:

“可憐的七福晉,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愛過那個自命不凡的鐵王爺,也許她潛伏在鐵王爺府裏原本就存有用心的。只可惜她雖然把翡翠塔弄在了手中,卻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說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了一聲輕嘆!

想到了那一日王府初雪之晨,在梅園曾蒙那位美麗的六福晉石亭賜坐,暗吐心聲的一幕……

江浪默默地傷情了起來。

如果機會适合,他倒願意“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一番。不為別的,只為了報答七福晉的“軟語柔情”!

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哪!

男人的一生,能享有幾回這種“美人青睐”的豔福?

那位七福晉巧妃,原是身負絕學,并非等閑婦人!江浪如今細思下,才恍然明白,何以巧妃要他代她守秘——不要把她會武功的事情張揚出去。現在他才明白,她早已籌劃好了如何對付鐵崇琦了!

江浪想到這裏,心裏已然有了主見。

以此聯想到諸王爺出行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把那件“翡翠塔”得到手。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這個原則之下,擺在面前,若幹死者,正是活生生的證明。

試想,當年蒙古親王的死、盛京将軍的死。鐵崇琦的死,還可以預期到的七福晉之死、呼魯茲酋長之死、甚至于褚天戈——如果褚天戈真會死在江浪手中,都毫無疑問與這個翡翠塔有關!

這個翡翠塔當真不是一個吉祥的東西——害死了多少人,平添了多少孤魂仇!人的貪心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夏侯芬盡管對于義父的作為,已經微妙地有所感觸,但是這十幾年來,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有如水乳交融,外人要使之破裂,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浪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已經感到,他與夏侯芬之間的友誼只怕不長了。因此,當他看到夏侯芬的笑臉每一剎那,總是立刻聯想到她猙獰仗劍的另一副嘴臉!

這就是說,夏侯芬每笑一次,他的內心都要浮上一層悲哀!

“姑娘,老王爺是由哪一個方向去的?”

“從這邊。”夏侯芬絲毫也沒想到這句話有什麽不妥之處。

順着她手指之處,蘆花叢裏的那條黃土道路,彎彎曲曲地伸展着,像是通向天邊,那麽遙遠!

去是由這條路,回來當然也是由這條路。

江浪心裏有數地笑了笑,道:

“老王爺那一身功夫,真是天下少見,據我所知,他老人家最最獨到的一門功夫,還是他那一身罩功——姑娘你可知道?”

“咦?”夏侯芬很驚訝地看着他,“你什麽都知道?”

“老王爺的神威,外面傳說得太多了!”

江浪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傳說他老人家的一身罩功刀槍不入,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侯芬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了!”

江浪說:“我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是一種把氣功和橫練外功結合起來苦練而成的絕功。一旦功夫練成,全身上下刀槍不入……”

“除了練門兒穴眼!”

“對了!”江浪一笑道,“不知道老王爺的穴眼兒在什麽地方?”

“我知道!”夏侯芬在蘆花裏打了個滾兒,眼睛直直地看着當空的那株大樹。

江浪注意地聆聽着。

夏侯芬顯然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否則,是萬萬不會直率地道出來的。

她腦子裏思索了一陣子,笑眯眯地道:

“這事情有好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他老人家正在練功夫——見了。不知為什麽,只因為我看了他那次練功,差點兒挨他一頓打!”

“究竟是為什麽?”江浪的精力更加集中了。

“我想,他老人家大概是在練罩功吧!”

“罩功?”

“大概是的!”

夏侯芬回憶着那天的情形,喃喃道:

“頂上吊着七八個帶刀刃兒的流星錘,義父他老人家只穿着一身單衣裳,眼看着那些流星錘耍開了,全都撞在了他老人家身上,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受傷,真把我吓壞了!”

江浪一聲不響地聽着一他內心盡管急着聽下文,外表卻沒有大明顯地表現出來。

夏侯芬笑看着他道:“你猜他老人家的練門兒在哪裏?”

江浪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如果讓你猜,恐怕你怎麽也猜不着!”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告訴你吧,是在腳心!”

“是了!”江浪心裏忖道,“這就難怪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的臉色顯然變了一下——夏侯芬說得不錯,如果她不說出來,自己還真是猜不出來呢。

他百思得不着邊際的一個結子,一旦解開了,頓時輕松了起來。

“姑娘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的,我義父練這門功夫時,兩只腳心用軟金罩子緊緊地包紮着……別的地方只穿着單衣,可見得這個地方是他老人家的穴眼練門!”

江浪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他已經知道了他所想要知道的,高興得躍身而起,說道:“走吧,我們找兔子去!”

夏侯芬懶洋洋地躺在蘆花叢裏,說道:“不想去了,我懶得動,坐下來歇歇不好嗎?”

當江浪悶不吭聲地坐了下來之後,她說道:

“我們該談談你了!”

江浪驚道:“談我?”

“嗯!”夏侯芬把下颚支在胳膊時上,那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微微地眯着,道:

“老實說,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你——你的家裏有些什麽人?還有過去的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裏?你可以告訴我麽?”

江浪臉上泛出凄慘的笑容!

他喃喃地說:“我只是一個極平凡的人,父母雙亡,子然一身!”

“你父母是怎麽死的?”

“死于天災人禍!”他冷冷地道,“這些過去的事還是不提為好!”

“唉!”夏侯芬深深垂下眸子,道,“為什麽我們的身世都這麽可憐!”

江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笑道:

“我們誠然是不幸,但是比我們更不幸的人還多得是,一個人種下什麽,必定會得到什麽!”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對了,就是這個意思!”江浪看着夏侯芬,喃喃地道,“姑娘,你打算在這個地方一直住下去嗎?難道沒有什麽別的打算?”

夏侯芬怔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浪說道:“我是說姑娘在內陸還有親人沒有?”

夏侯芬搖了搖頭,很傷感地道:

“我已記不大清楚,好像有個姑姑,還有個舅舅……可是,那時候我太小,哪裏能記得清楚。”

“不過……”她又喃喃地接着道,“這裏我也不打算長住下去,江大哥,你的意思是……”

“沒有什麽,我只是覺得姑娘你大好年華,應該到中原內陸去跑跑,不要老守在一個地方!”

夏侯芬頓時一喜,跳起來道:“好呀!江大哥,你跟我一塊去好不好?過幾天,我就跟義父說。”

江浪笑了一下,道:“我?不,我看姑娘還是另外找一個人好了!”

他心裏實有難言之隐,每一次他注視着她的時候,內心總有說不出的愧疚,因此他不敢稍微對她在感情方面有一點點放縱,因為他知道自己終必會負她的。

一想到這裏,他內心就有說不出的悲哀、歉疚。此時,幾乎連看她一眼的勇氣也失去了!

夏侯芬聽了他這句話後,像石頭似的呆住了。

江浪默默地站起來,步向坐騎。

“站住!”夏侯芬忽然撲過來,有些生氣的樣子,“你先別走!”

她的大小姐脾氣發起來确實有點讓人吃不消。

江浪緩緩地回過臉來。

夏侯芬臉上突然變化的表情,使他大吃一驚!

“我知道……哼哼……”她臉色通紅,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着誰!你……”

江浪登時為之一呆!

他是不擅說謊作僞的,夏侯芬的這幾句話,就像上把鋒利的刀子,一下子紮到了他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只知道窘得很厲害——好像昨夜與郭小苓的一切私情,都讓她看見了似的!

夏侯芬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直直地看着他。

“你說……你心裏是不是想着她?”

江浪喃喃道:“誰……”

“誰?小苓!”

“……”江浪一下就像觸了電似的,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夏侯芬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忽然伸出兩只手,抓住了江浪的衣服。

“說,你給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了她?”她像是忽然喪失了理性,用力地拉扯着江浪的衣服,狠命地前後扯着。

江浪驀地擡起雙手,擻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眼睛裏流露出憤怒、傷感、歉疚……總之,那種情緒複雜,難于言表。

“說!說!我要你親口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我沒有什麽好說的。姑娘,請你放開手!”

夏侯芬冷笑着,死命地抓着他不放。

原野裏大風飕飕,可是她的聲音尖銳得勝過了風聲。

“說,說,你說嘛!”

她像是喪失了理性,有點歇斯底裏的樣子。

她這種蠻橫的表現,使江浪很反感。他兩只手暗動真力,終于把夏侯芬的雙手拉了下來!

夏侯芬大發嬌嗔地用力掙着。

江浪冷冷地道:“姑娘,請你放冷靜一點好不好?”

“我要你說,要你說!”她的聲音比先前更大了,“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江浪冷冷地道,“我有我的自由,沒有什麽可告訴你!”

“自由?好……”

她掙開了江浪緊緊握着的一雙手,全身氣得發抖,語不成聲地道:

“好,好,你終于承認了……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江浪呆了一下,苦笑道:“我騙了你什麽?”

“你騙了我的感情,騙了我……騙了我的心!”

忽然,她用力地在江浪臉上打了一掌。

這一掌力道不小,江浪身子一跄,差一點兒坐倒在地!

夏侯芬似乎也不理解自己的失手,她微微愕了一下,兩汪淚水就像決了堤的河水,突地奪眶而出。

無限的傷感和悲憤,把她那張原是人見人愛的臉給扭曲了。

驀地,掉頭狂奔而去!

江浪無限沮喪地垂下了頭……

事情竟然演變到這般田地,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對于自己與夏侯芬之間的關系,從最初一開始,就特別謹慎,想不到仍然給她一種錯覺,認為欺騙了她。

遠處傳來馬聲,他看見夏侯芬躍馬而去。

即使在盛怒之中,她乘騎在馬上的芳姿依然那麽動人,長長的秀發在風中飄舞着煞是好看。

雖然相距得那麽遠,江浪卻能猜測出她的面部表情——因為在她臨走時,那淩厲而充滿殺機的眼神兒,江浪僅僅瞥了一瞥,就吃了一大驚!

他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

以夏侯芬如此任性的脾氣,是很可能去找小苓論究一番的。

“小苓”江浪口裏喃喃地呼叫了一聲,感到很是驚恐。

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心地慈善的女孩子,一旦遭遇到夏侯芬任性的攻擊,将會落得一種什麽樣的下場!

江浪想到這裏,實在難以保持鎮定了。

驀地,他展開身形,撲向坐馬,一徑遁着夏侯芬去處追了下去!

郭小苓斜倚在欄杆上,遠望着宮院內那層漠漠的秋色。

她昔日那靜如止水的心湖,早已不安寧了。她的眼睛追蹤着空中的那對秋蝶,不時地上下眨動着——難道那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她不止一次的臉上飛紅,也不止一次的面現嬌羞,更不止一次的唇角牽動,顯現着內涵的溫馨笑意……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可喜的?人生得一知己,已屬難能可貴,更何況得到了一個愛人。

一個身兼“知己”、“愛人”雙重身份的人!

這個人使她了解了自己真實的身份,使她不再孤獨,使她心有所屬,使她恢複了信心,而且使她有勇氣面對仇人!

站立在廊子裏,面前是擁擠着開放的一叢秋日黃花。

昔日,她最感傷于李清照的那種哀情,其中最能引發她傷感的那兩句是: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然而此刻想來,卻不再那麽的凄怨了,原先那種共鳴之感随之而逝。

※ ※ ※

一匹飛馳的駿馬,馱着夏侯芬纖瘦的人影在發黃的草地裏掠了過去。

郭小苓顯然未曾覺曉!

那匹馬,一直繞到了後樓石階前停下來。

夏侯芬淩然地由鞍前拔出了長劍,左手在皮鞍上力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如同一只大鳥,掠下了坐騎,飄落在石階最上面的一層。

她早就看見“她”了。

眼光透視過一根根交錯的鐵欄杆,就看見了小苓婷婷的背影。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齒,怒火在她胸腔內燃燒着。她緊了一下手上的劍,忿忿地向着郭小苓站立的地方走過去,很快來到了小苓身後。

小苓若不是沉醉于紊亂的情慷心事裏,斷然不會失之于“無覺”。

掌中劍泛閃着清冷的光華,是那麽像它主人那張蒼白的臉!

在妒火之中,幾乎很少有人還能保持着“理性”這兩個字。

她的劍比拟着小苓後心的位置,不止一次地作勢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她都猶豫着,下不了手!

“小……苓!”她抖顫着,低叫了一聲。

小苓聽到叫聲,回過了身子。

就在她方回過身來的一剎那。夏侯芬的劍已劈風而下!

這一劍端的是勁猛力足,劍鋒上閃爍出一片淩人的寒光,直向着小苓臉面劈了下來!

郭小苓猝然大吃一驚!

她原本身手絕高,只是二人站立的距離是那麽近,簡直是無從躲閃。

郭小苓嘴裏驚叫一聲,左手倏出,用“撥雲見日”的手法,向着劍身的側面一擊。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劍鋒在小苓五指一撥之下,閃開了正面半尺,“哧”一聲揮落下去。

郭小苓身若旋風地轉了出去:

饒是如此,那口鋒利的劍尖,仍然是順着她右側肩部劃了下去!

傷雖不重,卻也留下了一道三四寸長的血口子,鮮紅的血一下子把她右邊的淡青色袖子染紅了。

“芬姐,你瘋了!”

小苓一只手掩着負傷的肩部,驚惶地看着她。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又霍地撲上來,“飕”地一劍劈下去。

“飕飕飕”,一連三劍!

劍光影裏,小苓那般巧妙地運轉着身子,然而看上去卻是險到極點,每一劍都擦着她身子滑下去,其中任何一劍只要得手,小苓就別想再活命。

在夏侯芬毫無理性的劍勢裏,小苓驚慌地閩避着。最後,身子一個倒翻,滾出了一丈之外,極為艱險地脫困于夏侯芬淩然的劍勢範圍……

“芬姐你真瘋了嗎?”

夏侯芬倏地縱身而前,再出一劍。

小苓這一次用“夾劍”的手法,雙掌一擊,“叭”一聲,把夏侯芬的劍鋒緊緊夾于兩掌之內。

這一手功夫,沒有若幹年的苦練是難于如此過硬的。

兩只手掌上傳出的力道,緊緊地吸着對方的劍身,使得夏侯芬劍鋒進退皆難!

“芬姐!”郭小苓無限惶恐地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對我下這種毒手?”

夏侯芬緊咬着牙,一張臉變得蒼白蒼白的,上胸頻頻起伏着。

“姐姐……你說呀!我做錯了什麽事?你說呀!”

郭小苓眼淚汪汪地訴說着,那只負傷的肩部,鮮紅的血流個不止……

夏侯芬持劍的一只手劇烈地顫抖着。

“你……”她大聲叫着,“我……我恨你1”

郭小苓一怔道:“為……為什麽?”

“不為什麽!”

說時,她用力一腳踹向郭小苓的身子,二女同時向外一翻,分開了丈許!

“小苓……快去拿你的劍,我等着你!”夏侯芬用劍指着她道,“看看我們誰的功夫強!”

郭小苓一只手掩着肩上的傷,大惑不解地說道:“為什麽……芬姐,為什麽?”

“你自己心裏有數!”

“什麽事我心裏有數?”

“你還佯裝什麽……”夏侯芬忽然低下頭,放聲痛哭了起來。

郭小苓緩緩走過來,道:“芬姐,你說到底為了什麽啊?”

“為……什麽,我恨你!”

“為什麽恨我?”

“你!你……”

剛剛說到這裏,一聲嘹亮的馬嘶聲傳了過來。就在二女驚愕之間,馬上的江浪騰身而起。他一起一落,翩若驚鴻般地将身子落在廊道上。

夏侯芬乍見江浪先是一呆,遂又冷笑一聲,倏地跺腳而去。

江浪趕了上去,道:“姑娘留步!”

足下一點,已欺身而近,夏侯芬霍地掉過身子來。一連兩劍!

江浪一陣疾滾,劍鋒落空。

郭小苓驚叫道:“大哥小心!”

她邊喊邊撲了上來!

夏侯芬怒叱一聲,一劍又向她擊去,卻被江浪猝然揮出的劍身架住了。

雙劍交鋒,響起了铮掙聲。

夏侯芬後退一步,一雙充滿妒火的眼睛在對方二人身上一轉,倏地冷笑道:“好……

我走!”

說完,霍然轉身,足下運足了勁力,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江浪才迫了幾步,忽見夏侯芬右手揮處,“哧哧”兩股尖風,由指尖上飛出了兩點金星!

江浪當然知道這種暗器的厲害,寶劍一掄,用“秋風擺蓬”的劍招,發出“铮铮”

兩聲脆響,把一對金丸揮落在地。

夏侯芬卻是頭也不回地飛身落于坐騎之上,那匹馬長嘶一聲,一徑奔馳如飛而去!

江浪呆了一呆,暗思道:真想不到她竟然這樣下毒手,雙方破裂至此,自是再無和好之機了。

他頹然地嘆息一聲,偏過頭來看着小苓。

小苓嗔然一聲,垂首而泣!

“你受傷了?”

郭小苓一只手掩着傷處,轉身奔向卧房——她的房間,就在廊子這邊。

她推開門,撲身而入!

江浪剛要進去,那扇門忽地關上了,“碰”一聲大響,差一點撞傷臉。

室內傳出郭小苓傷心的哭聲,道:“江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心裏難受!”

江浪嘆了口氣,道:“小苓,你要相信我,我和夏侯姑娘之間沒有什麽……你開門,讓我看看你的傷!”

郭小苓在門內道:“不要緊,大哥,你回去吧,我自己會料理!”

江浪又拍了幾下門,她仍然不開,只得嘆息一聲,轉身而去。

他頹喪地走出了院門。

就在他腳步方步出院門的一剎那,一騎快馬擦身而過,馬上坐着一個長身佩劍的姑娘,等到他認出了那個姑娘竟是郭小苓時,對方一騎人馬早已馳騁如飛地消逝于視野之外了!

顯然,郭小苓是循着夏侯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已經來不及了!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江浪悵然若失他幾乎興起了一種“浮生若夢”的感慨——昨夜的一夕風流,軟語溫情,那些“海枯石爛”的甜言蜜語,都幻為片片飛灰,他想到了李商隐的名句:

“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面對着惆悵的秋風,他感到萬念俱灰。

※ ※ ※

西邊的老日頭只剩下最後的一股子勁兒了。

天邊上的白雲,不過是沾了點太陽的邊兒,在雲層的外衣上鑲了一圈兒金紅,看上去好像身價頗不相同了。

這時候,暮色起自遙遠的沙漠,緩緩地向着“金沙郡”這片大綠洲上移過來。

最先感染黃昏暮色侵襲的,該是這片大荒原了。

當暮色像是一層大霧般籠罩着這片荒原時,幹冽的地頭風總是在這個時候貼着地面卷過來。

于是,原野搖蕩着蘆叢!

蘆叢搖動着蘆花!

拖着白色長尾巴的蘆花,像是臨陣交鋒時的亂箭,一支支飛射着,放眼看去有如銀漢天系的流星群陣。

壯觀、締麗。觸目生驚,為大自然生動的彩筆下增添了奇異彩色的另一章。

蘆叢裏的這條黃土道迄逐而前,巨龍似的伸展着,像是要伸展到天的那一邊。

由于蘆葦的滋生泛濫,長年以來,早已掩飾了路的本來面目,也只有在有風的時候,才能夠略微看清這條長長的黃色巨龍。

那個人——江浪。

他已經在這裏坐侯了很久很久了……

其實,他昨天、前天都來過。

每一次他都要等到月上中天、甚至于天近黎明的時候才離開。

今天他中午就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為了要保持他臨陣應戰的精力,他不能一直持久地全神貫注于某一個方向,連坐着的姿态也得随時變換着;有時候,甚至把身子平躺下來,借以舒散一下筋骨。

“生”與“死”常常是極其微妙的,這其間的距離,往往像紙一般薄。

就像今天,江浪就在為自己生命下一個賭注。

本來,他對于自己的武功,有足夠的信心。在以往歷次的打鬥經驗裏,即使敵人再強大,他都有足夠的自信,惟獨今天是個例外。

今天他感到很害怕!

然而機會的造成,使得他別無選擇——如果今天此時,在這個地方,他不能夠狙擊到敵人,以後的機會将是很渺茫的了!

似乎有一種預感,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他”必會來的。

“他”是誰?

褚天戈!

“大敵”褚天戈!

面臨着如此強大的敵人,江浪幾乎有些膽寒了。然而,他仍然保留着相當的信心。

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自己平生精修的武功理出了三十六個招式。

這三十七個招式,是紊亂無章的,可是經過他加以整理之後,又精中選銳,僅僅得了十一個招式。

然後,他再把這十一個招式分作前五後六,成為十一手極具威力的技藝。

他要用這十一個招式對付褚天戈!

換句話說,這十一個招式是決定他的生死存亡的驚險武技!

他悵望着遠天的雲霧,感到無限的傷感一拜弟裘方之死,使他喪失了平生惟一的知己;郭小苓的消失,又使他喪失了平生第一個深深所愛的人。

再回頭算算看,父母雙亡,族人親戚故人也無一個存在世上。

在這般情形之下,他對于自己的生命,幾乎沒有什麽眷戀了。

果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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