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頭吟(天宇)
夏天總是喜歡和夏宇一起站在雄哥房間的門口,兩個小男孩把耳朵貼在房門上,亦或是蹲在樓梯的拐角處和夏宇并排坐在階梯上,靜靜地聽着死人團長給雄哥彈奏的在水一方。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夏公館并不大,大家的房間都是挨在一起,被一條又窄又短的走道串聯着,走幾步就可以到其他人的房間。房子的隔音效果雖然好,但還是無法隔絕樂器發出的聲響。每次由象征着優雅的小提琴創造出柔和而又溫暖的聲調隐隐約約地透過房門傳進夏天或者夏宇的房間時,小男孩總會先敲響哥哥或者弟弟的房門,随後兩個孩子蹑手蹑腳地走到離父母最近而又不會被發現的地方,挨在一起,安靜地,無聲地,乖巧地聽着。
懂事極了。
後來稍微長大了一些,歲月的痕跡總是更容易在孩子的身上體現。夏天望着牆上标記着三個孩子身高的刻度,自己的那一串刻度緊挨着哥哥的,每一年印刻下的短線總是比哥哥的矮一截,但總會和三年前夏宇留下的刻度一樣高。
夏宇比夏天大了三歲。每一次看到三個人留下的高低不同的刻度時,夏天心中總是閃過一絲絲小小的期盼,期盼着長大以後,能比哥哥還高。
再後來,夏天開始發現原來父親唱給母親的歌不僅僅只有旋律而已,他開始注意到這首象征着愛慕的情歌的歌詞。
他問夏宇:“哥,那些歌詞是什麽意思?”他知道哥哥一定能夠回答,因為哥哥從小就擁有大人們誇贊的好成績。
“那是一種男子對女子的傾慕,對心上人的渴望,對愛情的向往。”夏宇的解釋很簡單,但稚嫩的夏天聽不懂。
再後來呢。
夏天終于明白了歌詞的含義,他的父母卻背離了最初的信念。
父母的離異對年紀還小尚不懂事的夏天和夏美來說,并沒有造成什麽沖擊。以致于在他們的父親離開家裏的那一天,向來最讓人操心的夏天卻負擔起了安慰自從父親走後就沒有說話的夏宇的責任。
那一天他們說了什麽,夏天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夏宇拿出作業本,在最後一頁寫了十個字。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夏天,你明白嗎?”夏宇倏地莞爾,指着紙上的字問自己的弟弟。卻還沒等夏天回答,便如同喃喃自語一般地道:“你怎麽會明白。老爸和老媽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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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哥明白嗎。
夏天已經不記得當時他有沒有問出口了,他只記得,那是夏宇最後一次叫雄哥老媽。
時間一晃而逝,往日的記憶總是在一點一滴的過往和未來中混淆,最終漸漸模糊,漸漸淡去,只餘下幾張散碎的畫面,是兩個小男孩坐在樓梯的拐角偷聽屬于幸福的父母的音樂,是弟弟對無所不能聰明異常的哥哥的敬仰,亦或是已然有些許明白事理的哥哥指着紙上的字詢問年幼無知的弟弟。
就再也沒有其他了。
生活對于夏天而言只剩下了揮之不去又必須承擔的責任,過去每一天和妹妹一起上學,時不時地看到夏宇賭氣撕開夏美的封龍貼之後的一片混亂,夏宇總是在家裏沒人的時候嘴上埋怨實際上還是繼續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這些日子仿佛都消逝在無盡的責任當中,成為了遙不可及的鏡花水月。
但即使是天塌地陷,夏天都可以昂首挺胸,無所畏懼地走下去。
因為不論發生了什麽,這個身負重任的少年只要回頭,就可以看到夏宇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笑着,猶如許多年前,父母離異的那一天,那個人微笑地問自己,夏天,你明白嗎。
只是這一瞬,便給了夏天一生的勇氣。
他堅信着,哥哥永遠都會陪伴在他的身邊。
事實從來都沒有背離過夏天的信念。即便是十二時空同魔界的最終決戰,夏宇仍然毫不猶豫,毅然地跟上了白道異能界的隊伍。
即便他知道,這一去,或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大戰的戰場上,到處都是孤身亦或結伴前來的異能行者,前方是數不盡的魑魅魍魉,夏蘭荇德家族世代積累的榮耀和終極鐵克人與生俱來的責任讓這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少年成為白道異能界毫無疑義的領袖,在正與邪的厮殺中,沒有任何退路地前進着。
父親母親不在他的身邊,阿公和妹妹不在他的身邊,寒不在他的身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有夏宇還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一轉身,那個人就站在那裏,微笑着看着他。
戰場上沒有白天黑夜,無盡的魑魅魍魉遮蓋了天空的顏色,只餘下無邊無際的昏暗,混合着戰場上帶着鮮血的屍體,伴随着魑魅死後留下的黑色氣息,足以讓所有前來參戰的異能行者窒息,仿佛下一刻,他們就會墜入無盡的黑暗中,萬劫不複。
但他是十二時空最大的希望,是承擔着救世之責的終極鐵克人。
夏天沒有其他的選擇,但夏宇可以。
在一場至關重大的戰役開始前,夏天攔下了準備同他前去的夏宇。
“老哥,我們兩個,不能同時面臨危險。”
夏宇向來都是所有人中最明白事理,最善解人意,最目光長遠的那一個。他沒有反駁夏天的話,只是笑着,點點頭。
“老哥,你為什麽要來呢。”臨去前的那一刻,夏天終是忍不住回過頭,問向目送着他們離開的夏宇。“老媽和阿公,總要有一個人留下照顧。”
夏宇朝他笑了笑,“為了陪你。”
不管何時何地,夏宇總能微笑着,給人走下去的勇氣。即便是在被洗去魔性之後,即便是在失去了能夠懂他的火蟻女之後,即便是看着夏天去面對火焰使者的時候,夏宇總能揚起專屬于他的微笑,昭顯着他的安好,傳達着他的鼓勵。
但這抹從未消失的微笑,卻在夏天從戰場上,重傷垂死,命懸一線歸來時徹底崩塌。
直到夏天睜開眼的那一刻,夏宇方才恢複以往的笑容,對着尚且虛弱的弟弟道:“下次我不會留在後方了。”
父母離異的那一天,夏宇詢問夏天時帶着的微笑,給這個少年帶來了一生的勇氣。但這一刻,哥哥欣慰的笑容,給這個少年的心中種下了一枚根深蒂固的種子,開出了一朵名為不離不棄的花朵。
“老哥。”他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好像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夏宇愣了一下,随即溫和地問道。
“和此生唯一傾心的那個人,白頭到老,不離不棄。”他認真地看着夏宇,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夏宇卻搖了搖頭,莞爾道:“你沒懂。”
那一刻,夏天只是看着夏宇,沒有再開口。
他們就這樣在戰場上相伴了幾年,身旁的戰友走了一個又一個,魔界的防線被攻破了一個又一個,他們終究迎來了與狄阿布羅魔尊生死決戰的那一刻。
決戰前的晚上,夏天的眼前閃過兒時一去不返零零碎碎的時光,想起少年意氣的高中時代,最後腦海裏回蕩着只有參加大戰之後的時光,暗無天日的争鬥中,夏宇就如同他生命中唯一的一絲光亮,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夏天,你又要瞞着大家,一個人去嗎?”他背着所有人去找狄阿布羅決戰,卻在半路上被夏宇攔了下來。
果然被猜到了想法。
恍惚間,夏天倏地想起十年前瞞着所有人去面對火焰使者,卻被發現的那一刻。夏宇也是這樣,攔在家門口。
那個時候夏宇說了什麽來着。
傻瓜,要是我,我也不會告訴大家。
“哥,對不起。”他低着頭,不願看到那人的表情。十二時空和魔界争鬥了整整十年,犧牲無數,悲劇一個接着一個發生,身為終極鐵克人的他最終還是需要做一個了結。
沒有責怪,沒有阻攔,那個人還是維持着十年來從未變過的笑容說道:“一起去。”
夏天猛地擡起頭來。
“你一個人去面對狄阿布羅魔尊,什麽都做不到,只是送死。”夏宇說。
鬼使神差一般,夏天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好。
那是他們這十年,做過的唯一一個自私的決定。
近乎三十年兩個人重疊的時光裏,夏宇總是站在夏天的身邊,微笑着看着他,一言不發。時間仿佛倒退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刻,年少的夏宇指着作業紙上的十個字,微笑着問着身旁的小夏天,門外傳來母親砸東西的聲音,他們的世界卻顯得格外的安靜。
畫面又仿佛暫停在了十年前他瞞着所有人去面對火焰使者的那一刻,夏宇的臉上帶着淚痕,卻微笑着擁抱他,告訴他一定要回來。
在和狄阿布羅同歸于盡的那一刻,夏天看向身旁的夏宇。
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如同過往近三十年的時光中夏宇看着他那般看着夏宇。
他忽然懂了。
相伴白首的願望太過美好。只要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回頭看到那個人仍然站在自己的身邊。
只那一剎那,便足夠幸福了一世。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他說。
“夏宇。”
“我明白了。”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