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贈與孔雀翎
鼻尖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頭腦昏昏沉沉,他睜開眼,四周晦暗,感覺到是黑霧湧動,揮之不去,着實礙眼,當黑霧逐漸淡去,掀開一處景象,是在一個類似山洞的地方,虞拂明身着龍袍,發冠略淩亂,他臉上污垢斑駁,卻洋溢着孩童般純真歡樂的笑顏,因為他抱着一名女子,以商翎的視角,沒有看清女子的面目,那名女子就杵在那一動不動,任由虞拂明緊擁,過了一會兒,她的右手緩緩升起,順着虞拂明的脊梁一直向上,直到盡頭,中指似乎微微按住他的脊梁。
差不多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女子的指尖倏忽長出差不多半尺指甲,指尖開始異常白化至被華緞遮掩的手臂,穿過血肉的聲音在頭腦中嗡得閃過,虞拂明嘴角帶着笑,口中的血流向下巴,劃出凄慘的記號。
那笑7,不知是受驚僵硬而成,還是心滿意足或心甘情願的惬意。
商翎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脊梁,那股穿肉斷骨的痛仿佛親歷,驀然睜眼,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漸彙集,清晰後可見床簾,他徑直起了身,放置他額頭上的沾水的毛巾順着他的動作滑落到被子上,他拿起毛巾,這才感覺到自己已經汗流浃背。
商翎下了床,身體已經恢複了大半,他四處看了看,疑惑自己為何身處他人屋內,他還記得那夜的事,當時他一掌下去,方可取了妃傾的性命,可是,平白無故被一道陌生卻親切的女聲給亂了神,情急之下他出了孔雀翎,重傷妃傾,卻還是讓她給逃了。
正在商翎思忖之際,一名十多歲模樣的小女孩紮着雙花苞的發髻吃力地捧着水盤推門而進,搖搖晃晃,卻專心致志的模樣,讓商翎連防備都覺得是浪費的,他走上前,幫小女孩托住水盤,放在一旁。
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茫了一陣子,突然哇了一聲,拍起手來,歡呼,“大哥哥,你醒啦!”
商翎點個頭,直入主題問,“可是小姑娘救了在下?”
小女孩也點了頭,商翎嘴角微微勾起,單膝點地着,拱手道,“多謝小姑娘救命之恩,你我素不相識,而且你也僅是一個小女孩,如此心腸,日後定會嫁個好郎君。”
商翎已經知曉自己為何會在此地出現了,或許是他掙紮着要追上妃傾,踉跄走出不遠處就暈倒在地,然後被這樣一個無邪善良的小女孩給救起了。
商翎手裏現出一枚巴掌大小的孔雀翎,遞到小女孩手中,孔雀翎的另一端并不尖銳,而是鈍的,适合小孩子拿着,可這枚孔雀翎并非送她玩耍的,商翎耐心溫柔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欲言又止,轉動着眼珠子,低頭道,“我叫纖兒。”
“纖兒…在下令羽,這枚羽毛當是在下報答你救我的恩情,他日你若是有事所求,便将其合攏于手心,默念在下的名字,無論多遠,在下都會趕來。”商翎收回了手,臉上的笑已經蕩然無存,可聲音卻是軟的,柔的。
“好…”纖兒的聲音有些許顫抖,商翎當是小孩子見其新奇的反應。
商翎閉眼再次緩了緩神,他說他要走了,纖兒的眼裏閃過一絲光,口中哦了一聲回應。商翎明明聽出她心事重重的語氣,卻被她只是一個孩子的事實給抹去了,一個孩子哪裏來的心事。
他起身提步向門口走去,門外突兀傳來一道如泠泠冷雨的女聲喊了一聲纖兒。商翎一個旋身,藏在屏風後頭,話說以他的性子,只有兩個做法,一是擔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對小姑娘家的名聲不好,故而藏到屏風後,二是他們止乎于禮,清者自清,并不擔憂他人說閑話,依舊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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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聽到這道聲音,摒棄了二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玉手撩開珠簾,探進一個腦袋,然後整個身軀進入屋內,紅衣如火,熱烈灼灼,如梅,冰冷芬芳。
纖兒原本在着迷那枚美麗的孔雀翎,藍綠成環形緊緊相扣,纖長整齊的細羽含着淺而勻的褐色,陽光熹微,散落在孔雀翎身上,鍍上一層好看的顏色,楓葉荻花秋瑟瑟,吹開了情窦。
妃纖從呼喚聲中回過神來,臉上還有褪不去的笑意,見商翎藏到屏風後,雖有疑惑卻沒有輕問,她把孔雀翎小心翼翼地放進衣兜裏,輕輕撫了撫,爾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迎接紅衣之女。
妃傾。
“纖兒,近日可好?”妃傾笑問。
“嗚…姐姐,你都好久沒來看纖兒了,纖兒無聊死了!”纖兒撲到妃傾懷中,撒嬌道。
妃傾笑起來很好看,媚眼如絲,盈盈秋水,眸中好似開出一朵朵浮水的桃花,身姿曼妙,娉婷如蓮,不笑時,明眼看出有些病恹恹,“纖兒,乖,姐姐受了點傷,去魔界修養了一陣子,這不是來看你了嗎?唉!都是那只臭鳥害得,此仇不報,難洩我心頭之恨!”最後森然取代笑意。
“呃…”當商翎拿出孔雀翎時,她就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又怕又喜,莫名的歡喜,妃傾和商翎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她袖中的孔雀翎被妃傾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纖兒結結巴巴附和着,“對…對呢。”
妃傾摸了摸纖兒的頭頂,哀嘆,“仙魔本就勢不兩立,他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既然成魔,更不甘示弱,玄雪之狐族之仇,我定要天君以血肉奉還!”
妃傾的聲音有些顫抖,纖兒坐在妃傾腿上,妃傾坐在榻上,她抱着纖兒,如捧至寶,她低聲喃喃,“妃谧已經沒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哪怕讓我再死一次。”
纖兒聽得模模糊糊,啊?了聲表示沒聽清。
妃傾記得遇見妃纖的時候,她已經是奄奄一息了,還是這個秋季,那日金風勃陰,卷起千層葉,飄飄灑灑,跳了場葉子舞。
一襲紅裙曳地迤逦九尺,柔軟輕紗覆上鋪天蓋地的火紅楓葉上,發出細微的相互摩挲的聲響,楓葉墜,滑落水袖,悄然無聲,發髻上的步搖有珠玉相碰的聲音,冷玉觸摸臉頰,好像小雨滴落,她擡眸,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竟真的下了雨。
她把琴放到墓前,“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幾縷青絲從耳際滑落,雨水摻和着淚水打濕了臉頰。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琴聲起,指尖沾着細密而落的雨水,音色略微渾濁,卻掩不住一聲聲嘆息,纖纖玉指撩撥出一首《悲風過》,滴水穿過琴弦,冰冷仿佛透過身軀。
耳畔再次響起那道熟悉且深沉的聲音,沉吟着,“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她也随着吟動,結尾一聲嘆息,引來胸口隐隐作痛,她仰天大笑,雨水洗去鉛華,她倚靠墓旁,同他一齊觀看秋雨連綿。
今日正是天君下令屠殺玄雪之狐族的日子,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在此哀嘆彈琴,和哭泣。
閉上眼,感受着雨打臉頰的小痛,她能想象此刻的天山雪嶺一片狼藉,血流如注,埋進千萬尺深的雪裏,新雪飄落,埋沒了幾千條性命。
一刀一劍,仿佛刻在她的心上,她像個孩子一樣,抱頭痛哭,倚靠冰冷的墓碑,尋求一絲溫暖和希冀,她所能觸摸到的只是如雪冰冷。
然而,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闖進她的世界,那個小女孩還是妖身,和凡間十歲孩童的身軀,兩瓣狐耳委屈地縮着,尾巴耷拉無力垂下,白色的皮毛已經染成血色,雨水沖洗,不僅洗不淨凄慘的血色,還觸動了傷口,她在努力地笑,稚兒的聲音在雨中調高了音調,“妃傾姐姐,我總算…總算找到你了。”
以楓葉地為鋪,好像一口棺材,她倒在地上,沒人為她蓋起棺材口,雨水都在嘲諷她,妃傾瘋了一般将她抱起,她暈過去時,手裏緊拽着一紙信箋,妃傾認得出,那是她的信箋。
妃傾将妃纖送到魔界,跪了七天七夜,魔君才大發慈悲将其救起,不過,治标不治本,妃纖元神被重創,時日不多,魔君為妃纖重塑一個肉身,從那以後,妃纖只能像一個十歲的凡間孩童一樣活着,不會長大,不是不會,是不能,因為她僅有一年多的壽命而已。
這就是商翎沒有發現妃纖是玄雪之狐的原因。
信箋之時,妃傾已經猜到是妃谧所為,并不在意。
……
“無論如何,我都要手刃那只臭鳥,為我族同胞報仇!是他害死了妃谧,妃谧如今生死未蔔,若是她還活着…她一定還活着…她怎麽可能看見我族被誅滅而坐視不管呢…”
妃纖的手背上滴落兩三點水珠,她看着自己的手,緘默不語,妃傾姐姐又哭了…她的心好痛…可她無能為力讓妃傾姐姐不哭…妃纖也想哭,卻咬唇隐忍,側頭間,注意到屏風後一個身影,揉了揉眼睛,黑影已經不見了。
妃纖心中一驚,商翎還在屏風後頭!既然妃傾姐姐沒有注意到,想必商翎是用靈術掩了自己的仙氣,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