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日 (1)
◎還是各退一步◎
過年時大部分地方都熱鬧, 但漣華灣很安靜。
在這裏買房子的人，很多都不在國內。
就算真的在國內，那些年輕人要麽屬于安靜宅家型, 要麽是外出瘋玩型。
清淨的很, 施煙涵每天睜眼前都能被鳥鳴聲治愈, 有一種置身于深山老林的錯覺。
可這份寧靜到底沒持續太久。
施煙涵吃完早餐上樓，才坐下兩分鐘，Dex連打三個電話進來。
連續打，必是有急事。
“大過年的，你怎麽都不休息一下？”
Dex又氣又好笑：“你倒是讓我清閑兩天。”
“你看微博了嗎？”
“當然沒有。一早起來就刷社交軟件是一件非常低效的事情, 你沒看過推送嗎？”她優哉游哉的，絲毫不受電話那頭語氣微微焦急覺的人影響。
“難怪你現在還有心情喝咖啡。”Dex見她不急, 自己也慢慢緩下來, 有心思問她今天喝的是什麽牌子的咖啡, 挂耳還是現磨。
“......”
“所以到底是什麽事？”施煙涵問。
“你現在自己去看一眼，應該還挂在榜上呢。”
Advertisement
施煙涵蹙了下眉，解開手機上的軟件鎖。底部欄轉到熱搜區時, 她感覺自己手機卡了一下。
之後，便看到排到第三位的詞條。
畫家Sighn夜會顧氏高層[當前高熱]
“......”
她點進去, 頭一條就是營銷號的胡編亂造。
截了張圖留證後，她往下翻，看到爆料人的貼圖。
是昨晚她在嘉光拍賣行的照片。
當時內場黑暗, 從下面拍過去的角度不太好，照片也很模糊。
但相對來說，施煙涵的臉比較清晰, 旁邊的人正好偏頭, 只看到了側臉。
【那個是顧嘉裕, 嘉光拍賣行的老板，我昨晚在場看到他們了。不過這有什麽問題嗎？參加個拍賣會而已，這也算“夜會”？】
【顧氏高管？顧家不是只有個顧嘉裕嗎，就差報他身份證號了。】
【施煙涵和顧嘉裕啊，誰的dna動了。媽媽，我五百年前磕的cp又活了。】
【2G了，這年頭誰都能上個熱搜。施煙涵還知道一點，顧嘉裕是哪位？？】
【哇，這倆原來沒分手啊！絕了。】
......
Dex的電話還通着，施煙涵看了一圈以後有點疑惑：“是第三條熱搜嗎？”
“是的。”
“......有什麽問題嗎？”
Dex：？
“和你傳緋聞難道不算大事嗎？”
施煙涵一時默然。
以前在校論壇被人天天開樓讨論，罵的見過磕的見過，現在再經歷這種事，竟然覺得沒什麽出奇的。
施煙涵的沉默回答了Dex的問題。
是的，她認為和顧嘉裕傳緋聞不是什麽大事。
既然這樣，他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麽工作了。
悟到這點，他卻也沒有急着挂電話，任八卦的氣息順着電話線在施煙涵家晃了一圈後，他才清了清嗓。
“所以，你現在和顧嘉裕？”
施煙涵看了眼旁邊的電腦，上面挂着她微信。
Dex說話時，當事人正好發了個文件來。
“什麽？”她心不在焉地敷衍Dex，“顧嘉裕把合同發過來了，你趁着現在有空一起看看？”
“......”
Dex：好不容易八卦一次。
“行吧，你發給我。”
Dex審的同時，施煙涵也在看上面的條款。
相比起上次的合同，新版的改動很大。
顧嘉裕沒有把具體約稿類型寫上，并且把合作方式那一欄的“每季度2~4張”換成“每年4張”。
開展時間完全由她完成畫作的時間決定，不規定每年必須出展，只提到要合作五次展以上。
如果完不成，便一直延續到完成五次為止，時間不限。
簡單來看，他們的合作時間完全由施煙涵決定。
施煙涵：“看完沒？”
Dex：“嗯。”
他沉默很長時間，按施煙涵對他了解，估計在看稿酬。
果然——
“Sighn，你上輩子是救了顧嘉裕的命嗎？”
施煙涵：？
“你合作過這麽多人，我頭一次見到這麽大方，且對乙方如此寬容的人。”
“拜托，他可是顧嘉裕啊。”
施煙涵根本沒留意到自己說出這話時略帶些驕傲的語氣，自顧自地續道：“我幫他辦個展，頂多錦上添花。”
“你還是太狹隘了，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的人富裕到什麽地步。”
“......那你舉個例子說說？”
“像他這種，股價行情穩定時，一天就能坐收八千萬吧？”
施煙涵說完也嘆一聲，“懂不懂啊，八千多萬只是人家零花錢。”
“......”
“我聽說他昨天也參加拍賣了？你跟他待一塊兒，知道他買什麽了嗎？”
施煙涵笑着調谑：“幹嘛，開始了解他喜好了？下一步不會要聯系方式了吧。”
Dex：......
“他昨天拍了個本子。”
“什麽？我記得昨天只有Kohl......”Dex那邊長久的沉默，似是在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很久才試探：“他不會拍的就是Kohl的速寫本吧？”
施煙涵笑。
“Sighn，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施煙涵撇了撇嘴，“你是要教育我嗎？我可跟他說了要轉錢的，他死活不給我賬號有什麽辦法。”
Dex：“不是教育你，我在羨慕你。”
羨慕得要死。
施煙涵大笑兩聲，看到電腦上有消息提醒，想起忘記回顧嘉裕，敲下“收到”後發過去。
y：【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盡管提。】
y：【還是那句，希望你不要那麽急着拒絕我。】
施煙涵看着屏幕一時不知怎麽回複，于是把微博熱搜話題截下來給他發過去先應付。
施煙涵這種拖延症都養成了一早起來不看微博的習慣，顧嘉裕那種自律到變态的人肯定也還沒看。
y：【今早就看到了，法務部在加急給營銷號發律師函，等全部抓完後再處理熱搜。】
獅：【......】
對方顯然對這串莫名其妙的問號攪得一頭霧水，但也沒多問。
等了兩分鐘。
y：【撤了】
施煙涵：？？？
思考兩秒，這人難不成以為自己剛才是生氣了？
不啊！
獅：【我剛才發的不是那個意思】
獅：【別多想】
獅：【總之謝謝撤熱搜，有空請你吃飯。】
屏幕上方顯示typing。
但施煙涵腦瓜子一轉，立刻轉變了念頭。
獅：【還是不要吃飯了，我給你點外賣吧。一起出去又要被拍到，煩】
半分鐘後。
y：【不吃外賣】
施煙涵：“服了，還挑上了。”
還挂着電話的Dex：“什麽？服什麽？？”
“你怎麽還在？”施煙涵把耳機摘了，啧一聲，遠遠對着手機說，“你去忙吧，合同有什麽問題今晚之前發給我。”
說完，利索挂斷。
“............”
交稿時又不見她這麽迅速。
少了個幹擾，她繼續完成和顧嘉裕的對話。
時不時看看窗外，今天難得大晴天，對面人家買了大柑橘樹，上面貼滿紅包。
甜甜的果實配上脹鼓鼓的紅包。
“……”饞了。
獅：【那有空來我家吃，我會做。】
y：【今天有空嗎？】
施煙涵看着窗外咽了咽喉。
獅：【來的時候幫忙帶一袋橘子。】
......
大過年的，菜市場開攤不多。
這個點水果攤的橘子，大部分是別人挑剩下的。
顧嘉裕拿着手機叫跑腿，平臺顯示人手不夠，要等很久，還要加錢。
正思考對策，他視線一撇，看到隔壁鄰居家有兩排橘子樹。
應當是專門買來過年的。
隔壁是一位科技公司的老總，算是近年新貴。他們偶爾會在應酬時遇到，聽別人說起過，他近來喜得千金。
想到這，顧嘉裕下樓，在抽屜裏扯了個塑料袋。
走幾步複又折回，從錢包裏抽幾張紅色紙幣放進紅包中。
準備好這些，才往隔壁走去。
進門時，章知廷家門前的德牧警惕地站起來，盯着來人。
主人家察覺，側目看來。
辨清後，他立刻起身上前。
“顧總，新年好啊。”
顧嘉裕點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新年好，替我向夫人問好，這是給孩子的。”
章知廷猶豫片刻接過，很快掩起疑惑，邀請他進屋喝茶。
“先不了。”顧嘉裕淡聲拒絕，“我過來其實是想請你幫個忙。”
“诶诶，你說。”
“家裏小孩兒突然鬧着要吃柑橘，我這一時也買不到......”他視線挪至一旁的橘子樹。
章知廷恍然大悟，懸着的心頓時放松，“沒問題，我說，你真是來對地方了。”
“這幾棵橘子樹是我專門挑了一下午帶回來的，口感保甜。”
顧嘉裕聽完，特地向他請教如何辨別酸和甜的橘子。
兩個大男人在樹邊挑挑揀揀，屋內傳出一道女聲，不大耐煩地喊着章知廷的名字。
以為是他妻子，顧嘉裕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化着濃妝，大概十六七歲年齡的女孩。
章栎看到顧嘉裕後，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而且，她爸什麽時候認識這麽帥的朋友？？
章栎語氣都變了些，原本只想把她爸喊進去看看那個就知道哭的妹妹，這會兒忽然不那麽急着上樓玩手機了。
她走上前，先乖乖地跟顧嘉裕問好，之後問她爸他們在幹什麽。
“這叔叔想摘點橘子給家裏小孩兒，正好我們這兒有......”
章栎不可置信，仔細再看看顧嘉裕：“叔叔？孩子？？”
“看着沒那麽老啊，竟然結婚了麽。”
顧嘉裕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跟章知廷真誠道謝後，出門時趕緊拿出手機，生怕錯過什麽消息。
所幸，消息欄空空如也。
......
門鈴響起第三遍，施煙涵才睡眼朦胧地起來。
第一感覺是地板好涼。
大冬天赤腳踩上去真不是開玩笑的。
之後，肚子咕嚕一聲。
“......”好餓！
拉開門，顧嘉裕走進來。視線在她腳上停留一瞬，片刻後挪開。
未及解釋為什麽來晚了，施煙涵已先一步開口。
“天啊，我應該早點做飯的。剛才一時沒想到，竟然想等你來了才開始。”
顧嘉裕喉結上下微滾，“正好一起弄吧。”
施煙涵接過他手裏提的橘子，想先剝一個。
剛碰到他，他反應有些大地往後縮了縮。
她神色不掩疑惑，餘光瞥見他食指上的紗布才反應過來。
差點忘記他還是個傷員。
“你都這樣了還進廚房？”施煙涵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放心吧，我是真的會做飯，你們幾個怎麽都不相信我，以後你們想吃我都不做。”
她憤憤道，轉身走進廚房。
系好圍裙後，又折回到門口，特地把門拉上，生怕別人偷師，亦或是進去打擾般。
顧嘉裕：......
之後半個小時，如她所言，她的确會做飯。
烹饪的時間和下鍋時的油滋聲，都昭示她技藝娴熟。
等她把門打開，端着熱氣騰騰的菜走出來時，顧嘉裕一晃覺得眼前人很陌生。
他不知怎麽形容。
“看什麽？”施煙涵好心提醒他，“你如果不抓緊吃，等一下我會全部清完的。”
顧嘉裕回神，低笑一聲：“就你這身板，吃不完。”
“顧嘉裕，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看不起人。”
對話應當在此截斷。
可他思索片刻，聲音帶上莫名的情緒，低聲道：“有。”
桌上手機震了震，施煙涵被分去注意力。
她看了一眼，把筷子放下，專心地用雙手打字。
敲敲打打，似乎寫了很多內容。但寫完後皺眉思索片刻，又一口氣全删了。
她擡眼，視線與顧嘉裕的平對。
按下語音鍵：“五百萬可以。但跟他們事先說明，只回答三個問題，太私人的內容不會回答。方便的話，提前把采訪問題給我，我先看看。”
她放下手機後，顧嘉裕才等她一起動筷。
“接訪談了嗎？”
“不是，是校慶。”施煙涵把嘴裏的東西嚼完，繼續說：“本來不想去的，但今天看到熱搜，我覺得還是需要回應一下。”
他動作微滞：“回應什麽？”
“緋聞啊。”施煙涵老實道，“一天到晚跟別人捆綁出現，感覺不太好。”
他扯了下嘴角，沒有說話。
安靜地吃完飯，施煙涵休息了一會兒準備洗碗。
顧嘉裕起身：“我來。”
“你手傷着怎麽洗？”
他堅持：“受傷當天都洗了，今天也可以。”
“......好吧，辛苦了，碗挺多的。”
他點了下頭，沉默地幹活。
別說，有種任勞任怨小羊羔的感覺。
怎麽還可憐起來了。
“……”
期間，施煙涵人坐在沙發上，周圍只有流水聲和偶爾餐盤相互碰撞的聲響。
完美的白噪音，特別催眠。
飯後本來就容易犯困，她很想沖上樓睡覺。但客人沒走，她總不能把他撂在這。
怎麽說他昨天都豪擲一千萬給自己拍了個物件。有這份交情在，施煙涵輕易不好得罪別人。
正巧桌上手機頻頻閃動。
她拿起來，走去廚房松松困意。
“有你電話，一直打，應該挺急的。”
顧嘉裕拿着抹布，看到備注後：“能幫我拿過來嗎？”
施煙涵把手機貼在他耳邊，他很高，舉着手機特別費勁。
“什麽事？”
“你是狗吧！你還騙我說跟施煙涵不熟？？”
“......”
“你快點跟她說我訪談節目的事！顧嘉裕，求你。”
“......”
施煙涵見顧嘉裕半響不吱聲，以為有什麽問題，低聲問：“怎麽了？”
電話那頭的人本來在發瘋，聽到點聲音後忽然沉默。
顧桐：“怎麽有女人的聲音？顧嘉裕，你別是......”
“別吧，那Sighn更不可能答應我了。你能不能檢點一點啊啊啊！！”
顧嘉裕斂了下眉：“你什麽毛病？”
看了眼施煙涵，語氣稍微收了收，“你那事兒我之前忘了，有機會會說的。”
“哦，那你最好是記住了，必須幫我美言幾句聽見沒？”
顧桐聽完他那話，仿佛注射入鎮靜劑，語氣懶懶的，“不過，你現在到底和誰在一起？我剛才好像聽到女生的聲音。”
顧嘉裕：“你聽錯了。忙着呢，有空再打。”
他示意施煙涵把電話拿掉。
她手酸的不行，收回來時低問：“直接挂掉嗎？”
“嗯。”
顧桐：“顧嘉裕你是g——嘟”
“......”
過年期間，華京下了一場雪。
施煙涵每天坐在家裏，拿着ipad塗塗抹抹。讓Dex再确認過條款後，跟顧嘉裕的合作也定下。
只是她暫時不打算畫畫，而是用盡全力放松了一下自己。
跟書冉飛去西蘅泡了個溫泉；半夜爬山想看日出，結果因為太累半道乘纜車回去了。
郁冬野還帶了個朋友，四個人在酒吧泡了幾天，學了大話骰，知道了好幾個新樂隊。
就這幾天，施煙涵的打牌技術也突飛猛進。
沒什麽原因，全是人家玩的小，她就是坐在那輸一天，都沒跟那群小少爺玩一把輸得多。
四處飛了大半個月，施煙涵總算把自己玩累了，準備收心幹正事。
第一件，便是華京大學的校慶。
他們的負責人跟Dex對接時，告訴了他出場順序和采訪問題。
施煙涵看了眼，還算中規中矩。
第一個問《風眼》的創作靈感，第二個，近期有沒有什麽創作欲望或者正在準備的作品；第三，談談對華京大學的回憶。
除了第三個問題有點難需要編造，其他都還可以，好歹沒有問私人問題。
Dex：【晚點挑一下禮服，你出場比較靠前，校方應該會借此機會好好宣傳，為來年招生做準備。】
Sighn：【不用太隆重吧，能探到這次還有誰去嗎？】
Dex：【表演系有一個當紅小花也會來，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在科技、創業等領域有所建樹的。】
施煙涵想了想，既然這樣，應該不需要太張揚。
本身就只是個畫畫的，不披個麻袋已經很好了。
顧嘉裕是不是要和自己一起來着？
思及此，她發微信問了一下區助。搭衣服這種，應該都是他負責吧。
區助：【顧總說他會自己安排，施小姐可以去問問他。】
施煙涵：【他以前都是這樣嗎？】
區助：【沒有，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自己搭衣服？
施煙涵愣了下，腦子裏突然閃出顧嘉裕穿着花裏胡哨的畫面。
但這個詭異的畫面只在腦海裏停留片刻就消失。
不是對他衣品有信心，而是着實對他的臉有信心。
她堅信，長成那樣的人披個麻袋也好看。
于是，這件事被她抛之腦後。
直到二月中旬，天氣不再那麽凍人，她才被顧嘉裕好心提醒，讓她穿裙子還是要注意保暖。
獅：【你穿什麽去？我看着搭一下。】
y：【普通西服】
他附上一張圖片。
她看後：“.......”
果然是花幾萬美金定制的普通西服呢。
施煙涵看了眼，在衣櫃裏撥了撥衣架，開始時抽了條黑色的長裙。
但又覺得全黑不太符合校慶氛圍，就拿了旁邊一條大紅色貼身裙，左邊吊帶設計，上面還別了朵玫瑰。
最惹眼的，是緊收的腰線，和旁邊兩段大膽的镂空。
像這種對身材要求極高的禮服，一般都是許芝雅給她定的。
在她心裏，施煙涵的腰永遠只有那麽點瘦。以至于每回要穿她拿來的衣服時，她都必須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生怕給穿壞了。
“……”
施煙涵挑完禮服，走到旁邊化妝櫃前。
看了眼，化妝工具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應付日常沒問題，出席大活動還是差點意思。
不過她不打算請化妝團隊，只發了好幾個色號給Dex，讓他幫忙選一支。
Dex多年跟在媽媽身邊，對化妝的專業知識比自己還了解。看了眼她挑的衣服後，給出了最佳方案。
Dex：【Sighn，我預言一個明天的熱搜。】
Sighn：【熱搜有沒有不知道，但校論壇準要崩，聽說今天管理員已經開始加固了】
說到這裏，施煙涵腦海有一處閥門被拉開，裏面不可控制地湧出驚濤駭浪一般的攻擊言論。
那是她曾經收到的惡言惡語。
曾經以為自己活的通透，就算被罵也無所謂。但後來一次次噩夢驚醒，她才發覺潛意識默默承擔了所有。
偶爾失落時，她會去琢磨那些話的真真假假。什麽學術不端、畫風抄襲，爆火全靠媽。
沉浸在別人的非議中，完全沒意識到這些都是能被法律制裁的行為。
Sighn：【之後幾天你可能有活幹了，如果有诽謗侮辱的，準備好律師函。】
Dex欣慰地回了個“收到”的表情。
……
縱使在國外諸多大場面下磨練出鐵打的心理素質，施煙涵還是在回校前一天晚上徹夜難眠。
她還記得那時候離開的有多突然，多狼狽。
不管不顧、抛開一切逃離的姿态，如今又要從容地回去，心裏始終覺得別扭。
面對那些群嘲她的人，她真的做好挺直腰板回擊的準備了嗎？
她不知道。
華京大學是當之無愧的國內頂尖學府。
七十周年校慶，不少媒體過來全程記錄直播，場面相當大。
所以，在車上時，她很慶幸采納了Dex用商務車接送的意見。
還沒拉開門，周圍已經閃光頻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在走紅毯。
她略微愣了下，之後很自然地挂上淡笑，準備往不遠處的嘉賓休息室走。
右邊站着許多攝影師，施煙涵走時隐約聽到他們之中有人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開口道：“诶诶诶，車牌連7的人出來了！！”
連7？
印象中，她只認識一位。
“帥哥看鏡頭！”
“帥哥！”
......
有這話，說明那人沒有看過去。
施煙涵駐足回頭。
不得不說，無論多久沒見，她還是能随時被顧嘉裕這張臉殺到。
看照片覺得那套西裝并無特別，可現實中被人穿上，确實和普通的不一樣。
筆直流暢的肩線，将他常年運動練出極好看的背襯得更加英挺。
手臂提起時，袖口正好能看到內搭襯衫的扣子。
許芝雅女士曾跟她說過，這是一套好西裝的基本配置。
本身他很高，配上接近完美的比例，此刻站在衆人當中更顯得長身鶴立。
耳邊攝影師們還在努力讓他看鏡頭，試圖捕捉到絕美物料。
可顧嘉裕本人并不在意這些，一雙眼直盯着不遠處正回望他的施煙涵。
從前她很少穿這麽抓眼的顏色。
以至于他現在才體會到，當一個人自信時，是有多光彩照人，熠熠生輝。
“你也是一點不低調。”
走近後，施煙涵看了眼他身後的車牌揶揄。
“已經算低調了。”他回。
“......”
很好，終于知道什麽叫不知收斂！
單獨出現時，攝影師的快門已經要按得起火。
看到他們兩人一起走，更是發現新大陸，巴不得同時開幾臺設備。
“你們先去休息室。我去給Sighn買點吃的。”Dex在旁邊等了會兒，人才離開攝像師們的鏡頭，“除了昨天跟我說的，還有想吃的嗎？”
施煙涵搖頭，“就那些。”
Dex正低頭看導航，想去食堂找商鋪，一旁的顧嘉裕忽然叫住：“等等我。”
“嗯？”
“我也有點餓。”顧嘉裕面色平淡，偏頭看向區泳豪，“你陪Sighn去休息室，我們等會兒回來。”
區助：“好。”
他們兩人一路從操場走到旁邊的食堂，所幸離得近，不然這個點，校內校車停運，他們一定會錯過今晚的活動時間。
“施小姐沒來得及吃晚飯嗎？”區泳豪陪她進休息室後，關心了一句。
“吃了，就是有點饞。”
眼前人默然，之後似是為自己解了惑，自語道：“那顧總應該也是這樣。”
施煙涵：嗯？？
他們還沒買完，臺前的音樂已經停掉。
做完最後的調試，校慶正式開始。
操場上烏泱泱全是學生，有穿着軍訓服的新生，有稍微從容輕松些的其他年級學長學姐。
沒拿到入場資格，在外圍遠遠看着的也不少。
“顧嘉裕還沒回嗎？”施煙涵喝了口水，翻看一旁的節目流程單。
Sighn在第三位出場，顧嘉裕在第四位。
畢竟其他商業界精英都放到了第七位以後。這中間還夾了幾個藝術界或者媒體、娛樂圈的紅人。
難說是不是有意将他們安排在一起。
話問完沒多久，她聽到門口有人走近。
偏頭看去，Dex手上提了兩個袋子。
“先放在這，等會采訪完再吃？”
施煙涵瞥了眼塑料袋裏的東西，遲鈍地點了下頭。
沒等多久，施煙涵被一位帶着校學生會工作牌的女生敲開門，語氣有些緊張地告訴她準備上場。
施煙涵應好，低頭整理裙擺和妝發。
“Dex，走吧。”
“讓顧總陪你去，你們節目挨着。”
“？”
Dex什麽時候會拒絕她的要求了！
她疑惑兩秒，沒工夫糾結這個，見顧嘉裕順從站起身，便由着他微彎身幫忙提起曳地長裙。
舞臺上，工作人員正将桌椅搬出來。
Sighn是訪談節目，沒有表演的環節，跟前面幾位開場嘉賓不一樣。
顧嘉裕站在臺側，注視着人從容上臺。
主持人訓練有素，沒有因為震驚于Sighn本人的談吐舉止而失态，反而因為她應答自如，讓這個環節非常順利地進行。
“《風眼》是在我情緒歸于平靜時誕生的作品，正如它本意，它是臺風中最穩定、風速最低的時候。但安寧只會短暫存在，數小時後，風暴終将到來。”
“那時的我是這樣的處境，暫時得以喘.息，但鬥争還要繼續。”
主持人：“是什麽樣的鬥争呢？”
施煙涵低垂下眉眼，唇角彎了彎：“和自己、和現實、和時間的鬥争。”
沒有時間消沉，急切需要脫困。
這個問題過後，主持人手中的手稿悄然翻了一頁。
臺下正中，有一道目光一直死死盯着聚光燈下耀眼的人，像是要将她盯穿。
“經歷過掙紮，才能造就《風眼》這樣飽含深意的作品，也才能造就立體充實的Sighn。”她頓了頓，“問完這些，我們其實非常好奇你以前在華大的生活——”
施煙涵點頭，心中卻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因為問題提前了。
果然，主持人下一秒說的話，讓原本寂靜無聲的現場躁動尖叫。
“我們都知道您曾經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她身體側了側，看向舞臺側邊候場的當事人，“今天能破例八卦一下嗎？就當是給滿足我們這些華京學子。”
施煙涵輕挑了下眉，唇角的弧度慢慢放下。
她一直知道華京大學的人是這個德行，說一套做一套，所以早有預料。
預料有，但态度得擺明。
她沉默着，一幅拒絕回答的樣子讓主持人不知如何圓場。
饒是如此，主持人收到的指令依然是繼續問。
施煙涵看了顧嘉裕一眼，拿起手裏麥克風：“既然提到他，邀請他一起上來說吧。”
顧嘉裕面色比施煙涵還要差。
他沒有像她一樣推拒邀請，不代表他很想來。
明明說過不能問私人問題，他們依然反複試探兩人的底線。
要不是施煙涵暫時沒發難，他恐怕忍不了多久。
顧嘉裕走上臺，大屏幕上放大了他的側臉。
神色冷峻，令人望而生畏，主持人問話前不禁咽了下口水。
施煙涵看了臺下一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前排中間的幾個人，笑意不達眼底：“這麽多年了，還是好奇嗎？”
“好奇！！”同學們尖叫應和。
殊不知，這個問題只是問給那幾個人聽的。
“我和顧總确實有過一段親密關系。”她坦言，面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但引起場下同學們的熱情回應。
顧嘉裕偏頭靜靜地看着她。
這是這麽多年，第一次聽她正面地談論這件事。此時此刻，他對這個問題的好奇程度不亞于臺下的小年輕。
“這麽好奇啊？”施煙涵被臺下的同學逗到，故意拖腔滑調地釣了會兒。
“不過那時候我們兩個都不成熟，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相處下來，我想我們還是各退一步更合适。”
她笑了笑，偏頭cue他：“是吧顧嘉裕？”
被叫到的人遲鈍片刻，才回神，拿起麥克風随意點了下頭：“是。”
臺下同學紛紛說遺憾惋惜，隔壁主持人面色有些僵硬，幹笑兩聲後，拿起提詞板準備接下來的流程。
可顧嘉裕沒給這個面子。
接下來是他的環節，他卻在施煙涵起身時非常自然地彎腰幫她提裙，跟着她下臺就再沒上來過。
場上臨時切到下一個環節，看似風平浪靜一切如常，臺前幕後的工作人員卻越來越感到背脊發冷。
尤其參與了這場變動的那幾人。
區泳豪和Dex兩人面色嚴肅，冷臉質問負責人。一字一句，絲毫沒留餘地。
車內，顧嘉裕垂眸小心地幫她拆開塑料袋，剛買的東西尚有餘熱，味道應當算好的。
施煙涵埋頭吃，時不時拿根牙簽戳一顆魚丸遞過去，幽怨不舍的眼神仿佛在說：別弄得好像我在虐待你一樣，給你吃一顆。
“......”
顧嘉裕心情很不好，臉色陰沉，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不過，施煙涵遞來的這顆魚蛋，穿過頭露出來的小尖尖，把這份窒息紮破了個口。
他下意識湊近要咬。
施煙涵：“喂！”
他一頓，眼神像在說“怎麽了？”
意識到語氣有點激動，施煙涵撇了撇嘴，語氣不滿：“你又不是沒手。”
“多大人還要喂。”
“……”
他還保持着微微前傾的姿勢，極淡的一股香味彌散在空氣中。
應該不是特意噴的香水，是衣櫃裏帶出來的味道。
施煙涵思緒飄到他用的香水上，沒注意這人忽然笑了下，伸手輕制住她細瘦的手腕，往前一咬，最後留了根幹淨的牙簽給她。
“…………”
服了。
她自己抱着飯盒自顧自地吃，不再想跟他分享這件事。
視線落至車窗外，區泳豪和Dex背對着他們。
雖然不知道在談什麽，但看到負責人焦急的神色，以及雙手合十祈求的模樣，忽然覺得這兩位助理的形象在她這兒瞬間高大。
華京大學這些人自作主張換問題，挑明了不願意回答感情相關，他們偏要往槍口上撞。
當着這麽多學生的面下他們臉，就別怪這兩人狠了心要跟他們不對付。
施煙涵收回視線，發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西裝外套。
“別凍感冒了。”顧嘉裕說。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