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時危兵甲黃塵裏

自夏使吳宗事件後,李諒祚認定宋侮辱大夏,其後二三年間,攻擾邊境不斷。宋廷忍無可忍,遣文思副使王無忌入西夏責問。

王無忌是有備而來,趁此機會慨然陳詞:“自慶歷四年兩國媾和以來,邊境一向太平。誰知去歲國主率兵數萬攻略秦鳳、泾原諸州,今又攻慶州,難道真的要背棄慶歷年間的和議,一意孤行嗎?”

李諒祚冷笑道:“去歲使臣吳宗赴汴京朝賀,引伴使高宜将其置馬廄一夜,斷其供饋,揚言要派百萬兵踏平賀蘭山。時至今日,也無人問高宜之罪,是上國無禮在前,我不過是出兵讨回公道罷了。”

王無忌擺手道:“國主已向宋稱臣,吳宗稱國主為少帝,确實也有錯。何況兩人争執的具體情形旁人也未必盡知,還望國主從大局出發,不計前嫌,化幹戈為玉帛。

李諒祚突然笑了:“慶歷和議是先父與仁宗皇帝一同締結的,我豈敢背棄。只是上國邊将種谔屢次生事,挑唆我部落首領令淩叛逃,又引誘嵬夷山降宋,不知上國又将如何處置?”

王無忌忙道:“種谔妄生邊事,朝廷已派人斥責。也請國主重申禁令,約束邊将,共保邊境太平。”

李諒祚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倘若上國能管好邊将,我自然願意息兵止戈,坐享太平。”

王無忌退出後,李諒祚轉頭問一旁侍坐的景詢:“卿怎麽看王無忌剛才說的話?”

景詢冷笑:“他的話不可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種谔狡猾,郭逵多謀,都是容易生事的主兒,陛下不可不防。先帝與宋廷簽下和議,也是建立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戰連勝的基礎上的。如今宋廷藐視我使臣,陛下切不可棄戰。定要出兵讓他們的邊将好好見識我大夏的實力,日後宋廷才能乖乖奉上歲幣,重開椎場。”

李諒祚點頭笑道:“卿言甚是。去歲我化名吳宗入宋朝賀,早已打聽清了宋國的底細。那汴京雖然繁華,卻無天險可屏,百萬人口皆依賴汴河漕運,實在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況且宋人一向重文輕武,他們皇帝也是一副虛弱多病之相,可笑還想領百萬兵踏入賀蘭山,只要我們整兵秣馬,積蓄糧草,恐怕将來直搗汴京也未可知。”

景詢忙正容道:“陛下上次以身犯險,臣實在是日夜懸心,既然已探得汴京虛實,臣懇求陛下再勿如此輕率了。”

李諒祚擺手笑道:“卿什麽都好,就是沾染了你們漢人謹小慎微的脾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黨項人一向親歷親為,不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一套。”

治平三年春,李諒祚遣右樞密黨移賞糧出兵攻保安軍,進圍順寧寨,火燒屈乞村,在木嶺一帶設置栅欄,虜掠州兵和延邊熟戶。環慶經略史蔡挺素有謀略,下令衆将堅守營寨,堅壁清野。黨移賞糧涉遠來襲,糧草供應本就不足,加上圍攻順寧寨十餘日未見效果,衆将皆有退意。蔡挺看準時機,趁夜晚夏兵松懈之時開寨門進攻,與蕃官趙明合擊,大破夏軍,兵将死傷無數。

消息傳來,李諒祚大怒,召樞密使嵬名浪遇、左樞密使文清、監軍文煥、大将梁永能上殿議事,意欲禦駕親征,大舉攻略大慶城。卻聽嵬名浪遇勸道:“自拱化二年以來,宋夏兩國邊境攻戰頻繁,兵士難免疲敝,且現在本就青黃不接,糧草匮乏,不若暫且議和,待今秋糧草充足時再戰。”

一時衆人亦紛紛附和。李諒祚沉默良久,看着一直不發話的景詢道:“卿以為如何?”

景詢沉吟片刻道:“陛下,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還是先議和,拖住宋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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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諒祚雖是百般不願,也只得采納衆人意見,主動獻上馬匹、皮革等物産謝罪,宋廷也見好就收,賜給李諒祚絹五百匹、銀五百兩,一時邊事暫息。

這一仗打得憋屈,李諒祚心情郁悶,本欲去離宮跑馬散悶,卻見梁後遣內侍來請:“陛下,太子染上風寒,連日高燒不退,皇後請您過去探視。”

李諒祚年幼時,沒藏太後攝政。太後之兄沒藏訛龐自任國相,總攬朝政。沒藏太後生性風流,與不少朝臣有沾染。丈夫李元昊去世後,便與他的侍從寶保吃多已通奸,原來的情夫李守貴嫉恨無比,加上本就有宿怨,竟在沒藏太後與寶保吃多赴賀蘭山圍獵途中将二人擊殺。沒藏氏一死,沒藏訛龐怕自己失勢,忙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李諒祚做皇後,繼續把持政權。

後來李諒祚年事漸長,開始參與國事,眼見沒藏訛龐在朝飛揚跋扈,胡作非為,本就對其專權不滿,沒藏訛龐又借故誅殺了李諒祚的親信六宅使高懷昌、毛惟正,李諒祚對舅舅結怨日深。沒藏訛龐父子不傻,早就覺察到李諒祚對自己的恨意,密謀要殺害他,沒料到李諒祚早與沒藏訛龐的兒媳梁氏私通。梁氏是一個心狠的女人,她覺察到父子二人的計劃,思前想後決定站在李諒祚一邊,及時向他告密。李諒祚決定先下手為強,假裝召沒藏訛龐入宮議事,安排衆侍衛将其擊殺。又在大将漫咩等的支持下誅殺沒藏一族,連自己的原配沒藏氏也沒能幸免。事後論功行賞,梁氏順理成章被立為皇後。

梁氏長得年輕貌美,又足智多謀,李諒祚對她着實迷戀了一陣,只是當上皇後之後,性格日益強硬,又喜歡插手政事,培植親黨,李諒祚對其漸漸不滿。他知道是梁後請他,本不想過去,但李秉常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兒子,他即使不把皇後放在眼裏,對這個兒子還是有幾分上心的。

來到梁後宮中,發現兒子已經睡下,不由皺眉問:“秉常燒得厲害嗎?眼下情形如何?”

梁後輕聲道:“剛喝了藥,燒退下去一些,已經睡實了。”一面給兒子掖了掖被角,拉着李諒祚到外殿坐下。

梁後有意籠絡丈夫,殷勤獻茶奉食,又端詳着李諒祚的臉色道:“陛下有陣子沒來臣妾宮中了,臣妾不比常人,與陛下是患難夫妻,今後也會相互扶持,還望陛下念在臣妾一片癡心的份上,多多垂顧。”

李諒祚敷衍道:“你對社稷有功,所以封做皇後。近來朝政冗煩,我無暇關注後宮,你是皇後,不要像尋常女子那樣自怨自艾。”

梁後腹诽:無暇關注後宮,倒是有功夫□□大臣妻子。但還是做出柔順的樣子道:“陛下說的臣妾記住了。臣妾知道陛下忙于朝政,也想為陛下分勞。臣妾的哥哥梁乙埋自幼有才,又是秉常的親舅,可讓他參與國政,為陛下解憂。”

李諒祚冷笑一聲,勃然變色道:“皇後,我多次和你提過,最恨婦人幹政,外戚專權,你是糊塗了嗎?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梁乙埋的意思?”

梁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這是臣妾自己的糊塗想法,與哥哥無關。陛下既然覺得不合适,臣妾不提就是了。”

李諒祚冷聲道:“皇後真是兄妹情深啊。看在你對我有功的份上,我再提醒一句:你是秉常的生母,只要安分守己,好好教養孩子,我自然會給你尊榮體面。可你要是再癡心妄想,幹涉朝政,我可以殺了沒藏氏,自然也可以廢了你。”說罷看也不看她,轉身而去。

李諒祚走後,梁氏跌落到地上,早已是淚水漣漣,喃喃道:“陛下好狠的心,我早就應該知道,他既然能滅掉母族滿門,殺死自己結發妻子,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們嵬名男兒,真是個個心狠手辣啊。”

侍女茂倩将梁後扶起勸道:“無論如何,皇後是國母,還有太子可以依靠,切勿如此傷懷了。”

梁後将淚拭去,神色早已變得堅毅,入宮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如今早已不能回頭,她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沒錯,我還有秉常,他是陛下唯一的骨血,只要慢慢忍耐,總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李諒祚在賀蘭山離宮縱馬飛奔,感覺風聲從耳邊掠過,路邊景物飛逝,世間萬物都在自己掌控之下,只有在這一時刻,他才能放松心情,才能體會到一點人世久違的快樂。他這成長至今,離不開女人,又深深痛恨女人。他的母親沒藏氏,是他終生不願提及的恥辱,這個女人有太多的欲望,太多的癡心,給他帶來無盡的煩惱,最終害了整個家族;至于梁後,自己雖然開始對她傾心,但她現在行事做派卻越來越像母親,那張寫滿欲望的臉讓人厭煩;還有其他女人,自己與她們不過是各取所需,她們美豔的容顏能滿足自己的欲望,自己能給她們丈夫富貴與權勢,僅此而已。或許他在秦州邂逅的那位少女,能跟這些女人不同吧。

作者有話要說:  釣國平生豈有心,解甘身與世浮沉。應知渭水車中老,自是君王著意深。一想到這首詩就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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