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萬國兵前草木風
一離汴京,雲娘就卸下了沉重的嫁衣, 一衆人輕車簡行。出了長安, 渡過渭水和泾水,就上了高原。幾十裏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荒涼的淺草地, 不見一戶人家, 大風刮着陣陣飛沙迎面撲來, 偶爾看見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騎着駱駝, 緩緩行進在黃土地上,更顯得西北的荒涼。
就這樣走走停停了好些時日,終于來到了一座大山腳下。自長安向西北以來,一路都是荒涼的黃土山,但這坐山峰卻看去卻是一片青碧之色,從山頂到山腳,全是青翠的小樹林,密的地方甚至連飛鳥都難以插足, 靠北的山峰下居然有瀑布洩下, 打在山石上淙淙作響。雲娘不禁詫異道:“想不到在西北高原上,竟有這樣風景似江南的地方。”
富紹隆笑道:“三娘不知道嗎, 這就是有名的三關口,安史之亂後,吐蕃乘機東進,兵鋒直達關中,三關口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本朝名将楊延昭曾在此把守, 防止夏國入侵。”
此時山路更加狹窄,衆人只能下馬步行。空蕩蕩的山谷裏,只聽見澗水潺潺聲和樹木瑟瑟聲,雲娘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這樣走了不知多久,只見山頂上兩個漢人打扮的人行色倉皇飛跑下來,其中一人搖手道:“山頂有夏國的兵,去不得了。”
富紹隆一陣心慌,忙問道:“大概有多少人?”
“多得數不清,我們的駱駝就被他們搶去了。”那兩名漢人話還沒說完,便匆匆向山腳下逃去 。
富紹隆一陣心慌,忙招呼雲娘等人上馬車。看見山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樹林,便領着衆人入內躲避。雲娘與青禾在馬車內緊張地相互對望,并不說一句話,等了多時,不見外面有動靜,剛要松一口氣,卻聽得一陣喧鬧的馬蹄聲,幾只冷箭嗖嗖射過來穿過車窗,若非躲避及時,差點射中青禾的前胸。
雲娘心下着慌,難道自己真要交代在這裏了?古代女子遭遇兵匪的下場她是知道的,想要避免被羞辱,大概也只有自盡守節這條絕路了。
夏兵早将富紹隆綁起,行李物件搶劫一空,又從馬車裏把雲娘青禾一把拉出來,一名夏兵看見雲娘年輕美貌,忍不住笑道:“今天運氣好,能碰到這樣一位小娘子。”說着便欲上前輕薄。卻被為首的一位将領止住道:“休得胡鬧,我們還有正事。我看他們也不像普通人,且把他們捆起來,交給主上處置。”
就這樣像牲口似得被夏兵驅趕着在山路上前行,雲娘倍覺屈辱,幾次路過山谷,她想到自己若是跳下去,大概後世的列女傳就多了一個名字,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麽死去,畢竟在她看來,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就這樣行至傍晚,雲娘一行人被領到山腳下一個寨子裏,卻見一衆夏兵都跪下向一名青年男子行禮,雲娘仔細看那名男子,不由大驚,他正是自己當初在秦州救下的那名少年。
那男子見到雲娘也十分意外,但轉眼就笑了:“我和娘子幾次三番遇到,還真是有緣。”一面喝令兵士松綁,一面問道:“娘子不是在汴京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雲娘向他解釋清楚緣由,又請求道:“如今請閣下放了我們,好早日趕到延州。”
男子斂去笑容問道:“娘子要嫁的夫婿是誰?”
雲娘只得照實答了,卻見那男子冷笑道:“若是陸家的人,我卻放不得,實不相瞞,我正欲出兵攻打慶州,陸诜是渭州知州,娘子若是洩露了消息,卻是要壞我大事。”
富紹隆心中叫苦,不由問道:“不知閣下是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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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并不答話,卻聽旁邊一兵士喝道:“這是我大夏皇帝,休得無禮。”
雲娘心中一驚:原來是李諒祚,他倒是有膽識親赴汴京探聽虛實,如今又親自出領兵出戰,邊境從此無寧日了。
李諒祚靠近雲娘低聲道:“娘子何必要嫁給陸師闵那無名小子,你我如此有緣,不如跟我回夏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雲娘冷笑道:“國主累歲以來,數興兵甲,侵犯邊陲,驚擾人民,脅迫熟戶,人情共憤。如今不思改過,還要直寇慶州,圍迫城寨,抗敵上國官軍。我如今受父母之命嫁與陸郎,怎麽可以委身于你。”
李諒祚聞言并不生氣,反而笑道:“你們漢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黨項人卻沒有這種陳腐的規矩,你和那陸郎連面都沒見過,怎知他是好是歹?宋人一向自诩為正統,視他族為蠻夷,卻不知征服天下靠的是真正的實力。貴國太宗皇帝不敵契丹,仁宗皇帝更是屢次敗于我大夏,還死要面子要我等臣服,娘子不覺得可笑嗎?”
雲娘是穿越過來的,實在沒有熱情跟李諒祚争論什麽華夷大防,只得放低身段道:“聽聞國主亦仰慕華夏文化,在國內推行漢禮,也屢次遣使赴我大宋朝賀。如今不如放了我們,兩國化幹戈為玉帛,安民保福,豈不好嗎?況且我畢竟有恩于國主,如今把我們扣在這裏,豈不是恩将仇報嗎?”
李諒祚呵呵一笑:“娘子好辯才,不愧是富弼的女兒。軍情緊急,現下無論如何不能放了你們。至于報答。”他深深看了雲娘一眼,招呼左右兵士道:“這是我請來的貴客,吩咐下去,把他們的行禮馬匹歸還,一路上好好照應,切勿怠慢了。”
夏兵押着雲娘一行人趕路,直到傍晚,才趕到一座大山腳下。于是衆人選擇地勢高的地方安營紮寨,李諒祚特地吩咐讓雲娘單獨住一個帳篷,令一名燒飯的老婦人入內服侍。
雲娘的心情亂糟糟的,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才想起問那老婦人:“這裏是什麽地方?”老婦人道:“這裏就是六盤山腳下,過了六盤山就到平涼了。”
雖然是初秋時節,山中夜晚還是甚冷,雲娘的厚衣服落在馬車上,也沒有心情去拿,橫豎睡不着,索性讓老婦人點燃了一堆火取暖。借着火光望去,依稀可以看見西面巍峨的山峰,月亮籠上了一層煙霧,發出慘淡的光,越發讓人覺得凄涼,雲娘嘆了口氣,索性拿了一本醫書來看,到能排解一些愁思。
誰知李諒祚悄悄走來問道:“娘子看得什麽書?”
雲娘看清是他,索性轉過身去不答。李諒祚并不生氣,示意老婦人退下,走到雲娘面前笑道:“娘子喜歡醫書,這倒是特別,我以為你們漢族仕女都會喜歡詩詞歌賦。”
雲娘沉默良久,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這一仗打完了,國主會不會放我們走?”
李諒祚搖頭道:“其他人可以走,但是娘子必須留下,跟我回興慶府。”
雲娘一陣絕望,眼淚快要流出來,卻又竭力忍住問:“為什麽?”
李諒祚上前一步貼近雲娘:“上次在汴京,娘子不願意随我回去,我不勉強,可是這次又碰上,此乃天意,我絕對不會錯過這次機會,再次放娘子走。”說罷便将她一把拉進懷裏。
雲娘覺得無比屈辱,用盡全身力氣将他推開,拔下頭上的簪子對準自己的咽喉:“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即自盡,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跟你。”
李諒祚的眼神變得迷茫,他并不再靠近雲娘,只是低聲道:“你不能死,若是你死了,我不會放過陪同你的人。我生平不強迫女人,早晚你會心甘情願的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