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塞上風雲接地陰
熙寧三年秋,秦州。
雲娘自西夏皇宮逃離後, 被承天寺住持所救, 女扮男裝來到秦州,化名王憶,在秦州鬧市開了一家小小的診所, 主治外科和兒科。因秦州地處偏遠, 并沒有什麽好大夫, 經過三年的經營, 王憶已在業界小有名氣。
這天下午主顧本就不多,在給一位積食的小兒開了幾丸七珍丹後,王憶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正打算回隔壁家中休息。卻見一位仆從打扮的中年人匆匆進來道:“我家官人傷勢有些嚴重,煩請大夫親自看顧一下。”言罷遞上了一貫錢。
看在此人出手還算闊綽的份上,王憶只得勉為其難走一趟。那戶人家離診所并不遠,也算得上城裏的大戶,共有四進院落, 人口不算少, 隐隐能聽到小兒的哭鬧聲,兵士的嘈雜聲, 王憶不禁好奇問道:“敢問府上貴姓?做什麽營生?”
那仆從仿佛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肯多說一句話,只含糊應道:“大夫進去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王憶忍不住腹诽。繞過抄手游廊,走進一間光線陰暗的卧室, 一股強烈的甘草氣息迎面撲來,一位四十歲左右,軍官打扮的中年男子半靠在榻上,手臂和後背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癰瘡,看着神情還算鎮定。旁邊長者也像是請來的大夫,正在仔細給傷口敷藥。
大戶人家身體金貴,原本治病也不會單請一位大夫,王憶倒也不以為忤。他一言不發上前診了脈,又開言道:“還請閣下靠近些,我要親手摸一摸傷口。”
這未免有些莽撞,旁邊的仆從剛要阻止,卻聽中年男子沉聲道:“無妨。”言罷就把手臂伸了過去。
王憶把那癰瘡用手掩住,輕輕一按,心裏已是有了成算,開口問道:“不知閣下現服用什麽藥?”
旁邊年老的大夫見王憶年紀輕輕,原本就有些不屑,此時看他這一番做作,忍不住冷笑道:“大人症候已深,當務之急是要把膿排出來,故而老朽開了王不留行散方,在輔以甘草、桔梗、生姜、大棗代茶飲,想必再過一些時日定能見效。”
王憶無意與他争競,只是問道:“這藥方服用幾日了?”
老者一愣,旁邊仆從代答道:“已有七日了。”
王憶輕輕笑道:“若是對症,七日也應該見效了。可不才剛才診脈,大人脈像遲堅,癰瘡按壓發硬且不痛,可見內裏并非是膿,乃是淤血。”
老者仍是不信:“何以證明?”
王憶沉聲道:“《靈樞經》曰:壅遏而不得行,故熱,大熱不止,熱勝則肉腐,腐則為膿,故知熱聚者則作膿,熱未聚者但腫,而未作膿也,皆以手掩知之。如今用手掩之不熱,可見膿還未成,故當用大黃牡丹湯方。若是拖延下去,等到膿成毒發,性命憂矣。”
仆從眼睛一亮:“大夫說得不錯,煩請開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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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憶要來紙筆,一邊寫一邊出聲念道:“大黃四兩、牡丹三兩、桃仁五十個、瓜子半斤、芒硝三合,以水六升煎之,去滓內芒硝服用。”一面又囑咐仆從:“把代茶飲中的甘草換成枳實,甘草大寒,此時體內膿還未成,與熱毒相激會鬧出大亂子。”
老者還要說些什麽,卻見中年男子揮手制止道:“我不懂醫理,二位也不用在這裏背醫書,成與不成,一試便知。大夫剛才開的大黃牡丹方,煩請督導下人趕緊煎制吧。”
王憶冷笑道:“信與不信在閣下,藥方如何煎制剛才已經說明,不才還有些瑣事,告辭
了。”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王憶一眼,心想此人應該有些本事,只是脾氣不好,不由笑道:“非是我不信,恐怕還得委屈大夫一些時日,等我這病有起色才能放歸。”
王憶行醫三年,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無賴的病人,忍不住怒道:“我最讨厭以勢壓人,城裏還有人等着看病,難道只有閣下的性命金貴嗎?”
中年男子搖頭笑道:“事關軍機,不得不如此,還請大夫見諒。”一面吩咐仆從道:“把東面的廂房收拾出來,好吃好喝招待大夫,不得怠慢。”
仆從連忙答應了,與叫上兩名兵士,連推帶讓将王憶請進廂房,鋪好被褥,擺上茶食點心後,便退下,還不忘把門窗緊緊鎖上。
王憶又好氣又好笑,看來此人大有來頭,橫豎他也不能把自己怎樣,眼下也只好來之則安之吧。遣人給診所裏夥計報信後,索性把東西吃了,安心睡了一覺。接下來幾天都是乳炊羊、蔥潑兔之類的上好吃食款待,每每還送上一大壺酒,讓人有脾氣也發不出來,這樣過了七天,卻見一名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青年士人匆匆走進來笑道:“爹爹請大夫過去。”
王憶并不驚疑,起身問道:“令尊大概好轉了吧。”
青年士人拱手道:“全憑大夫妙手,在下不勝感激。”
王憶跟着他來到卧室內,見那中年男子精神已經好轉,細看那癰瘡,已然萎縮,開言道:“傷口大致已經無礙,再吃上七天湯藥就可以痊愈了。”
中年男子起身笑道:“大恩不言謝,這回多虧大夫救治。因我在軍中效力,這病症實在不便張揚,所以委屈大夫在鄙舍多逗留了幾日。聽聞大夫除了會治外傷,還擅長兒科?”
王憶不知他又要鬧什麽花樣,但要不說恐怕會砸了自己的招牌,只得答道:“正是。”
中年男子拱手道:“如此,還請大夫再幫個忙。”
王憶對此人的印象降到了冰點,直接拒絕:“在下多日未回診所,還有不少人等着救治,恕不能從命。”
中年男子沉聲道:“若是事關軍國大事呢?”
王憶仔細觀察他,忍不住問道:“閣下是什麽人?”
中年男子輕輕道:“不才王韶,現任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
王憶一驚,忙問道:“可是在熙寧元年上平戎策的王子純?”
中年男子笑道:“正是不才。”心裏有些納悶,自己雖因受帝相賞識,但在秦鳳經略司一年多來,功業未建,目前僅僅是個低等軍官,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王憶肅容道:“不知機宜有什麽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王韶有些奇怪他為什麽突然間轉變了态度,也來不及多想:“青唐吐蕃首領俞龍珂有心內附,他的長子如今患了喉疾,望大夫随我去救治。”
王韶說得輕松,王憶卻知道這些吐蕃人十分難纏,仿佛牆頭草一般只向強者倒伏,且十分貪婪,一向無利不起早,忍不住問道:“莫非機宜認為,只要在下将俞龍珂的兒子治好了,俞龍珂就能內附?”
王韶朗聲大笑:“當然不會,我自有主張。大夫随我去,只是增加一個砝碼罷了。”
王憶笑了,能抱上王韶的大腿,他求之不得:“敢不承命。”
旁邊侍立的王韶的兒子王厚忍不住提醒道:“這次出行不是游山玩水,吐蕃人狡猾,我們前途未蔔,大夫難道不怕?”
王憶反問:“衙內想必也一起去吧。你怕不怕?”
王厚挺了挺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當然不怕。”
王憶笑道:“衙內與我年紀相仿,衙內不怕,我當然也不怕。令尊大才,自然可以信任。”
王厚也笑了:“敢問大夫尊姓大名,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王憶拱手道:“不才王憶,字長卿。”
王厚笑道:“我們同姓,閣下可以喚我表字處道,敢問閣下生辰?”
王憶道:“皇佑二年三月生。”
王厚笑道:“真巧,我只比你小三個月。”
王憶突然想起了什麽,囑咐王韶道:“觀機宜的脈象,癰瘡還算小事,只是這消渴之症,卻不得不防。最近可覺得口渴欲飲,多食易饑?”
王韶一驚:“是總覺得心中煩渴。我這病要緊不要緊,今後行軍可有妨礙?”
王憶忙安撫道:“機宜不必着急,好在症狀不深,可以慢慢調治。目前只是肺燥上消,宜潤肺清胃。”他随手取來紙筆邊寫邊說道:“天花粉可生津清熱,佐以黃連降火,生地黃、藕汁養陰,葛根、麥冬止渴,每天吃上兩劑,堅持吃上兩個月,症狀自然會減輕。”
王韶忙又謝了:“若非長卿提醒救治,我恐怕就不能在軍中效命了。”他知道消渴是頑疾,若是病勢轉深,基本上就是廢人,更別提在軍中一展抱負,不負生平所學了。
王憶接着提醒:“消渴病者平時要注意二點,一是飲酒,二是鹹食及面,都要克制。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再按時服藥,自可平安無事。”
王厚沉默了許久,突然笑問道:“長卿為何一開始診脈的時候不提醒爹爹呢?”
王憶笑道:“我非聖賢,一開始機宜只給了我一貫錢治癰瘡,又把我關在廂房裏好幾天,我又何必多管閑事。”
三人不由笑了,彼此感覺熟識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1.重要人物王韶登場了。從本章起節奏會加快。
2.今天在碧水看到一個帖子,把撲街文特點總結成一首打油詩,逗死了:文名深奧看不懂,文案哲學一臉懵。正攻三章難出場,出場就是背景板。甜蘇爽寵不存在,主角全部性冷淡。磨蹭拖延終心動,劇情把人來分開。同生共死像兄弟,仿佛誤入無cp。好不容易談戀愛,我為啥要喜歡你?
紮心了自己幾乎全中,感謝小可愛們不棄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