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欲臨關塞撫羌酋

十天後,王韶父子帶着王憶, 加上兩名親衛, 一行五人向青唐城出發。

秦州向西行不遠,連綿的丘陵便映入眼簾,邊地秋早, 山間草色失翠, 層林盡染, 金黃與棕色輝映、深綠與火紅相間, 美的像畫卷一般。王憶在中原從來沒見過那麽纖塵不染的天空,一行人騎馬掠過清淺的河水,驚起一群南飛的大雁,王憶指點笑道:“塞外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誰說小令無排蕩之勢,範文正公這闕詞蒼涼壯闊,悲憤郁勃,比盛唐的邊塞詩也不遑多讓了。”

經過幾天的相處, 王厚與王憶已經很熟悉了, 他笑着搖頭道:“這闕詞格調雖高,未免太愁苦了些, 我還是更喜歡祖詠的詩: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這才是真元帥事。”

王韶在秦州蹭蹬跌撲兩年,備受各路人馬排擠挫折,深知功業之難。他前段時間聽到風聲:蕃僧結吳叱臘勸說董裕前去武勝軍立國, 和西夏謀姻,然後吞并諸羌,這事若是成了,對大宋可是大大不利。所以他一面抓緊時間先去招撫俞龍珂,一面寫信給王安石,請大相國寺名僧智緣前來相助。

他皺眉看了兒子一眼,王厚自幼有膽色不必說,但還是太年輕,把邊事看得太容易,忍不住輕斥道:“範文正公也是你能妄自評論的?此去我也不敢十分保險,你們還是要慎重行事。”

王厚對爹爹的訓斥早就習以為常,點頭笑道:“爹爹放心,我理會得。功名險中求,想當初霍去病帶了幾名親兵直抵匈奴王帳,令五萬人投降,以爹爹之大才,收服吐蕃人并非難事。”

還未到青唐城外,就聽到陣陣馬蹄聲,遠遠望見上百名吐蕃騎兵呼嘯而來,王憶心中有些緊張,他的坐騎也被吐蕃騎兵的氣勢給吓到,忍不住要向後退去,他知道此時絕不能示弱,索性橫下心來打馬向前,裝作鎮定無事的模樣。王韶和王厚在他前面,左手搭着弓袋中的戰弓,右手反背身後,保持着戒備的姿勢,随時準備放箭。

為首吐蕃兵大聲問:“來着何人?”

王韶拍馬上前,獨立在衆軍中間,放聲吼道:“本官是皇宋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提舉秦州西路緣邊蕃部王韶。今見貴部俞族長有要事相商,爾等快快與本官帶路。”

那吐蕃兵不屑地笑了:“原來是個書生,不好好在中原帶着,跑到我們青唐族地界作甚。難道你忘了你們韓相公好水川兵敗的事了嗎?”一言未畢,衆兵士都哄笑起來。

王厚忍不住要發怒,剛要說些什麽,卻被王韶止住,他搭弓向遠處射去,吐蕃兵大驚,剛要放箭,卻見王韶那只箭穩穩射中了百步外楊樹葉的葉心。王韶索性又連射了幾箭,居然發發皆中。他這才收了箭朗聲道:“我皇宋雖然兵敗,但漢人士氣尚在,血性尚在,如今天子英明,正欲厲馬秣兵,一雪前恥,爾等何敢輕視?”

為首的吐蕃兵收了輕視之色,狠狠瞪了王韶一眼,轉身回城去報信,大約半個時辰後,蕃将轉回,用生硬的漢話說道:“族長有請。”

一行人來到俞龍珂的營帳旁,王韶的随從全被攔住,吐蕃兵語氣毫無商量:“只能讓你一個人進去。”

王韶無所謂的一笑,指着王憶道:“別人可以不進去,但他是我随身帶的醫官,手無縛雞之力,總可以進去吧。”

那吐蕃兵猶豫了一下,最終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将王韶和王憶都放了進去。

俞龍珂卻不在帳內,一名酋長席地而坐,認真烤着一只羊腿,見到王韶并不起身,也不讓座,笑問道:“不知機宜夤夜來訪,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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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不屑一笑:“事關青唐部存亡,我只和你們俞族長商量,他不前來,莫非是怕了不成?”

那酋長愣了一下,又笑道:“我們族長現有要事,機宜跟我說也是一樣。”

王韶冷笑道:“但願俞族長不會後悔。”言罷轉身就走。

那酋長看王韶二人走得幹脆無比,一點遲疑也沒有,轉眼已經出了營帳,忍不住起身攔道:“機宜何必這麽着急,既然大老遠來了,豈能說走就走,顯得我們青唐部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這樣,你們先安坐,我再去問一問族長如何?”

王韶索性把戲演到底:“無妨,族長既然忙着,我去河州找族長的弟弟瞎藥也可以。”言罷腳步不停向城門走去。

那酋長這時才有些急了,忙出了營帳一把拉住道:“機宜這就是怪我了,快回帳中安坐,我這就去請族長。”一面又罵陪侍的奴隸:“你們是死人不成,有貴客遠道而來,還不趕快上茶,在殺一只肥羊給機宜下酒。”

等到那酋長去了,王韶與王憶相視一笑,王憶輕聲道:“看來俞龍珂色厲內荏,只能耍這些手段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俞龍珂慢慢走來,拱手笑道:“累機宜久等,犬子喉疾久治不愈,我不得不看顧一二。”又笑着拱手問:“南朝阿舅天子近來還好嗎?”

王韶見慣了吐蕃人的做派,倒也不以為忤,也起身拱手道:“聖躬安好。我只是為青唐族擔憂,恐怕此後難免要多事了。”

俞龍珂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坐下:“機宜言重了吧。”

王韶笑道:“現今西有黨項人蠢蠢欲動,董氈獨占河北之地,木征占據洮、河二州,這些年族長周旋其中,不覺得力不從心嗎?”

俞龍珂也笑了:“我青唐部是吐蕃大族,兵士二十萬,鹽井日獲利可市馬八匹,誰敢小看我。不瞞機宜說,前些日子夏國還派罔萌訛前來示好呢。”

王韶冷笑道;“夏國反複無常,豈可信賴。族長莫非忘了元昊領兵攻打秏牛城的事了。我有聽說夏國還派使者去董氈和木征處,便是族長的弟弟瞎藥,也得了不少好處呢。”他見俞龍珂一時無語,索性繼續道:“俗話說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族長的部落臨近我宋土,一旦有危難,董氈和木征趁火打劫都來不及,族長以為夏國會發兵相救呢,還是袖手旁觀呢?”

俞龍珂冷冷道:“黨項人固然狡猾,董氈和木征居心叵測,難道漢人就值得信賴嗎?”

王韶笑了:“我朝天子不滿夏國屢次侵襲,君相一心變法圖強。在吐蕃衆族中,青唐族與我大宋國土相鄰,關系最密切。天子意欲與族長聯合抗夏,去歲已令秦州放令尊回歸本族,充分體現了與族長和好的誠意。況且我漢人一向以孝義忠信立國,言出必行,行之必果,豈能與夏國那些反複無常的小人相提并論?族長可聽說過唐朝名将阿史那杜爾的故事?”

俞龍珂雖然漢話熟練,但對中原歷史還是不大了解,不免有些好奇:“他是什麽人?”

王韶緩緩說道:“阿史那杜爾是唐初突厥王族,處羅可汗次子,趁西突厥內亂取其國土自稱可汗,後來被薛延陀擊敗,率部投奔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對他十分器重,将衡陽長公主許配給他,還封他為左僥衛大将軍。此後阿史那杜爾平定高昌、征讨高句麗、薛延陀,擊敗龜茲,屢建戰功,升任右衛大将軍,加鎮軍大将軍,死後贈輔國大将軍,陪葬昭陵,子孫後代世世榮耀,在中原安享富貴。我朝天子處處以前朝太宗皇帝為榜樣,誠意招撫族長,斷不會向黨項人那樣背信棄義。”

俞龍坷有些心動,猶豫着問道:“宋人延州之戰、好水川之戰和定川寨之戰三戰連敗,如今還有實力與西夏抗衡嗎?”

王韶朗聲道:“三戰宋人皆敗,但夏國亦損失慘重,財用不給,百姓怨聲載道,所以主動要求簽訂了和議。如今我西軍經過範相公、韓相公幾代經營,早已今非昔比,成長為大宋最精銳的軍隊,夏國如今主少國疑,婦人當政,何足道哉?”

俞龍珂笑笑不答,他早就看出宋人有意招撫,但自己更看重實際利益,給宋人效力,最重要的是能有什麽好處?

王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笑道:“木征首尾兩端,我大宋尚且誠心招撫,封其為河州刺史,如果族長肯歸附,官職肯定不會低于木征。至于賞賜嘛,族長的鹽井一年獲利100萬貫,但與我大宋諸路一年的收入的收入相比,不過九牛一毛罷了。很快要在古渭寨建市易司,進行茶馬鹽鐵交易,那時候錢財就來得更容易了。”

古渭寨與自己領地相連,獲利是眼見的事,俞龍珂現在是真的動心了,忍不住笑道:“大人說的有理,我雖是吐蕃人,卻自小愛聽漢人忠義故事。今晚大人不要走了,就留宿我的營帳內,我們好好談一談。”

王韶笑着答應,又看向王憶道:“聽聞令郎喉疾久治不愈,我在秦州請來了最好的大夫為令郎診治,定能藥到病除。”

俞龍珂看王憶年紀輕輕,不免有些猶豫,卻見王韶給自己使了個眼色,王憶心中暗笑,忙照着提前對好的詞說道:“我在興慶府從醫時,曾與承天寺淨慧大師有些交情,他傳授給我個方子,治療喉疾很管用。”

吐蕃族篤信佛教,俞龍珂聽王憶這麽一說就放下心來笑道:“久仰淨慧大師大名,如此甚好,看來我和漢人的緣分很深,我兒子注定有救了。這位小兄弟今晚也留下,我定會好酒好肉款待。”

作者有話要說:  王韶招撫俞龍珂,依照《長編》記載是在熙寧二年,但正式受封是在熙寧四年,這裏時間錯後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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