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烽火照夜屍縱橫

王韶布置完明天的作戰計劃後,就早早回到帳篷內休息。晚上那些潰散的羌人又來偷襲, 帳外箭矢如雨、殺聲震天, 幸好衆人早有準備,再次将他們擊退。王憶和王韶在一個帳篷裏休息,他素來眠淺, 被吵得根本睡不着, 誰知王韶仿佛沒聽到一般, 照樣酣然入睡。

王憶真心覺得佩服, 這大概就是大将的素質吧。這樣一折騰,他已是睡意全無,索性披衣起身走出帳篷。

帳篷不遠處羌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映着慘白的月光越發顯得凄涼,王憶白天亢奮過頭了,此時才發現手上的傷口還在微微滲血,慢慢覺出疼來。

王厚攜弓箭走過來,輕聲問:“長卿怎麽還不睡?”

王憶笑道:“令尊鼾聲太響,一時睡不着, 羌人們都散去了?”

王厚點頭:“爹爹早有防備, 他們不過以卵擊石罷了。”他突然發現王憶手上的傷口,忙問:“你手上的傷怎麽回事?怎麽不上藥包紮?”

王憶笑道:“上山時不小心蹭到石頭上, 不妨事。我這小傷就不浪費藥材了。”

王厚卻從懷裏拿出外敷藥和繃帶:“這還是長卿當初給我的,如今正好排上用場。把手伸出來。”

王憶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王厚是要給他上藥,忙推辭道:“我自己來就可以。”

王厚不再說什麽,默默将傷藥和繃帶遞給王憶。

王憶收拾好自己的傷口, 突然問:“那名士兵最後死了嗎?”

王厚沉聲道:“我往他胸口刺了一刀,他死得很痛快,少受了好些罪。”

王憶沉默良久,緩緩道:“我原來做大夫,是為了救死扶傷的,可如今身為軍官,卻眼睜睜看着這麽多将士喪命而無能為力。上天有好生之德,醫者有悲憫之心,如今這種情形,真讓人慚愧無地。”

王厚拍拍他的肩膀道:“在軍隊裏呆得時間越久,你的心就會越硬。這是我第二次做這樣的事了,上回也是與羌人交戰,一名士兵身上中了十多箭,流了好多的血,偏偏一時死不掉。他也是這樣拉着我的衣角,口口聲聲喊着救命。我實在不忍心,強迫自己拿刀向他胸口狠狠刺去,他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就斷了氣。可是他臨死前哀怨不甘的眼神,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段時間真是夜夜做惡夢不得安眠。”

王厚看王憶認真在聽,繼續說道:“可是這一切都是軍人必須要經歷的,你躲也躲不掉。戰士們的血不能白流,作為幸存者,我們能做的就是堅持,堅持到勝利,堅持到為死去的人報仇。”

王憶仿佛聽進去了,思索一陣嘆息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不打仗。處道,我已經想好了,等到朝廷收複了河湟,我就不在軍中效命了。”

王厚一驚,忙問:“長卿不在軍中任職,要做什麽營生呢?”

王憶笑道:“自然是拾回老本行,重新做大夫。我這樣的個性,實在不适合做軍人,還是治好病人,讓我覺得更有成就感。”

王厚思索一陣笑道:“也好。人生苦短,當以适意為先,沒必要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王憶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朝廷收複河湟,令尊達成所願,處道下一步又有什麽打算?”

王厚笑道:“我嘛,天生注定就是要做軍人的。陛下與王相公志在複漢唐舊域,收複了河湟,下一步就要謀取西夏,然後北上抗遼,奪回燕雲十六州,大丈夫建功業當如此。不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倒是想抽空用用功,考一個進士功名。長卿也知道,我朝武将畢竟沒什麽地位。還是要先謀取一個文職,在軍隊裏說話才有分量。”

王憶笑了,王韶是嘉佑二年的進士,與蘇轼、蘇轍、曾鞏、程颢、呂惠卿等人是同年,可一向不在文章詩賦上留心,給朝廷的奏疏每每讓自己捉刀代筆,至于所做的詩詞,什麽“泉噴繡谷長時雨,雲擁香爐白晝煙”之類,自已每次看到都要嘆氣。王厚更不必提,這些年都在軍中鍛煉,平常看到書本就要頭疼,更沒有吟風弄月的雅興。

王厚看王憶笑得詭異,知道他心中所想,輕笑道:“長卿這是不信我能文了?”

王憶促狹之心頓起,笑道:“不敢。如今朝廷摒棄詩賦,專以經義、策論試進士,處道還是有希望的。只要從今日起下定決心,努力上十年也許能夠考取。”

王厚忍不住笑:“長卿你這張嘴啊。”他停頓一下突然道:“長卿以後若不在軍中任職,還會記得與我的交情嗎?”

王憶連忙點頭:“當然,你我至交,何必有此一問?”

王厚笑了笑,卻轉移了話題:“長卿,晚上你在爹爹賬內說,木征已經對曲撒四王阿珂生疑,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憶顯得很得意:“這還要多謝央吉。木征原本打算用美人計,卻沒料到被咱們反将一軍,使了反間計。我已經讓央吉給木征傳遞消息,說曲撒四王阿珂有意內附。木征那老狐貍自然要起疑心了。”

第二天,王韶領兵由東谷路徑直奔武勝,剛剛走了十裏路,就見瞎藥領着衆多兵士趕過來。

瞎藥大聲喝道:“王韶,你不好好在抹邦山上呆着,又要跑出來尋死,我的刀劍可是不長眼睛的。”

王韶冷笑道:“你還不知道嗎?曲撒四王阿珂今已內附,和我約好要獻出武勝。我正要尋你,沒料到你自己找上門來,還不下馬受死。”

瞎藥半信半疑,不過臨行前木征确實囑咐過,武勝城裏的曲撒四王阿珂心懷鬼胎,讓他務必小心。他不肯在氣勢上落了下風,大聲喝道:“胡說,曲撒四王阿珂不是俞龍珂,深受大首領信賴,如何甘心給你當奴才?”

王韶笑了:“信與不信在你。這裏離武勝不過二十裏,我只要去給曲撒四王阿珂報個信兒,到時我們兩路夾擊,你就插翅也難逃了。我勸你還是識趣些,早早內附,大宋絕對不會虧待你。你剛才提到俞龍珂,你可知他已是朝廷欽封的西頭供奉官,俸祿優厚,日子過得不知有多滋潤。”

瞎藥首次與王韶交鋒,卻沒料到他這樣無賴,也不再廢話,直接領兵沖了上來。

王韶絲毫不怕他,宋軍原本就人多勢衆,更何況他手下的兵士多是從邊民中挑選出來的義勇,戰鬥力比禁軍和廂軍強得多,經過這些天的訓練,早已不怕與敵軍正面作戰。兩軍交鋒不久,王韶已經看出瞎藥已經無心戀戰,心中暗笑剛才那番話已經起了作用。瞎藥且戰且退,在西北方向沖出一個缺口逃了出去。部下正要派兵去追,卻被王韶攔住道:“不必了,當下重要的是先趕到武勝。”

王韶又沉聲對王厚說道:“瞎藥為人狡猾,雖然一時騙過他,但過不了多久就會醒悟過來,你速領五千精兵從東面出發去武勝,在城外設下埋伏,等到瞎藥率大軍來支援時,可一舉破之。我率大軍随後就到。”

武勝城內,曲撒四王阿珂正在吃早飯,突然得到急報,王韶領着三萬精兵直奔武勝而來。

他實在沒料到王韶會如此膽大。當他知道宋軍在抹邦山與羌人激戰的消息時,決定暫時作壁上觀,一方面抹邦山離武勝還有一定距離,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宋軍的實力再做決定。可是他實在沒料到,王韶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攻占了山頭,令羌人四散潰逃。

曲撒四王阿珂回過味兒來,急忙令親信連夜去河州請救兵,木征說會派瞎藥領一萬精兵過來,誰知等到現在,王韶都兵臨城下了,也不見援兵的蹤影。

怎麽辦?曲撒四王阿珂在室內焦急的度步,城內守兵只有三千,實在無法抵擋宋軍兇猛的攻勢。把手下親兵喚過來道:“你出城去打探一下,看看援兵什麽時候來?”

士兵領命出城,一個時辰後匆匆回來道:“首領,大事不好,宋軍設伏兵在城外大破瞎藥,如今他已率領殘部潰逃了。”

曲撒四王阿珂嘆息一聲,這是天要亡我啊。他沉默良久道:“召集族內四大首領來帳前議事,是守是降,大家議一議吧。”

武勝城外,王韶得知王厚得勝的消息,徹底放下心來。王憶決定再次采取攻心戰術,他在布帛上寫下招降詞,無非是早日棄城,可保平安富貴之語,令兵士用箭射入城內。王韶見了稱贊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長卿此舉甚妙。”一面又拉王憶:“以當下的形勢來看,曲撒四王阿珂棄城是早晚的事。寫字這事讓他人做即可,長卿可随我歇息一下。”

王韶領着王憶來到一片空地旁坐下,遞給他一個水壺:“長卿嘗嘗,這是用剛剛煮好的洮河水泡的茶。”

王憶暗自苦笑:“用水壺泡茶,這味道能好嘛。”卻見王韶已經擺上了棋盤笑道:“趁這個空當,我們正好對奕一盤。”

王韶雖素有謀略,棋藝卻很一般,偏偏平日棋瘾又大,軍中無不視與他下棋為苦事。王憶知道他陣前奕棋,是要展現自己鎮定自若的儒将氣概,可是要讓他贏真的很難,只好挖空心思琢磨着和棋了。

好在不用忍耐太長時間,在這盤棋下完之前,親兵來報:曲撒四王阿珂率族下部衆歸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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