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魂夜

深夜,月明星稀。

辘辘的馬車聲停歇,馬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老長的嘶鳴,和着鹧鸪凄厲的叫聲,在凄冷的夜裏有一種滲人的慌。

由于馬車停的快,迷迷糊糊的朝霧猛地撞上了車後壁,睡意醒了大半。她伸手去撩簾子想問問兄長到哪兒了,剛啓口問道:“哥——”

杏眼忽地睜大了,因為——馬鞍上沒有人。

繼而冷汗直冒,雙手忍不住地顫抖,半分的睡意都不剩了。

定了定神,她複掀開車簾,只見馬車停在一老舊的木頭房前,一串紅彤彤的燈籠懸挂于屋檐,燈籠上寫着“三生客棧”四個楷體大黑字。朝霧撩開車後簾,發現自己是在一條黑黢黢的大街上,除遠處民居裏一兩點燭光與這客棧前的燈籠和微暗的月色,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微冷的風夾帶着森森的寒意逼近。

朝霧不敢動可又不敢不動,恐懼如雜草瘋狂生長,她埋首進自己的衣袖中,以此來躲避惶恐。微風掀開簾子的一角,朝霧不安地擡眸——車輪旁有一片深色衣袖。

月色清澈,連衣袖上的青竹紋都照的那樣顯目。

“哥哥!”朝霧慌得來不及多想,連忙爬下車。馬車下的陰影裏,朝霧看不真切岑晏的情況,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待她攬過他的身子,發現他的左肩插着一只七寸來長的箭,左邊的衣裳已被染透了血,岑晏好看的眼睛閉着,向來冷冰冰的兄長也有難得脆弱的時候。

父母已經去了,唯一的親人又生死不知,朝霧不由悲從中來,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流下,有幾滴滴在岑晏的臉上。

許是感到淚的溫度,岑晏的手指動了動,廢了好大力氣,他咬牙撐開像有千鈞重的眼簾:“快走。”

“哥哥,我不走。”朝霧含淚不住地搖頭——岑晏的血止不住。朝霧用盡全身的力氣攙扶他站起來,雙手都沾滿了他的血,右手環着岑晏的腰,聽得岑晏一聲悶哼,慌忙向他右腹看去,只見同樣一支七寸長的箭……

怎麽辦,她不會包紮,不通醫理,眼前唯一的親人生死未知,卻無能為力。

“我絕對絕對不要讓哥哥有事的。”顫抖着喃喃道,朝霧将兄長扛到了車上,拉住馬缰,驅馬朝着客棧的方向。

勒住馬,朝霧下車,敲緊閉的客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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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嗎?開開門,開門!”

“開門!開門啊!”

“開門……”

裏面悄然無聲,像常年無人居住,可檐前的紅燈籠中燃着的蠟燭分明昭示着這裏有人。

朝霧紅着眼靠在大門前輕輕啜泣着,這時,門突然打開,冷不防地,朝霧失去了依靠物跌倒在地。

“啥子嘞,叫啥子嘞。”極細的、懶洋洋的有暗含怒氣的粗嘎聲響起,朝霧吓了一跳,擡起霧蒙蒙的眼睛——來了一個“葫蘆”。

這“葫蘆”上小下大,下身足有上身的五倍,頭梳烏蠻髻,鬼一樣刷白的臉上塗着血紅的殷桃小嘴,下巴上的肉贅下,臉肥如倭瓜。

她肉球樣的手擡着一只煙杆送到嘴邊,若無其事地看瞥了眼跌倒在地的朝霧和滿身是血的岑晏,粗粗的一字眉挑了挑:“愣着個啥,進去啰。”

朝霧沒有再猶豫,她不知道為什麽兄長會遭險,她該怎麽辦,是不是有人要對她做什麽,只是想找一個歇腳的地方,才能安心一點。她扶住岑晏的肩膀,攙着他走進去,岑晏此刻已是完全昏睡了過去,朝霧幾乎是半拽半托着他,地上留下長長的血跡。

寂靜的夜,暗中有什麽沙沙作響,“嘶嘶”“嘶嘶”,是馬的叫聲。

朝霧不敢多看,急忙走近了大堂,只見店中張燈結彩,極為豪華。廳前是一個砌成金色的舞臺,兩邊挂着紅色的帷幔。右邊是幾個大櫥櫃,關的嚴嚴實實的,不知道藏着些什麽。左前方是櫃臺,一個黑面鼻上一點□□的酒保噼裏啪啦打着算盤,可奇怪的是,他的手邊沒有賬本……

堂中吊兒郎當坐着幾個人,白頭巾,肉搏赤身,劃拳喝酒吃肉,見他們進來,不懷好意笑了笑:“這麽漂亮的姑娘,有口福了。”

其中一個人問身前一言不發的虎背熊腰,他臉上有一條刀疤從額頭到下颚,尤為吓人:“幾點吃啊?”

朝霧和酒保訂好稍房,交代了熱水、白布,便扶着岑晏上樓去了,經過這幾個人時聽到陰沉的一句“不急,還有三個時辰。”

岑晏在一陣劇痛中醒來,原是朝霧扯到他的傷口,箭未中要害,他昏睡中仍有幾分意識,明白妹妹這是帶了他進客棧,掙紮着爬起,對上妹妹汪汪的淚眼,忍住痛低聲對朝霧道:“此地疑點頗多,小心行事,我們找機會離開。”

見他醒來,朝霧歡欣不已,沒等點點頭,眼淚就下來了:“你的傷。”

“衣袖中有金創散”岑晏本想安慰她不必哭卻沒有力氣。

倘若你能走是最好,不必管我。沒等這句話說出口,岑晏又陷入了昏迷。

朝霧從他的衣袖內層中果然找到了一個瓷瓶,留了個心眼,沒有用店家拿來的白布,而是将自己的中衣撕下來扯成條狀,在傷口抹上散後一圈一圈給岑晏纏上。

累極困極,朝霧也睡了過去。

深夜,不會有人醒着。

“吱——呀——”門悄悄地被打開,溜進來一個黑影,蹑手蹑腳抱起床榻上的美人,月色下,被美人豔若桃李的容色蠱惑,正想低下頭一親芳澤,一把冷冷的劍鋒搭上了他的脖頸。而後,劍鋒一劃,黑影猝不及防地倒下。

朝霧爬将起來,忙扶住拿着短刃的岑晏。門外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粗嘎的叫聲“陳三子,你的得手了沒有啊”,一陣狂笑,看來的不止幾個人。

經過約莫兩個時辰的休息,岑晏恢複了幾分力氣,來到窗邊,發現此間為二樓,右側五尺處下方有一較高的烏棚。門外人多硬碰硬不過以卵擊石,當機立斷拉過朝霧,跳到烏棚上緩解沖力,再跳到地面上,拉着她隐入一處房陰影中。

傷口一被牽動又出血,岑晏問懷中被他保護地好好的朝霧:“來時怎麽走的?”朝霧指了指前廳的方位。岑晏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她指的方向有火把的亮光,那些人道:“他們逃了!追啊!”

岑晏只得拉着她往陰影深處跑。“嘶”“嘶”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還伴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走了幾十步——原來是一個馬鵬。

馬群裏有匹銀鬃馬,個子長一人高,四條腿結結實實,蹄子又大又圓,身上的毛像炭火一樣紅,脖上那排長鬃卻是銀灰的,十分醒目。還有那匹棗紅馬,腰背滾圓,四肢粗壯。岑晏騎上銀鬃馬,銀鬃馬脾氣不好,好在岑晏在書院中騎術是佼佼者,不多時也馴服了它。朝霧則在這時用匕首盡可能割掉了所有栓住馬的缰繩。

很快,一群人舉着火把便趕到了。其中一張臉瘦瘦的,有點像猴子臉,正是那個算錢的酒保。

他舔了舔嘴,陰恻恻如蛇吐蛇芯子,嘶啞着笑道:“幹完這一票,好久不用愁了”說罷,他貪婪的眼在朝霧身上掃來掃去。

另一人長着一雙三角眼,眉毛又短又粗,眉梢下垂,就像個“八”字,又像兩把懸着的小刀,揚了揚手中的刀,道:“弄死這只小兔崽子。”

岑晏伸手攬過朝霧到身前,繞過棗紅馬身後,狠狠一刺。

棗紅馬長嘯一聲,發了瘋似的向前沖,三角眼正站在正中間,從飛起到落下不省人事在一刻之間。

“殺了他,殺了他!”幾人紅了眼,揮舞着刀向岑晏殺來。

如法炮制,黃棕馬,赤馬,黑馬……刺了個遍。途中沒被馬撞到的漏網之魚也都挨了幾刀。

看着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幾個人,岑晏心知并非所有歹人都在此,應該是為了搜找他們兵分幾路,遂不再戀戰,疾馳銀鬃馬朝大門奔去。

銀鬃馬跑得快,一路上岑晏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竟也開出了一條血路來。待到大門,門闩正闩上。這時,一只七寸來長的箭飛來,目标直直的是岑晏的後心。

“哥哥——”毫無猶豫,朝霧生平第一次這麽勇敢地擁住岑晏的後背。

然後是利箭入肉的聲音,血腥味充滿鼻腔。“朝霧——”岑晏眼睜睜看她擋在自己面前,鮮血染紅了衣衫,手下動作不停,撤除門闩,用力一推,大門打開。

“你們,誰都別想跑!”極細的、懶洋洋的有暗含怒氣的粗嘎聲響起,那個葫蘆倭瓜老板娘,手中拿着一只的煙杆,而煙杆上竟架着七寸長的箭。

原來那不是煙杆,是一只像煙杆的弩!

嗖的一下,箭又射中岑晏的右腿,原先的傷口一裂,岑晏眼前一黑跌下馬去,用盡最後的力氣抽了馬一鞭,馬一吃痛,撒了蹄子沖了出去。

葫蘆老板娘呵呵冷笑,擡起肥手對準馬背上的姑娘,按下機關。她對自己的暗器很有信心,不說百發百中,十分之九是能中的,這姑娘本就撐不住了,再補上一刀……哼,誰叫她這麽不聽話受皮肉之苦,希望她要死也是死在被賣掉後,別壞了她的生意。

一只尾羽雪白的箭帶着肅殺之氣破空而來,直直迎上了七寸長的箭,自中間将其剖為兩半,而後擦葫蘆老板娘的臉而過,牢牢射入牆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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