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子償
青雲村挖出了半具白骨,白骨上還殘有腐爛的血肉,但都已模糊發黑了。
震驚了整個平鎮。
據說那天早上有人結伴去山上砍些竹子,結果發現了被人挖出來的白骨,被吓得不輕。
當然這怎麽發現的倒是沒什麽人去關心,人們都關心這遇害者是誰,兇手又是誰。
屍體腐爛了至少半年,平鎮人口流動多,戶籍的管制不太嚴格,查了幾天還是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不得已,案子遲遲破不了只好拖延了。
朝霧是被雲岫送回來的。岑晏聽見有敲門聲,放下門栓,便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抱着一個人。岑晏皺着眉看了看,那竟是朝霧,伸出雙臂接過。
那男子拱了拱手:“還望開門一敘。”
岑晏默許。
“方才我出門讀書,在竹林中轉了幾圈,碰到你的妹妹,只不巧她暈了過去。”雲岫說得很誠懇。
他的話岑晏是一點都不信的,岑晏第一反應是:朝霧背着他私見外男,繼而轉念一想朝霧不是這樣的人,可能是偷偷溜出去,卻。思緒打住,心想若這人真的做了什麽事自要好好收拾他,現下且聽他如何辯解:“然後呢。”
“令妹可能是上山挖什麽,卻挖到了白骨,女孩子家的吓暈了過去。”雲岫将自己的猜測托出。
“白骨?”秀氣的眉頭擰起,岑晏揚了揚聲音。
“不錯,被埋在竹子下的人的手骨,看來村子不太平了。”雲岫神色染上幾分凝重。
岑晏低頭打量朝霧的衣服,扣子都結的紮實,沒有被解開的跡象,衣裙也沒有多少褶皺,對雲岫的話信了幾分。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竹林裏是沒有古墳堆的,村子近些年來人也不葬在那裏。”岑晏出聲詢問。
雲岫驚訝地看了岑晏一眼,沒想到這個村子的生人對村子的了解竟這樣深,答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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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岫住在這個村子已經有幾年的光景,對村子自然熟悉。
“那,就是兇殺了。”岑晏緩緩道。
“我通些醫術,看這白骨,死亡時間不長,最多不過一年。”
這回輪到岑晏驚訝了,沒想到這死齡的推斷在這位陌生人看來容易。而随即岑晏便意識到,竹林離袁家并不遠,如果這兒曾有謀殺案,更何況是近期謀殺,那麽袁家也不安全。
念及此,岑晏也覺此事有些棘手,向雲岫回了一禮:“多謝公子送家妹回來。”
一提到朝霧,雲岫笑了笑,擺擺手:“不謝不謝。”言罷大大方方地看了岑晏一眼,心想他可是想要眼前這位做他的大舅子的,再說了自個的娘子送一送不是很正常的嗎,但他表面不顯,一副很正氣的樣子。
“對了,”雲岫正轉身要離開,卻聽後面這一聲:“你怎麽知道她住在這兒的?”
雲岫也不回過身,笑道:“你風姿過人,上一回來這兒整個村子都傳遍了,這次來也是一樣,她不是村中人,自然就是你帶來的了。還有我的侍女小杏兒這些天可是和我唠叨了你多少遍不止,自然知道她是你妹妹了。”
“如此,我知道了。”岑晏減輕了心中的疑慮。
卻見那人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扇子,回頭對岑晏笑了一笑,雖說雲岫長得清秀,這樣一甩也很有幾分派頭,但岑晏還是吃消不起,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雲岫道:“我可沒對你妹妹做什麽,我是雲岫,白雲出岫之意,岑公子可要記住了。”言罷一勾唇,施施然走了出去。
岑晏把房門關好,回到屋內,将朝霧抱到床榻上,探了探脈搏,脈象穩定并無大礙。
倒來水,給她吃下安神的藥丸,拿來一本書坐在床側。
朝霧睡得不踏實,不安生地嗚咽起來,小臉皺成了一團,美麗精致的五官緊緊地糾結到了一起,小嘴微微翕動着,像是離了水的可憐小魚兒。
岑晏放下書冊,頗有無奈,想難道她又夢魇了?朝霧已經做了很多次噩夢了。可是此處沒有大夫,如果只是驚吓,過會兒該醒了。
朝霧嗚嗚的掙紮着,嬌小的身子又開始扭動。岑晏将朝霧踢掉的被子又蓋上,大手握住朝霧的小手,傳輸安心的力量。岑晏想起小時候娘是這麽做的,他睡覺的時候娘總握住他的手,他就覺得很安心,一下子就睡過去了。
一想到娘,岑晏的眸子就暗了下去,他總會想到朝霧的母親,其實他已經記不起來後母長什麽樣了。只記得是一個很美麗,但也很有心計的女人。伸手撫了撫朝霧的額頭,岑晏嘆了口氣,朝霧和後母終歸該是不同的吧,縱然外貌相似,性格卻極大的不同。
但願她可以一直這麽下去,如果有一天讓他發現這個妹妹像了她的母親的話,他也許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心無芥蒂地去護着她。
岑晏向來讨厭蛇蠍心腸的女子,可能是少時經歷的緣故。
他永遠記得,母親還在時,父親總是到後母的院中去的,只逢假日會來母親這裏。有一次飯都裝齊了,父親也在了,卻因為姨娘的孕吐,父親又走了,白惹得母親傷心落淚。
在他的記憶裏,他們一家三口也曾活得很幸福,至少在姨娘來之前,那個時候父親還會和他玩游戲,母親還會笑,只到了後來他發現另有一個妹妹取代了他的位置,他在家的意義竟只剩下了科考功名,父親這樣期盼他,母親也這樣。
他的母親是大家閨秀,溫柔賢淑,這樣好的人卻比不過後來的狐媚子,想到這兒,他諷刺一笑。
他對于這個妹妹的感情很複雜,按理說該讨厭才是,又有些放不下,但要說完全在心上,好像又沒有,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罷了,權當是最後一個親戚吧。岑晏揉了揉學位給出一個解釋。不知道是不是同性相斥,對于那個岑學,他更是沒印象,也就沒把他當親人。
岑晏明白村子不太平,提高了警惕,但真正讓他心生恐懼還是在看到人骨之後。
正趕上官府收屍,岑晏也跟去,看見那右手掌第五指少了一個關節。
一年前起身前往吳地的時候,袁學兄也想回鄉探親,伸出他那一個少了一個關節的小手指:“娘病了,我得回去看她,打娘胎裏出來的,母子總是連這一條心,這小指便是見證,我一出生便這樣。”
岑晏點頭。
出發前一晚,袁學兄有些悶悶的:“老弟,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岑晏安慰道:“許是近鄉情更怯。”
袁學兄翻了個身,不說話了。
不會這麽湊巧吧。岑晏憂心忡忡。
岑晏回到家,朝霧已經醒了,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無神地看着天花板。
岑晏走過去側身坐在床邊上:“怎麽了。”
“哥哥,”她咬了咬下唇:“我看見人的白骨了。”“真的很可怕。”言罷又補了一句。
壓下心中的不适,岑晏扯了扯嘴角:“這東西滿山遍野都是,多是早年的古墳堆,葬在竹林下,滋養草木,不必害怕的。”
朝霧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卻撲扇不停。
岑晏正想問她方才是怎麽一回事,她為什麽不好好呆在家裏,只聽她疑了一聲,從床底下拉出一根細細的紅繩子沒有多餘的吊墜。
“哥哥,你看這裏有一根紅繩子,應該是編首飾用的吧。”朝霧拿來給他。
“這是,”岑晏覺得眼熟,“這是袁學兄的,他系在手上,意為平安。”
岑晏頓了頓,自言自語:“可他素來不離手。”
等等,不離手,那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岑晏一掀床板,拿來蠟燭,果見床板之下有一快焦黑的印記。
“哥哥,怎麽了。”朝霧關切的問道,看到岑晏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
岑晏閉上眼睛,有些痛苦地回想與袁學兄告別的時候。
那是去年秋天,具體哪一天不記得了,他來找袁學兄,在此留宿一晚,本來兩人說好第二日一同出發,可第二日岑晏臨時有事,先行一步,便留下話在書院等袁學兄一同出發,一直等到日中,袁學兄還沒來,以為他被瑣事耽擱了,車隊都要走了,不得已岑晏叫人轉交一聲抱歉先行一步。
難道說,在出發的那一天,袁學兄就已經遇害了。
近一年腐爛的白骨,白骨上少一節的手骨,從不離手的紅繩以及床板下發黑的血跡。
他不認為袁學兄有什麽仇家,袁家人口簡單,袁學兄又是個孝子,那只有一種可能——兇手想害的人是他,卻恰好被他去南地的計劃打破了,至于為什麽殺了袁學兄,可能是誤認也可能是洩氣。
難道是因為他,害了袁學兄嗎,可是他似乎也沒有要命的仇家。
他素來鎮定缜密,遇到這種事也能安下心來好好分析。
不過,岑晏細細得打量落了灰的紅繩,思緒卻回到從前——他沒有不代表上一輩的沒有。
如果是,父債子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