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副本·人間百年 完
大門外邊,林海陣陣作響。
藤丸立香哭喪着一張臉好一陣,注意到身邊的人正觀察周圍,叫了一聲:“saber?”
騎士王轉過頭,露出思考的表情,“沒有痕跡。”
藤丸立香瞅着他,“說人話。”
亞瑟一愣,笑了起來,“master,我有與不少巨大敵對生物戰鬥的經驗,它們因為體型巨大往往會留下經過的痕跡,具有毒性的許德拉就會把經過的地方都腐蝕,這些痕跡一般會保持很久。”
少年望天想了想,“也就是說……”
藤丸立香的理論知識因為更偏向迦勒底那邊,在真正的神怪靈異面前推理起來會稍稍慢點。所以還沒等他順着思緒的尾巴摸到真相,身後就有個聲音先一步開口了。
“附近有鬼怪經過的氣息。”
回頭一看,是兩個穿着制服的的高個子付喪神正跨出門,一黑一白還挺般配。
是髭切與膝丸,三日月輕聲告訴審神者對方的名字,然後看到那雙藍色眼睛微微睜大,一副“這道題我也會”的模樣。
源氏兄弟倒是沒有意外——能使出義經天狗步伐的少年,勢必和源氏也有關系,只不過他們方及接觸,不方便那麽快詢問。
實際上藤丸立香吃驚的原因只是在他的禮裝中也有一把膝丸在,就是牛若丸的羁絆禮裝,甚至還有一個巧克力版本的,不知道抽出來會是個什麽道理,突然有些躍躍欲試。
少年你掉的是這把“名刀薄綠巧克力風味”呢?還是這把尾巴一樣的薄綠呢?
——當然他還是忍住了,看向髭切:“有鬼怪是什麽意思?”
三日月宗近和他說過,因為有斬鬼的異聞而被後世傳為通神靈的刀,在成為付喪神後會對鬼神之力更敏感一些——髭切就是一把這樣的刀,據傳是斬下過傳說中大鬼王茨木童子手臂的利刃,所以還有別名為鬼切。
這和從者形成的概念類似,不難理解。
更何況他們的舊主姓名為源賴光。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藤丸立香想了想,想了又想,才把迦勒底的“茨木童子”和那位“爸爸”的形象給壓了下去,啥都沒八卦。
世界之間具有相似又不相同的差異,就像藤丸立香從沒聽說過八岐大蛇是什麽“被高天原神明打壓下陰陽間隙的邪神”,但付喪神向他說明的時候卻言辭鑿鑿。這麽看來,二者的“茨木童子”和“源賴光”也肯定不是同一個人,真研究起來就是鑽牛角尖了。
誰叫光是亞瑟王迦勒底都有十二個,異世界再來幾個他都能淡定接受。
看出審神者其實在想一堆有的沒的,髭切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像是天生就帶着笑,把話重複了一遍,“就好像是有過一個殺了無數人的鬼怪在附近徘徊,雖然身上的瘴氣沾到了門上,但是——”
他伸手指了指石階下樹林的某處,“似乎在走到那裏的時候被某樣東西攔住了。”
石階下百米林木森森,樹與樹間彌漫着薄薄的霧氣,一下也是望不見底。
攔住了?
會被什麽攔住了?
藤丸立香推測剛冒出一個頭,就聽到身邊的加州清光突然叫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麽沖了出去。
接着三日月宗近似乎身形一頓,也飛快跟了上去。
少年一驚,“诶?等等!”
既然都說有鬼怪橫行,萬一剛剛修好的刀子們跑出去又是一下暗堕回來怎麽辦!
他連忙看向身邊的從者,亞瑟先一步向他致歉:
“失禮了。”
藤丸立香:!?
騎士王直接将他的禦主單手抱起,從容地跟了上去。
林木的氣息順着風撲面而來,明明只是想叫從者先追上去的少年神情混亂了一下,厚着臉皮表示自己見多識廣,召喚禮裝可真好使。
兩旁的景象迅速倒退。
為了避免觸發遣回,亞瑟·潘德拉貢還是有意控制了速度。
兩人趕到的時候,只見三日月守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前。亞瑟停下腳步,将懷裏的人放下,付喪神向少年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奇怪,眉宇間帶了點不明朗的味道。
後腳趕來的髭切和膝丸一停步,突然齊齊愣在了原地。
什麽都感覺不到的藤丸立香莫名其妙:“你們發現了什麽?”
一個哭聲兀地從灌木叢後面傳了過來。
是加州清光的哭聲。
像是因為太過洶湧的悲哀一下無法傾倒,而只有幹涸的風聲從心髒深處吹來的嗚咽。
藤丸立香皺起眉,撥開灌木,看到了三日月身後的景象。
樹林中茂密的葉梢低垂,太陽透過層層綠葉之間斜射下的光很淡,四處有山風滾滾而來。
一個巨大的、灰色的術式展開在地面上,像是電力耗盡一般,間斷閃着微弱的藍光,然後在某一刻徹底黯淡了下去。
作為迦勒底的魔術師,他并不清楚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但是任何術式的圖陣得以發動都需要一個魔力源做核心,越複雜的或者越持久的,越需要強大的魔力源做支持。
這是一個不管放哪兒都不會變的道理。
而眼下這個圖陣的中心,就有一具白骨伏在地上。
明明只是一具白骨,看起來卻并不恐怖,它安安靜靜伏在那裏,雙手交叉按在地面,可能是在保持一個什麽手勢,身上衣衫褴褛,随山風靜靜擺蕩。
可以看出他從生前到死後,都在維持着這個可以隔斷鬼怪,乃至阻擋八岐大蛇的術式。
——
“你能理解麽?”
“前一刻仍握着我的手說‘不會放棄我們’的人,卻在跨出門後将我的本體狠狠抛回。等我醒來時,靈力的維系中斷,這座城的門也無法再打開,就連天空也依舊維持着他離開時的模樣。”
——
藤丸立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記得三日月宗近提起前任審神者時,萬千情緒蹉跎而過,語氣中只有被時光沉澱後的剩下的那一點不解。
現在這最後一點不解也被解開,來得那麽快,那麽直接。
暗堕化的影響朦胧而又模糊,時至現在,記憶損失掉的那幾塊碎片補回,付喪神徹底回憶了起來。
虛月當空。
絕望籠罩下的本丸中,面容蒼老的審神者輕聲拒絕了加州清光神隐的建議,如同每一次為付喪神出格的舉動做下寬容的決斷。
“抱歉,趁我還有最後能打開現世通道的力量,我需要去一趟現世。”
“我不會放棄你們的,哪怕這就是離別。”
“狐之助的聯系中斷太久了,我要親自去現世拜訪一下管理局,如果能請來更強大的巫女接任就好了,我不希望你們因此隕落。”
“嗯?為什麽?”
“為什麽我不肯放棄?”
審神者輕輕笑了,“如果是沒陷入暗堕之前的你,是不會問我這個問題的。”
他長長嘆了口氣。
“人間五十年,如夢亦如幻。人類的時光終究是太短暫了,就讓新的審神者來回答這個問題吧。”聲音頓了頓,又忍不住說,“真想知道會是誰啊。”
“送我出去吧,三日月。”
“這就是告別了。”
“……謝謝你們。”
“……”
一直通過他人口中敘述而出的,屬于前任審神者的不完全的影子,就此補全。
離去之時大門開啓的剎那,門外兜兜轉轉許久的惡念終于找到了這座城的入口,鬼魅般襲來。
這位審神者有着極其出色的靈力,多年的戰略斷決讓他立刻抛下了老态與別離,眼看黑色的瘴氣裹上了天下五劍的刀鞘,他直接扔回三日月宗近的本體,催動靈力,轟然将大門合攏。
巨大的蛇頭撞擊到他的面前,飛濺的唾液在他的身上燒起白煙。
那時候正是暮春,櫻花激昂地跟着罡風在黑色的焰火中舞動,沒有哪個人類能有力氣抵住八岐大蛇的攻擊,但這一位審神者卻硬生生撐在了原地!
“原來就是你。”
審神者微微眯起眼睛,看見将自己的神明們引入暗堕的罪魁禍首,知道自己不能離開半步,否則身後的大門抵擋不住這一個邪神。
心中一個念頭驟起,又穩穩地落下。
在卸任的最後一天,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抱歉。”
可是時間等不了人思考太久,審神者倏然一笑,仿佛年貌回轉。
“可不能再讓你打擾到我的家人們了啊!”
櫻花肆意而飛,整個空間爆炸出巨大的嘈雜與轟鳴。
生前五十年,死後五十年。
他親自封存了自己的刀劍,将最後一絲希望寄托于無盡的時間中。
他在這裏,足足守下了百年。
……
……
……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藤丸立香能插足的了。
當然他也沒想過插足這回事,只是怔怔然地叫亞瑟照來時把他駝了回去——騎士王離開“朝日初升”這個環境後不滿足禮裝的說明,有逐漸消散的趨勢,返回的腳步也必須趕緊。
他也必須把這裏留給付喪神們。
狐之助自然趴在藤丸立香的頭上一起離開。
返程的路上。
“審神者大人。”狐之助突然叫了一聲。
藤丸立香動了動,“嗯?”
“在吾輩的記錄中,也有為了刀劍男士獻出生命的審神者,但吾輩不理解。因為刀劍男士雖然是珍貴的戰力,可審神者才是一座主城的核心,為了道具獻出生命,很不劃算。”
根據狐之助的計算,圍繞着前任審神者身死的迷霧被撥開,除非和它一樣是個AI,不然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思想上、情緒上、看法上——狐之助有必要在人類消化完這個影響之前,主動對目前就任中的審神者進行引導,不能讓他們對自己職責産生消極的想法。
說完狐之助歪頭想了想,打算再科普一邊可以給付喪神抵擋一次破壞的禦守的功能,讓審神者對“道具”這個說法沒那麽抵觸。
然而它撞了個南牆。
“确實不劃算。”
它猛地向下看,樹林間無數光影掠過少年平靜的臉。
藤丸立香淡淡地說,“但狐貍你可別忘了,你能計算很多東西,可不能計算的東西遠比能計算的多得多。”
“所以?”
少年笑了笑。有那麽一小會兒,他的目光似乎從記憶中的過去看到長遠的未來,狐之助自然沒有漏掉,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有這樣的眼神。
“你總是念叨結緣力——這就是結緣力的體現。”
狐之助的計算中斷了幾個微秒。
“結緣是雙向的,就像你只能看到神明是靈子的集合體,你也只能看到這份力量的數據,但不知道它是怎麽産生、怎麽結束,也不知道它本身的意義是什麽。”
藤丸立香從頭上拿下狐之助,拎着它的後頸,認真和它對視。
“所以你沒有資格給這位審神者的行為下結論。”
狐之助不出聲了,眼中又劃過道道數據流,一動不動。
藤丸立香又戳了戳它的腦袋。
亞瑟·潘德拉貢盡職盡責地把他帶回門前。與大門的聯系重新接起,審神者輕而易舉地感知到付喪神們都已經跑了出去了,沒有追究,讓回過神來的狐之助欲言又止好幾回。
這新一任審神者的心思可太通透了,它只是最老一代可以被淘汰的AI,說不過也說不動。
它開始自暴自棄。
其實這也怪不了藤丸立香,審神者和禦主的設定高度重合,對于前任審神者的行為他一邊敬佩一邊唏噓。除此之外,雖然不敢百分百斷言自己在同樣的情況下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聽到加州清光的哭聲時,将心比心,似乎連同情和悲傷都顯得有些多餘。
那位前輩可不需要這些東西。
至于對舊主極為有牽挂的付喪神,如果神明看不開,臨時工審神者表示下一任任重而道遠,公務員可沒有那麽好當的。
少年自然地跨步進門,身體瞬間又沐浴在日出的風光裏。他身後林海依舊陣陣作響,好像從遙遠的亘古至今從未改變,也本該如此。
他将會不斷地在這異界的旅途上走着,所有的生命都會有終結,所有的人都會平平凡凡走入歷史的長河間。這位審神者,雖然從未能聽到你的名字,也從未了解過你的為人,但你的願望的實現了,絕望的牢籠被打破,你所守護的刀劍,都将會因你的離開而再次得到新生。
像面前這最初的朝陽冉冉升起,未來的路寬闊無阻。
藤丸立香看着走在前面的從者的背影,冥冥中又像是再次确認了自己的想法,不得不為此刻笑了起來。
“Saber!”
騎士王帶着洞悉的目光回頭。審神者為了付喪神,禦主為了從者,過早悉知藤丸立香想法的從者不由給他一個微笑。
“怎麽了,master?”
不愧是人設完美的王子殿下,就連應個聲都要用顏值暴擊一下禦主。
藤丸立香幹脆一步踏到他面前,“幫我補個魔吧!”
亞瑟一怔。
補魔,其實是一個形而上學的概念。本質是魔力從一個容器流到另一個容器,表現上卻總會讓人誤會。
常見的補魔方式有三種:簽訂契約、體-液交換,與進食轉化。藤丸立香在斬月之前就已經把帶來的儲備糧都給吃光了,現在他面臨魔力告罄随時撲街的危險,對一個新副本的到來很不利。
“不行嗎?”藍色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騎士王難得地對禦主的話産生遲疑,不知道對方說的是哪種方式。他們之間本來就有契約,但那不适合魔力轉換,而禦主自己帶來的食物已經吃完……
他猶豫地開口,“master,你是要……”
“狐之助說審神者有把農田裏的作物催熟的權限!正好試一試!”
“……”
王子殿下可是會做飯的!藤丸立香打算物盡其用!
“怎麽了?”
“不,沒事。”騎士王依舊一臉正直,可以造成顏值暴擊的表情變都沒變,“只是在想這裏的食材能做什麽食譜。”
跟在一邊的狐之助提醒了一句,“催熟的作物口感不是很好哦,也不健康。”
當家作主的藤丸立香擺擺手,“我都快要餓死了,下不為例!”
狐貍嘆氣。
“是是,那您請這邊走吧。”
陽光下,亞瑟·潘德拉貢看着少年步伐輕快,不由笑了笑,也輕松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