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副本·大江山 1

黃昏時，天色暗。

當人類的集市點起第一盞花燈的時候，整個街道就發生了變化。

好好的鬧市人群中，突然就有人開始拉長了身子，額頭上冒出銳利的角，還有的猩紅的舌頭垂落地面，突出眼眶的雙眼變得碩大無比。普通的衣物遮不住鬼怪的毛發旺盛，一下就碎成一片片落到地上，被無知無覺的人們踩踏過去。

好端端的人市，就在晝夜交替的這分光陰裏，變成了鬼市。

街上的燈一盞接着一盞迅速亮起，集市的攤鋪花樣繁多，人類帶着笑意走過一個又一個攤鋪，折扇、風鈴、面具、撈金魚，他們看不到身邊的鬼怪正與自己摩肩接踵，四處張望。

但奇怪的是，那些鬼怪也沒有看這些人類一眼，變回原型之後大都直奔同類們開的酒家和記院。

分外和諧。

一個紅發的鬼就坐在酒鋪裏喝着酒。

如果只看外形，他和人類沒有什麽不同，只是身後倚着的那個碩大葫蘆正在呲牙咧嘴，接着主人灑過來的酒，末了還砸吧砸吧嘴的模樣，怎麽看都不會是人類的東西。

“喂，老板，今天的這壺酒不錯，再給本大爺多來點。”

紅發的鬼出聲了。他的桌前腳下堆了十來壇喝空的酒壇，手上也拿着一個，在他指尖轉着，就是他覺得“不錯”的一壺。

“哎呦喂，大人，這就不湊巧了，這酒可不是小貍的。”

嗖地一聲，酒家的老板從屋內鑽了出來，是一個佝偻着背的中年人，體型極小。但鬼的眼裏，他就是只頂着綠葉的貍貓，蹬着腿直直蹦上桌面，指着那個漂亮的酒壺囔囔。

“您不知道，白天的時候，有一個小鬼來我這裏買吃的，結果他，嗨，比那巫蠱師還健忘——忘了帶錢！就用身上帶的一壺酒給換了！”

說完貍貓陶醉地聞了一口，“瞧瞧這香味，小貍我可就只敢聞聞味道，都留着獻給大人您了！”

紅發的鬼“啧”了一聲，懶洋洋地睨了貍貓一眼。

貍貓不禁抖了三抖，突然跳到了他掌櫃負責的桌子上。

“诶诶诶，您看，就是那個小鬼！”

他叫的大聲，紅發的鬼下意識瞥過一眼。

啧，還真是個小鬼。

夜晚的鬼市比白天的人市熱鬧太多了，燈火輝煌，一個黑頭發的人類少年正努力從妖魔鬼怪人群中擠出來。

他的臉上戴着狐貍形狀的面具，遮了上半張臉，嘴裏叼着一個蘋果糖，一手攥着把木簽串的燒烤，另一手還提了幾份熱騰騰的章魚燒，完全一副不怕會撐死的模樣邊吃邊搜羅着新的美食。

“啊，老板，你在這兒啊！”少年看見貍貓，匆匆地跑了過來，打算把白天的錢給補上。

做生意的貍貓照收不拒。

明明都已經拿酒換了，還要再來補一份錢，鬼都不會做的事情。紅發的鬼覺得這人不僅是個吃貨可能還有點傻。

他給酒鋪老板使了個眼色，貍貓立刻推搡着錢多了找不開，他家雖然是賣酒的，但是也和花妖合作過不少櫻餅，那是人類都做不出的口味，登時嗒嗒嗒端來了幾盤吸引住了少年的目光，順便很靠譜地讓他和鬼王大人拼了個桌。

紅發的鬼王看着少年沒半點懷疑地坐到自己對面，還開心地嘟囔了句“今晚運氣怎麽那麽好”。

他忍不住搖搖頭，撈起酒壺，繼續喝了起來。

鬼王雖然外貌是人形，但周身威壓不小，少年若無其事坐下後直接三下五除二吞了一個櫻餅，覺得此行不虛。

少年自然就是藤丸立香。

人間百年這個副本結束約莫有一周，藤丸立香過了一陣痛苦的時光。

當然不是付喪神們對他不好，相反付喪神們對他好極了。

太刀打刀禮貌客氣，肋差短刀熱情活潑，愣是沒在他這個新的審神者面前表露出來一點不高興——當然江雪左文字除外，他的情緒變化已經成為了一個梗。

用有着千八百年記憶的成熟的付喪神的話來說，他們沒有在藤丸立香面前悲傷的必要。少年幫他們打開門，淨化暗堕，還不計刀劍相向過的前嫌，這麽一個好人卡得主，他們謝都來不及，怎麽能哭喪着臉與之相處。

負面化的情緒，是對為他們死守在門前的舊主，和将他們從絕望中解放出來的新主，最無禮的回應。

所以讓藤丸立香的痛苦之源，還是糧食的問題。

繼唯一的人類離去後，這裏封閉了五十餘年，能種植的作物種子寥寥無幾，狐之助在審神者危險的眼神下面瑟瑟發抖地坦白他還是無法聯系上管理局，所以對于萬屋市場的定位也做不到。

餓着肚子的藤丸立香忍不住悄悄槽了一句，“那這門我不是白打開了。”

“呃，其實呢……”

面對審神者的疑惑，狐之助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賣了自己的出廠方。

“其實為了防止溯行軍會入侵到萬屋市場，管理局會在審神者這邊定位的時候進行時空監測。如果監測到審神者所在時空不穩定，就會封閉萬屋拒絕建立通道，何況我們還沒有辦法聯系上那邊，所以……”

狐貍搓着爪子，讨好地擡頭，發現審神者果然對它“說出管理局負面情報時必須賣萌挽尊”的設定呵呵一笑。

“感覺回到現世我一定要好好拜訪一下這個組織啊。”

太缺德了，他覺得不行。

就在一家子神明全都要為審神者生計發愁的時候，派出去打探周圍環境的短刀們卻有了新的發現。

他們幫狐之助帶回了城外地理的信息，還順便獵到了野獸。

這無疑是給要餓死的宅男帶來了一包救命的泡面，雖然沒有調料包。

如果不是藤丸立香還能用魔術點火，他可能就要生吃獸肉直到發現這個集市。

……

“山下居然還有集市？”

剛剛回到本丸的藥研藤四郎點點頭，“今劍殿下在另一座山的山腳下發現了人類的集市，推測是屬于平安年間的人們在經營，只是有一點奇怪。”

藤丸立香卻恍然：“平安時代嗎？那怪不得了……”

說到妖魔鬼怪，自然是平安時代的特色，魑魅魍魉多如繁星的時代，大江山的鬼王、黑夜山的天狗、高野天臺的經綸百萬、貴船的龍神，還有玉藻前、大岳丸等知名的大妖怪，迦勒底也不乏有妖怪的存在。他穿了那麽多副本，什麽樣稀奇古怪的世界都走過一遭，只是回到一個歷史上的時間點，自然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但藥研藤四郎口中的奇怪可不止這一點。

集市本身沒有什麽特別的。

兩個付喪神打探了一天，從街頭到街尾都非常普通，人們販賣的東西貨真價實，蔬菜瓜果和獸肉都是來自山林。他們解決了審神者困擾已久的調料包問題，直到日落的時候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以逢魔之時為界，集市上那些藏在人群中的鬼怪在第一盞燈火亮起時，統統變回了原形。

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人們雖然對鬼怪的混入渾然無覺，但以人類為食的鬼怪卻也沒有對人類動手。二者仿佛遵守了什麽無形的規定，相處在同一個景色下的不同世界中，夜晚的市集、廟會、煙火，美食飄香，歌舞升平。

人與妖鬼，歡聲笑語，舉杯共賞，直到天明。

聽到這裏，藤丸立香覺得自己可以親自去看一看了。

為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