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聲呆立原地,他想:一見鐘情,莫過如是。

姜聲目不轉睛盯着那少女,她竟也躲閃,落落大方,姜聲不禁更歡喜三分。

少女笑得嬌俏,竟潑辣表白,“姜公子,可能你不會相信,奴家一見你,便臉紅心跳。想來一見鐘情,莫過如是。”

少女臉并不紅,但姜聲根本沒注意到,他的一顆心,全在哎呀她與我想得一樣,不同人同語,心有靈犀。

姜聲敞開大門,彎下腰來,邀請道:”拂音姑娘舟車勞頓,不妨先進來,飲一口姜某沏的粗茶。“

璞珍自那日醫館與姜聲分別,一晃七日流逝。

姜聲在冥府為崔判做頭七,璞珍聞訊而至。

幕天席地的白,白花花的綢緞,白慘慘的紙錢,挂在梁上,散在花草上,落在地上……可惜了崔判身前經營。

璞珍踏進正堂時,姜聲正跪在中央燒紙,案上一行燭火齊齊一晃,姜聲回過頭來。

黃昏傍晚,光明尚存,姜聲發現璞珍的唇突然見好,沒有裂口也沒有膿瘡了。姜聲眉頭一跳,站起身來,道:“璞姑娘,你的唇好些了?”往日暧昧稱呼她“珍珍”,今番卻生疏回去,璞珍誤以為他是尴尬,沒有多想。

璞珍道:“我稍微畫了下唇,掩蓋了兩、三分。”

姜聲湊近細瞧,才發現璞珍的唇紋依舊很深,唇角也略有些發紅,但這并不全都是裝扮的功勞——她的病情的确有好轉,而且不是兩、三分,而是六、七分。

姜聲道:“不管怎樣,好了便好。”又道:“難得你能來。”

璞珍跪地,輕輕給崔判燒紙,默不作聲。姜聲在她身邊站了片刻,心有些虛,亦有些急迫,剛要開口,卻聽璞珍問道:“姜公子,你那日為何……你為何要說嘴對嘴給我解毒?”

怕誤會卻來誤會,姜聲心急,都怪自己洞中窒息,連頭腦也一并發熱。他當時就是想吻璞珍了,又始終記得盛師傅說她唇上是毒,便脫口而出。可這會,他将有家室。璞珍,他是萬萬吻不得了……

姜聲思來想去,想出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胡說八道的理由。姜聲解釋道:“我都是瞎說的,那會兒……都不記得自己說什麽了。覺着璞姑娘唇上的病一直未愈,心裏就亂猜,該不會是毒吧?我幼年時身體不佳,母親擔憂我,為了覓來千千萬藥草藥丸,這張嘴,可是帶着草藥味,帶着解藥味的……于是我就拿這張嘴,亂試了一試。”姜聲說完,抿了嘴唇,不知怎地,唇忽然漸漸發熱。

恍似洞中那一瞬。

璞珍手攥着紙錢,往銅盆裏放,淡淡回應,“姜公子這個說法,倒是有趣。”

姜聲連咳數聲,避開尴尬。他心一橫,彎腰湊近璞珍,輕聲道:“璞姑娘,問你個事。若是你要嫁人,願意夫君最多長你幾歲?”

璞珍的目光在姜聲面上游走,“七、八歲亦可。”

“那如果男方比女方大了十來歲呢?女方可願意,是不是要加倍對她好,才對得住她?”

“這沒什麽,我父親長母親一十三歲。且男大女小,不是世間常态麽?”璞珍不明白。

姜聲不敢與璞珍對視,左右言它,”倒是第一次……聽璞姑娘提起令尊令堂。”

璞珍仍在為崔判燒紙,燒到某一張,手上忽地滞住,問姜聲道:“是你喜歡上十五、六歲的姑娘了?”

姜聲旋即回應,“哈哈,正是正是。萬般忐忑,才想着找璞姑娘拿主意。”他絮叨叨向璞珍描述,七日前,他認識了拂音。這位閱呂山莊的大小姐,聽說姜永律在招親,千裏迢迢從襄陽趕過來。她長得白膚細腰,面貌嬌好,作風亦大膽潑辣,徑直向姜聲表達愛意。數十年來,姜聲夢中一直有位姑娘,未曾想竟有一模一樣的真人。更不敢奢望,她竟然也傾心于姜聲。之後,姜聲宿宿難眠,輾轉反側,生出娶拂音為妻之心。但一,崔判孝期為重,先讓兄弟入土為安;二,拂音家中父母聚在,若要明媒正娶她,須先去一趟襄陽提親,方顯尊重。

姜聲告訴璞珍,“我已修書一封回長安,告知母親我要娶拂音。她雖不允,但我堅信,一月、一年,最多不出三年,我一定會讓母親喜愛拂音。”

姜聲又告訴璞珍,“拂音給我講了許多她以前的事,沒想到她年紀雖輕,卻經歷過那麽多坎坷,艱苦沉浮。聽她述說一幕幕往事,我恍覺身臨其境,随着她一起歡笑,一起流淚。不禁心痛。喪事操勞,我不忍拂音受苦,暫時将她安置在城中客棧,待七七過後,我會攜拂音同歸襄陽。”

姜聲還告訴璞珍,“拂音無暇完美,我擔心配不上她。”

璞珍擡頭,見姜聲一副墜入情網的模樣,她的手仍滞在爐中,被燙傷了指尖,方才疼痛抽出。

璞珍笑道:“恭喜、恭喜。”她的笑意逐漸斂去,叮囑姜聲,“姜公子,雖然江湖兒女,不問出身,但聽你言語,總覺她身世蹊跷。我從不知襄陽有這樣一戶大家,閱呂山莊,聞所未聞。建議姜公子動身前,動用勝月坊的力量,先探明底細。”

姜聲一口答應,心裏卻想,拂音美好可愛,年紀又小,怎麽可能騙他。

~~

雪花似片,嗖嗖地下,姜聲未料到,襄陽的冬天比長安還冷。他和拂音從溫暖的嶺南趕過來,未帶寒衣,瑟瑟發抖。

“來、穿上!”姜聲主動脫下外衣,給拂音披上。拂雲瞬間哭了,姜聲算不準她是委屈還是感動,手足無措,“別、別哭了。你哭着我心痛”他指着前方染白的山,安慰她,“拂音,你看,前面那座山,你不是跟我講,閱呂山莊就在山上嗎?”他擡手為她擦擦眼淚,“好啦,快到家了!”

拂音破涕為笑。

姜聲牽着拂音的手往山上走,他身上還背着一箱禮物,是待會孝敬拂音父母的——姜聲的母親阻止他與拂音來往,命勝月坊斷了他的金錢和人脈來源,所以姜聲箱裏的禮物并不貴重,是他親手雕刻的山海木雕,願二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不知道二老喜不喜歡?

姜聲想着想着,不由得緊張起來,踏入山莊時,連泥牆新砌,匾漆未幹這樣的蹊跷都未察覺。

男人一戀,也是傻三年。

傻到跪在地上,向拂音父母行大禮時,頭頂哐铛震響,都未意識到禍事。直到鋼筋鐵骨的囚籠從天而降,将姜聲困住,他才反應過來。

雙手仍保持着捧住木雕,欲往前呈的姿勢。

姜聲質問拂音,“拂音,你困我做什麽?!”她與他相愛,還答應他來提親?

事情變化得太快、太突然,好似剛飲完蜂蜜,忽地卻便做滿嘴黃連。

拂音根本不看姜聲,徑直上前,朝着首座二老單膝跪下,低頭道:“主人、夫人,姜永律現已在籠中,奴婢前來複命。”

拂音的“父親”點頭道:“嗯、拂音……你做得很好。”

姜聲終于恢複了機靈:原來什麽閱呂山莊、什麽父母,都是陰謀。她千裏奔赴嶺南,不是來應招親,而是一步一步引君入甕。

方才籠墜人囚,姜聲心裏拔涼,這會見拂音上前複命,他反倒不慌了,不冷了,整個人鎮定下來。

好感來匆匆,去亦匆匆,已無愛意。

姜聲也不看拂音,直接就沖二老問道:“二位啊……千裏周折引我姜某人到這裏,可我卻不知道……二位怎麽稱呼?”

“江陰李範!”

姜聲根本沒聽說過李範,并不知底細,但他卻不露怯,譏諷道:“為了綁我,山長水闊從江陰跑來襄陽布局,選址、修莊……可真難為你們啦!”

“呵呵,年輕人,老夫奉勸你一句,'人在囚籠中,要學會低頭'。”

姜聲大笑,“不低頭,你殺了我呀?”他武功低微,江湖上大半人都能殺他,但大家都不殺……姜聲少時就遭遇過四次綁架,那些人囚了他,也是在籠中,好吃好喝供着,卻都不敢殺他——他可是同勝月坊做交易的好砝碼,須輕拿輕放。

姜聲無懼,因為這李範二人的眼神、情态,與以前綁架他的那些人如出一轍。

姜聲在籠中盤膝而坐,手拂木雕,嘆息道:“好木雕,可惜我這半月的工藝了!”繼而閉起眼睛,“老頭,你要殺我,便快來殺,不殺姜某可就打起盹來了啊!”

座上“父親”胸脯顫動,欲站起身來,卻被旁邊的“母親”一把按住。那母親說話溫柔,音中帶蜜,雖然上了年紀,笑起來卻仍有酒窩,道:“姜公子,莫生氣!我和老李讓拂音邀你前來,是想呀……商量商量,看勝月坊能不能幫我們個忙!”

姜聲睜開雙目,道:“有這麽個邀請法麽?”不等那“母親”解釋,他繼續道:“讓我猜猜啊,你們本來是真準備好好邀請我的,甚至打算順水推舟讓我與拂音做夫妻。但我母親不是不同意麽?讓我從勝月坊少主,變做勝月坊公敵,江湖上處處受制。巧得很,我這個人呢,一受憋屈就喜歡牢騷,這半個月,我雕了多久的木雕,就向拂音抱怨了多久,還問她,若是我同我娘親,同勝月坊決裂。一無所有,連一把劍一把刀都買不起,天天被人追殺,她可還願意跟我?拂音口中應承,其實心中憂慮不已,趕緊向你們彙報,你們害怕了,怕我娘親之所以堅決反對去,是因為已經識破了你們的詭計。我要真為了拂音抛棄一切,那我姜永律還有什麽價值?與其讓我站到你們這邊,不如綁了我,去與我姜做交易。于是你們連忙改變計劃,改客為囚,辛苦你們啦,造了山莊不說,還得多打個籠,費多少鐵、多少工匠、還得破壞這廳堂裏好生生的美感。”

姜聲把話都說破了,李範無言。

首座上的老頭站起來,拱手道:“姜公子,話已至此,那老夫便直言了。勝月坊萬貫富豪,兼有人力物力,老夫想請姜公子幫忙尋一件江湖上失傳的東西。”

“什麽東西?”

“一枚骰子。”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星星、Chris7blue、Kiki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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