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人的骰子功比她高出一層——骰子三枚,一枚骰子硬抗璞珍的三枚骰子,另兩枚骰子竟然在空中轉了半個弧,重往勝悅坊主的方向飛去。
這蒙面人要殺的,至始至終是勝悅坊主。
璞珍趕緊去撲勝悅坊主,二女一起倒地,躲過襲擊。姜聲要來扶,璞珍擔心他遭受襲擊,道:“你散開!”
璞珍親自扶坊主起來,匆忙中她摸到坊主的臉頰,竟有濕潤。
坊主在無聲哭泣。
勝悅坊主站起來,淚痕已幹,坦然尋問來人,“你為何要提早來?今年今日來?”
賓客早散逃殆盡,不少勝悅坊的護衛趕來救援,卻被坊主呵斥,令衆護衛退至三裏外。堂中只剩來璞珍、坊主、姜聲和蒙面人。
蒙面人一張嘴,便是洪鐘之聲,沖勝悅坊主呵道:“胡禍妖女,十八年之期已到,拿命來!”
勝悅坊主道,“今年是何年?今年是丁卯年。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兩年!”
蒙面人緩摘下鬥笠,淡淡道:“山中不知歲月,記早了兩年。”
他露出真顏,是位中年男子,樣貌尋常。
璞珍從未見過男子,她也沒有什麽師叔師伯,所以完全不曉得這男子的來路身份。璞珍仔細觀察男子,并未見他容貌有損,骰子神功無反噬跡象。
男子又道:“莫論早,莫論晚。當年你答應我,不再迷我君王,禍我國家,不再生異族為害之心,我才饒你一命。而今十八年後,再出山,卻聞你依舊猖狂,怎能不誅?!”
坊主勾唇一笑,再次糾正男子的算術,“是十六年。”
就在這時,姜聲問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爹,娘,你們究竟在做什麽啊!”
這男子,竟是姜聲的親生父親!!
坊主道:“永律,你和珍珍出去。娘有些話,要私下和你爹談。”姜聲哪肯邁步,坊主旋即命令璞珍,“珍珍,将永律帶出去。”
就在坊主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男子上下将姜聲打量,最後鎖定姜聲的雙眼,感嘆道:“一晃十六年,你竟已長得這麽大了……”
“今日是永律成親之日,有什麽話不要放在今日說!”
男子世外人,不懂人情世故,淡漠繼續,告訴姜聲“……我曾要三殺妖女,都錯失良機。二十五年前,我見她手懷抱一子,其子年幼,哭啼,病重,遂饒她第一次。二十年前,她手牽其子,告訴我那是我的兒子,我犯錯自省,放她生路。十年前,我又來殺她,恰逢其子生日,見子笑顏,不忍下手。”
坊主笑着糾正,“分別是二十三年前、十八年前、十年前。”
“爹,娘,你們究竟在說什麽啊?”姜聲心中隐隐明白了些,卻又不敢明白,不願明白。在他的記憶裏,見父親那三次面,一定、絕對是父親來給他治病,父親認他這個兒子,以及父親陪他過生日。
父親現在在說什麽?他不明白。
不、明、白!
姜父道:“我雖不知‘成親’是為何意,亦不知今日緣何遍地鋪紅?我只知,事不過三,我已饒你三次,第四次,是絕不會饒你了。”
坊主道:“永律已經成家立業,我已無憾,你殺我吧!”
姜父應聲好,緩緩擡起右手,似要出骰子,姜聲情不能再急,竟沖璞珍喊道:“珍珍,爹要出骰子!”你快用你的骰子擋住爹,不要讓爹去殺我娘!
璞珍急忙出招,與姜父正面交鋒不到十回,璞珍就已驚出冷汗——姜父使的骰子功,與她使的骰子功招數,套路十分之九一樣,卻又有十分之一不一樣。偏偏就是這十分之一,比那十分之九高明千倍萬倍。璞珍仔細思考,将這十分之一連貫那十分之九,斟酌回味……她以前骰子功弱,弱在內力不得發揮,為了發揮內力,不得不采陽補陰。可若按着姜父的套路,有了那十分之一,似乎就可以發揮出內力了……
她心底震顫起來,未知将知的可怕,仿若深淵。
璞珍試着模仿,按照姜父的套路,将骰子功稍稍改動。原本應收臂合攏的一式,她擺臂向前……頃刻間,真氣自丹田往上湧,源源不絕!
若是照着姜父的套路出招,根本不需要采陽補陰,就能生出同樣效果的內力!
這才是真正的骰子神功!
她以前練的,是有錯有誤的……添了一顆多餘負擔的骰子心!
姜父瞧出璞珍在模仿她,淡淡哼道:“邪徒妄想模正,癡心妄想!”姜父又道:“未料到,我兒娶媳,竟娶的是姜業良的徒子徒孫!”姜父一躍而起,倏如鬼魅連着三十多招,全是璞珍未曾見過的招式,更遠在那十分之一之上,一下子有三十多枚骰子全部朝璞珍射來。
璞珍今日才開天眼,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那三十多枚骰子,卻是姜父掌握了力度的,只将璞珍上下衆多穴位點住,雖動彈不得,卻不傷性命。
姜聲看不出這些門道,急得額頭冒汗,大喊:“爹,你別殺珍珍!不要傷害珍珍!”
姜父不理會姜聲,姜聲再喊叫,姜父就出兩枚骰子,輕松定住姜聲和坊主,且不能言。姜聲心急如焚望向母親父親,卻見母親坦然含笑,父親冷漠嚴肅。姜父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璞珍身上,他蹲下來,注視躺地不能動彈的璞珍,輕輕道:“姜業良之徒孫,你有一顆骰子心,比胡禍妖女更淫,怎配得上我兒。”
璞珍腦中懵,心頭怵,懵的是她真不知道“姜業良”是誰,怵的是怕姜聲了解骰子心真相,要與她分離。
姜父突然蹙了蹙眉。
接着,姜父伸手,在璞珍肩頭一按,輕嘆,“用情毒蠱解骰子心,倒是個好辦法。”姜父緊盯璞珍,又道:“你是我族類,不誅。”他只鏟除胡人異族。
姜父站起身,不做一刻停頓,一枚骰子,直接貫穿勝悅坊主心髒。那骰子沾了血,帶着零星肉沫,一起打在牆上,剎那花開。
同一時刻,勝悅坊主的屍體後傾,轟地倒地。
姜聲從心痛到了嗓子眼,卻偏偏被點着啞穴,叫不得。
姜父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道:“啊呀,心疼!”他右手掌心托着一枚骰子,朝自個左胸上一拍,力道十足,貫穿心房。
姜聲一瞬間父母全失。
……
五百年前,時值前朝前朝又前朝。有姜氏一族,隐于山林,族長修煉骰子神功,武藝卓絕若神。這姜氏族人,不涉朝堂事,不管朝代更疊,不問江湖風波,他們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職責,是守華夏護漢人,遏制胡人吞亡九州之心。
姜父秉承族志,二十六年前,見胡女孤月氏,上媚君王,下涉百姓,成立勝悅坊,其心不良。姜父遂要除胡女,卻禁不住誘惑,與胡女結.合,還有了姜聲。姜父是山中人,不懂紅塵事,所以言語怪異,舉止刻板,姜父終秉承族志,殺了胡女,自己心痛難忍,卻不明白緣何心痛?孤月氏死,他心裏想着要随她而去,也從心行動,但直到斷氣那一刻,姜父都不知道,世上有一詞,叫“殉情”。
一百二十年前,族中有一男子,名叫姜業良。他不是族長,卻妄想念骰子神功。族長看出端倪,再三規勸,姜業良卻仍是賭徒心态,博一把,結果成功偷出骰子神功秘籍。他偷逃出山,修煉神功,稱霸武林。卻不知自己偷出的不是原本,而是被族長改過的。
族長修改秘籍,罰賭徒姜業良,及其徒子徒孫,永受一顆骰子心折磨。
……
照常理,将死之人,一定要在斷氣之前,将該交待的全交待,該解釋的全解釋,好叫活着的人以後明白。但姜父和勝悅坊主卻偏偏不解釋,直到死,都不吐一詞。于是百年前的姜族舊事,和姜父與孤月氏的一段過往,都長埋塵土。璞珍和姜聲各有疑惑難解,還要面對突然其來一連串打擊,喜堂變靈堂。
還不能動,發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