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妖僧到此一游3
“法師…你說什麽?”
老婦人大約是聽懂了白澤所說的話,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哀傷的神情,松弛的眼皮重重耷拉着,眼尾的皺褶堆疊在一處,像溫柔的魚尾,清澈的眼淚從眼底湧出,淚膜之下,和善的眼眸閃着淡淡的柔光,顫抖着幹裂的唇,忽而舉起枯瘦的手臂,在空中比劃了下,啞聲道:“我兒,姓秦名楊,大約這般高。”
“離家前穿着我親手織的深青色棉衣,袖子上有兩道黑色收邊。”
“他臉模子窄,膚色黝黑,鼻梁高挺,眼睛大而烏亮,一笑就像兩彎黑月牙,眉梢有顆芝麻大小的黑色肉痣…十裏八鄉的鄉親們都說他模樣長得俊。”
老婦人似乎有些站不住了,一手扶着門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斷跌落在地:“法師,你确定沒有看錯嗎?”
白澤擡眸看向青年
青年身上的确穿着深青色棉衣,只不過被樹枝石頭之類的東西割得破爛,一身血污,此刻正用手背抹着眼淚,露出來的半邊臉被磨得血肉模糊,眉稍的肉痣尚在。
他手腕上纏繞着一串綠松石持珠,正在散發着熠熠黃芒,持珠的靈氣把他身上的鬼氣牢牢覆蓋住了。
也正是如此,他離開人世後,沒有及時被陰差帶走,而是滞留人間。
也許是因為死得太意外,太痛苦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還活着,重複着生前做過的事情。
晚上溫度低,老婦人身體單薄,被風吹得臉色慘白,精神不濟,白澤微微嘆了口氣,雙手合十,緩聲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外面天寒地凍,施主且進屋去吧。”
他這麽一說,老婦人徹底明白了,一時間悲傷欲絕,兩眼一黑,就往後倒去。
白澤身影一閃,及時接住了老婦人,攙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青年緊張兮兮的跟上前,蹲在老婦人面前,急切的問:“娘,你沒事吧?”
可惜老婦人看不見他,只是痛苦的不住地哭泣着,捂着胸口悲傷的喊着:“我兒還那麽年輕,媳婦都沒娶上…怎麽就這麽沒了呢…”
白澤右手輕揚,木門自動關上,無形的暖流從他的掌心輻射向四周,原本寒冷的房子驟然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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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桌旁,骨節分明的手覆上茶壺的肚子,茶壺中的冷水微微晃動,轉瞬間變成了溫水,他倒了一杯水,遞到老婦人的手中,輕聲道:“秦楊施主此時就在你面前,他能聽見你說的話。”
“時間不多了,施主有什麽話想和他說,請盡快說吧。”
持珠的靈力雖然讓秦楊滞留在人間,卻也一直在消耗着他的魂力,如果不取走持珠,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魂飛魄散。
這話雖然殘忍,白澤卻不得不提醒她。
知道兒子能聽見自己說的話後,老婦人怕兒子傷心,連忙抹幹眼淚,擠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來,慈愛的看着面前的虛空,顫聲道:“兒啊,娘沒事,娘沒事…”
“你不用擔心娘,娘還不算很老,娘會織布,會種菜,可以去采藥,你和你哥不在,娘一個人也能糊口。”
“地窖裏還有一點小米和蘿蔔,我再挖一點紅薯,靠着村裏的救濟,就能過冬了。過了冬,打完仗,你大哥就回家了。”
“你下了黃泉以後,一定要好好表現,争取投個好胎,娘不稱職,害你今生過得不如意…”
“娘哪也不去,就在這裏守着我們的家,守着你和你爹的墳…”
…
聽着這一番話,秦楊終于想起來,自己已經去世了。他大睜着眼睛,淚如雨下,記憶一點一點的恢複清晰。
兩天前,他外出打獵,在路邊上看見一個重傷倒地的年輕男人,當時那人已經奄奄一息了,見到他以後,從衣襟裏掏出一串閃着潤澤光芒的持珠,含糊不清地求救:“小兄弟,救、救救我…這串珠子當做報酬…”
他吓得肝膽俱裂,恨不得拔腿就跑,卻因為心地善良,應了一聲,扶起那人,火急火燎的往外走,可惜那人傷得太深,還沒走出林子,就已經氣絕身亡。
如今世道艱難,死人實在稀松平常,這人俠士打扮,報官肯定沒用,于是,他留下了那串珠子,用雪把那人掩埋在路邊,防止兇獸聞血而來,吃掉他的屍骨。
天寒地凍,眼看天就要黑了,他還什麽都沒有獵着,娘的身子骨弱,他想獵只兔子,給她補補身體,森林外圍已經沒有什麽動物了,于是他一咬牙,走進更深的林子。
好不容易遇見了一直兔子,他緊跟其後,越走越深,不知不覺天就全黑了,那只兔子沒了蹤影,卻出現了幾只狼,他手上只有一把破弓箭,哪裏是狼的對手?
他慌不擇路,拔腿就跑,一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一腳踩空,跌落崖底。
臨死前,他想着,如果能再見娘一面就好了,兔子沒獵到,挖兩只紅薯烤着吃也不錯,娘最喜歡吃烤紅薯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恢複了意識,發現自己現在懸崖邊上,記憶卻只停留在遇到狼之前,于是他去拾了一捆幹柴,又挖了兩只紅薯,趕回家中。
然而,就連紅薯和幹柴,也都是只是他幻想中的産物。
秦楊收回思緒,飛快的蹭掉眼淚,跪在地上,向還在不停囑咐着他的老婦人鄭重地拜了三拜,随後轉身面向白澤,重重一拜:“法師,我生前見過你的通緝令,天下人都說你是妖僧,為禍天下,所以一開始說了冒犯你的話,實在對不起。”
“你和我們母子二人無親無故,卻願意幫助我們,現在我明白了,你不是妖僧,而是好人。”
秦楊又拜了一拜,頭埋在兩手之間,帶着重重的鼻音說:“懇求法師替我向我娘轉達一句話。”
“就說‘孩兒不孝,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若有來生、若有來生…我希望再當她的兒子,讓她好好保重’。”
秦楊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肩膀一直在抖動着,發出苦澀的抽泣聲。
白澤微微彎腰,扶起秦楊,道:“施主請起,貧僧自當轉達。”
老婦人見白澤對着空氣說話,疑惑道:“法師,怎麽了?可是我兒說了什麽?”
“秦楊施主讓我替他轉述一句話。”白澤雙手合十,眉目低垂,把那句話娓娓說了。
聽完那句話以後,老婦人臉上的哀傷淡了些,眼眸溫柔的不可思議,雙手小心翼翼的撫摸着虛空,嘆息一聲:“好,來生我們再做母子。”
從白澤的角度看去,老婦人在空中比劃的手,正一下一下的撫摸着秦楊的手臂。
看着這一幕,白澤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的林棉和林媽媽,心中動容。
持珠的光芒越來越強烈,秦楊的魂體卻越來越虛弱,慢慢變成了半透明的模樣。
不能再拖下去了。
白澤伸出手,掌心向上,輕聲道:“秦楊施主,持珠交與我,你該去陰間了。”
秦楊低垂着頭,摘下手腕上的持珠,輕輕放在白澤的掌心上,然後伏在老婦人的膝上,安靜的注視她的眼眸,彎了彎眼尾,喃喃道:“可惜再也吃不到娘包的餃子了…”
這一瞬間,老婦人似有所覺,睜大渾濁的眼睛,看向秦楊的方向,她哭得太多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持珠由虛體轉換成實體,秦楊的魂魄随之化作一縷風霧消失。
“阿彌陀佛。”白澤撚了撚手中的持珠,悲憫地看了一眼老婦人,“施主節哀順變,秦楊施主已經走了。”
“我沒事,我答應了我兒,要好好保重。”老婦人輕輕的摸着自己的膝蓋,柔聲問了句,“法師,我兒長得俊吧?”
白澤想起青年那張被山石磨得血肉模糊的臉,慢慢答了句:“……俊。”
蹲坐在桌上的洛大王舔了舔爪子,發出不屑的哼唧聲。
虛僞的人類,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語呢?
白澤微微抿唇,側頭看了它一眼。
這是善意的謊言。
你這只只會賣萌的大貓自然不懂。
老婦人擡眸看向門口,“希望陰差看在我兒長得俊的份上,對他溫柔一點。”
系統發出一聲喟嘆,半天才幽幽說了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安容生前雖被誤傳成妖僧,卻是有幾分本事的,透過他的眼睛,白澤能看到老婦人的命格,雖然一直清貧,卻能壽終正寝。
當晚,老婦人睡下後,白澤在她房子裏畫了除煩增福保平安的符咒,和一張讓房子溫暖如春的火符咒後,去森林裏收集了些能賣錢的藥草和紅薯,放在桌上。
【小白,你看一下你的左手臂。】
白澤聞言掀開袖子,只見小臂上紋着的圖騰竟消失了一半,就像被人用膠紙整整齊齊的撕掉了一樣。
【安容身上的圖騰,是他所受的詛咒,每行善一次,就會對應消失一部分,身上所有的圖騰消失後,主線任務就完成了。】“原來如此。”
白澤握住一只紅薯,瞬間把它烤熟了,然後遞到洛大王的嘴邊:“大王,吃紅薯嗎?”
洛大王哼唧一聲,眼梢微微地向上挑去,在夜晚尤其明亮的蔚藍瞳仁裏迸發着不屑的光芒,一擺爪子。
“嗷——”
本大王不想作為史上第一個吃紅薯的雪豹。
太丢臉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寶貝們的留評
最近寫文遇到了瓶頸,謝謝你們的鼓勵,比心!
謝謝寶貝們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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