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的心裏有結
是她幻聽了嗎?明明只是黃昏時分,夕陽的餘輝還殘留在山邊,她也還在泉水池旁洗菜,怎麽就會聽到那個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聲音呢?白天,她逼着自己用盡全心力氣才可以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晚上他又如入無人之地一樣放肆地出現在她的夢裏,擾亂着她永遠無法平靜的心。
現在他竟然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的現實生活中,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只需一眼,她只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那是他,冷冷的嗓音,欣長的身形,細碎好看的頭發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記住他的所有,讓那份深入骨髓的傷痛再度肆無忌憚地在身體裏沖撞着。
可是,那雙眼,那雙純黑、漂亮的眼眸她永遠無法錯認。
那是她曾經揚言要追随一生一世的眼。
她躲避了這麽久,刻意遺忘這麽久,才短短地看了一眼,所有內心的防線傾刻間全數倒塌。事實無情地告訴她,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無功,所有的冷情、淡漠、平靜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莫回步履倉惶地走着,內心掀起一陣狂風巨浪,打得她無所遁形。她幾乎慌亂到看不清前方的路,腦子昏昏沉沉,黑白分明的眼上浮現薄薄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淩亂的步伐沒有任何章法。
驀地腳踢在路中的石塊上,整個人不可控制地向前傾,跌落在小徑上。膝蓋跪上路中尖銳的石塊,鮮血傾刻間染上白色的裙擺。
痛從膝蓋、手臂上緩緩漫延,她知道,但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快速起身繼續直直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老板,老板,你怎麽了?痛不痛?”張青見到自家老板狼狽地撲倒在路上,這一跤似乎跌得不輕。
她跑上前打算檢查她的傷勢,手沒未觸及到莫回的衣腳,莫回又爬起來快步離開,仿佛沒有傷到分毫。像是沒有聽不見她的話一般。
回到店裏,正收拾東西的肖若辰驚訝地看着莫回,問:“你怎麽了?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我沒事。”莫回回答,并未在下面做任何的停留,直直往後面的房間裏走着,用力地關上房門,她軟軟地跌坐在地上,渾身輕輕顫抖。
“莫回,跟我走好不好?”肖若辰嘆息般地在門外問着,隔着不厚的門板,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
她還是見到了她心底的那個人嗎?
“對不起。”門內的人幽幽地回着。
Advertisement
“我們之間不需要對不起。只要你需要我,我會留在你的身邊,現在你需要我嗎?”肖若辰說完,靜靜地屏息等着回答。
“謝謝你,三哥!”莫回靜默了很久,還是給了答案。
“好,我走了!半年之約,我會繼續守着的。”肖若辰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拿起箱子,緩緩走到前樓,張青剛好從外面跑回來。
“老板回來了嗎?”
“嗯。”
“她的腿受傷了。”張青抹了抹汗。
“我知道,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受了委屈,我走了!”
“你就這麽走了?”張青頗為訝異,肖若辰不是很關心老板的嗎?怎麽會在老板情緒糟糕時離開?。
“她的心裏還有結,那個結誰都打不開。我在這裏,只是讓她更加壓抑自己的情緒,索性讓她再自由半年。半年過後,我再來帶她走。”
肖若辰說完,在張青還沒反應過來,就消失在小道上。
後樓的房間內,莫回的悲傷仍在繼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裏積蓄了滿滿的淚水,正順着瘦削的臉頰緩緩在滴落。這些淚水既是為了恐慌而流,也是為自己的無能而落。
她以為,經過兩年的沉澱,她一定不會再驚慌失措,任何事情都會用若無其事的态度去對待,可是才短短的一眼,她就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傾刻間就坍塌成為一堆無用的廢墟。
跳得早已失序的心髒,清楚地告訴她:她很沒用,依然容易受到他的影響。
以前,她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積極而無畏的生活态度可以去面對。
現在呢?現在,她有的是一個殘破的身體、一顆業已憔悴的心。
如何能敵他的冷淡,他的不屑,他的冷漠,他的諷刺..
她的心冷着,連身體也冒着絲絲的寒氣,冷得她在盛夏的夜晚将自己抱住埋進棉被的深處,以求獲得微微的暖意。
淚水跳落眼眶,滲入臉下光滑的絲被,幾個翻滾眼淚便消失于無形。
可是,眼淚可以消失,她的悲傷依舊完好無損地埋藏在心底,像一只巨大的猛獸潛伏地心底,随時随地亂無章法地攻擊着她,沒有規律可尋。
而她,只能任着它攻擊,沒半分自我保護的能力。
她好累。
小小細細的白牙咬着錦被,不讓嗚咽聲溢出唇外。
她知道,叫也沒用,因為叫了也沒人會心疼,叫了也不會有人心疼!
何苦呢?!
她知道,也許肖若辰會心疼,可是以愛情之名來心疼她,她回饋不起那樣的心疼。所以她拒絕他剛才的安慰。如若以後,她真的能忘了章淩碩,而肖若辰也還沒忘了她,她想她是願意跟他一塊走的。終其一生,她都給不了他愛情,也會陪着他,可以陪到老,也可以陪到他遇上他真正的姻緣,然後微笑着祝福他。
可她的傷,她的痛,她的疤,都是那個她在意的男人,一刀刀刻下的。再見他,她以為往日被塵封的委屈,往日的種種又翻撿出來,怎能不疼,怎麽不害怕?
“老板你好點了嗎?”素來火爆的聲音這一回摻了些忐忑與不安,還有濃濃的關心。
張青站在兩樓之間的小花園,沒敢再往前多踏一步。老板雖然随和,但她從不會讓她踏上花園後的小樓半步,所以她只能在下面焦急地問着。她沒見老板這樣失控過,仿佛天塌了下來那般逃離,剛才她到底看到了什麽?明明空蕩蕩的泉池旁邊就只有她們兩個人啊。
她為什麽突然這麽驚慌失措,還為此跌傷了腿?
張青擔憂地想着。
房內寂靜無聲。
過了很久,久到張青以為老板不會回答她的問題,才從黑漆漆的房間裏流洩出一句話:“我很好。”
聲音依舊平平淡淡,卻多了份不易見的慌張,像輕風吹過粗糙的紙張,發出無限寂寥的婆娑。
“那就好,那就好!”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忙不疊地點頭,繼續道:“飯煮好了,出來吃飯吧。”
“不用了,我還不餓!”語音一落,屋內便再無任何聲響。
張青搔搔頭,靜靜地走往小店裏,獨自一人吃着桌上的兩菜一湯。
微涼的夏夜,一縷輕風吹過,張青吃東西的手慢了下來,擡頭望了望夜空,眼淚驀地奪眶而出,滾入喝着的湯碗內。
她孩子氣地擡手左右一抹,沒有任何效果,眼淚越流越多,最後她索性放棄了,放任它們奔流。
夜幕深深如許,多少難以啓齒的心事,盡皆被藏!
章淩碩,你會等我醒來嗎..
嗯
有你真好
這是我的男人,他叫章淩碩,是不是很帥
夢境裏仍是一派紛繁錯亂的景象,每一個畫面都有他,畫面裏她不斷地纏着他,他總是一臉不耐煩地躲着,吝啬着他的笑容。
她知道這是夢,很長很長的夢。因為只有在夢裏,她才可以又走回,以前那段為愛無所畏懼的時光。
莫回裹着厚厚的棉被不安的睡着,小巧的額頭都布滿了細密的汗漬,一雙細白的小手放在棉被之上,緊緊地扭着棉被。
“章淩碩!章淩碩!”莫回輕喊,眼睛仍然緊閉。嘶啞的嗓音,在黑暗的房間裏靜靜擴散,然後再慢慢的消逝。
悲涼自身上散發,染上竹席畫上那對甜蜜戀人的發間。
夢裏,她的心,依舊彷徨不安。
**
仍是夜深,人靜!
大雨敲窗,不遠處竹林煙霧缭繞,斜斜的雨絲打在竹葉擊起無限的荒涼,讓人自心底散發出一種悲涼與冷意,讓人在盛夏的夜裏想裹進厚厚的被裏。
明明白日裏還是熱得讓焦躁的悶熱,大雨一下便是冷骨入骨的冷。
這樣的鄉土氣候怕是這裏的一大特色了。
小小的旅館,新換的大木床上,男人緊皺着濃眉,身上的毛毯被扭成一個糾結的樣子,像一個無法解開的鎖。
這把鎖侵入夢境,對他糾纏不已。
章淩碩,章淩碩
夢裏手術室裏那了無生氣胖臉與今天僅見過一面的蒼白女人臉重疊,目光畏懼地看着他,像是世上最恐懼的夢。
章淩碩掀被栗然坐起,按住胃部不停地喘氣,額角微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過了許久,他環首四顧,才發現這不是夢境中的手術室,只是今天剛入住的小賓館,這個認知讓他狂亂的眼神漸漸安定下來。
喘息良久,他披衣坐起,右手按住額角撫住散下的發絲,左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
他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着非常嚴重的胃病,平常不痛的時候他毫不在意,一痛他就知道會有多可怕。只是小小的胃痛就已經讓他一個大男人吃不消,莫回的換腎該是怎麽樣撕裂的痛!章淩碩不敢深想。
他喘息着,有些狼狽地彎身下床,在行李包間翻找胃藥。将白色的藥片自藥瓶裏倒出,才發現房間裏的熱水瓶在旅館老板重新布置房間時失手打碎了。
他仰頭,将藥放入口中,幹吞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