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眼淚是讓愛你的人心疼的
現在,她依然是害怕的,卻有些期待,期待能再看到那條像疤痕一樣蜷縮在小鎮的邊緣,提醒她那份被所有人摒棄在外的絕望一直在她的生命裏持續着,從未離開過。
莫回迫切地跑進亭內,目光急切地望着那一抹清清淺淺的溪流,如她回憶裏一樣。
她心裏終于有了短暫的平靜,自從看到他之後,她的心跳,她的世界就一直是失序的狀态。現在這抹溪水至少能提醒她,曾經她被他傷得有多重,她費盡了多少氣力才可以勉強忘記他。不要他只是一出現就把她辛苦建立的世界攪成一團亂麻。
她來來回回地、反反複複地在涼亭裏走着,像困獸在作最後無用的掙紮
有時她繞了一圈,發覺自己又繞回了原點。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宮,一彎又一彎,一道又一道,一折套着一折折來折去,兜來轉去,很容易就會迷失。越走越深,越走越遠,卻也越走越沒有盡頭。就像在無限悠遠的歲月時空中穿梭,歲月裏的記憶,總能穿越無限,不管走到哪裏,始終都能記得起來
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還是回到原點。
天,真的完全黑了,眼前的景物都被黑暗所覆蓋,伸手不見五指。而她,依舊沒有找到方向,她的心依舊煩亂。
冷風吹在身上,透過濕冷的衣服,凍入心肺,莫回瞪着已經黑成一遍的視野。
突然一抹亮光自身後劃破黑暗,為她的世界帶來光亮。
她急切轉身,看着光芒射出的方向。看到一張溫和、俊朗的面孔——是他。
莫回癡癡地看着亭外的男人,她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章淩碩?”聲音卡在喉嚨裏,嘶啞無比。
這是夢嗎?夢回那段追逐他腳步的時光,她總是期待他的目光能在身上停留片刻。現在他确實是在看她,卻是全然陌生的目光。
“看來你不是真的讨厭我,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輕笑着,眉目舒展成很好看的狀态。
他剛才見她一個人失神地走出鎮外,擔心她出事就跟了上來。結果她一路跌跌撞撞上了山,手上、腿上被劃出無數傷痕也猶如不知,依然腳步不停地走着。他叫了數次,也沒見她反應,只能跟在身後陪着她。
這個女人,為什麽總是牽動着他的心神?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會不安。看着她望向山下的風景像在找心裏最後一份支柱,急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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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看到她的視線停留在山下遠處的小溪上的時候,她的表情幾乎是要哭出來,可是還是被她硬生生地阻下了要脫口而出的嗚咽,忍得細白的頸項直冒青筋,也不露出半點泣音。
這個瘦削的女人,她像極了一個解不開的謎。
莫回沒有回答,只是苦澀地扯了扯唇瓣。苦,再次蔓延全身,讓她苦不堪言。
“這裏的風景真美。”章淩碩舒緩地語調繼續傳來,目光卻片刻不離莫回怔忡的模樣,“不過我第一次遇到,看風景可以看哭的女人。”
聞言,莫回身形一滞,朝他邁了幾步,停在他半米之外的距離。
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他時,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風正輕柔。
那時,她年紀小小,擁有無數的熱情與無畏的勇氣。
那時,她常常去村尾的小木屋跟章爺爺學雕木雕,那一次章爺爺不在家,她就自己一個人拿起木塊和雕刀,慢慢地刻。
一個劃刀不穩,雕刀直直劃傷了她握着木雕的小拇指。
血汩汩地往外流着,她傻傻地瞪着傷口,不知作何反應。
這樣回家,她是不敢的,怕被父母打罵。
所以,她就繼續待在章爺爺的小木屋外,手按着傷處,越按血流得越兇,那一刻她以為她會死,胡亂地扯下院子裏的野草葉放在傷口上,滿心驚慌。
“爺爺,這裏的風景真美!”慌亂間,一個輕雅悅耳的少年聲音進駐耳朵,竟奇異地安撫了她內心的恐懼。
“喜歡這裏就多陪陪爺爺。”是章爺爺慈祥的聲音。
“好。”那個輕雅的聲音答着。
“你啊,只要在假期來這裏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平時你就認真上學就好,你父親還指望你給他撐起公司呢。”章爺爺高興地笑着。
平時的章爺爺也很高興,但莫回總覺得這次他的笑聲不一樣。不過她年紀小,腦子反應又不快,所以她聽不出來其中的差別,只覺得奇怪而已。
“爺爺你不希望我這麽做嗎?”少年的聲音問着。
“你只要做你高興的事情就好,以後接不接手公司我都沒意見。就算垮了也沒事,錢財不過是身外物,要那麽多也沒用。”
說話間,兩人走過小木屋外低矮的籬笆牆,推開木門。兩人看到莫回的模樣都愣了一下。
莫回也愣了,她是看章淩碩看愣的。
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個人,眉眼如畫,長長的睫毛微翹,挺直的鼻,唇色粉紅,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更顯潔白,在他的周邊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圈,像極了村裏老人所說的精怪。
因為故事裏的精怪都長得讓人移不開眼,而她現在就移不開眼了,所以他就是精怪。
他出現的那一刻,仿佛那天所有的陽光、所有的明媚都聚積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耀眼得可怕。
同時,他的耀眼也反襯出她的狼狽,莫回害羞地低下頭,想悄悄将手藏到背後,将皺成一團髒兮兮的衣服稍微拉了一下,腳不自在地在泥地上蹭了蹭。
“小莫回來了啊!怎麽不進屋呢,知道你可能要來,章爺爺門都沒鎖,怕你進不來。”章爺爺笑着說,将行李放到小木屋前的桌子上,“小莫回你看,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孫子,他叫章淩碩。現在是暑假,他一整個假期都在這裏,你可以随時過來找他玩。他啊,是面冷心熱,別看他對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但是心裏是明白事兒的。”
“爺爺!”章淩碩不滿地叫着,精致如畫的面容是活脫脫的張揚與不滿。
他爺爺竟然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處!
還是這個醜得不入眼的小女生!
“你看,一說他就急了。”章爺爺笑呵呵,花白的胡子笑得一顫一顫的。
“好。那爺爺我先走了。”莫回幾乎把頭低進衣領,因為她可以感受到他嫌棄的視線,越過章淩碩,她準備奪門而出。
“等等!你的手怎麽了?是不是被雕刀給劃了?”章爺爺在莫回轉身的時候看見地上木塊的幾滴鮮紅血漬,還有跌落的野草葉上也有。
“”莫回乖乖停下腳步,乖乖轉身面對章爺爺。
村裏的人都以為她不乖,愛惹事,其實只要對她好的人,他們說的話,她都聽的,就像章爺爺。
他讓她停,她就會乖乖的停,沒半點反抗。
“來,給爺爺看看傷得重不重?”章爺爺坐在小院裏的小椅子上,莫回乖乖走回去,在章爺爺身邊較矮的一張小椅子上坐下,乖乖遞受傷的手過去。
一串輕笑聲從身後的少年口中流洩而出,章淩碩發現自己被忽略,也不甚在意,小小年紀便雙手抱胸,微微斜靠在身後籬笆牆上,眉目間饒有興味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
胖胖的莫回,瘦削的章爺爺,兩人形成的畫面有些诙諧。
他的笑聲,讓莫回回過頭看了看他,見他臉色一整斂了笑意,她才緩緩轉過頭面對章爺爺。
“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一聲不吭,真是個傻孩子。不過沒關系,傻孩子是最得老天爺心疼的,所以讓爺爺來好好照顧你呢。你看,爺爺多幸福多幸運,到了這把年紀還有這麽難得的機會照顧小莫回,是不?”章爺爺用清水幫莫回清洗傷口,清水滑過傷口既能帶來清涼,也能帶來一陣刺痛。
但莫回仍一聲不吭,黑白分明的眼緊緊盯着章爺爺的臉,又緩緩移到傷口上。那個傷口劃得很長,幾乎劃過了整個小拇指。難怪血一直流個不停。
“你看,洗幹淨了的手指多漂亮。小莫回真是個好姑娘,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一滴眼淚不流。可是痛了就要叫出來,讓你愛的人、疼你的人知道,那樣才會有人心疼。好不好?別悶不吭聲,那樣會沒人疼沒人愛的。”章爺爺愛憐地拍了拍莫回的頭。
“好。”莫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章爺爺說什麽她都信,都信的。
“真乖。跟爺爺進屋,我們需要上點藥。”章爺爺說着,起身進屋。
莫回肥胖的小身體也站起來,跟着進屋。
章淩碩扯了扯好看的唇角,首次發現自己竟然被爺爺給完全地忽略了,還是因為一個小醜八怪。看那小醜八怪的樣子怎麽也有七八歲了,髒兮兮的,那張小胖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不明白爺爺怎麽會喜歡這樣的小姑娘。
他翻了翻白眼,往屋內看了看,眼底閃過鄙夷。
那小醜八怪其實還是個小笨蛋吧,他爺爺給她的糖,她竟然連糖紙都不剝,直接一把放進口中。
他的內心更加嫌棄,連精致的眉目都冷了下來。
夜風涼涼地吹着,硬生生地讓莫回打了個冷顫。
彩色的畫面赤裸裸的退去,又剩慘淡的黑白。原來,一切都只是回憶。回憶裏才有那份罕見的溫暖,稀有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