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季辭淵（二）
一想到徐言極有可能就是季辭淵，謝風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個晚上，都沒睡着。
許多時候，造化弄人四個字包涵了太多的心酸。
昨夜他身死，一早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他人的身子裏活了過來。然而還未等他緩過來，便發現這身子裏還有另一個魂魄，而這身子，竟然是南山的少宗主季辭淵！等謝風飛好不容易決定以季辭淵的身份活下去時，竟然又發現，這身子裏的魂魄，極有可能就是季辭淵尊，而季辭淵并未死，死的其實只有自己罷了……
季辭淵現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子，想來與昨夜遇襲脫不了幹系，但這身子畢竟還是他的，控制不了也是暫時的。等季辭淵緩過了勁，那麽……他是不是就這麽死了？
謝風飛閉着眼，又沒忍住翻了個身。
人固有一死，謝風飛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為何每次都要在他決定好好活着之後，才告訴他，他并未活着呢？
之前他以為徐言是孤魂野鬼，然而此時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孤魂野鬼，是自己。
“怎麽？睡不着？”就在謝風飛又翻了一個身時，徐言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謝風飛輕輕地應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夜晚的屋子裏自然是昏暗的，只是近幾日月光都潔白如玉，透過床邊的小床，剛好照亮了床頂的雕花。
那雕花并不精細，木作上有一層斑斑駁駁的髒污，花瓣也只是用刻刀随便雕了幾筆。然而就是這樣的雕花，謝風飛卻看得格外入。
“這雕花，如此拙劣，有何好看的？”徐言不解。他與謝風飛同處一個身體，所見所聞也都是謝風飛所見之物。現在謝風飛看着這雕花，他也就只能看着這雕花了。
謝風飛微微張開嘴唇，輕輕地嘆了口氣，氣若游絲道：“我未看它，我只是在發呆罷了。”
徐言：“……謝天師當真好興致。”
“還好還好。”謝風飛又是一聲嘆息。他這一天過得實在是驚濤駭浪了些，不能入睡也很正常。
徐言也不再說話了，說實話，他覺得謝風飛可能猜出些什麽東西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對謝風飛慌稱自己名為徐言，除了不了解謝風飛這個人不敢妄動之外，更多的卻是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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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覺得這世上就沒有事能難住他。就算自己暫時虎落平陽，不久後也會東山再起。
所以，他在知謝風飛并非大奸大惡之人後，便開口搭了話。
和他人共用一個身子，還是自己的身子，季辭淵初時覺得憤怒，然而不知為何，很快他又覺得，這樣似乎也挺有趣。畢竟這種經歷，他以往從未有過，倒挺新鮮。
而且，不論如何，這是他的身體，他早晚都能拿回來。他又有何擔憂呢？
于是，他才會一時興起，告訴謝風飛自己叫徐言，只是想逗逗他罷了。
然而此時看着謝風飛輾轉難眠的模樣，突然的，季辭淵心裏卻是少有的升騰起了一絲歉意。更何況，謝風飛這無妄之災，極有可能是因他而遭的……
“謝天師，你覺得這世上可有公平一說？”
謝風飛未料到季辭淵竟突然與自己搭話，還是這種高深的問題，不由得一愣。他思索稍許，方才道：“應當是有吧。當朝制定律法，不正是為此嗎？”
“可是我認為沒有。”季辭淵的聲音低沉，整個人也是少有的有正形。
“為何？”
“有的人行善樂施，卻遭橫禍慘死；有的人作惡多端，卻步步高升。人一出生，便就有了高低貴賤，又有何公平可言？”
聞此，謝風飛隐隐能猜到季辭淵想跟他說什麽了。确實，方才他思索，為何他就這樣倒黴，竟在自己家裏，被人一劍刺喉。
季辭淵說的沒錯，說到底，還是命不公罷了。
“那謝天師可知，為何這世道如此不公，卻依舊有如此多的俠義之士，救死扶傷、除暴安良，甚至于丢了性命？”
“……不知。”
“人心不同罷了。”黑夜裏，季辭淵的聲音，在謝風飛聽來，雖低沉卻又無比的清晰，“許多人雖命途多舛，卻一生行善，是上天不公，也是因為他有一顆不願屈服于天道的心。”
“天道不公，我便使這世上多些公正。他們的死雖不公，然而他們在生前使芸芸衆生裏，有人因為他們而感到公，那我想他們應當覺得不枉此生了。”
謝風飛自是知道季辭淵是在勸他看開些。
他生前收厲鬼，聽他們傾訴自己的冤屈，除其怨氣，助他們入輪回，謝風飛自然擔得起“俠義之士”四字。
只是他到底還是年輕，沒能真正做到灑脫曠達，如今身陷困境，也是希望能有個人來幫幫自己的。
他怨氣不重，更多的只是難過與失落罷了。
季辭淵自是明白，謝風飛不會因為自己短短的幾句話而看開。他思忖良久，方道：“其實……謝天師你的魂魄并未在外游蕩過，将死便就進了這身子，算不得孤魂野鬼。既不是孤魂野鬼，或許便有重生的法子。”
謝風飛是萬念俱灰，此時聽季辭淵說有重生的法子，頓時精一振，但很快他眼裏的亮光又暗了下來。自己以被季辭淵騙了這麽多次，這一次……怎能保證他不是為了勸自己看開而設的新騙局呢？
季辭淵見謝風飛的情緒依舊沒什麽起色，也沒了辦法。畢竟死亡這事，大多數人都不能輕易接受。
謝風飛的識裏，再次重歸于安靜。
窗外的晚風輕輕吹着，吹得床前的紗幔如水波一般飄動。
又不知過了多久，這寂靜裏，再次出現了聲音。
“徐言？”
“叫我季辭淵。”
“……季辭淵？”
“何事？”
“你說的重生之法……是個怎樣的法子？”
聽見謝風飛此話，季辭淵總算是将憋在心裏的那一口氣舒了出來，道：“此法為古靈一族之秘法，雖古靈一族早已敗落，但想來那秘法應當還在那處。如若你願意，以後我恢複了，可陪你去尋。”
“……好。”謝風飛沉思良久，方才點頭，“如若找到了，便麻煩你了，如若未找到，那……便請季少宗主，幫我超度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