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經理往飄窗一坐,打算等雪小一點再走。他跟周揚打商量:“這房子你就幫幫忙,多做一點,我給那女的拖了一個月,再拖下去就難看了。”

周揚一支煙還沒抽完,他随口道:“做水電幾天功夫就完了,你還要我怎麽幫?”

溫經理心裏琢磨着,打下一劑預防針:“裝修的活你什麽都能幹,萬一回頭我這邊缺人手,你就再幫幫忙。”

周揚沒應。

溫經理開起玩笑:“再說這業主這麽漂亮,多看幾眼也好啊,你勞逸結合嘛,哈哈哈哈。”

周揚也沒指出對方三分鐘前還在說業主“難搞”,他“呵”一聲回應,靠着牆壁把剩下的煙抽完。

雪下得斷斷續續,趙姮兩人到達酒店時才不過四點半。

包廂裏到了寥寥幾人,陌生感在寒暄數分鐘後漸漸消除。等人漸齊,氣氛愈火。過了五點後又進來幾個女人,為首最漂亮那人跟大家打完招呼,槍口立刻對準趙姮:“诶,你真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啊?”

趙姮給面子的回了兩個字:“是啊。”

對方道:“不是說快結婚了嗎,怎麽說分就分。你男朋友那麽好的條件,分了也太可惜了。”

邊上老同學打岔道:“喲,那我們這些光棍不就有機會了。”

那人笑着說:“趙姮跟她男朋友都好了七八年了,這分手跟離婚也沒兩樣,她……”

她話沒說完,又被人打斷,這回是趙姮。“沒想到你這麽關注我跟她,怎麽,對他有興趣?”趙姮慢悠悠地轉了一下手機,似笑非笑,“他的微信號回頭我發給你?你向來喜歡撿漏。”最後那句她說得很輕,對方眼看就要拍案而起。

“開席吧。”班長蔣東陽說得不緊不慢,“大家先吃涼菜。”說笑聲很快又起,蔣東陽拿過桌上的酒和飲料,問趙姮:“你喝什麽?”

趙姮回答:“葡萄酒吧。”她順着臺階,适時地放過了找茬的女同學。

其實她們并沒有多大矛盾,讀高中時哪有什麽仇恨,一切無非起源嫉妒。當年趙姮過得窮酸,可無論學習還是人緣她都勝過對方一籌,直到現在大家已經步入社會多年,這人依舊保留着沒事找事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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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高中同學會在五年前,那時大家才剛大學畢業,五年下來許多物是人非。同學會進行到中場,衆人互相交換名片。李雨珊是全職主婦,她拿出自己老公的名片跟衆人交換,積極尋找商業合作夥伴,大家打趣完,問到趙姮,趙姮笑着說:“怎麽辦,我這把年紀才準備創業,名片都沒舍得印呢。你們別吝啬,先把你們的名片給我!”

李雨珊愣了下,沒聽趙姮說過這事。

蔣東陽第一個把自己的名片遞給趙姮,“趙老板,以後還請多多關照老同學。”

老同學們笑哈哈地紛紛請她多關照。

回去的路上,又變成了20碼的車速。李雨珊慢吞吞地開着車,問趙姮:“你什麽時候辭職的啊,好好的幹嘛辭職?”

趙姮沒多說,“就前不久。”

“那還有沒有年終獎?”

“你說呢?”

“……那你真的打算創業?”

“再說吧。”

李雨珊不再吭聲。

憑着這樣的車速,回到出租屋時已經很晚。趙姮把脫下來的大衣随手扔到沙發上。

她先打開電視機,随便播了一部連續劇,再去廚房煮開水。

她就站在櫥櫃旁,聽着水聲轟轟地響起,等着水開。這五分鐘的電視劇情無關緊要,她甚至不記得這部劇叫什麽,那些熱鬧的聲音讓她的神經一點點放松。

在衛生間卸妝時,她收到三個男同學發來的微信,頭有些昏沉,她一條都沒回。放下手機,她看向鏡中的人,栗色的卷發已經被水打濕,她一臉狼狽。

次日周一,趙姮出門的時候在樓下碰到房東阿姨,房東提醒她:“下個禮拜能搬吧?”

這房子上周已經賣了,房東補償一個月房租,讓趙姮盡快騰出來。趙姮笑着回應:“沒問題。”

她坐公交車到達公司,人事部主管還沒來,她先收拾辦公桌。

同事們都心不在焉地做着事,偶爾把目光落在趙姮身上,又很快收回來。

趙姮大學畢業五年,在這家公司做到小主管,目前離職,餘威猶在。同事小白跟她關系好,依依不舍地幫她一起整理。

小白問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趙姮道:“還沒想好。”

小白道:“現在不好找工作,都快放假了……”說着,欲言又止。

趙姮把東西塞滿一個箱子,說:“怎麽?”

小白忍不住道:“其實你完全沒必要辭職,本來你過年上來就要升職了,好不容易才熬到頭,何必。”

原本趙姮也是這樣想,無非就是承受一些閑言碎語。

小白真心勸道:“下次你親生媽媽要是再來這裏,我們可以騙她你已經辭職了。又或者她已經湊到錢,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呢?”

趙姮笑了笑,小白真是“小白”。

趙姮從小就被收養,親生母親是在這一年才冒出來的。這一年過下來,她發現永恒的除了時間之外,還有自私、貪婪和欲望,這些醜陋的詞彙才真正富有現實意義。

她忍耐已至極限,沒什麽再不舍得的了。趙姮沒有多做解釋,已經過了九點,她去人事部拿離職證明,回來搬起箱子,小白送她下樓。見她沒開車,小白把自己的車鑰匙給她。

趙姮說:“就一個箱子而已,不重。你快回去吧。”

她走得很快。

今天沒有下雪,交通比昨天稍有改善。趙姮把箱子放回出租屋,出門去營業廳,重新辦了一張手機卡,用新卡注冊了微信號,第一個告知李雨珊,再将消息發送給養母和養母的親生女兒。

後兩者一直沒有回複她,前者追來電話:“我艹,你這是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嗎?幹嘛無緣無故換號。”

趙姮随便應付幾句,李雨珊也沒時間同她多聊,她還要給寶寶喂奶。

趙姮又用新號聯系了裝修公司的溫經理,約對方馬上去華萬新城,她拒絕對方以任何理由來拖延。

四十分鐘後,趙姮先到。

房子大門沒有關嚴,門檻上斜斜地架着一塊木板,周圍都是細碎的石子。歌聲從門縫裏傳出,女聲慵懶,她沒聽清歌詞,直接推門進屋。

隔了一晚,牆壁上已經鑿出了幾條電路,男人正蹲在地上翻找工具,他頭也不擡地朝門口招招手,讓人過來。

趙姮在入戶過道站定。

男人等了幾秒,擰着眉轉過頭,詫異了一下,摘下嘴裏的香煙,站起身來。

趙姮開口:“溫經理還沒到?”

男人說:“沒到,他要來?”

“我約了他。”

“哦。”

趙姮客氣地說:“你忙吧。”

男人走了兩步,把擱在磚頭上的手機點了幾下,歌聲停了下來。他繼續去翻找東西。

趙姮無所事事地刷着手機,通知好友們添加新號。沒多久,門口一陣響動,小亞推着兩輪車,壓過門檻上的木板走進來。

他倏見到趙姮,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男人朝他招手,沖他打了幾個手語,小亞把車推到一邊,走過去,蹲下來幫他翻找。

兩人極其安靜,只有四只手在空氣中亂動。

趙姮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轉移過去。

啞巴瘦瘦小小一個,那男人蹲在那,塊頭被對方襯得像座山。

他沒換衣服,依舊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夾克,從頭到腳仍附着不少石灰,只是臉上幹淨不少,露出了清晰的五官。

趙姮莫名地想起昨天溫經理醉酒的話語,顏值擔當……

這人長得很硬朗,估計在那一個群體中,他刀削的五官确實是擔當。

趙姮覺得這種手語交流的場面有些詭異,她在這種極度靜谧詭異的環境中等待了快二十分鐘,終于把要等的人等來了。

溫經理慢吞吞地進門,先把一個網兜遞出:“阿揚!”

對方讓他放邊上。

溫經理放下網兜,向趙姮介紹說:“這是我們周師傅,他是老手了,什麽裝修的活都能幹!”

趙姮問:“水電也是他做?”

“是啊。”

趙姮道:“那溫經理,你給我一個準确的時間表吧,合同時間白白過了一個月,剩下三個月你打算怎麽安排?”

溫經理打哈哈:“你放心好嘞,肯定來得及。我現在一天要跑五套房子,快過年了,好幾批工人都回家了。春運嘛,沒有辦法的事。”

趙姮沒輕易放過對方,她問砸牆什麽時候砸完,水電什麽時候做完,衛生間防水什麽時候弄,接下來是哪些事情。

她問得巨細無遺,溫經理手上夾着的香煙眼巴巴地自燃到了盡頭。

小亞沖周揚打手語:我看出來了,她真的難搞。

她語調不驕不躁,語氣甚至可說溫柔,嘴角不時微彎,一副極好說話的樣子,可溫經理已經在抽第三支煙了,不知不覺就被逼着立下一串軍令狀。

周揚的視線在那人淺笑的臉上定了定,他笑了下,朝小亞一使眼色,拎起網兜走進主卧,把網兜挂在外面,做好防護,才開始砸剩餘的牆壁。

小亞:公司窮得連網兜都買不起了,早怎麽不拿過來。上一批的錢什麽時候給?

灰塵高高揚起,周揚毫不在意,他一錘落下,才說:“就當給溫經理面子,再等幾天。”

砸了許久,終于把這半片牆砸完了,兩人把碎石畚到推車上,出來的時候,溫經理已經不在了,業主卻還在。

趙姮讓到一邊,等推車過去了,她突然叫住人,“周師傅——”

周揚回頭。

趙姮展開手裏的票據,說:“我剛去了趟物業,大理石的價格出來了,三百五。您看這錢怎麽給?”

周揚全身都是石灰,他的五官埋在灰塵中,看不出表情。他道:“你跟裝修公司算吧。”

“哦,那我等會問溫經理。”

周揚點點頭。

他幫着把推車運到電梯口,等電梯時,他拿出一支煙,在手上杵着,也不抽。小亞問他:怎麽了?

這三百五最後有一半也會落到他頭上,周揚琢磨了一下,在電梯“叮”一聲後,他讓小亞先去傾倒垃圾,他返回屋內,在主卧裏找到趙姮。

趙姮正在看原先的空調外機位,現在這一處已經被砸掉,主卧多出了一個多平方的面積。

“趙小姐——”

趙姮看向站在門口的人。

周揚見到栗色的長發在空中揚過,他頓了下,才開口:“趙小姐,那塊大理石要不我來補?”

趙姮說:“錢我已經墊付給物業了。”

“物業應該會同意,你能不能幫忙問問?”

趙姮想了想:“你自己做能省多少?”

“……那種最多值二百。”

趙姮道:“那我去問問。”

“謝謝。”周揚看了眼她的包,還沒開口,就見一只纖白的手打開包蓋,從裏拿出一件東西。

趙姮微彎嘴角:“這個給你?”

周揚:“……”

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煙叼住,視線定在女人臉上,不過兩三秒時間,他幾不可聞地“呵”了聲,接過對方遞來的票據。

“……謝謝。”這聲謝,他聲音低啞許多。

小亞倒完垃圾回來時,趙姮已經離開。他把推車放好,關上大門,問:怎麽樣?

周揚剛把票據拍照發給溫經理,讨價還價地問他報銷。他沒說由自己修補。最後溫經理同意承擔二百五。

見小亞問,周揚眼前閃過那張極漂亮的臉,想了想,他打手語:也不是很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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