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左君電話打了不久,就聽到廣播裏傳來樓長的聲音,喊着莫靖言的名字。她從床沿跳起來,心中喜悅,又不禁緊張起來,拿過鏡子将頭發仔細梳理一遍。
樓下人來人往,許多大二女生剛剛從軍訓基地返校,提着小筐去浴室洗澡,門廳裏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波味道。也有男同學來找人,站在樓長室窗前等着。
莫靖言按捺住心中忐忑,盡可能淑女地走下樓梯,想着許久未見,能否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傅昭陽。她還在門廳裏張望時,聽見身後有人溫和地喚她:“莫莫。”回頭,大門側旁立着身姿挺拔的男生,頭頂白熾燈暖黃的光線打下來,描摹出他臉頰的輪廓,眉骨和鼻梁投射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面龐明明暗暗。
他溫和低沉地嗓音,若有若無的淡然笑意,和莫靖言記憶中如出一轍。她身邊向來不乏示好的男孩子,可卻沒有誰,能如傅昭陽一般,相見不多,但每次都讓她立時生出信任依賴的念頭。只要他一出現,自己似乎就能收斂了任性妄為的脾性,變得乖巧可人。她不知這是因為自己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家教良好,還是因為緊張而不敢妄言。
“我帶大二的師弟軍訓,今天剛結束。上午等發車返回時,我們連隊有個男生中暑暈倒了,忙着帶他去醫院,辦理手續。剛剛我一回學校,就去大一新生樓那邊,但樓長說查不到你的名字。”傅昭陽長籲一口氣,“多虧左君給我打電話,才知道你暫時住到這邊了。沒想到你分宿舍遇到麻煩,怎麽和老莫交待。”
莫靖言本來在安靜地聽着,聽到他說“老莫”二字,知道他講的是莫靖則,但家中媽媽一向如此稱呼爸爸,忍不住笑了一聲。心想,誰要你和我老爸交待了?
傅昭陽也笑:“看你自己沒着急上火,還笑得挺開心,那我就放心了。左君和我們都很熟,住她附近也有人照應你。明天我帶你在學校裏轉轉,你看過新學期課表,知道在哪裏上課麽?”
他又叮囑了一些開學需要辦理的瑣事,說過兩天如果宿舍調整了,他過來幫忙搬行李。莫靖言想着他說過的話,剛剛一回學校就去了新生樓那邊,心中喜悅,不禁微笑起來。
越過傅昭陽的肩,有疑惑打探的目光投過來。莫靖言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擡起頭,只見一個短發女生向着樓門走過來,在二人附近放緩了腳步。她剛從浴室回來,發稍還挂着水珠,看向莫靖言時神色頗為冷淡。
她走到傅昭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隊長,難怪剛剛打電話找不到你,原來是在這兒聊天。”
傅昭陽回身:“咦,正要找你呢。來,你猜她是誰?”說着指指莫靖言。
女生疑惑地打量她,搖頭:“不知道,沒見過。”
傅昭陽笑:“你們當然都沒見過,這是老莫的妹妹,莫靖言。她今天剛來報道,宿舍分錯了,暫時住在大二女生寝室。”
“哦,是莫小妹啊。”女生客氣地笑了笑,“我叫楚羚,也是攀岩隊的,聽莫大提起過你。”
“他平時就叫我莫小妹啊?”莫靖言點點自己的鼻子,“他可從沒叫過我小妹。”
“最初是少爺這麽叫的吧?”傅昭陽問。
楚羚點頭:“莫大,莫小妹,都是邵師兄最先喊出來的。”
“不過你可以喊她莫莫。”傅昭陽對楚羚說,“家裏都這樣叫她。”
楚羚點點頭,“哦”了一聲,轉身問:“軍訓時你幫我們寝室照的照片什麽時候能洗出來呀?大家都等着呢。還有,今年社團登記的表格團委給我了,回頭咱們商量着,把一些數據填上吧。開學了,招新的安排是不是要幾個骨幹再商量一下?”
她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傅昭陽一一作答。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讨論了半天,莫靖言插不上話,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有蚊子“嘤嘤”地飛過來,她揚手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
“今天忙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傅昭陽拍拍莫靖言的頭,“小丫頭開學了事情還多着呢。”又轉向楚羚,“你也是,其他事情明天例會的時候再說吧。”
三人互道晚安,莫靖言和楚羚一同進樓,覺得楚羚仍然在打量自己。
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怎麽了?”
“沒事兒,莫師兄每次提起你,都說自己的妹妹很漂亮,現在一看……确實如此。”
莫莫臉紅:“他在家都說我是個瘋丫頭。”
楚羚又問:“你認識傅師兄很久了?”
“他和我哥哥是高中同學,最早認識的時候,我還在小學呢。”
楚羚笑得有些釋然:“他們說要好好照顧你,還都當你是小妹妹呢。”
在水房洗漱的時候,莫莫問左君:“我哥還總和朋友們提起我啊?”
左君笑得有些神秘:“是啊,總說起你呢。”
“他當着我很少誇我的。”
“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一樣。再說,還有別人誇你呢。”
認識自己的,除了堂兄,便只有傅昭陽了。莫靖言低了頭,含了一嘴泡沫,明知故問:“誰啊?”
“傅隊咯。莫師兄說你要考我們學校,他說好啊,莫小妹靈氣十足,以後可以加入隊裏。不過莫師兄說,你爸媽從小希望你做個小公主,這種運動肯定不讓你參加的。”
莫靖言點頭,想起楚羚來,便問:“隊裏女生多麽?剛剛我在樓下遇到了楚羚,她和昭陽哥打招呼來着。”
“她是最能玩能鬧的一個啦,鬼點子特別多。”左君笑,“楚羚的爸爸就是地質系的教授,傅師兄和邵師兄都是他的學生。楚羚初中就開始攀岩,是隊裏最活躍的一個。”
活躍?莫靖言想起剛剛楚羚淡然的神色,知道她對自己并不熱絡。
左君問:“過幾天招新,你要不要參加?”
莫靖言搖頭:“我胳膊沒什麽力氣的。而且我有舞蹈加分,過幾天大概就要去藝術團參加練習了。”
“開始不需要太大力氣,還是有些技巧的。”左君聳肩,“不過我覺得自己恐高。我更喜歡看別人爬,就是看的時候手心總捏着一把汗。”
莫靖言笑:“我看雜技也是這樣,尤其是別人扔飛刀的時候。”
“要不過兩天招新,你和我一起去岩壁看看吧,有高手現場表演呢。”
莫靖言點頭答應。她想多了解一些傅昭陽的生活,也好奇楚羚到底是怎樣的女生。
開學才一兩周,各個社團為了網絡新生資源便已經開展了如火如荼的宣傳。食堂門前、教學樓的公告牌上、還有各個宿舍樓的樓道裏都貼滿了社團的海報。莫靖言沒太留心這些,她已經去學校舞蹈團報道,還領了新生文藝彙演的任務。前幾天在系裏拿到課表,發現企管專業也要學高等數學和計算機,立時覺得頭大了一圈。回來寝室抱怨,左君笑着安慰她,舉了一所以工科聞名的大學的例子:“他們的企管專業還要參加金工實習呢,一人車一個錘子。”
莫靖言吐吐舌頭,覺得相比之下自己還算幸運,不過想到《給新生的一封信》上寫的明白,累計15學分不及格就要退學,把幾學期的高等數學、數理統計和計算機課程加在一起,似乎遠不止這個分數。她牢記學工老師說的,“進了大學不等于進了保險箱”,決定除了躲不掉的舞蹈團,就不在其他的社團上浪費時間和精力。
左君雖然自己不爬,但自從寫了那份頗具影響力的稿子後,便成了攀岩隊的專職宣傳。她看着文靜秀氣,但不僅文筆好,一手毛筆字也寫得行雲流水,大氣十足。攀岩隊招新當天,左君自然要去現場做記錄,莫靖言也順理成章作為她的小跟班出現在現場。
作為一所以地質和礦産專業聞名的大學,學校體育場旁興建了一座人工岩壁。招新當天,體育場周圍的鐵絲網上已經貼滿海報,岩壁上挂了兩條線,供感興趣的同學體驗。排隊等候爬線的同學和圍觀看熱鬧的觀衆都不在少數,大家搬了海綿墊席地而坐。莫靖言下午還要試穿新生文藝彙演的演出服,為了在簡陋的場地裏更衣方便,特意穿了件過膝長裙。此時便找了個角落,攏着裙子,并膝跪坐在墊子上,再将裙擺鋪開。
左君忍不住笑,說:“全場數你淑女。”
莫靖言輕聲笑,自嘲道:“是啊,鋪一塊格子布,帶個藤編的小筐,就能野餐了。”
傅昭陽在和隊員商量什麽,看到左君和莫靖言坐下,笑着向她們揚揚手。楚羚就站在他身邊,穿一件寬松的大Tshirt,緊腿的七分褲。她本來就瘦,這樣一來更顯伶仃,但站在岩壁下,擡頭打量線路時,卻透出一股自信與桀骜來。
剛才體驗試攀的幾位男同學紛紛在線路過半時脫手,反複試了幾次,力竭而下。傅昭陽側身和負責招新的隊員交待了幾句,主持人便拿着擴音器說道:“剛剛大家已經試過幾次,下面請老隊員演示一下攀岩的基本技巧,力量雖然重要,但是好的技巧可以四兩撥千斤。”
楚羚已經穿好安全帶,和保護員互相檢查确認之後,便開始攀爬。她身姿輕盈,擡腳時如蜻蜓點水,悄無聲息。時而雙臂展開,闊大的衣袖便如同翩然的雀鳥。手腳交錯上攀,便真如岩羚一般輕巧自若。
莫靖言心中佩服,小聲道:“楚羚師姐的名字還取得真好。”
左君笑:“大概是寄托了楚老師的願望吧,希望女兒敏捷輕盈,穿越山林原野。”
“我哥當初,也算高手?他回家時從來沒提過呢。”莫靖言好奇,“和楚羚師姐比如何?”
“男女生攀爬風格不同。莫師兄很厲害的。”左君抿嘴一笑,“不過采訪他時,他說,自己加入攀岩隊的初衷是為了磨煉意志,尋找不斷超越自我的感覺。”
莫靖言點頭:“這挺像他說的話。那……昭陽哥怎麽說?”
“他說自己是學地質的,以後總會要出野外考察,會一些攀登技能會大有幫助;而且,他喜歡這群充滿活力的朋友。”
莫靖言覺得只問傅昭陽,關心之情過于明顯,便繼續問道:“那別的隊員怎麽說?”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了,回頭我找那篇文章給你看。”左君說完,又想到什麽,笑了一聲,“只有少爺,回答我兩個字,‘好玩’。我說這答複也太不正式了,他說想想看,再給我一個官方答複。我文章都寫完了,他看看稿子說,‘師妹,其實我最基本的出發點,真的是好玩。’”
莫靖言也笑:“還真有點少爺的架子。”
左君強調:“是‘邵爺’,‘大爺’的爺。”她用了第二聲,重讀。
莫靖言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凸肚挺胸的地主老財形象。
左君繼續說:“大四時老師不怎麽管,邵聲師兄心血來潮想看看自己長發什麽樣,就一直留到肩膀,和蠱惑仔裏的陳浩南似的。來訓練時戴着墨鏡,躺在墊子上給大家指線。大家就笑他真是個爺。所以邵爺這個稱呼就叫開了,叫着叫着,不熟悉的人就以為是少爺。不過到了夏天他嫌天熱,又剃了個光頭。”
左君又講了許多攀岩隊的逸聞,包括傅昭陽若幹瑣事,莫靖言因此聽的津津有味。楚羚不知何時站到二人身邊,跪下來攬着左君的肩:“每次不要只是坐着,來爬一下啊。”
左君拍着胸口:“剛才那條線路那麽多男生都沒上去,你饒了我吧。”
莫靖言也由衷贊道:“真的好厲害,要是我肯定腿都哆嗦了。”
楚羚輕笑道:“還好,不過是條熱身線。”
這時有男隊員踅過來,問:“左君你帶了小師妹來麽,要不要試試看啊?”
“算啦。”楚羚努努嘴,“沒看到人家穿裙子來的麽?本來也沒打算爬麽。”
“下次換了長褲再來麽,随時歡迎啊!”
楚羚推他:“不要看見師妹就搭讪。”
左君笑:“借他個膽子也不敢,這是莫大的妹妹啊!”
男生退後一步,做驚訝狀抱拳道:“久仰久仰。”
旁邊另一個男生笑眯眯拍他肩膀:“不用你來做動員,莫大和咱們吃散夥飯時不是交代了麽,嗯?”
“哦……”
兩個男生做恍然大悟狀,相視一笑。
楚羚推着二人:“去去,快去打保護,那麽多新生等着體驗呢。又拿當時喝多了的話說事兒!”
莫靖言在左君耳邊輕聲問:“我哥說什麽了?”
左君笑,掩嘴道:“他說啊,‘你們不要借我的名號,和我妹妹套近乎,就老傅最可靠,有他一個人照顧她就夠啦’。”
莫靖言“呀”了一聲,心中喜悅滿溢,又有些羞澀,都不敢擡頭直視旁人。
楚羚站在一旁,雖未聽清,但她當時吃飯時也在場,此刻輕哂道:“那是自然,畢竟從小就認識小妹了,莫大也知道傅隊不會和別的男生一樣,看到漂亮的小師妹就獻殷勤。”
左君向她擺手:“好啦好啦,都是大家喝酒時說的玩笑話,別多說了,莫莫該不好意思了。”
莫靖言席地而坐,的确有些尴尬。楚羚的眼神不甚友善,左君被其他隊員叫去商量事情,傅昭陽忙于組織,剛過來打了個招呼便又被拉走了。
她想了想,和左君說舞蹈團排練時間到了,便獨自一人貼着圍欄溜出場外。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踴躍留言啊。。。不要讓我貼的太寂寞,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