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靡不有初
隔兩日接到系裏的通知,說有一名女生沒來報道,因此和學校宿管協調後,莫靖言可以搬回大一宿舍樓。她周五下午沒課,吃了午飯便開始收拾行李。左君過來幫忙,說:“這也正常,每年總有那麽幾個新生不來報道,有的是覺得自己高考沒發揮好,想重讀一年;有的大概是家裏經濟條件允許,後來又決定出國。”
傅昭陽也如約而至,和樓長打過招呼,上來幫莫靖言提大箱子。楚羚居然也跟在旁邊。“中午我們吃飯時,聽隊長說要幫你搬家,我就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她客氣地笑笑,“這樣也能快點,下午第一節大課之後,我們還得回隊裏,給新成員做第一次培訓。”
楚羚一口一個“我們”,莫靖言不知自己是否太多心,但總覺得有些刻意。她心裏有些不舒服,也做不出歡欣雀躍的神色來,一路恹恹無語,左君問一句,她便答一句。而楚羚一直在說下午培訓的計劃,傅昭陽間或發表一些意見,也無暇和莫靖言多說,約好忙過這段時間請她和同寝女生吃飯,便匆匆告別了。
寝室裏到底是同年的新生,雖然莫靖言晚來了兩周,但過不了幾天大家就熱絡起來,聽說莫靖言被分錯宿舍的原因,大家都樂不可支。
莫靖言無奈:“難道他們分的時候不看性別一欄麽?再說,思睿的名字比我的女性化麽?還是我不走運。”
梁雪寧笑:“是學校太客氣了,給男生們送去這麽大的福利。”
“啊呀,不要提了……”楊思睿聳肩,“我媽說高中時不要談戀愛,到了大學有的是好男生。我怎麽就沒看出來?”
蔣遙笑道:“我覺得,校衛隊的保安平均帥度還比較高。”
衆人紛紛應和。莫靖言心思放在傅昭陽一人身上,也沒太留心過別的男生,此時想起報道時幫忙送行李的年輕人,也跟着點了點頭。
楊思睿笑道:“不過那天送莫莫來的傅師兄很不錯啊,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蔣遙拍她頭頂:“別想了,那肯定是莫莫家的。”
“我知道啦,朋友妻不可欺。”楊思睿吐舌,“他有什麽好哥們也成啊,物以類聚,帥哥們一般也會紮堆吧。”
莫靖言忸怩,聲音越來越低:“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啦,不是什麽我家的。”
梁雪寧點點衆人:“你們你們啊,你家我家的,小心違反校規第八條。”
楊思睿和蔣遙大笑,莫靖言一頭霧水:“什麽第八條。”
“差點忘了,莫莫剛來,還不知道要填這個問卷呢。”梁雪寧遞過一本《學生守則》和一張試題,“可以開卷答題,我們分工做了一大半啦,剩下的你也來找幾道吧。”
莫靖言想着她們剛剛講過的笑話,翻倒校規第八條,只見赫然寫着:本科生階段不許結婚。她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你們才違反第八條呢。”
這是大一女生中近幾日流傳的笑話,發現誰有男友或意中人,便互相嬉笑道:“可不要違反校規第八條。”
大一剛開學的日子雖然緊張,但也充滿歡樂。從高中進入大學,驟然覺得自在了許多,而且財務自由,大家雖然手頭都不寬裕,但也不需要為生計發愁,心中便有些當家作主的小小滿足感。高等數學被全班同學認為是殺手課程,老師一節課就講出課本上二三十頁的內容,其中大多公式看也看不懂,用也不會用。
每天吃過晚飯,寝室的女生們結伴去自習,出門早的便多帶幾本演算紙,找個安靜的教室占上一排座位。傅昭陽聽她說學不明白高數,便答應過些時日抽出一下午時間給她講題。莫靖言為此心情愉快,每天奔走于不同的教室之間,有時走在寬闊的林蔭道上,聽到學校廣播站的樂曲,便覺得腳步輕快,忍不住要蹦跳着笑起來。
隔日去食堂吃午飯,恰好在大廳遇到傅昭陽。
“剛剛下課麽?”他低頭看看莫靖言托盤裏的菜色,“就吃這麽一點?來,我請你吃你最喜歡的排骨。”
莫靖言搖頭:“最近這兩天都要吃胖了,下周還有新生文藝彙演,肚皮圓滾滾的就沒法看了。”
“你演什麽節目麽?舞蹈?”
“是啊,獨舞《踏莎行》。”莫靖言有些期盼,試探地問,“昭陽哥你想看文藝彙演麽?我們每個演員有兩張票呢。”
“我也有票。”傅昭陽笑,“別忘了,我今年也是新生。”
“我們去樓上吃吧。”莫靖言取了筷子,“樓下人多。”
“不了,我們還得去岩壁檢查一下裝備。”傅昭陽提了提手中的一袋包子,“楚羚給大家買雞腿去了,有幾個男生是純粹的肉食動物。”
莫靖言順着他的目光向熏醬窗口看過去,果然看見楚羚從隊伍盡頭擠出來,四下張望,在人群中尋找着傅昭陽。
莫靖言忽然覺得有些洩氣,她和傅昭陽的生活圈子并沒有太大交集,請吃飯也好,教她習題也好,用楚羚的話來說,無非當你是個小妹妹而已。而楚羚雖然同樣是他的小師妹,卻可以和他同甘共苦,并肩奮鬥。她心中嘆氣,有些酸澀地看着楚羚走過來,站在傅昭陽身邊微笑着說:“咱們走吧,要不那幾只要餓得狼嚎了。”
傅昭陽答應着,又轉向莫靖言:“你确認不要排骨了?”
她癟着嘴搖搖頭,吃東西的興致已經大減。看二人拎着包子和雞腿并肩走出食堂,她微微嘆了一口氣,想出一個對楚羚的形容詞:賢內助。
怎麽就這樣形容她?一瞬間莫靖言覺得大腦真是短路,自己給自己添堵。
第二日沒有太多要上交的作業,莫靖言在自習室坐到八點多就完成任務,剩下的時間不知如何打發,也沒有心情再看高數課本。她索性回寝室換了衣服,在夜色中繞着校園慢跑起來。九月中下旬的北京已經不再酷熱難當,夜風清爽宜人,但二三十分鐘的慢跑仍會讓人滿頭大汗,莫靖言有些口渴,在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抿了一口,緩步做着放松運動,不知不覺繞到體育場中。她在場邊的座椅背上壓了壓腿,擡眼,望見矗立在身後的岩壁。
莫靖言走到運動場邊,通往岩壁的大門沒有鎖,上面挂着醒目的提示:非訓練時間不得擅入。
她有些心虛地推開大門,咳了一聲,回頭望了望,确認沒人阻攔自己,才輕輕邁步進去。白日裏棕黃色的岩壁大部分被靜谧的夜晚染成墨色,沉默高聳,只有一側被體育場內的燈光照映,隐約泛着亮灰的光。擡頭望,半空探伸出來的大屋檐造型擋住了天上的星光,一彎新月閑适地挂在岩壁一角。
莫靖言幾乎是屏着呼吸走到岩壁下,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面前的一個大點;又忙縮回手,再回頭看,确認操場上沒有人向岩壁走來。她這才雙手各抓了一個大點,擡腳踩了低處的腳點,将整個人貼在岩壁上。岩點沒有想象中的粗砺磨手,而且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樣,需要壁虎一般将自己吸附在牆上。莫靖言回到地上,繞着岩壁走了一圈,站到前幾日楚羚攀爬的路線下面。
當天嘗試的男同學中有大半铩羽而歸,楚羚卻在她面前雲淡風輕地說,不過是一條熱身線。莫靖言擡頭望了一眼,忽然好勝心起,有些氣不過地想:“媽媽不是總說,主席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這所大學我也上了,高數作業我也寫了,有什麽是絕對做不到的呢?”
岩壁的直面由規則的正方形岩板組成,她目測了一下,邊長大概在一米左右。莫靖言心想:“就爬兩下試試,腳不要超過第二塊板子好了。”
她抓着大點,手腳并用向上爬去。起步很是容易,一步一挪,莫靖言心中愉快,不覺又爬高了兩步。上面卻沒有好抓的大點,她心中有些打鼓,側眼看,離地面已經頗有一段距離。
“一定得小心下去。”莫靖言心中暗想,“掉下去受傷的話,豈不是要被大家笑話死?”她試探着向下爬,豈知比上來時難許多,胳膊要更加用力,而且視線被身體擋住,要試探許久才能找到落腳點。
“果真,沖動是魔鬼。”她喃喃了一句,把額頭抵在岩壁上,嘆了一口氣。
只聽“啪”的一聲,一張海綿墊被甩在她腳下,身後傳來一個男聲的輕笑:“讓你淘氣,下不來了吧?”他語氣中有些幸災樂禍,但又沒有刻薄嘲諷之意。
莫靖言好像抓到救命稻草,哀戚地求助:“麻煩,再加一張墊子好不好?”
對方果然又拖了一張墊子過來:“你可以向下跳了。”
莫靖言側頭看看,離地似乎還有一層樓的距離。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會扭到腳的。”
“不會,那是你的視覺效果,你的腳離地已經不到兩米啦。”
她依舊搖頭。
“好吧,”對方也無奈,“那你向下爬,左腳先下來,大概二十公分左右有一個點,然後右手向下抓……對,就是那個大抓手點……右腳向左腳下方踩,慢慢的……”他一直站在莫靖言身後,伸直雙臂,做好她脫手掉落的防護。
“好了,現在可以跳了。”他指示到。
莫靖言低頭看看,深吸一口氣,向着墊子中心跳下去。身後一股力量,在她腰間輕托了一下,她便穩穩當當站在墊子上。果然,沒有想象的那麽高。
回身,對上一張戲谑的笑臉,正是開學那天幫她運行李的年輕人。
他揚眉,帶着笑意:“怎麽又是你啊,雪娃娃。” 他換了白Tshirt和迷彩作訓褲,依舊穿着一雙綠膠鞋。
不會被學校保安抓到自己擅自進入岩壁訓練區吧?莫靖言心中緊張,喏喏道:“我沒違反校規吧……”
“什麽校規啊?”莫莫眼中的保安小哥問道。
“校規第八條。”她順嘴就說了出來,然後忍不出笑了出來。
“要是摔到就不好笑啦。”保安小哥擡擡下巴,“你沒看到門上的告示麽?哪個系的,信不信告訴你們導員,給你記過?!”
莫靖言心中惶恐:“不會吧……剛才你還說,什麽校規……”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他憋不住,笑出來,“一年級的新生還真是膽小。不過你可得記得,沒有專業保護在場的時候,不要随意攀爬。就算爬得不高,萬一落下來時姿勢不對,同樣是會傷得很嚴重的。”
莫靖言也很後悔自己的莽撞,連連點頭稱是。
“不過你很靈巧,剛才爬得滿快的。”
“啊,你都看到了?我……我以為沒人的。”
“沒人,沒人你就要在這兒挂一晚上了麽?”保安小哥笑,“我本來就在那棵樹下,看你繞圈,然後開始爬。我怕你掉下來,一直站在你身後。”
原來自己的糗态都被看到了。莫靖言發窘,頭越發地低了。
“不過你的協調性真的很好呢。”他繼續評論,“攀爬本來是人的一種本能,你看小孩子都喜歡上高。不過很多成年人的本能沉睡了,在岩壁上動作緊張僵硬。你雖然爬得難看,但相對比較放松。”
莫靖言撅嘴,心想,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保安小哥不以為意,抓着她剛剛用過的點,講解道:“你的重心和平衡控制得很好,但還可以更省力一些。”他一邊解釋着,一邊輕巧爬到莫靖言剛才停滞的地方,“這個地方,喏,這樣一個側身,不就很輕松上來了?”
“喂,你也沒有人保護啦。”莫靖言跳腳,“我可托不住你。”
“不用。”他向下退了兩步,一縱身便輕巧地跳了下來。落地時一躬身,像一只敏捷的豹子。
莫靖言心想,部隊真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十八般武藝都精通。
“以後如果想爬,就白天過來。前幾天攀岩隊不是招新來着?”他回身看看大門,“我得和場地管理建議一下,把門鎖修修。”
“我不想加入。”她搖頭,又怕對方追問,“我們課太多,我走了,還得趕緊回去寫作業。剛才謝謝啦。”說罷匆匆逃離肇事現場。
聽到保安小哥在後面喊:“喂,你真的可以試試看的。雪娃娃,你是哪個系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段文字時,我在聽江美琪的《那年的情書》。雖然這首歌在其他文中早已提過,但是那舒緩的旋律能極恰當地勾勒出悠然的回憶,很适合描寫兩個人在一彎新月下的相逢。十餘年後,就是《老月光》了。又,他講過的話,她一直記得。見第一章,她和小孩子的對話。又又,文章純屬虛構,小盆友切勿模仿,爬牆時請聽從專業人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