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莫不靜好
莫靖言坐在圖書館裏,還覺得這一切有些不真實。那天傅昭陽塞給她一張疊的方正的紙條,說:“這是我的日程表,偶爾也會臨時去實驗室。回去你也謄一份你的課表,明天給我好不好?”
此時只要微微側頭,就能看到坐在右邊位子上的傅昭陽,正讀着一些她連标題都看不懂的文獻。玻璃窗阻隔了初冬凜冽的寒意,只讓午後的陽光斜照進來,為他描摹了溫暖的橘黃色輪廓。她喝了一口熱茶,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有他在身邊,內心便覺得安寧平靜,再枯燥的課本似乎都能靜心讀下去。當然,或許有時候太過于安逸,就趴在長桌上打個盹,書本也扔在一旁。醒來時,傅昭陽已經幫她把書包理好,笑着低聲道:“小懶貓,再睡下去,恐怕食堂都要關門了。”
兩人走出閱覽室,在樓梯轉角恰好遇到上樓的左君。她已經連續幾天見到二人同來同去,不禁“咦”了一聲。
“我們要去食堂,師姐吃過了麽?”莫靖言有些抹不開。
左君點點頭,看見傅昭陽提着她的書包,有些遲疑地問:“你們……最近總是一起自習呢。”
“只有我在自習,她是來打盹的。”傅昭陽拍拍莫靖言的頭頂,手落下時,便輕輕牽起她的。
莫靖言第一次在熟人面前和他牽手而立,有些忸怩,心中更多是甜蜜,忍不住彎起嘴角。
“哦……”左君恍然,“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竟然連我都沒告訴!”
“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和大家說。”傅昭陽笑了笑,“要不在BBS上發個脫光的帖子吧,估計又一下子上十大了。”
莫靖言攥着他的手,搖了搖頭。
左君微笑:“那也沒什麽,要不我幫你起草個新聞稿吧。”她頓了頓,“不過,還是你們自己說吧,總得有誰,讓關心你們的人知道一下。”
周六下午攀岩隊召開例會,莫靖言聽到有人對邵聲說“生日快樂”,便湊過去問:“師兄你最近過生日?”
“他上次沒來開會,這是補祝。”邵聲挑眉,“早過完了。”
“怎麽沒聽大家提起?”
“剛好去香港了。”
“哦,是哪天啊?”莫靖言笑,“我記下來,明年讓你請客。”
“先送份生日禮物才能請客啊,”他揶揄地笑,“有白吃的麽?”
“那你先告訴我是哪天啊?”
邵聲沒答話,旁邊的男生便笑:“少爺的生日特別好記。”他不顧邵聲向他揚拳,“你猜是哪天?”
“這可怎麽猜啊?”莫靖言側頭,“總得有點提示。”
“十一月份的節日本來也不多啊。”
莫靖言想不出答案:“十一月哪兒有什麽節日啊……”
“11月11,光棍節啊!”男生們大笑。
傅昭陽走過來:“你們別為難莫莫,她哪兒知道這些。”
邵聲無奈:“早知道,我也應該每年過陰歷生日。”
“11月11,怎麽是光棍節?”莫靖言奇道,“那要說來,1月1日才比較光棍,每個‘1’都很孤單。11月11怎麽解釋?四個光棍?”
邵聲揚手要彈她額頭,又收回手來:“你最近心情很好是吧?”他促狹地笑,“你才應該請我吃飯吧。”
莫靖言知道他話中有話,紅着臉轉回身去:“那,那,等我過生日再說吧……”
散會後楚羚走過來招呼傅昭陽和邵聲:“一會兒去我家吃晚飯吧,上次去香港的照片都洗出來啦,我媽也正好煲了老鴨湯。”
邵聲點頭:“好啊,吃飯的事情怎麽能落下。”
“替我謝謝師母。不過,我今天去不了。”傅昭陽側頭看了看莫靖言,微微一笑,“說好今天我要請莫莫她們寝室吃飯。”
“哦……”楚羚面露疑惑,“是你開學就答應的吧……”
“的确是開學就答應的,不過,”傅昭陽頓了頓,“這次是別的原因。”
“要去接受審核。”邵聲淡淡地說了一句,又笑,“你看把老傅緊張的,參加全國比賽也沒這樣。”
傅昭陽笑着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掌,算是默認。
楚羚木然呆立,半晌才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哦,這樣啊……大家都知道,早晚的事麽。”
衆人散去後,楚羚還坐在最後一排,靜靜地趴在桌子上。邵聲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來,我送你回家吧。”
她将頭埋下,搖了搖。
“走啦,天黑了。”
“我不想回去。”她悶悶地說。
“那我陪你坐會兒。”邵聲扯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楚羚低聲問:“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和他們一起瞞着我。”
“沒人瞞着你,就是這幾天的事情。”邵聲拍了拍她的肩膀,“昭陽說,莫莫臉皮薄,就不大肆宣揚了。”
“他們,真的在一起了?”楚羚的話音裏帶着哭腔。
邵聲沉默片刻:“應該是吧。”
楚羚忽然大哭出來,雙肩聳動,泣不成聲。
邵聲有些手足無措,翻遍全身口袋也找不到紙巾,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別哭啊,你再哭,我就陪你一起哭啦。”
“傅師兄到底、到底怎麽想?他難道不、不知道我……”楚羚哽咽着說不下去。
邵聲無奈,嘆氣道:“你為什麽不問他,不當着他哭去啊?”
楚羚拼命搖頭:“我不要讓他看到我這麽丢臉的樣子。”
“我就是受不了你們兩個女生一天到晚互相怄氣,搞得愁腸百結的。”他輕哂一聲,“上次和老傅喝酒時,是我讓他快刀斬亂麻,趕緊選一個的。你們都當攀岩隊是什麽地方啊?戲臺呀。”
“那他為什麽選了她?”楚羚又放聲大哭,她努力平複自己的聲音,“她能理解傅師兄麽?他們志同道合麽?能溝通麽?是所有男生都會喜歡她那樣柔柔弱弱,沒什麽想法的女生麽?”
“莫莫不一定比你更了解老傅,但你也并不了解莫莫。要我說,他們挺合适的。”邵聲輕聲道,“小師妹,不是你喜歡一個人,對方就會喜歡你的。有時你對一個人有一點點好感,就要在自己能控制住的時候控制住,而不要還不知道對方的心意,就任其發展。”
“我對傅師兄,怎麽可能就一點點好感?”她抽泣道,“我一直以為,以我們的默契,什麽都不用多說。”
兩人無聲地坐了良久,楚羚才慢慢起身,擦了擦臉頰的淚跡。“那你呢,你的夕陽戀呢?”
邵聲失笑:“我哪兒來的夕陽戀?”
“就是大四時和你表白的那個師姐啊,後來回雲南工作的。”
“我和她沒什麽,只是不想她畢業前太傷心,她說一起吃飯吧,我就說好啊。”邵聲聳肩,“我可是和她都說得清楚明白了。”
楚羚扔過帽子打他:“你們這些男生,真過分!”
“這不是遷怒麽?我怎麽這麽倒黴!”邵聲笑得無奈,“算了算了,師兄不和你一般計較。你這樣也的确別回家吃飯了,腫眼泡再吓着師母。走走,我陪你喝酒去。”
轉眼到了年末,學校在廣場上組織了跨年度露天晚會。莫靖言參加了街舞的演出,她穿了深灰色長袖絨衣打底,外面套了寫着校名的大紅T恤,紮高馬尾,沒有化濃妝,因為在寒風中蹦跳而兩頰通紅。從舞臺上下來,等在臺口的傅昭陽立刻拿大衣将她裹起來,又幫她戴上酒紅色的粗棒針毛線帽,輕聲笑道:“你啊,小紅衣服小紅帽。”莫靖言撲進他懷裏,兩個人擁抱着,左腳換右腳,搖來晃去。
電子顯示屏上舊年度分秒流逝,廣場上的觀衆們齊聲倒數計時:“五,四,三,二,一……”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新年快樂!”年輕的學生們笑着跳着,擁抱着自己的戀人和朋友。
傅昭陽緊了緊雙臂,在莫靖言耳邊說道:“莫莫,新年快樂。”
她雙手勾在他身後,踮起腳,下巴将将抵在他肩頭,輕笑着低聲說:“有你在,新年一定很快樂。”
傅昭陽向後傾身,看見她微揚的頭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溫暖而悸動,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在她冰涼柔軟的唇上。
莫靖言緊張羞怯,将頭埋在傅昭陽懷中:“不要不要,那麽多人看着呢。”只聽見他悶悶地笑道:“你是說……找個人少的地方?”
攀岩隊幾個男生在廣場邊上四下張望,大周攤手:“少爺,人太多,傅隊在哪兒啊,他不和咱門去西門外吃火鍋了?”
遠遠的,看到一頂紅色的毛線帽在晃動。邵聲收回自己的視線:“我們去吧,不等他了。”
大周有些遲疑:“啊,傅隊不會怪我們吧……每年都是咱們一起的。”
何仕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靠,以後誰和你一起吃火鍋啊。”
“就是,不等了。”邵聲搖頭,“這天氣也太冷了。”
這一年的春節格外得晚,二月中旬剛過除夕,莫靖言随父母一同去爺爺奶奶家過年。臨近午夜時,堂兄莫靖則打來越洋電話,向長輩們拜年後,又點名要和小妹說話。
兩人寒暄了幾句,莫靖則促狹地笑着問:“莫莫,最近是不是有什麽新動向啊?”
莫靖言羞怯地啐了一聲:“且,隔了一個太平洋,你還真是管得寬。”
“沒領回家,讓大家瞧瞧啊?”莫靖則笑得開心,“我就知道你倆能成!老傅啊老傅,以前還和我比生日大小,最後還不是給我當妹夫?”
莫靖言壓低聲音:“先保密啦,我可不想被這麽多人問東問西,怪不自在的。”
“好啊,那你和老傅給我什麽好處呢?”
“哼,說我,那你呢?”莫靖言揶揄道,“有位師姐很不錯,一直關照我呢。”
“你說左君?她考慮問題很周到,性格也很好,你有什麽事情就多和她商量。”莫靖則并不避諱,“不過有些事情,你就不要多問,更不要跟着煽風點火,知道了麽?”
“為什麽?你對她到底有好感,還是沒有?”
“感情也要講天時地利,”莫靖則淡淡地答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麽幸運的。”
“你是說你倆離得太遠?”她有些不服氣,“我和昭陽哥,這四年也沒在同一個城市啊。”
“你又孩子氣了。”莫靖則難得沒有繼續挖苦她,只是笑了一聲,“你這個年齡啊,雖然簡單幼稚,但還真挺幸福的。”
莫靖言握着電話,心中隐隐生出淡淡的惆悵來。堂兄對左君未必沒有好感,如果他沒有出國,或者她馬上就能畢業去美國,是不是兩個人就能夠在一起了?時間和距離真的那麽可怕,難道不是彼此喜歡就應該嘗試着克服一切困難麽?
她倚在窗旁,聽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五光十色的煙花在頭頂競相綻放,絢爛過後旋即跌落。心中微酸而甜蜜的幸福感幾乎滿溢,自己還真的是幸運的呢。莫靖言仰起頭,臉龐在明滅的焰火中時亮時暗,深信傅昭陽也正惦記着自己,想要和她一同看着燦爛的焰火綻放。她希望自己永遠像此刻一樣,簡單而快樂、懵懂而堅定地喜歡着一個人。
永遠不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