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
春季學期開學伊始,攀岩隊又組織了一次招新活動。楊思睿躍躍欲試,讓莫靖言帶她去參加攀岩體驗。
“你可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梁雪寧潑冷水,“而且大小姐您的新學期計劃也太多了,還想學素描,還想學日語,這又參加攀岩隊。哦,上學期期末你不是說這學期要努力學習,每天早起給我們占座麽?”
“啊,除了功課,其他都可以暫緩。”楊思睿趴在她肩頭,“你不覺得每天看到莫莫和傅師兄,心中充滿了羨慕和嫉妒麽?這才不枉青春正年少呀。”
莫靖言穿好運動服,奇道:“這和你去體驗攀岩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楊思睿聳肩,“我們這種專業的男生,不僅數量不夠多,而且質量也不好。我就喜歡陽光健康型的,你是不是應該幫我留心一下呢?”
莫靖言招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梁雪寧和蔣遙也興致勃勃要看熱鬧,女生們說說笑笑來到岩壁下。楊思睿出門前躊躇滿志,說自己當年體育課雙杠動作向來滿分,臂力應該不差,然而上到岩壁,雙腳離地,立刻神色緊張,每爬一步都視死如歸。
打保護的何仕安慰她:“同學,不要緊張,下面拽着你呢,安全得很。”
楊思睿緊貼岩壁,小腿有些抖:“我,我很沉的。好啦好啦,讓我下去吧。”
莫靖言鼓勵她:“你剛剛說要好好表現的,有力氣的話就繼續向上爬啊。”
“不爬啦不爬啦,我,我有先天性心髒病啊……”
寝室女生集體無語:“怎麽沒聽你說過?”
“突發型的啊!”楊思睿尖叫。
衆人苦笑不得,拗不過這突發型先天性心髒病,何仕無奈道:“那好,你松手吧,我放你下來。”
“不,會摔到的……”楊思睿抓緊岩點,堅決不松手,“怎麽辦啊,讓我爬下去吧。”
岩下衆人七嘴八舌指着腳點,楊思睿上下不得驚叫連連。楚羚拿着登記表,站在人群後,蹙眉道:“就聽她們叽叽喳喳了,後面還有同學排着呢。”
邵聲拍拍她的肩膀:“你組織後面幾個人穿安全帶吧,我去解決。”
他系好頂繩,從楊思睿旁邊的路線爬上,到了和她相同的高度,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媽呀,不要推我下去……”她大叫了一聲。
“我幫你指點。”邵聲面色嚴肅,“按我說的做,不然一腳把你踢下去啦。”他一路指引,有時抓着楊思睿的腳踝,讓她向下踩實。不多時便回到地面上。
梁雪寧嘆氣:“服了你了,人家都向上爬,你向下爬。”
何仕也湊上來笑:“突發型先天性心髒病。”
楊思睿大窘,傅昭陽安慰道:“沒關系,重在嘗試麽,每個人接受度不同,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那我,還能加入麽……”她怯怯地問。
“我可不要給你備着速效救心丸。”莫靖言笑,“你還是參加左君師姐的宣傳組吧。”
何仕說:“那邊是不是還有其他同學要體驗啊,莫莫過去看看,趕緊接客啊。”
“你膽子太大了,讓隊長夫人接客?”幾個女生笑作一團。楚羚冷眼看過來,輕哼了一聲。
體驗活動結束,隊員們整理了裝備,一同去食堂吃飯。路上左君問:“你們寝室那個姑娘真的願意參加,還是開玩笑?”
“她啊,動力十足但目的不純。”莫靖言嘻嘻一笑,湊到近前輕聲問,“她以前就向我打聽過少爺,剛剛又問,少爺有沒有女朋友。”
“應該是沒有。當初有同年級的師姐喜歡他,大家都知道,不過沒成,也沒聽說少爺喜歡誰。”
邵聲隐約聽到二人在談論自己,回身道:“說我什麽壞話呢?”
左君笑道:“想做件好事,介紹個姑娘給你。”
“你們可別多事啊!”邵聲瞥了二人一眼,攬過傅昭陽,“誰還說過,我和老傅是一對兒來着?所以我現在處于萎靡低沉的恢複期,給我介紹姑娘不是害人家麽?”
衆人大笑,傅昭陽笑着罵了他一句,回手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莫靖言挽着左君的胳膊,開心地笑着,為了重新回到這個充滿笑聲的集體中而無比快樂。
天氣漸暖,攀岩隊也恢複了正常的訓練。經過幾個月的練習,莫靖言已經能和大部分女生隊員一較高下。負責組織訓練的老隊員不禁贊嘆:“如果莫小妹能保持這種進步速度,她可以去參加五月的高校比賽了,暑假的全國比賽都有希望。”
傅昭陽微笑道:“她底子的确不錯,不過動作還是粗糙。女隊的事情要等楚羚一起商量,看看她的意見。”
大周四下張望:“說起來,楚羚最近總是缺勤呢。”
“她和我請過假,說這學期有寶石加工的課程,總要去車間。”傅昭陽解釋道,“稍後我去和她談,挑選候選隊員集中訓練,再請幾位高手來指點一下。”
楚羚出現在場邊時,莫靖言正在岩壁上練習難度路線。多日未曾見到她的老隊員都圍過來打招呼,詢問她的近況。
“在磨這些東西咯。”她從口袋裏掏出幾顆亮晶晶的玻璃珠,都被打磨成不同的形狀,“這種方形、圓形都還不算難弄,但是這種不完全對稱的淚滴形,就很麻煩了。”
“每天要在車間呆到很晚吧。”傅昭陽問,“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幾個人來确定一下參加五月份比賽的名單。還有,你自己的訓練也不能放松呢。”
隊員們附和:“就是,還等着你奪冠呢!”
“我今年功課的确比較緊。”楚羚緩緩說道。擡頭,莫靖言已經爬到屋檐處,邵聲一邊打保護,一邊指點她在檐外挂腳:“把腰貼上去,向右側推……對,左腳點板,借一下力。”
“她的進步還真是很快呢。”楚羚勉強笑笑,“我看今年的比賽,女隊讓阿鐘和莫靖言報名就可以了。”
她抱膝坐在墊子上,看莫靖言攀爬。傅昭陽在她身邊坐下,輕聲道:“我們都等着你歸隊練習呢,女隊練習還得你帶才好。”
“讓少爺帶也是一樣。”楚羚扯了扯嘴角,“他爬得很靈巧,不像一般男生那麽暴力。”
“還有比賽呢,”他緩緩說道,“你知道,就算阿鐘和莫莫參賽,她們和你也不是同一個組別。”
“我這學期的确很累。”楚羚低下頭來,“如果不練習,即使去也拿不到什麽好名次,我不想在岩壁上丢人。”她起身離去,留下傅昭陽若有所思。
幾日後,訓練結束後隊裏公布參加五月份比賽的名單,所有大一新生均不在列。其他人剛起步不久,聽到消息并不意外;只有莫靖言已經是女隊中頗具實力的一員,聽到消息不禁有些失落。
“我們這次也算是為了八月份的比賽練兵,大一新生那時候要參加軍訓,所以練習的機會不如給其他隊員。”傅昭陽解釋道,“而且比賽的機會每年很多,大家也都先練好基本功,不要急于求成。”
莫靖言心中遺憾,但傅昭陽已經當衆宣布,自己再去追問未免顯得有些斤斤計較。而且她也不希望在別人看來,她有可以左右全隊決議的特權,所以盡管心中悶悶不樂,言辭上卻沒有絲毫不滿。晚上傅昭陽去上讨論班,她收拾了書包去上自習,走着走着,忍不住轉到岩壁下。借着體育場的燈光,看到邵聲在斜壁上練着動态,弓身竄出,飛撲到下一個手點上。
莫靖言走過去,将大門推到最大。
邵聲聽見響動,轉身看見她在青白色燈光中纖細的身影,不禁笑道:“你有那麽胖麽?要把門都打開了?”
“我是怕又被你诓到,出來時要騎到門上。”她意興闌珊地說,“你怎麽沒上讨論班,還在這兒練習?”
“我沒那麽用功,選的課比較少。而且白天都在指導你們幾個女生,自己都沒怎麽爬。”邵聲抓了一把鎂粉擦手,在岩壁上又飛了一次,“吃過晚飯了,吃的什麽?”
“食堂啊,木耳炒雞蛋。”
“你應該累得拿不動筷子,只能吃包子才對。”邵聲搖頭,“看來我還是太仁慈,應該讓你們多刷幾次線。”
“那麽努力幹嗎?”莫靖言恹恹地回應,“我又不用去參加比賽。”
邵聲倚牆而立,笑着看她:“你來攀岩隊,是為了比賽拿名次麽?”
“不是啊。”她搖頭,“只是……”
“只是,覺得自己的能力沒有被認可,沒有表現的機會?”邵聲拍了拍手,“淺薄。攀岩本來也不是為了和別人競争……”
“知道啦,是簡單快樂和自我超越……”莫靖言癟癟嘴,“你和我說過的。”
他微微一笑:“記得就好。”
“可是,我總覺得……唉,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小心眼,我總覺得,還有別的原因。”
“哪能事事都遂心?”邵聲輕聲哂笑,“人家最想得到的你得到了。既然是贏家,就得大度一些。”
莫靖言本來心有不甘,聽到他這麽說,心中似乎釋懷一些。此後幾日和傅昭陽在一起時,都會想起邵聲的這句話。她想,是啊,有許多人未必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自己最初加入攀岩隊,不也就是為了更多地看到面前這個人麽?現在何必得隴望蜀,自尋煩惱呢?看着觸手可及的傅昭陽,她忍不住滿足地微笑。
“自己一個人笑什麽呢?”他放下手中的書,側頭來看着她。
“開心,開心就笑咯。”她趴在桌上,眼睛和嘴角都彎彎的。
傅昭陽也淡淡地笑着,伸手理了理她的長發。他拿過莫靖言的課本,在扉頁右下角寫了八個字: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陽光透過綠意初綻的枝頭照射進來,記憶中這一幕如同籠上細紗,柔和朦胧到幾近不真實。及至多年後,莫靖言不只一次希望,所有時光都定格在此一刻,那便沒有任何離散與傷悲、煩憂與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