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涼(上)

隔幾天選修課老師布置了本學期的第一篇文章,課後助教走到講臺上,寫下自己的電子郵箱和實驗室地址,說電子版或紙質版兩種格式都能收取。說話的是一個個子不高、臉孔方正的男生。這門課極少布置上交的作業,所以大多數同學并未留心偶爾在臺前幫忙調試電腦和投影儀的助教。

第一周上課時莫靖言見到邵聲,便拜托他回去和同寝室的男生商量調換課程,說有他罩着自己比較安心,當時邵聲也是滿口答應。今天上課之前,莫靖言還有些緊張,唯恐他還記得自己上次的窘迫不安,以此來取笑自己。但一堂課他都沒有出現,在下課時,臺上的助教已經換了一張陌生的臉孔。

課後有三五名同學圍着助教,問了一些關于文章內容和格式的問題,莫靖言走到最後,稍稍遲疑,忍不住問道:“那個,這門課的助教換人了麽?”

“哦,沒,我和少爺又調回來了。”師兄推了推眼鏡,“你是莫小妹吧。”

“啊,是……”

“我知道你是昭陽女朋友,看到過你倆幾次。”師兄笑了笑,“少爺也囑咐了,說你也在班上,讓我關照一下。”

“我以為你們倆對掉課程了呢。”莫靖言說完之後有些緊張,只怕對方覺得自己問話突兀。

“開學那兩周生病了,少爺替我來的。後來他就嚷說自己頭兩周帶了兩門課,所以之後要挑輕松的這門。不過這兩天他又要求換回來了,最近帶本科生出野外了。”師兄挑了挑眉,神秘地笑了笑,“這可是籠絡低年級師妹的最好機會,我就讓給他這個光棍啦。”

“呵,大家說的還真對,防火防盜防師兄。”莫靖言應和着說了句玩笑話,客氣地笑了笑。

經過攀岩隊幾位骨幹的商議,楚羚将接替傅昭陽成為新一任隊長。這一個月算是過渡期,訓練等各類活動都由楚羚安排策劃,傅昭陽負責審查把關。如此一來兩個人常常需要讨論商議,相處的時間比以往更多。

幾次訓練結束,何仕沖洗得幹幹淨淨來找思睿,你侬我侬拉着手繞着學校轉了兩圈,看到莫靖言獨自背着書包從圖書館或自習室回來。她和二人打招呼,微笑着問:“訓練結束啦?”

何仕點點頭。她也不再多問,只是笑笑走開。

思睿打抱不平,含沙射影對何仕抱怨道:“什麽人啊,天天假公濟私,霸着別人的男朋友。”

何仕略顯尴尬,開解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的事兒咱們少插手。說好說壞都不合适。”

“合适合适,你還真是個‘合适’!”思睿瞪他,“你要是敢這樣,我一腳踢你到太平洋去。”

何仕讨饒:“有您一個,就占去我除了睡覺和上廁所之外所有的時間了。就算有賊心有賊膽,我哪兒有時間啊?”

思睿啐他,又笑起來,兩個人甜蜜地緊緊擁抱着。

莫靖言回到寝室,洗漱完畢仍不想換衣服,她站在窗旁看着樓下的小空場,期盼在兩邊路燈散射的暖黃光線中,會出現傅昭陽的身影。她不知自己是想念、牽挂,還是更想證明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

思睿回到寝室,看到她站在窗前發呆,走上前趴在她肩上,輕聲說:“放心,我會幫你看好傅隊的。”

莫靖言笑出來:“他又不是小孩兒,走不丢。”

“你……就真的不擔心不吃醋,心裏一點都不別扭?”思睿推了推她,“都是女生,裝什麽不在乎啊。”

但我大度與否,對事情的發展有什麽影響呢?莫靖言低頭,牽了牽嘴角,她拂了拂劉海,擡頭淡淡一笑:“別扭有一點,不過沒什麽擔心。你想,如果他們能在一起,我入學之前,他們也認識一年了。再說,那是他老師的女兒,就當小妹妹一樣,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

“啊,你居然說出這麽大度的話,太感人了……”思睿捧着心口,“其實我覺得傅隊要擔心才對,每天讓你自己獨來獨往的,就不怕被別的男生盯上?哦,趙天博似乎在追這次文藝彙演的主持人呢,我前兩天看到他啦。”

莫靖言對這個名字幾乎都失去了記憶,聽思睿提起,不禁笑了笑,旋即想到去年秋天多虧了趙天博對自己獻殷勤,傅昭陽才有了些憂患意識。她踢他的車,大喊“妹你個大頭鬼”;而他終于站到自己面前,說“我大概也容不得別的男生,像對待妹妹那麽寵着你。”那時自己一陣懵懂,還在想是不是領會錯了這句話的含義,便被他微笑着抱在懷裏。這甜蜜的想起來會讓人微笑的時刻,過了還不到一年,為什麽想起來卻已經如此遙遠?

她明白一切道理,但并不能停止心中的憋悶,只是自己捂在心裏,不将小氣嫉妒的一面流露出來。學會了在心裏藏事情,似乎是長大了一點點。但莫靖言不知道這樣的成熟是否是一種進步。夜裏仍然會跑步,路過岩壁時場內靜悄悄的,她知道最近都不會見到邵聲,望着高大陡峭的黑影,心中隐隐有些寂寞。

轉眼又到了傅昭陽的生日。這一年他陰歷和陽歷生日相去不遠,又剛剛拿到校級的一等獎學金,隊裏衆人嚷着讓他請客。傅昭陽問莫靖言是否要一同參加生日前夜的聚會,她想了想,找了個理由推脫了。隊裏的新隊員她不認識,不太熟悉的老隊員必然有人要追問她退隊的原因。而熟悉的朋友裏,思睿和何仕黏在一起時幾乎自動屏蔽周圍一切閑雜人等;左君最近很沉默,看到自己定然想起莫大,也不會多說幾句話;大周一向話少,你說什麽他大多都是憨憨一笑,回答“對啊”,“好啊”;能有許多話說的少爺,帶着大二的本科生出野外,不知哪天才回來。

莫靖言心想,每一對兒情侶的感情模式大概都不相同,她和傅昭陽就不會那麽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更何況本來是朋友之間開心的聚會,她不想去了之後看別人開懷暢飲,自己尴尬地坐在一旁,像個花瓶。

她的答話不鹹不淡,傅昭陽有些擔憂,牽着她的手,彎腰低頭,和她額頭相抵,輕聲笑道:“你不會一個人回寝室去,獨自生悶氣吧?”

“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麽?”莫靖言抿了抿嘴,“我沒事兒,真的。”

“那去食堂吃點好吃的,”傅昭陽把自己的飯卡塞到她手裏,“周末我帶你出去吃大餐。”

她嘻嘻一笑,“好啊,那我不如省着肚子,現在開始就不吃了。你早去早回,別喝太多。一定要早點回來哦。”她伸出小指,“拉鈎。就算已經熄燈了,也要在樓下喊我。”

傅昭陽揉了揉她的頭發,微笑着點頭。

傅昭陽傍晚時分在校門口和攀岩隊的隊友們集合。莫靖言也沒在學校吃晚飯,騎着自行車,出側門,過了三個紅綠燈,來到兩站地之外小商販聚集的夜市。她買了煎餅果子和大杯的珍珠奶茶,喝得有一點點撐,回來時車後座上系了一藍一白兩只氫氣球。天色将黑,她騎在夜幕降臨的街道上,看天光一點點暗淡下去,澄淨的寶藍色覆滿了天空。風吹起她的劉海,氣球飄在身後,連日來低迷的心情也有些輕快起來。

莫靖言扯着兩只氣球回到寝室,一探頭便引來梁雪寧的注視,笑着問她:“是傅隊要過生日,還是你啊。”

“我有個創意!”莫莫喜滋滋坐在床上,“等昭陽哥回來給他個驚喜。”她拿出準備好的禮物,大開本教材大小,外面一層深藍色雲龍紙,系着銀灰色的緞帶。她拎着緞帶找了找平衡,試着将氣球下端的長線系上。

“這是做什麽手工?”蔣遙也從上鋪探頭。

“試試看就知道!”莫靖言托着禮物站起來,轉身對着床,雙手一撤。“啪”的一聲,禮物直直地落在床上。

“啊……失敗了……”她失望地癟癟嘴。

“你想幹嗎?半空飄浮?”蔣遙樂不可支,“你學沒學過物理啊!”

莫莫委屈,“學過啊,但我覺得氫氣球還是挺能飛的。”說話之間,一支沒系牢的氣球飄了起來,貼在天花板上。

“唉,如果這讓你的禮物飄起來,那賣好多好多氫氣球的大叔豈不是騎着自行車就飛起來啦?”蔣遙伸長手臂捉住氣球下面的長線,遞還給她。

“至少也能緩解一下下降的趨勢啊……”

“物體在氣體中受到的浮力和液體中受到的浮力計算方法相同。就是空氣裏浮力F等于空氣密度ρ乘以g乘以氣球體積V……”蔣遙解釋着,“你不是都忘了吧。”

莫莫疑惑:“我記得啊,但是空氣密度是多少啊?再說你說的是理想狀态,下落時難道沒有空氣阻力麽?”

“呃,那個密度也太小了。雖然我也記不清具體數字,但大體數量級還記得。”蔣遙說着,盤腿坐起,拿過一張紙演算起來,“你看,你這倆氣球,能帶起幾克重的東西就不錯了。”

“啊,暈掉了……”莫靖言頹喪地坐在床沿,“也就是說,系張生日卡還差不多。”

“只要是你送的禮物,是什麽傅隊都喜歡的。”梁雪寧安慰她。

“就是啊,如果你喜歡那些花樣,回頭讓傅隊玩給你看。”蔣遙吃吃地笑,“那是男生哄女生的浪漫把戲,你怎麽反過來了?”

“我實在準備不出什麽別致的禮物,就想要一些別致的方式咯。”莫靖言嘆氣,“真失敗,我前兩天想到時還興奮了一陣來着。”

“你買的那條圍巾很好看啊。”梁雪寧拍拍她,“而且你不是說,和去年買的手套能搭配起來了?”

“哪兒有什麽太別致的禮物啊……”蔣遙誇張地嘆了一聲,“除非……是西洋參啊。”

“我看這個不錯。”梁雪寧想到去年“以參相許”的笑話,也忍不出,捂着嘴笑出來。

莫靖言羞得臉頰通紅:“你們,你們這些女人啊……”

蔣遙有一下沒一下晃着腿,笑道:“哎呀,都老夫老妻了,你倆真咋樣咋樣,那啥那啥了,我們大家也不會驚訝的。”

“我們……我們是清白的!”莫靖言頓了頓,認真地反駁。

“唉喲,這個話題太深入,不适合我倆和你聊。”蔣遙又笑,“等思睿那個女人回來,讓她逼問你好了。”

思睿在将熄燈前才回到寝室,她進門便打了個哈欠,伸懶腰說道:“困死本姑娘了,莫莫快去打水,伺候我洗臉洗腳。”

蔣遙笑她:“你酒足飯飽回來還得有人伺候着啊!”

“人家酒量不好嘛,喝了一杯啤酒就已經不行啦。要不是答應幫莫莫看着傅隊,我早就回來了,何苦撐到熄燈呢?”

“你們喝到現在?”梁雪寧咋舌,“人家不關門啊?”

“又去路邊小店喝啤酒吃小菜啦。”思睿攬着莫靖言的肩膀,“放心吧,晚飯散夥之後就只剩一群男生啦。要熄燈我就先回來了,他們研究生寝室又不熄燈,大概還在喝。”

“這些男生真是不懂得體貼人啊。”梁雪寧搖頭,“莫莫一直在等傅隊呢。”

蔣遙點頭,“還做了好多次不成功的物理實驗。”

莫靖言聽着大家說笑,偶爾“嗯嗯啊啊”回上幾個字,偶爾淺笑着點點頭,心裏多少有些失望——已經要熄燈了,就算傅昭陽回來,自己也不能下樓親手把禮物交到他手裏,也不能在最貼近他生日到來的那一刻說一句“生日快樂”。正沮喪着,忽然電話響起,她滿懷希望沖過去,接起來,果然傳來傅昭陽溫和的聲音。

“你回寝室啦?”她扯着電話線,“我一直等到現在,以為你會來找我的。”

“我沒回去啊。”他聲音裏帶着笑,“你拿着電話到窗邊來。”

寝室的電話卡在牆上的支架上,莫靖言連忙将它取下來,扯到寝室中間,發現電話線不夠長,便把話機放在桌上,扯着聽筒,人将将趴在窗邊。

“我在這兒啊。”路對面的小黃帽電話亭下,他從暗影中探出身來,向着樓上揮了揮手。

莫靖言要放下電話,“啊,我把窗打開。”

“莫莫,大家都睡啦,還是電話吧。”他帶着笑音,“真不好意思,本來答應你早點回來的,沒生氣吧。”

“沒有啊……”她嘆氣,“不過現在下不去了,禮物只能明天給你啦。”

蔣遙在上鋪,壓低聲音插播:“可以的……有氣球……飛下去……”

梁雪寧和思睿配合着大笑。

莫靖言哭笑不得,索性接着她們的話,“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反正也不怕摔。” 她招呼傅昭陽到樓前,打開窗子,将拴着氣球的禮物捧出去。

樓前黑暗,他猛然間沒看清,問道:“你送我兩只氣球?”

“接好了呀。”她笑着松開手,禮物盒直墜而下,并沒有因為氣球而減速。

“這個方式真特別。”傅昭陽撿起掉在草叢中的禮物,揚揚手,“我拆開了呀。”

莫靖言趴在窗臺上,笑眯眯地點頭。

他将圍巾圍上,揚着頭,微笑地看着她:“特別暖和呢。”

她托着下巴,有些自得:“那是,我精挑細選的,加密加厚的。”

蔣遙打了個噴嚏,“莫莫啊,你倒是給我們一人發一條暖和的圍巾啊,開着窗講情話,會凍死我們的。”

莫靖言依依不舍,向傅昭陽揮手說再見。他微笑着點頭,“早點睡吧,晚安。”

她也彎着嘴角,笑笑說:“生日快樂。晚安。”

又見到傅昭陽讓人安心的微笑,那一晚莫靖言睡得格外舒坦,如同此前所有的疑慮和不安都煙消雲散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多嘴的作者說:這大概是傅隊和莫莫二人甜蜜的尾聲了吧。。。我知道大家都很盼着他倆快些變心……可是要分開,總不是什麽好受的事兒寫到這兒,我覺得有點舍不得昭陽同學了。。。唉唉力争每周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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