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路可走
她已經無路可走,無路可退。
她橢圓臉,通紅的眼眸淩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雪白的肌膚更襯着嘴角的血鮮豔無比,淩亂的墨色長發垂在身後,染血的大紅衣衫已經破的不成樣子,露出裏面的中衣,她緊緊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個松神便斷送了自己和他的命。
她身後的男人席地而坐,臉色灰白,眼睛緊閉,一看就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她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樣站了多久,天要亮了吧?
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她曾經的夥伴,雖并不交心,卻也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可是現在,每一個人竟都是要她死。
她不怪,一個人想自己活着而讓別人死,這沒什麽好怪的。
這樣劣勢的情況下,她好像随時都會倒下,卻依然堅強地站着。
僵持着,竟無一人敢靠前一步,每個人都知道,這個人武功平平,可是施毒的手段在她這些同門裏,算是出類拔萃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毒,只有她有解藥。
顏回站在高高的石階之上,難得一見的面容陰沉,等了很久,見衆弟子皆不動,終于緩緩開口,“青兒,若再抵抗,就休怪我無情了”。冷漠的話,讓任何一個熟知家主的人都膽戰心驚。
她不動,不語。
她已經失了以往的鎮定了嗎?她明知現在就算是讓她死,她也沒有力氣反抗,可她依然堅強地站在那裏,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感受手心裏粘稠的血液在慢慢流失,她在想,若她撐不住了,此刻倒下,地下的爹娘和哥哥,可會怪她?可會認她?
她想回頭看一眼文離,可她不敢,她怕她一回頭,便萬劫不複了。文離當初若拼上性命離開,也是有機會的,可卻被她留下來。如今為了她又受了重傷,若爹娘泉下有知,恐怕也會怪她如此自私吧!
可以活着,竟是一件這麽難的事情……
這麽多年她為顏家做着自己所不恥的事情,雖百般不願,那也是拼了命的,到頭來,卻要被除掉?
而她又清楚地知道,顏回耐性已盡,他若是想要自己死,自己可有把握活命?沒有,一分把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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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爹娘,哥哥,師父,文離……她不能死……轉瞬間,已經想了千百個念頭。
此時,家主再無耐性。握緊的雙拳好像随時都會出手。
顏青的嘴角輕輕一撇,輕笑出聲,在如此寬敞寂靜的大堂裏,她的笑聲如厲鬼,直撼人心。
“家主,恕青兒難以從命,家主想要青兒的命,青兒本該把命給家主,只是……”說着突然笑了,明眸皓齒,眼睛彎彎嘴角翹翹分外好看,連上位那個被稱呼為家主的人,都愣了一下。
“家主只是要我的命,卻未必是要死的,這樣可好?家主可遣人送我到司寇衙,以後是生是死,青兒都不會怪任何人。”
顏青見家主眉毛輕輕上挑,便又大着膽子說:“家主,顏家雖交出青兒,但也是緩兵之計,他們既想除掉顏家,用我去擋也只能擋得了一時。”緩了緩,又接着說,“家主不妨讓青兒試一試,青兒自當盡力活命為顏家轉危為安,倘若青兒為顏家轉危為安了,家主可否允諾青兒一個小小的要求呢?”
顏回面容沉靜,良久,淡淡說道,“說來聽聽!”
“若青兒當真化解了這次危機,那麽,家主就別絞盡腦汁地想着到底該用誰做護法,也別變着法子換着花樣折磨我們,看我們互鬥尋開心,青兒願意接下護法這個擔子,替顏家盡心竭力!”
顏回看着眼前的女子很久很久,久到每一位不知家主變數的顏家弟子手心皆是汗水,女子毫不示弱地回看過去!
顏回知道,交出顏青只能解一時之圍,若顏青無作為,自己便要另想脫身之策,但倘若顏青真的化了危機,自己便沒有了後顧之憂,那麽答應她做護法又如何呢,做了護法,又不會一直都是護法。
“好,諸弟子見證,若顏青使顏家平安,你歸來之時,便是顏家護法,若未能如願,就算是傾盡顏家家財,也要捉你回來,送你上路。”
顏青收起那抹淡笑,“既然左右都逃不過一死,那顏青自當傾盡我所能,保住顏家。”
顏回聞言,袍袖一甩,便離開了。似斷定了她不能回來。
顏回回到自己的居室以後,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在屋子裏靜靜地坐着,眼睛裏含着的是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猶豫,顏青是特別的,他一直都知道,總能做出驚人之舉,從他第一次見到七歲的她,他便知道了,只是,再特別,養着也是玩物,危急時刻,該犧牲的還是要犧牲,這就是作為江湖人的生存之道,這是給她上的最後一堂課。想到此,眼裏的猶豫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顏青吃力地扶起文離,向歆院走去。她一直都不夠聰明,同門師兄弟中,她不是最聰明的,卻是最好學的,她總想着,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要想破頭地想,總會想明白的!她常常在想,若是爹爹在天之靈知道他這個孩子這麽笨,就不會全力地保她了吧!
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像爹娘臨終前說的那樣,很努力地活下去。
文離的毒她是試了又試解了又解,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只希望文離同樣保她平安。
只是,還未複仇,文離便已經代她在鬼門關走了一回。這個情,她領了,她不能那麽自私,時時都靠着他。
她靜靜地坐在文離的床前一動不動,屋子裏只能聽到文離的呼吸聲。
從七歲入了顏家,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年,這七年,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是否會被殺掉。每天殚精竭慮地活着。
可是再殚精竭慮,也敵不過大家一致對你。
在危機關頭若一群人推出你一個替罪羊,那只能說明你是人緣極差又沒能耐的。
想到這裏,顏青無奈地笑一笑,關鍵時刻,倒是文離當真如他所說,護她周全。
他傷得很重,重到即便是一夜,怕也醒不過來吧。顏修的這一掌若是拍在自己身上,怕是當時就命喪黃泉了。顏青擦着文離臉上的汗珠,她的眼圈微微發紅,她的心,有點點疼。
她今天很累,但是她不敢睡,雖說應了家主去司寇衙服罪,但仍怕有想她死的闖進來殺她。她靠着床邊,只是想眯一小會兒。
将天亮之時,文離醒了,瞧着顏青的睡顏,瞧着她安全,他放心了。
顏青覺得異樣,張開眼睛,見文離轉醒,一笑,“醒得真早!”
“我不放心你!”文離應着,應得很自然,自然到讓顏青蒼白的小臉微微一紅。
文離看着顏青那清澈的眸子,心裏湧起從未有過的一絲絲感動,他笑着說,“我一直是孤身一人,直到認識姑娘,說起來我們雖相依為命,可彼此又不是完全信任,一直都不算是一家人,從今天起,我們就算是家人了,為表誠意,我願把姓名告知姑娘。……”
見顏青一擡手,文離愕然閉嘴,看着她。
顏青說,“在三年前,顏回殺了一位江湖老前輩,雖說那場争鬥并沒有人看到,現場只有老人的屍體,可是卻有老人用血寫下的‘顏‘字,放眼江湖,可以殺了老前輩的顏姓人,恐怕只有顏回了,據說老人臨終時手裏還死死攥着一塊玉佩,此玉佩非常特別,也是一奇物,奇就奇在雕工巧妙,世人稱之為‘游龍戲珠,‘龍’乃帝王象征,可是,這塊玉佩又怎麽到了一個江湖人手裏呢?”
看着文離驚疑不定的臉,顏青笑着捋了捋散落在身前的發絲,接着說,“于是,我又想起了另一個傳說,傳說當年威震八方的袁大将軍袁成,功成名就後不願在朝為官,先帝便賜予一塊玉佩,上刻龍戲珠,袁成當時惶恐,下跪求饒,先帝承諾,只是信物。那日一見,那翠綠上的一點紅被雕刻成‘珠’當真是巧妙,如今想來也是記憶猶新……”
說到這裏顏青臉色一暗,“只可惜,這麽美的一塊玉佩,不該出現在顏家,這幾年我一直在奇怪,這玉佩既然我都能認出,顏回也必定認出了,他認出了卻不殺你……是何居心?當然,顏回的性子向來是難以琢磨的,也可能我的判斷都是錯的,也許他只當你是來偷寶物的賊,如若此,你必是交了好運了,只是,我從來都不敢如此想問題。”
文離瞧着眼前這個可人兒,心裏跌宕起伏,他知顏青心思細膩,卻不知如此洞察,顏青如水般的眸子看着他,語氣輕輕又肯定地說,“……既知道了這些,我自然就猜到,你是袁成唯一的後人,袁恪,我說得可對嗎?”
看着文離錯愕的表情,看來已經不需要答案了。今天的她,話好像特別多,從前的兩個人,大多的時間都是沉默的。每個人心底都有不願讓人碰觸的秘密,尤其是在這個能活下去都困難的地方,秘密更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顏青緩緩說道,“既知你的秘密,那麽為公平起見,我也該說一些我的秘密才是。”
她走到小窗邊,推開了窗子,看着窗外,最漆黑的黎明已經過去,太陽還沒有升起,晨風帶着一絲涼意輕輕拂面,她閉着眼睛享受着這短暫的安寧與舒心,背對着文離站了很久。
這些心底的秘密,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壓在她的心底,已經有七年了,每日每夜地折磨着她,即如此,她也沒想過,會有把秘密說出去的那一天。
她要将她的過去全盤托出嗎?她怎麽敢?在顏家那麽久,她早已經看透同門之間的“情誼”。就算是她再感動,就算是這個人曾經用命救過她,她依然不敢。
但是,用真心換真心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只說一點嗎?為什麽與顏回為敵?怎麽來的顏家?
文離沒有焦慮,很安靜地等待着。他認識姑娘兩年,姑娘防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一個人能這麽防着別人,沒有段極為傷心的過往,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