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過往童年

“在來顏家之前，我和夏蘭君一直在流浪，他是我哥，只是我從沒叫過他哥。”

夏蘭君是她臨時編的名字，爹娘臨走前，反複強調，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名字，連姓氏都不行。

顏青想起和哥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雖然苦了些，但到底是最輕松快樂的。臉上有了些微微的笑意。

“他出生時就有些癡傻。而我年紀雖小，卻也懂得察言觀色，懂得如何保全自己和保全哥哥，懂得要撇去原來的名字重新生活。我和他一直待在一個破廟裏，破廟裏乞丐很多，乞讨的食物也容易被搶走。像我們這種年齡小的，只能待在靠門邊的位置，到了冬天的晚上，身下是微微潮濕的雜草，遇到雪天會有雪花從門的縫隙飄進來，落到臉上，冰冰涼涼的，我會縮成一團，這個時候，哥總會抱着我。”

“官場分地位，商場分窮富，江湖分強弱，就連待在廟裏的十幾個小乞丐，也分着幫派。我們幾個弱者，自成一團。”

顏青轉過身看着文離，“當時我一個四歲的娃娃，還不知道為什麽不能曝露身份，卻謹小慎微，我連哥也不敢叫，哥叫我妹妹，也幸好，他也叫別人妹妹，旁人不知我們其實是兄妹。我也從不多說什麽，我怕說了就會多生是非！夏蘭君的性格一直執拗，更是常常受人欺負，便愈加沉默寡言。好在我還算機靈乖巧讨人喜歡，讨到的食物也算夠活。難過的時候會想着還有個家人在身邊，就不會落淚了。”

“廟裏偶爾會有善人來收養子女或挑些機靈的做公子小姐的貼身奴婢，因來的都是富貴人家，所以很多小乞丐都是争相恐後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拉着哥的手，遠遠地站在一邊，看着，我知道夏蘭君癡傻，勢必不會被挑走，我也不會撇下他。而且，那個時候的我好像隐約地覺得，我不應該就那麽待在某個富貴人家裏，我要知道爹娘到底都犯了什麽錯，紛紛赴了黃泉。”

“我們幾個自成一團的弱者，夏蘭君是不能行乞的，林巧兒跟我年紀相當，但性子太內斂，不太會說話，在我們行乞的時候，她會陪在蘭君的身邊。那樣辛苦的時光，只持續了三年，直到有一天，顏回找到了我們。”

顏青的視線模糊，眼睛裏也漸漸泛起淚光，“當時我遠遠地站着，還端着給夏蘭君和林巧兒要來的剩飯，然後看到顏回，一身白衣的顏回，殺了他和巧兒，只因為他叫巧兒妹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顏回是把她當成了我……我又慶幸又害怕，轉身拐進了小胡同裏，端着飯站那裏，然後不知道多久，我慢慢蹲下身，一邊哭一邊吃着為他要的剩飯，不敢出聲，很壓抑很壓抑地流淚，在被大家欺負的時候，在保護他被打的時候，在好不容易要來的食物被搶的時候，在夢裏見到爹娘的時候，我都沒有哭過，可是那次，就在我想着身邊再沒有了親人，我就哭了，那是流浪以後我第一次流眼淚，第一次知道，再也沒人在很冷很冷的冬天，抱着我了……”

“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那個時候我很清楚，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抹了抹眼淚，正巧，有個流浪漢，見我一個小小孩端着大碗剩飯，要跟我搶，我端着飯跑出了胡同，見到顏回正往這邊走來，我突然停住腳步，把碗裏的饅頭塞進袖子裏，轉身看着追來的流浪漢說，“我把飯給你，你別傷害我好嗎？”，然後，流浪漢拿走了飯，我看見地上那個長長的影子停在了那裏，然後走了過來。他走到我後面，我轉過身，他低着頭看着我，擋去了我所有的陽光，我沒有害怕，我看見他腰中的佩劍，擡頭直視着他，我問他，‘您是江湖人嗎？您可以教我武功嗎？’”

她一直為她那天的機智而微笑，她一直不是一個聰明的人，能有這樣聰明的時候，太少。當她端着飯跑出胡同看見顏回的瞬間，想到的就是要跟他走，因為這個人，殺了她唯一的親人。這個決定，是個很瘋狂的決定吧？很久很久以後她的腦子裏依然在想着那一天的事情，像放慢的動作，刺眼的陽光，風吹過時晃動的樹枝，旁人的表情，流浪漢的詫異，顏回的笑容，她一個都沒有忘。

“于是，顏回抱着我，來到了顏家。在顏回的懷裏，我不敢哭，我怕顏回殺我，我更怕我認賊作父，到陰曹地府爹娘不認我，哥也不認我！”

“我睡在了顏回的床上，好像是累極了，睡得特別沉，後來我常常在回憶那個晚上有沒有胡亂說了夢話，被他聽去什麽。從那時候起，我凡事都要想了又想，旁人都說我裝老成，我就在想，我不是裝老成，而是真的因為想得太多而變得老成。所以我第一天見你，我便說過，有一天，你就會發現，我需要你，如同你需要我一般……因為，就如你所聽到的，我們有個共同的仇人……，我常常想，顏回知道我想殺他嗎？他把你扔給了我，是因為知道你想殺他而我也想殺他，所以故意放我們在一起，看我們怎麽殺他，這樣，他會覺得好玩嗎？”

說完這些以後，他們兩個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一夜，對他們二人來說，注定是不平凡的夜，他們封閉已久的心好像透進了些許的陽光，他們孤單的生命裏，多了個家人！這一世，都夢寐以求又無法企及的兩個字，家人。

這一天，注定是個睡不安穩的日子，天剛大亮，顏修便開始安排這次押送。缜密得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任務，不得有任何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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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妥當，顏璐便來到這個偏僻的院子門口站定。

顏璐這個名字聽起來如大家閨秀，本人做起事來卻是極其心狠手辣，只是頭腦簡單了些，顏璐對顏青也是不敢輕舉妄動，不敢輕易踏足歆院，在顏璐的眼睛裏，顏青的性格沉靜，看不出她的想法，謀不出她的下一步，性情如家主一般詭異多變，顏璐既知自己會猶豫，就不會動手。會猶豫，就一定會輸。

顏璐的身材修長，蜜色皮膚細膩光滑，高高挽起的黑發如緞，顏家的生活用度極為奢侈，就單看顏璐的衣服質地和繡工便知道價格不菲了，外面的紫紗鑲着金邊襯着裏面的雲錦流光溢彩，束腰，精簡的袖腕，裙擺飄渺，顯得格外美，顏青曾想，連身為女人的自己都會為這樣美的人而分神，更別說那些與她決鬥的人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會有些恍惚吧！

顏璐站在木門前，知她謹慎的性格定會布滿了陷阱，索性不進去了，正在想着用什麽極端的法子叫他們出來，門已然大開了，顏璐皺着眉看着一身豔紅衣服的顏青以及同樣一身豔紅衣服的文離，她簡直沒辦法想象他們是怎麽選衣服的，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顏青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審美觀簡直讓她頭疼不已，顏家向來是注重形象注重美的，顏家人每一個出去，女人嬌豔如花男人風流倜傥，到哪裏都是一道風景線，從不像顏青這樣，是在故意糟蹋顏家嗎？

“這個小院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雜草叢生，青師妹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的俗不可耐！”顏青笑笑，沒說話。顏璐撇了撇嘴角，“你總是這個笑，我看着就生厭，說起來，七年前送你到這鬼屋裏沒把你吓死，如今倒是要去赴死了！”

顏青聞聽此言，捋了捋耳邊略微淩亂的發絲，“如果我去死了，那麽璐師姐的下半生豈不是毫無樂趣可言，為了璐師姐的人生樂趣，我也會盡快回來的！！……我想璐師姐也是聰明人，相信有些事情我不提醒您也會知道，在到司寇衙之前，還請璐師姐一路盡力保護我和文離，若是有了差池，讓奮力去解決顏家危機的我丢了性命，那麽想想家主定會憂心吧……家主憂心，璐師姐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顏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顏青雖逞了口舌之快，卻也不敢耽擱，亦步亦趨地跟着。

見了家主，吃了封住內力的藥，她哪有什麽內力，這個藥，主要是針對文離的吧！走出顏家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來送行。顏家人互相之間非常冷漠。

當然，顏青也不希望有人會送行。

顏家人只會送死，哪會送行？！

顏青高高挽起的長發上常年別着三支銀質發簪，做工粗糙簡單。

護送他們二人去司寇衙的是顏璐和顏修，顏修是那種威武型的男人，顏青想，若顏修生在大戶人家，定是将軍一類的人物吧，可惜他的性情太謹慎細致，倒适合做管家。想想這個威武型的男人穿長衫，一副老學究的樣子，顏青的嘴角輕輕上挑，忍不住笑了出來。

顏璐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從顏青來顏家第一天起，顏璐就是莫名地讨厭她，尤其是她的莫名其妙的笑容，看不出真假。她無比生厭，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護送的隊伍有二十四人，三座布置豪華寬敞的轎攆，顏璐、顏修、顏青和文離四人坐在轎攆裏，其餘兩座轎攆裏坐着的自然是司寇衙的侍衛。剩下的人都是騎着馬。顏家人出行向來是講究排場的，這次只因沒有家主在，便不是那麽張揚。

如此奢侈的生活自然會被其他門派耿耿于懷！更何況如此大膽的打着顏家的旗號，招搖過市，簡直是遭人妒恨，找死的行徑。

但是再危險也犯不着顏青和文離動手。前來挑釁的都是一些小門小派，轎子裏的四個人動也未動，只是馬車頓了頓，便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