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世悲涼
顏青見到門口跪着的文離，在屋子裏藏于暗處的那張臉上露出微不可見的一笑，提筆寫了幾個字，藏在羌笛裏，從容淡定地走到門口。
“你到底還是回來了，雖如此，我亦不會再收留你。”在這個歆園的門前，顏青負手而立，一抹寂寞又決然的笑容始終都在她的臉上，“文離，你我相識一場，今天就送這支羌笛給你，當是感謝你從前的盡心盡力，就這樣吧……你走吧！別再回來。”
跪着的文離看着姑娘臉上的決絕，怎麽也不敢置信。他顫巍巍地接過羌笛，“姑娘……非要這麽絕情嗎？你一個人如何保護得了自己，我來保護你，不好嗎？”
顏青輕蔑地一笑，“有你，沒你，有差嗎？你走吧！”轉身就進了屋子，再沒回頭。
文離精神恍惚，拿着羌笛站在崖邊，站了很久，久到夜幕降臨，周邊等着看笑話的暗樁都離去了，他方才拔出羌笛裏暗藏的劍，看到紙上那幾個熟悉的字，他眼睛裏閃着亮光，嘴角的一抹邪笑，轉瞬即逝。
夜色上來以後，文離攏了火，順勢，将紙條燒為灰燼。
文離靠着樹閉目養神，混沌之際，只覺得有人靠近，睜開眼，見到一雙幽深的眼睛，然後就淪陷在這雙眸子裏。
他身體僵硬地挪動着步子，走到歆園門口，喊着，“姑娘，姑娘……”
顏青無動于衷。
“姑娘，我有一些話想對姑娘說，姑娘您出來一下好嗎？……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的，好嗎？……”
顏青耐不住他的磨叨，走出房間，“還有什麽可說的？”
“姑娘，這是我最後一次煩您，我們相處這麽久，再給我一點時間吧，好吧？”
顏青猶豫了一下，“好吧，我們邊走邊說。”
就這樣，兩個人沿着顏家偏僻的曲徑一路走着，相對無言，直到顏青再也忍不住站定，對着文離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如果你再無話可說，我可要回去了。”
見文離依然無言的樣子，顏青轉身欲往回走，文離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她皺着眉頭看着他的這個動作。
文離尴尬地松開了手，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角，嗫嚅地說道，“如果你不收留我，那我能到哪裏去呢？……誰能收留我？”
Advertisement
“跟我有關系嗎？”顏青眼神冷漠，問道。
文離拿着羌笛的手明顯顫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動了羌笛機關，露出一把鋒利的利劍，“如果你再趕我走，我便死在你面前。”
顏青眉頭皺了一下，嗤笑道，“你覺得我會同情你，繼而阻止你嗎？”
“你還真是冷血無情。”說完劍已放在喉嚨邊。
顏青哼了一聲，正欲離開，此時文離利劍突然一轉，直刺她左胸，她毫無防備，鮮血噴了他一身，怵目驚心。
文離拿着劍的手僵住了，眼神不再迷離，他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他的手拿着一柄劍正刺進姑娘的身體，他身體僵硬，見姑娘的身子軟軟的慢慢的向後倒去，文離一把抓住了她。此時此刻，他仍然無法相信，是自己殺了姑娘？是自己殺了她？
而此時，站在遠處的樹下，一襲黑衣的蒙面人，慢慢地慢慢地走來，她亦不敢相信，顏青就這樣死了？
她走到文離的旁邊，低頭看着顏青，死了？連顏并那個家夥都沒殺死的家夥，因為是文離，所以一下子就死了？
她明明計算得正确，為什麽心裏突然那麽痛？
她把手指探到顏青的鼻下，一點氣息也沒有了，真的就這樣死了嗎？
她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流眼淚，內心裏到底是殺了顏青的歡喜還是悲傷，她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文離看看顏青，又看看她，“……莫非，……你就像對付顏并一樣，用迷魂大法控制了我？是你殺了姑娘，對不對，對不對？”
說完放下顏青，伸手去摘那人的面罩，那人瞅也不瞅他，微一側身，閃過，動作快得令文離暗暗吃驚，文離伸手又抓，那人又憑感覺閃過。
此時，隐藏在暗處的顏并已經走到路旁燈籠下，只見他一個起手的動作，遠處陰影裏的暗樁便從四面八方竄了出來。
那黑衣人自覺危險向後逃去，但為時已晚，被暗樁團團圍在正中央。
顏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這陣勢，上回出現的時候，還是顏回殺家主那次，可惜，誰也困不住他。
片刻間幾乎所有的顏家巡邏弟子都到了，黑衣人雖然被纏得無法脫身，但也擒不住她。
小小的身子，看起來……像個姑娘……
發現巡邏弟子拿不住人以後，高手便輪番上前，只見攻勢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顏并亦是幾番上前也不得手，暗暗吃驚不已，此人出手狠辣，動作快如閃電，身子靈活，內功渾厚，顏家有這等高人嗎？
幾大高手把黑衣人圍得水洩不通，黑衣人險險避過，但局勢仍僵持着。
文離并沒有上前，這裏面任何一個高手就能把他打個半死，而這幾個高手聯合起來對付這個黑衣人都顯得那麽吃力，像黑衣人這麽靈活的身手，應該是顏家難得的高手了吧？可是，顏家除了顏回，哪來這麽厲害的人物？
而此時，原本躺在地上的顏青已經表情嚴肅地站了起來，看着這一切。文離，站立在側。
突然，顏青看到黑衣人的的手腕處銀光一閃，雖然只是一閃，但顏青看得清楚，頓覺心髒突突得要蹦了出來，她呼吸急促狠狠搖頭，不相信會是這樣。
當手腕處的鏈子再次一閃，顏青眼神清冷，厲聲喝道，“都住手。”
大家頓時停住，跳出黑衣人的安全線之外，齊齊看向顏青，顏青面容悲炝，一步步逼近了黑衣人。
諾大的空地，清冷清冷的，每個人站在那裏，只覺得渾身冰冷。
顏青艱難地走着，步伐沉重，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告訴我，是你嗎？靈兒？”
顏靈兒第一次沉靜地看着顏青，第一次這樣沉靜，沒有微笑，眼神毫無溫度，“是我。”她拿下面罩。
當衆人認出這個黑衣人竟是夥房丫頭顏靈兒時，都愕然，原以為不會武功的顏靈兒，怎麽會有這麽高強的內功修為，怎麽會？
顏青更是一團亂，這個曾經說要保護她的靈兒，就是那個幾次要殺她的人嗎？是她費盡心機精心布局要抓的人嗎？
顏靈兒歪着頭，嬌笑着問道，“青姐姐，我想不明白，你剛剛是怎麽發現是我的？”
顏青又走前一步，文離脫口而出，“姑娘！”擔心的心情溢于言表，顏青一擡手，衆人皆不言語。她伸出手抓起靈兒的手腕，袖子順勢退了一點點，于是，看到了一條普通的手鏈，顏青送給她，她曾經最寶貝的手鏈。
靈兒先是一愣，抽回手看着鏈子，然後嬌笑道，“原來，破綻在這裏，我輸了。”
顏青雙手在身側緊握，“為什麽？對顏并使迷魂大法的也是你嗎？”
靈兒點頭。
顏青瞪着眼睛，“給我下毒誤殺顏真的，也是你嗎？”
靈兒亦點頭。
顏青搖着頭，“那筆丢失的銀子，也是因為你嗎？”
顏靈兒充滿笑意的眼睛看着顏青，“可以這麽說。”
顏青深吸一口氣，“這麽說，偷秘笈及誣陷顏豐，并将他殺人滅口的，也是你了？”
靈兒再次點頭。
顏青眉頭皺起，眼神冷列，“你怎麽能這麽狠毒，這些人到底有什麽錯要你去送他們上路？！”
顏靈兒只是笑着，沒說話。
周邊靜谧異常，聽到這一番對話，顏家弟子面面相觑。
一個在顏家最不起眼的人物，竟然無論從內功心法，還是武功修為，或是謀略都在顏家是一等一的人物，又隐秘得這麽深，顏家……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
顏青聽得真真切切但仍無法相信這一切，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什麽？”
顏靈兒嘴角帶了抹淡淡的微笑，“別再問了，我若說了，你只會更難過。”
顏青聞言仰天長笑，眼角不經意地緩緩流下一滴眼淚，在顏家，她防着每一個人，甚至連文離她都有防備，唯獨這個親如妹妹般的孩子，她從未防備過。甚至，在她送來的雞湯裏查出有毒，她都沒有懷疑過，只當她是被奸人利用，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那天早上，你送來的那碗雞湯是有毒的，也是你下的毒嗎？”
“原來你察覺到了，果然夠謹小慎微。”靈兒的表情毫不在乎。她沉默了一下，說，“輪到我問了！文離中了我的迷魂大法，為什麽沒有殺死你？”
顏青表情蕭瑟，“真沒想到，這個局，竟然是為你設計的，顏并失手以後，我知道你必然還會找人殺我，既然是找人，找旁人不如找文離，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是我最不設防的人。于是，我們就演了一出戲，一出沒商量過的戲。根據那本丢失的秘笈來看，迷魂大法是針對對方的內功，文離的內功，被藥物封住了，他假裝中了迷魂大法，然後找我，殺我，目的就是引你出來。”
靈兒迷惑地歪着頭，“可是，我明明看見劍刺進去，血噴出來，為什麽你沒死？”
顏青微微一笑，“那把羌笛劍，是有機關的，劍可以自由伸縮。而血是我早就準備好的。”
靈兒聞言微微點頭，“看來我不服是不行了，我輸得心服口服。”
顏青也點頭，“你确實夠聰明，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突然顏青話鋒一轉，“可以讓你如此不顧姐妹情誼的，是因為男人嗎？”問完，她只覺得渾身無力。
靈兒緩緩擡起頭，睜大眼睛看着顏青，不言語。
見此，顏青已經确認了，是因為一個男人，一個據說曾經救過她的性命帶她來顏家的男人。
不知何時出現的家主，站在人群外的高臺之上，緩緩開口道，“顏修，是因為你嗎？”
顏修聞言一抖，對家主行禮道，“啓禀家主，小人不知！”
顏回眉毛微微上挑，邪惡一笑，說道，“哦？那，衆人都退下，顏修，你去殺了她。”
顏修擡眼，頓了一下，面無表情道，“是。”抽出腰中的佩劍，緩緩走向靈兒。
顏青睫毛輕顫，顏回這人到底有多詭計多端，這一招到底有多狠，如果顏修是顏靈兒的救命恩人，那麽在顏家，她可以殺任何人，唯獨不會傷他，一丁點都不會。
大家都散開了，顏青也被文離拉開，她的眼神緊緊地盯着顏靈兒變得溫暖的面容。
靈兒看着顏修的眼睛裏裝着滿滿的柔情似水和慢慢顯出的不可置信，她的心裏驟然劇痛，比吃了毒藥還要讓她難以承受。
顏青看着那雙在受傷的眼睛，突然很後悔設了這個局，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是不是可以化解靈兒心裏的結？她狠狠地瞪着顏修，看着顏修一步步逼近，頓時火冒三丈，終于忍不住喝道，“顏修，你也下得去手嗎？”
顏修腳步頓住，拿着劍的手緊緊地握了握，靈兒不死，他就得死，有得選嗎？“護法還是不要插手的好。”說得雲淡風清。
顏青更是怒火中燒，“你……”
顏靈兒眼圈通紅，“青姐姐，我是該死的人，你不要管，要他殺死我好了，都是我咎由自取。”
顏青看向顏靈兒，一臉的悲涼。
大家都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只見顏靈兒臉上原本的溫暖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冰冷，目光一直膠着在顏修的身上。
顏青就算不想此事發生，也不敢插手，更何況人群外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會允許她插手。
通過剛剛顏家弟子的圍攻可以想見，顏靈兒的武功修為何其高，就算是顏回與之大戰，恐怕也不知誰勝誰負吧，她若拼盡全力博命一逃，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現在，她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着顏修拿着利劍靠近。
顏修一步步走到靈兒的面前，手裏的利劍一點一點刺入靈兒的心髒，甚至能聽到劍刃锉骨的聲音。
顏靈兒動也未動躲也未躲，嘴角瞬時流出止不住的血，她從始至終，眼睛一直看着顏修，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眼裏的淚，一點一點地流出來，只最後說了一句，“修哥哥，我不怪你。”
顏修松了手，靈兒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直挺挺向後倒去，顏青沖上前去護住了她，順勢跌坐在地上，抱着這個妹妹，生怕她摔疼了。
是的，這一刻的心底，雖然已經千瘡百孔，但對這個曾經疼之入骨的妹妹，仍然心疼不已。顏青雙手捂在劍傷上，傷口仍然止不住地流血，她眼裏的淚模糊了她的雙眼，“不疼不疼，妹妹不疼……”
靈兒氣息微弱，“青姐姐，你怪我嗎？”
顏青拼命搖頭，抿着嘴說不出任何話來。
靈兒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氣絕身亡。顏青狠狠地咬着嘴唇，她脫下她的大紅長衣，緩緩地，緩緩地，蓋在了靈兒的身上，遮住了那一腔熱血。
顏修見靈兒已死，對家主複命，顏青氣急，抽出文離腰中的佩劍，向顏修刺去，雖然劍術低微，但用盡畢生所學，力道十足，顏修并沒有還手，只是輕巧地避開了。
顏修清楚地知道，以顏青的能力想殺他，再來個一百年也不可能。
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顏青如此憤怒，都滿臉驚奇地看着。
顏青沒什麽功夫底子，顏修只是躲閃，最後還是文離拉住了她。
在家主的眼皮底下這麽失控地攻擊着一個因除掉黑衣人而立了大功的人，是不是太謀逆了？！
顏青也很快冷靜下來。畢竟是她設計的局引出了顏靈兒。
家主倒是沒有說什麽，只道讓顏青找到秘笈。衆人便都散開了，在冷清清的廣場之上，只留下躺在地上身體漸漸冰冷的顏靈兒。
顏青跪坐在一旁發着呆，身後站着同樣呆狀的文離，這個情景就像每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一樣，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任何的歡笑，也沒有任何的言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