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抹游魂

顏青想,她本該是恨的,她從來沒有這麽地相信一個人,被騙得千瘡百孔。而她卻怎麽都恨不起來,顏靈兒雖然只是個比她還小的孩子,但很知道疼她,每次在她身邊的時候,顏青都會靠在她的肩上或者躺在她的腿上,小睡一會兒,而這個時候的靈兒是一動也不動的,生怕吵醒她。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系變的?是從她坐上護法的位置嗎?是在為顏修打抱不平嗎?是想幫助顏修坐上護法的位置繼而坐上家主的位置嗎?這些問題,她再也無法知道答案。

顏青痛苦地閉上眼睛。這一世,她還能相信誰?還能再相信誰?

天空漸漸飄起了毛毛細雨,在這個季節落在身上,冰冰涼涼的。文離拉起了顏青,她又能難過多久呢?

而此時,遠處站着一位老人,這個老人遠遠地看着此情此景,眼裏有抹抹不掉的悲傷。

文離抱起了躺在地上的顏靈兒,和顏青一起往顏家外深谷裏走去,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挖了一個不深的坑,放靈兒進去,修了一個孤墳,找了一塊破舊的木板刻了字,立在墳前。即使是在飄着雨的深夜,她也要做完。

顏青在哭。

那個跟在遠處的老人,也在抹眼淚。

而這個時候的南苑,顏修待在他的房間裏,他的手還在抖着,他用這只手殺死了靈兒?他用左手緊緊握住他的右手也制止不了抖動。

到底是手在抖,還是心在抖?

顏靈兒感覺自己飄離了她的身體,她好慌張,好想抓住什麽回到她的身體裏,但一步也近不得,越飄越高,她……是死了嗎?死……是這種感覺嗎?

以前曾聽人說,人死後靈魂會在自己待過的地方,流連忘返三天,看看過往,看看親人和朋友……原來是真的。

她已經放棄了掙紮,飄在半空中,她看着地上的自己,看着身上蓋着的青姐姐的衣服,她難過得心都痛了,曾經她穿過很多青姐姐的衣服,她以為那是顏青對她的憐憫,她不稀罕,原來她只是不知道而已,那是顏青給她的溫暖,只給她的溫暖,從今以後,她再也穿不到了。她還想再感受一下那個溫度,不可以了嗎?

她看着青姐姐失去理智用她薄弱的武功狠狠地刺着修哥哥,她從沒見過她的青姐姐這麽憤怒過,她好想過去把他們拉開,好想對青姐姐說,不要氣,不要氣,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拼命地想沉下身去,拉住他們,但她做不到,她想她一定是急哭了,她抹抹臉,她是一個魂魄吧。魂魄是不會掉眼淚的,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嗎?她再也不能流淚了嗎?但她好想哭,怎麽辦?她再不能心疼她的青姐姐了嗎?

她錯了嗎?她是不是傷害了對她都至關重要的兩個人?她錯了,她曾經一度以為顏青對她的好都是虛情假意,她曾經一度這麽以為過,哪知終了終了,她才知道誰在拼着性命對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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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錯了,她只是想幫助顏修坐上家主,可不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好嗎?好嗎?

她無助地停留在那裏,看着散去的人群,看着她的身子在冰冷的地上,顏修也走了,離開了,臨別時,看都沒看她一眼。

人群很快就散掉了,這在顏家有什麽好奇怪的呢,她在顏家這麽多年,哪見過別人送行。哪見過修葺的墳墓,哪怕是家主死了,也是草草扔進亂葬崗了事!死了就是死了,她見得多了!

青姐姐軟軟地坐在她的身邊,她看起來好累啊,她拼命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想讓青姐姐可以像以前一樣,靠在她的腿上,睡上一覺,緩一緩疲憊的心神。可她明明都已經坐在青姐姐的身邊了,她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一會兒青姐姐,也會抛棄她而離開嗎?然後她的屍體,也會被打掃的人,扔進亂葬崗了事吧!

曾經一度以為死是一種解脫,原來,死是這麽難過的一件事。

青姐姐是在哭嗎?為她而哭嗎?她好想告訴青姐姐,不要哭了,她不值得。

她再也不能保護青姐姐了嗎?她現在說錯了,還能挽回嗎??

然後她看見,文離拉起了青姐姐,文離抱起了她冰涼的屍體,向很遠很遠的深谷走去,看她們辛苦地挖着坑,看她的小臉被青姐姐擦得幹幹淨淨,她好想過去抱住青姐姐,叫她不要做了……不要做了……她不值得。

要埋的時候,顏青嚎啕大哭,她從未見過如此痛哭的顏青,她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當她看見,破舊的木板上刻着,“吾妹顏靈兒之位”,她的心,驟然變得很痛很痛。

這一世的錯,下一世能還嗎?

她精神恍惚飄飄蕩蕩,在顏家随意走着,等她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不覺來到了南苑,看到了顏修。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修哥哥的房間呢,修哥哥很難過很難過地坐在桌邊,她好想過去撫平他眉心的愁容,她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不應該插手大人的世界?她的修哥哥是不是其實根本不需要護法的位置,更不需要家主的位置?她其實暗中保護這兩個最重要的人就行了,是不是?

她錯了,她想說抱歉,卻再沒機會了。

她看到修哥哥那一滴淚,更是心痛得無以複加。

到底是,誰抱歉了誰?

她再不願看到任何人,轉身走了出去。三天太久了,她只想卷縮在角落裏度過這三天,用這三天來悔恨自己的人生。

經過這件事情以後,顏家的氛圍變得詭異起來。秘笈還沒有找到,但真相大白,顏青不再被誣賴成偷秘笈的人,可是那個普普通通的火房丫頭,屬實給大家震到了,她的功夫是怎麽學的?到底是誰教的?又成為一個解不開的迷。最讓人心生畏懼的是,顏家……到底藏了多少高手?一時之間,顏家人不管功夫高低,都開始懷疑其餘人的實力。

顏青也從陰霾中走了出來,不管心情有多糟糕,她都不允許自己沉淪下去,因為無論是直覺還是推測,顏青都感到,家主就要開始“為難”她了。

果然,幾日後的議事堂集會。接近尾聲的時候,忽聞顏回一陣陰笑,衆弟子皆一顫。

只聽顏回緩緩道,“我最近新研制出一種毒藥,始終不得解。”環視一周,目光定在顏青身上,“青兒,不如你來試一試?”說完頓了一下,“由文離試毒,這樣你解起來也盡心些。”

文離閉起了眸子,他本已猜到,但聽聞此言,仍不能鎮定自若。

顏青不答話,低着頭,雙拳在身側緊握,怎麽會來得這麽快,她還沒想到應對的法子。

顏回也不催着,站着,安靜地等着答案。

顏青讓自己心裏漸漸平靜,緊閉的眸子已經睜開,擡頭看着顏回,恢複了以往的淡淡笑意,顏回看着這張臉,知她已經有了計較,嘴角微微上揚。

“家主,讓文離試毒,這樣的游戲玩兒起來一點也不驚心動魄,沒意思,不如這樣,我們師徒二人,押上性命做賭注,來個生死賭,如何?”顏青笑意昂揚,眼神自信無比。

顏回眼睛微眯,“那你說說,怎麽個生死賭?”

顏青站在堂前,風吹得她發絲微亂,水袖飄飄揚揚,看起來甚是美麗,見她慢慢開口道,“我們同時服下您那個沒有解藥的毒藥,誰解得開活了下來,誰就算贏了。”顏青收起笑容,微眯着眼睛看着家主,她從未有過如此放肆的态度,她一字一頓道,“您,敢,嗎?”

面對如此赤裸裸地挑釁,顏回驚愕,然後仰頭開懷大笑,這大概是顏回有生以來真正笑得如此開懷的一次。她竟敢如此,竟如此敢,這麽多年,有誰敢這麽挑釁他,他已經寂寞太久,久到他都忘了怕死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如果兩個人同時死了,顏家大亂,那是他一直想的嗎?

此刻站在大堂兩側的人都錯愕萬分,被顏青的一席話震在原地,一聲都沒有,心裏都盤旋着一句話,顏青……是瘋了嗎?

而文離是萬萬沒有想到顏青竟然能為他做到這般地步。怎麽會?那個惜命的姑娘,怎麽可能為他冒險?他不相信地看着。

顏回收住笑,慢慢走下石階,走到顏青的面前。

顏青高高昂起頭看着他,不悲不吭。

顏回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顏青的眸子,似乎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這應該是顏回第一次如此認真吧,顏青想,撇開現在這種狀況,原來不管一個男人如何,認真起來都會讓人印象深刻。

顏回問,“你是認真的嗎?”說着拿出藥盒,“這可是沒有解藥的。也沒人真正服用過,至于多久會發作,也許兩天,也許五天。”

顏青嘴角一翹,“家主,我從沒如此認真過,用生命做賭注的賭局,您敢,我就敢。”

顏回的藥盒拿到顏青的面前,顏青伸手撚出一顆,紫色,放在鼻前聞了一下,能辨出味道的只有幾種,顏回一笑,又拿出兩顆,一顆又遞給顏青,“這個給你研究解藥的。”

顏青自然接過。旁邊的人遞過來兩杯水,顏青拿來一杯,呈給家主,自己又拿來一杯。

“您吃了,我不吃,我怕是死得比吃了毒藥還要慘!而反過來,我吃了您沒吃,我就算是枉死了!”聲音一頓,接着說道,“但我相信,當着這麽多顏家人的面,您不會這麽無恥的!”

此時顏青身後的文離再不敢不信,一把抓住顏青的袖子,“姑娘,不要。”

顏青回眸一笑,“不信我嗎?”自信滿滿地深看了他一眼,文離緩緩松了手,姑娘是有了對策嗎?

顏青把藥丸放嘴裏,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再凝視着家主。

顏回疑惑了,就在剛剛,他也以為顏青不敢,親眼見到她的勇敢,比他此生的任何一場厮殺都讓他震撼,他眼裏的玩味更加重了,在她不知道毒藥配方的情況下,竟然敢吃下他親自調配的毒藥,她要怎麽解?她這麽謀定而後動的人,到底有什麽把握敢這麽做。

顏回同樣的動作吞了毒藥,顏青見了,行禮告別。

顏回看着顏青的背影,也負手離開了。滿大廳的人,都被眼前發生的事情震撼住了。而那些對護法和家主之位蠢蠢欲動之人,更是眼睛裏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到底,誰會成就誰?

回到主屋的顏回,坐在桌前,寫起了方子,實際上在此之前,只對制毒有興趣的他并沒有研究解藥。仔細考量了幾遍方子,默記在心裏,把方子扔在火爐裏燒為灰燼。

顏回看着火爐裏一點點化為灰燼的方子,邪惡地笑了,顏青呀顏青,有一味藥,你肯定查不出也想不到,真想看看你死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表情,會是不甘心嗎?

話說回來,還真舍不得你死呢,要不要救你然後再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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