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陷入地洞(四)
一個藤條到頭了,但仍看不清腳下。挂在那裏是撐不了多久的,周邊還有沒有藤條他也看不到。
無詭略一沉思,竟如蕩秋千一般,腳碰到石壁的一瞬間,無詭腳踏石壁走了兩步猛地一蹬,他們竟繞起了大圈,無詭眼見不遠處一個藤條,身體就已掠出,抓住了那個藤條,又滑下了些才抓穩。
“顏青,我父親派人抓你,全是因我而起,你恨過我,厭惡過我嗎?”無詭一方面是跟她說話,怕她睡了,另一方面,是問出了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
顏青昏昏噩噩,“沒有,我倒是羨慕過你。一個父親為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都不是錯事。”
可憐她注定不會有這樣的經歷。如果她的父母在世,她一定是個事事都靠父母拿主意的幸福姑娘吧!
順着藤條而下,霧氣也開始淡薄了,向下看去能視清物,但卻吓得無詭一身冷汗,頓時僵住了身體。
顏青感覺他的異樣也看了下去,頓時脊背發涼,不能自已。
與其說這是個大洞,倒不如說這是個蟒蛇窩,而洞下方原本應該冬眠的蟒,卻沒有在冬眠。
這條巨蟒有半丈粗,盤在洞底如同一座小山。這座“小山”旁邊是一個冰水潭。潭中漆黑不知深淺。是白蟒。
“是條巨蟒,無毒。”雖然無毒,但生吞了他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無詭倒是笑了,“顏青,皇天不負有心人,你的第一個解藥來了,我說什麽也會替你挖來。”
他看到的是她的解藥,而不是他的處境嗎?她竟然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
“可是……這樣背着我懸在半空也于事無補,遲早你會體力不支而摔下去。”
無詭點頭,“看來只能拼一次了。”但他沒有輕舉妄動。
顏青意識有些模糊,視力開始不清,無詭往崖壁上看去,見有一處一丈寬的平臺,離洞底有些距離,應該不是巨蟒的攻擊範圍,于是蕩起藤條,掠起身體,身體竄出去五六丈,摔到石壁之上,無詭抽出匕首插進石壁裏順石壁而下才落在石臺上。
他把顏青放在石臺上,“顏青,等我。”顏青靠在石壁上想伸手抓住他,但他的人已經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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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可以校場點兵,可以縱橫天下,可以謀權篡位,但偏偏不該為她去對付一條巨蟒。
可顏青看不清楚,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在發生什麽。
無詭自石臺飛身落下,落在了巨蟒的面前,巨蟒蠕動着身體,好似一個冬天都沒有吃東西,興奮了起來。
晃動着腦袋。突然張開它的血盆大口,猛地向他咬去。
無詭翻身跳出兩丈開外,人又騰空掠起。他自從回到朝堂以後,已經很少練武,因為怕被瞧出他曾經的一點一滴,但他的武功卻從沒有落下,輕功也沒有落下。
他使出了畢生所學,腳點蛇身,人已經站在了巨蟒的頭上,揚起手中匕首,直插入它的眼睛。動作又快又狠,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巨蟒劇痛,猛晃着頭,無詭身體不穩,從空中摔落在蟒蛇身上,巨蟒似有感知,收緊它的身體,将無詭困在其中,蟒身越抽越緊越抽越緊,無詭的臉越來越白,他再次操起匕首,刺入蟒的身體,但它竟然沒有任何反應,無詭猛一用力,将匕首向旁劃去,生生把巨蟒切開一個大口,巨蟒猛地一松,無詭才抽身騰空而起,竄出老遠,單膝跪在地上喘息。身體如同散了架一般。
“公子,公子?你怎麽樣?”顏青焦急地問道,因看不清,不知他狀況如何,臉上寫滿了不安。
無詭聽到這個聲音,嘴角微翹,滿臉的汗,說道,“放心,我好得狠。”聲音無比堅定,字字透着讓人安心的味道。
聽到她擔心的聲音他便知道,他不光要送她出去,還要替她解毒,他站起了來,聲音略高一度,“放心吧,離死還遠着呢!”剛一說完,無詭又一次掠起,單腳踏在它的身體之上,再一次掠起,使出他生平最好的輕功,帶着堅定的意志,操起匕首,對準了它另外一只眼睛。
哪知巨蟒猛地一甩,無詭眼看着被甩出去的身體卻沒有甩出去,原來他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它的身體裏,巨蟒又欲将身體卷縮,無詭反應迅速,若再次被它卷上,恐怕真的一命嗚呼了,他再次掠起身體,手中的匕首在它的白色肚皮上劃去,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那巨蟒張開大口,一口吞了他。
因不能視物,顏青的耳力頓覺好了起來,本是能聽到他的聲音,但頃刻間,他的聲音沒有了,她心慌。
想看清,但無論怎麽睜大眼睛,都一片模糊。
她閉起眼睛,凝神靜氣,片刻,再睜開眼睛之時,眼睛裏是一片清明。
此刻的她本該是渾身冰冷地顫抖,但現在,依然渾身冰冷,卻不顫抖了。
她站在石臺之上向下看去,巨蟒在微微蠕動,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哪裏都沒有,地上,它的身上,空中,石壁上,藤條上,都沒有。
難道被它吃了?顏青瞬間覺得憤怒和悲傷在抽痛她的心,她抽出匕首,由石臺之上跳下,“你吃了他?”
顏青的聲音冰冷,冰冷得如同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巨蟒突然不動了,聽到這個聲音就在看着她,用那一只沒瞎的眼睛看着這個看起來很憔悴又不容侵犯的姑娘。
“你吃了他?”顏青冰冷的聲音再起。
巨蟒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顏青眸子驟冷,一聲大喝,“你還給我。”顏青本不該用輕功,她一用輕功,腹中就是劇痛,劇痛到瞬間輕功化為烏有,但這一次,顏青忍着劇痛,身體淩空而起,落在它的身上,再掠起身體,緊皺着眉咬着唇。
沒有人可以沒經過她的允許就要了他的命,就算你是要成仙的巨蟒也不行。她只有這一個念頭而已。她掠起身體落在它的頭上,巨蟒好似沒有時間管她,身體蠕動得越來越大,顏青割了手指,“你不知道吧,我的血也是劇毒,我要殺了你。”
血滴在它那個已經瞎了的眼睛裏,迅速溶了進去,它猛甩了一下頭,顏青橫着摔了出去,這一次,她沒有提輕功,這一次,她沒有任何生存的念頭,在她的腦子裏,沒有父母的死,沒有報仇,只有,他的人沒了。
她摔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那只小狼跑過去站在了顏青的身前,沖着巨蟒呲牙咧嘴,直到那巨蟒的頭無力地垂在地上。
顏青的最後意識,便是這一幕,然後就累得閉上了眼睛,昏睡了過去。
這時巨蟒的腹中竟然有聲音,小狼好像也感知到了什麽,跑過去用牙撕咬,一個匕首尖從蟒腹內穿出,劃開了一個大口,無詭竟從裏面爬了出來。小狼歡快地叫,又往顏青身邊跑,這時無詭才看到顏青,和她不斷流血的手。
“傻姑娘,你是為救我嗎?”為她包紮了傷口,靠在牆上喘息了一會兒,又挖出了白蟒的苦膽,放好。
他身上難受無比,那些粘液仿佛會腐蝕他的每一寸肌膚,他跳下了水潭,洗去粘液,水潭的水極冰,他正要爬上岸,卻突然感到一陣異動,還未作出反應,就從身下伸出一個巨大的頭,竟是一條黑蟒。
死了一個差點要他們命的白蟒,又來個黑蟒?
無詭跳下水潭,手裏的匕首直插入它的身體內,向蟒的尾部劃去,黑蟒掙紮了一下,也躺下了。
無詭想起顏青說的琉璃魚,琉璃魚是極為少見的品種,卻易生長在冰水潭中,無詭一不做二不休,在水潭中尋找起了琉璃魚,琉璃魚就算是常見,也不易尋找,因為琉璃魚通體透明,只有拿出水中才能看出它的光彩。
可是正因黑蟒的血染紅了水潭,反而好找了一些,無詭抓住了一條琉璃魚,才拖着冰凍的身體上岸。生火暖了好久才緩過來。
顏青也逐漸清醒。“公子……?你還活着?”
無詭點頭,笑着,“不光沒死,還為你找到兩樣解藥。”他指着旁邊兩個東西說道,“這是白蟒的蛇膽,這是琉璃魚,還有那個蛇的蛇毒沒有找到,那個什麽蛇,通常在哪裏?”
顏青笑了,上天總算給了她一條活路,不,是無詭給了她一條活路,“那要看運氣了。”顏青答道。
“運氣?”無詭皺眉。
“現在的小蛇應該在冬眠吧,也許在某個可以看見的小蛇洞裏,也許洞口被掩蓋,更也許找不到。”顏青緩緩說道,事實上可以找到這白蟒的苦膽和琉璃魚她已經很意外了,但也許偏偏最好找的反而找不到。
無詭一笑,“那好,姑娘暫且等着我的好消息。”說完,他真的特別特別認真地尋找可能是蛇洞的洞口。
“仲孫無詭,你到底知道不知道這有多難?你真的是因為在意我嗎?”顏青皺眉,說道。
無詭站起身子,“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顏青。”又笑了笑,“不管有多難,我都要試,我曾經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是在江湖之上遇到你,如果我在那時那刻遇到你,那麽我還願意回到朝堂之上嗎?不,我寧可忤逆父親的意思,我多麽想放蕩不羁,與你浪跡天涯?可惜,到今天我們偏偏都不能了,我們偏偏都背負着責任,我不允許自己放任感情,可是顏青,現在,沒有官場,沒有江湖,只有你和我,這樣的時光雖然是我人生中最難的時光,卻也是我最美好的時光,顏青,在這裏,我願意放任我自己。”
顏青目瞪口呆,但卻偏偏相信,在這裏的每一個瞬間,他們都是真誠的,她愣了一小下,才緩緩道,“那是劇毒蛇,你要小心。”
無詭點頭。
後來也不知道找了多久,顏青睡了又醒了,卻還在看見無詭在找,顏青嘴角翹翹,只覺得,就算是死在這裏,倒也沒那麽遺憾了。
如果爹娘知道她雖然沒有報仇,卻有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陪在身邊,他們會不會原諒她的不堅定?原諒她暫時的軟弱?
無詭拎起一條蛇,“是這個嗎?”
顏青眯着眼睛,看看蛇身,搖搖頭,“那只是一條土色花蛇而已。”
“你怎麽會認得這麽多的蛇?”無詭一邊找着,一邊問着。
“師父教的。”顏青微笑答道。
“顏回?”這倒是令無詭詫異了。
顏青笑意更深了,“我的師父不是顏回,是顏回的大師兄,他偶爾回顏家就會教我,我身子極輕,只能練些輕功,在武學上不會有什麽造詣,于是師父教我學藥,毒也是藥,我愚笨得很,只能靠後天努力,而幸好,藥這個東西不需要有多聰明,……我好學并不是我想學,而是我怕死。你知道的,在顏家活着很難,我要活着。”
“所以,你在顏家才成為用毒制毒數一數二的高手?”無詭問。
“也許吧?你可知,顏回并沒有真的想殺我,從頭到尾,都是我想殺他,他知道所有,卻偏偏不殺我,只因為他大師兄喜歡我,那個從來都沒喜歡過他沒在意過他的大師兄,甚至想除掉他的大師兄,只因師父喜歡我。他既知我是他的仇人,也知我是他大師兄在意的人,說起來,這還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顏家裏哪有什麽快樂的事,哪一件事拿出來不是滿滿的悲傷,每個人不都是滿滿的疲憊?
那真是一個冰冷的地方,是一個讓人時時刻刻都想逃開的地方。
師父想讓那個地方遠離江湖或者保持江湖中立,但實際上,她只有盡力而已,可是她心裏知道,江湖就是一個有紛争的地方,逃也只能逃得了一時而已。
無詭又拿起一條蛇,“這個是嗎?”
有些遠,顏青看不到,無詭拿給小狼,小狼叼着小蛇跑到顏青的面前。
“這個也不是,算了,不要找了。”顏青見他略為疲憊,說道。
“我一定會找到的。”無詭這麽說道,動作未停。
從前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的顏青此刻本該去找的,但她沒有去,她本該抓住任何可以生存的希望,可是她現在偏偏在放任自己,再堅強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
她此刻的放任自己,她的懦弱,是因為有仲孫無詭在為她努力嗎?她什麽時候也變得會依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