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節

蒲公英飛行器的速度,每小時可以飛到五百公裏,不可謂低。不過麻煩就在于,這玩意兒的方向不好控制,随着風向會随機改變。

這一弊端在不久之後就表現了出來。話說大家舒舒服服躺在花瓣上面,希望在空中度過一段美妙的漂浮時間,甚至桃紅還摸出了眼罩要睡覺,卻在大半個小時之後發現自己在空中轉啊轉啊,轉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趴在蒲公英邊俯瞰,一座莊嚴美麗的綠城在望,青銅色的大門,鳥臉保安在睡覺~~~~~。作為一個警惕性很高的人,山狗立刻吼了一嗓子:“鬼打牆啊!”翻身就要

銀灰一把拉住他,郁悶的說:“打你個頭啊,這是風向變了。。”

碧綠搖搖頭:“哎呀,研究那麽久,蒲公英始終抗拒我們加方向盤的設計,上次就是想去巴西,結果被臺風吹去了北極,讨厭,真讨厭。”

說着說着,那風不但沒有刮對方向,而且直接就歇菜了,風勢一收,大家齊聲大叫,随着蒲公英一頭載在地裏,搞到滿頭滿臉都是沙。山狗掙紮中一腿踢中了桃紅的臉,桃紅一怒,尾巴狂擺,誤傷碧綠的屁股,碧綠倒栽蔥在沙子裏,雙手亂甩,揪住了銀灰的鼻子,銀灰不甘無所作為,也大開大放,亂打一氣,忽然發現自己抓住的東西毛毛松松,手感與山狗或自己兄弟身上任何部位都迥異,心裏剛剛一凜,猛然間自己身體已經脫離了地球引力的控制,嗖的一聲高高飛起,直入碧空。

如此變起倉促,大家都停下厮打來看,咦,這不是鳳凰嗎?你跑這裏來做啥?

果然面前是鳳凰。她一臉納悶的搭着涼棚往空中看,不知道多少公裏以外有個小小的黑點,還在自由的飛翔當中。一邊還嘀咕着:“這是誰呀?幹嗎抓我翅膀?”

見了她那麽多次,大家終于在今天注意到她原來是有翅膀的。平常她都穿一件中國式的對襟上衣,背後總有點鼓鼓的,山狗一直認為是人家駝背,為免她傷心, 從來沒問過怎麽回事。今天鳳凰很豪放,穿的是工裝背心,皮膚十分光潔誘人,不過在背部肋下就奇跡誕生,有兩只光彩奪目,五色迷絢的巨大翅膀。其中一直曲折帖服,另外一只卻有點亂亂的樣子,如果檢測指紋的話,就可以發現原來是被銀灰亂抓抓的。而後者也得到了他應有的代價,至今還在外氣層。

山狗戳戳鳳凰——很謹慎的避開了她的翅膀周圍地區,直接戳的是腦門——問:“你在這幹嗎?”她瞪着眼睛:“我遠遠看見你們在空中旋了,想來問你去做什麽啊,結果跑出來就看到你們一頭栽下來,而且還抓我翅膀。”

山狗指指天上:“一抓,結果就那麽高?”

鳳凰有點不好意思:“恩恩,沒防住本能,扇了它一下。”

這話令大家福至心靈,既然它的翅膀功能可以與芭蕉扇一比——除了不能下雨以外——,那不如把選定方向,把大家一扇扇去目的地好了。鳳凰對這個提議也很贊同:“好啊好啊,你們要去哪裏?”

山狗看着蚯蚓,桃紅聳聳肩膀,然後對着空中大喊:“老大,我們要從哪裏回去?”

等了半天,音速真慢啊,傳來隐約一句話:”巴黎,巴黎~~~~>”

鳳凰大喜:“巴黎,我也要去,我要去買衣服換季了。”

換季?撒哈拉有什麽季可以換?溫度二十六,濕度七十,沒得變的。

Advertisement

鳳凰不以為然:“天不換季人換季嘛,不然做女人有什麽樂趣。”

山狗惟惟而退,他雖然沒有婚姻生活和花天酒地的經驗,不過一直牢牢守着從前豬哥告誡過他的兩句話:“無論對方是什麽模樣,如果他認為自己是女人,就一定要當他是女人。”第二句話是:“無論如何,不要和女人争辯。”當然,其實對他最有威懾力的是第三句話,那就是:“否則,會死的。”山狗還年輕,實在不想死。

既然說了要去巴黎,鳳凰就飛奔回城裏去拿行禮,走前精确估計了銀灰掉回地面的時間,怎麽也還要個幾十分鐘,大家被曬得實在不善,碧綠只要唉聲嘆氣從口袋裏摸了一棵仙人掌出來種下,這棵仙人掌沒有任何特異功能,唯一優點是夠大,非常大,而且長得比蘑菇都快,兩分鐘裏長出了三十平方米的陰影面積,大家坐在下面乘涼吹牛,比變成脫水蔬菜要快樂很多。

這麽耗了一會,忽然有一陣呼嘯聲隐約傳來,山狗懶懶擡頭說:“喂,是銀灰下來了嗎?好象提前了一會啊。”

桃紅豎起耳朵聽了聽,疑惑的說:“不對呀,好象是體積很大的東西啊,難道說銀灰在空中受熱膨脹了?沒道理。”

這些沒有常識的文盲們很快就被事實打翻在地,而是是真的打翻了在地,再壓上兩千斤。因為那破空飛來的東西,是牛花花幫鳳凰蓋的那所小鳥巢房子。而鳳凰随後飛來,非常完美的剛巧接下落地的銀灰,當她興高采烈的說:“我們出發啦”的時候,發現原來鳥巢落地的地方歪着一棵好大的仙人掌,而其他人統統都不見了。

香榭麗舍大道中心.天氣正好,行人靜靜,有風東來,其勢驚人。為什麽驚人?因為刮來了一棟房子落地。驚動許多民衆顧之以目,詫異莫名。只見那只晶瑩奇巧的鳳凰巢端端正正卧在路中,停了一刻,開在頂上的菱形門悄然向兩邊滑開,四顆好奇的頭顱伸了出來,八只眼睛四下看,發出贊嘆道:“好啊好啊,真的到了也,果然很快。”

對鳳凰的雙翅之力贊美了兩聲,三條蚯蚓從頭到尾都化了人形,衣冠楚楚下得地去,志得意滿四處瞄,一面揮舞着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手杖,眼角含淚道:“天可憐見啊,終于又回來這花花世界,這回打我們也不要走了。”山狗跟在後面,仔細看它們,咦,變得好啊,臉容清俊,身材均勻,衣裳華貴,除了本形沒骨頭,所以走路的時候有點軟軟不着力外,都是一等一的佳公子。他一時興起,湊上去對碧綠說:“哎,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有沒有興趣去坐臺?我保證你們只坐素的,決不失身~~~”。

碧綠斜斜望他一眼,懶洋洋說:“可不可以保證我們一定失身啊。不堕落,不快樂,不如不做。”山狗面有難色的打量了它們一下,聳聳肩:“算了,身體實在不過關。”桃紅嗤一聲:“吃了磨刀水,秀氣在內頭,嘿嘿,沒見識過吧。”山狗擺擺手:“不必了,我不喜歡男蚯蚓的。”

這番對話間,四位已經全部走到了街道上,天氣正好,美女如雲,一派升平氣象。銀灰對着一位高挑豐滿的金發女郎吹罷口哨,正贊嘆着:“黑色小可愛,冷豔,冷豔,這風景好久不見,當真冰火兩重天。”轉身看見大家裝做聊天,神色間多少有點鄙視,由不得便争辯道:“喂,我沒說錯啊,想想這幾年,我的天,我花了無數工夫改造各類化妝與美容植物四處免費派送,結果街上走的那些,你說,叫什麽撒哈拉之眼嘛,一早應該叫侏羅紀公園。”山狗咳嗽了兩聲,仔細想想有幾位大姐不遠千裏去給自己買過內衣褲,做人實在不可白眼狼,最後決定選擇倒向公平公正公開的那一頭,委婉的說:“恩,恩,其實心裏美還是很重要的。”銀灰白他一眼:“你說的是蘿蔔嗎?我自己會種,不勞你了。”

他們兩個鬥嘴,桃紅就想起了一件事,對碧綠說:“喂,給山狗換件衣服啦,他這個樣子,等一下進不去餐廳的。”山狗看看自己,沒什麽不好啊,這已經是出來吃飯的最高級別裝束了,正裝啊,打了FULL TIE的。桃紅沒好氣的一把摘下他那個打得規規矩矩的領結,教育道:“兄弟,即使有一朵玫瑰在垃圾場裏盛開,垃圾場也不會因此變成伊甸園,拜托你下次打TIE的時候,順便穿件長袖啦。”山狗低頭看看自己的灰白色汗衫和人字拖鞋,翻了翻白眼。

既然對他的自覺沒什麽好指望,桃紅決定親自動手。它從自己口袋裏摸啊摸啊,摸出一顆小小的灰色種子,蹲下身來,在山狗的踝骨處用力一掐,随着山狗怪叫擾民,一滴鮮豔的血珠泌出,桃紅小心的将那種子往血珠上一沾,少許粉色的嫩芽便怒然破出,貼着山狗的身體,生長,纏繞,扶搖而上。山狗覺得癢癢的,問蚯蚓:“這是什麽?牛花花的徒弟?”桃紅搖搖頭:“工作方法有點像,不過不一樣的。這是桑樹種。”

桑樹種?可以做什麽?答案是,可以做衣服。

既然桃紅說此桑樹裁縫的工作方法和牛花花有一點相似,山狗想象中,自己大約會很快被包裹在一層亮晶晶的汁液裏,然後就好象那些芭蕾演員一樣,整個人凹凸有致,纖毫畢現起來,說不得,今天要好好在巴黎街頭展示一番自家倒三角的火辣身材,出把風頭。

他想得正美,卻感覺那粉嫩樹芽雖然在他遍身游離,卻始終點到即止,決不戀棧,更沒有要和他肌膚相親的意思。到了最後,幹脆竄出衣領,從他後腦勺一個倒栽蔥穩穩落地,銀灰上前揀起來,看看旁邊有個花圃,過去往地裏一丢,回來說:“要等個十幾分鐘呢,我們先去那邊喝杯咖啡。”

拿鐵,奶泡在咖啡濃香上彷徨,滾燙。第一口還沾在舌尖,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字正腔圓的法文鬼叫:“Oh !mon Dieu!”(眼睛看看寫錯沒?我不記得法文是不是這樣說的了)

山狗一邊對着咖啡杯大吹其氣,一邊忙不疊轉過身瞧,只見剛才丢下桑樹種的花圃邊,站着一個年紀決不算輕,模樣卻極為優雅漂亮的男子,手裏抓了一團粉紅色的東西,正上上下下的看,滿臉迷惑之色,呼之欲出。雖說一生人有半生當土鼈,塵世幾十年,畢竟還是沒有白活,眼看此人氣度非凡,決非小可,山狗頓時起了一陣兔死狐悲的傷感,對桃紅嘆息道:“唉,經濟不景氣啊,氣質這麽好,還要來揀垃圾。”桃紅冷眼對他一瞄,猛然雙腿踢出,山狗猝不及防,被踢得整個人向後飛身撲起,眼看無巧不巧,就要砸在那個男人身上。好山狗,硬是在空中使出鐵板橋工夫,沉身下墜,小小一個翻身,剛好擦着那男人的高鼻子安全降落,兩人面面相觑,相距不過兩厘米。須臾山狗大叫一聲,撤身後退,一挽袖子要回去找蚯蚓算帳,卻聽到桃紅遙遙喊:“喂,那是你的衣服,拿回來啊。”

我的衣服?

這坨粉紅色的,軟搭搭的,沒頭沒腦的東西?

那三個家夥在咖啡桌邊拼老命的點頭,示意正是正是。山狗摸了摸腦袋,一把搶過來,迎風一抖,奇了。

在刻板與浮誇之間,在疑問與自大之間,在炫耀與封閉之間,在同性戀美男子與異性戀王八蛋之間。有一種平衡存在。

在米蘭站和狀元坊之間,在左岸咖啡與洞洞舞廳之間,在非尼克斯和豬八戒之間,在軟紅十丈與白飯如霜之間,有一種協調存在。

具體而微到此刻出現在山狗面前的襯衣,如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就是天衣無縫。這裏存在兩種解釋,第一,它真的沒縫,一條縫都沒有,整件渾然一體。第二,這件襯衣的顏色,氣質,品位,甚至耷拉在山狗手上的形态,都是與眼下旖旎風光,尺外咖啡餘香,身側清俊男子,配得堪堪恰恰,如魚得水,天與衣,毫無罅隙。衆人驚豔,片刻,那三條蚯蚓忍不住也鼓起掌來,贊道:“桑桑兒,你的成衣大法練到第幾層了,效果可喜啊。”從桃紅的袖子裏,有一個細細聲音便傳來:“差最後一層就完工了,可惜,總有一個問題無法解決。”銀灰問:“什麽問題?”那聲音道:“你看看山狗就知道了。”

那邊,兩分鐘震懾過去,山狗以他不可思議的适應力恢複了常态,大大咧咧便将那襯衣披上身,好似血雨污舍利,牛糞蓋鮮花,瞬間華輝凋謝,光色全失。他身邊那位被驚豔到的兄弟都吓了一跳,磨蹭兩下,撒腿走了。山狗不知情,兀自興致勃勃問蚯蚓:“怎麽樣,怎麽樣,好看嗎?”

桃紅袖子裏的聲音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鏡花水月,鏡花水月,形在人不合。這一關,我總是過不了。算了,贊助點錢給你們,去隔壁阿瑪尼買一件湊合湊合吧。”

桑樹種放下豪言如許,三條蚯蚓也不準備和他客氣,拉上山狗,就要去買衣服。誰知遭遇到這位單細胞生物的滿臉詫異:“買衣服?這裏現成不是有一件?”他一邊說一邊在自己前襟上摸來摸去,長年種菜買菜的一雙大手摩擦着細膩的質料,隐約可聽得到沙沙聲,大家呆呆的看着他,良久碧綠搖搖頭:“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此時一陣風來,山狗頭上群花搖曳,招惹來數只蝴蝶,翩翩之中,仿佛對碧綠這一聲長嘆都起了深切同感。

靠着死拉活拽,山狗終于勉強同意去買件襯衣打打底子。剛要走,想起不對:“喂,鳳凰呢?把我們連房子帶人扇來,她自己跑哪裏去了?”

桃紅眼皮都沒擡,篤定的說:“一定是自己買衣服去了。”

山狗瞧瞧周圍,有點不相信:“你怎麽知道。”

桃紅睜着自己無辜CJ(連我都被搞吐,菊花教徒的力量,不可謂不驚人,佩服啊)的眼睛,四十五度的向天上瞄了一眼,慢騰騰的說:“我剛才看到她在我頭頂上飛過去的,就方向來看,多半是蒙恬大道,喂,她有沒有錢的?那麽興奮是不是要去搶人家啊。”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想蒙恬道上随便哪家店裏随便蝦米東西,都值山狗去賣一年菜,鳳凰會不會在惱羞成怒下幹脆使出無敵真空法,讓所有店面出空,然後在空中随便打撈幾件走人,實在是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

帶着這一點點顧慮,大家決定趕緊開溜。不過那所房子雖然體積不大,不過實在太過漂亮,已經有許多人圍觀指點,從群衆評論來看,都認為是某位藝術家放到這裏來作公衆展示的,并對他發出了由衷的贊美。銀灰都已經把化解液拿出來要把房子融掉了,捏在手裏半天,長嘆一口氣說:“不能對法國人民的藝術修養不負責啊,我們留着它吧,回頭等鳳凰自己來取。”

山狗靈機一動,到街邊找了一張紙,向桃紅要了一點鳳仙花汁,寫上三個字:“非賣品”,上去啪的貼在鳥巢上。回頭拉着蚯蚓們走了,碧綠一邊走一邊回頭說:“你寫的中文啊,人家認識嗎?”他懶洋洋回答:“會有人認識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