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節
一輪有的沒的搞完。大家晃晃悠悠轉了身,哼着歌兒就要走。山狗見蚯蚓們東張西望,信步而行,心裏未免有點納悶。不是說要趕回青陸去看看為什麽族中聖物會自己跑路去撒哈拉的嗎?怎麽一到這花花世界,就把這檔事給忘記了?桃紅諱莫如深向他笑笑:“別急,跟着我們走就好了。”
大家就這麽走,一路向兩邊的商店櫥窗行注目禮:今季重新流行回了毛皮,華貴顏色當道,滿街紫醉金迷。山狗看着看着,油然想起從前在獵人紐約總部當班的時候,人人都在發呆,只有豬哥跑去逛街,而且逛得還非常有心得,經常一陣風沖進會議室,無論是理事長在長篇大論的放狗屁,還是夢裏紗在教育大家如何學習儒家美好傳統,但凡發獎金就要互相退讓三個回合以上,他都要當仁不讓的擠上前去,運起獅子吼的功夫大喝一聲:“巴利減價,五折啊,快去買。”或者“LV不用排隊,放量供應啊。”
等他喊完,會議室裏所有的女性工作人員都會神奇的消失,并且利用總部的機密空間通道,在片刻後同時大批量出現在目的地。想起來豬哥真是有本事啊,他雖然沒有每次都說真話,可是也沒有每次都假話,虛虛實實之間,讓人真正欲罷不能,所以大家次次都會上當。一開始山狗覺得他這種行為的性質完全是損人不利己,白開心。但時間久了發現,豬哥絕對是有所圖的,而他圖的就是----
獵人總部食堂裏的紅燒肉!
該紅燒肉,用辟塵的話來說,是人類廚師在普天之下所有經典美食之中,唯一比犀牛做得好的。而且這種好法,還不是一點點,是很多很多。它曾經冒着被抓現行的危險潛入獵人廚房,将那位燒肉廚師做菜的過程錄象,回去仔細揣摩,再三嘗試,連挑鹽巴下醬油的手勢幅度都學了十二成相似,做出來的那一道紅燒肉,還是只能換來豬哥的一聲嘆息。辟塵百思不得其解,暴跳之下,決定前去殺掉該廚師,使此肉絕種。
公道的說,它雖然是頭智慧超群的犀牛,在這件事情上面,很顯然是犯了關心則亂的錯誤。肉好吃是誰評判的?豬哥而已。殺掉那位廚師,未必沒有下一位出現,要保證自己的頭牌地位,要麽發奮圖牆,實在圖不牢,也應該去殺掉豬哥啊。(天下被第三者害過的人們,切記這一點,要絕第三者後患,最堅決徹底的方法,就是把老公或老婆幹掉啦。)
這件事情的結束是這樣的,為了不死人,山狗受豬哥之托,前去說服辟塵,曰:犀牛做紅燒肉沒有人做得好吃,主要原因是犀牛長得比較像豬,燒之不忍。而人類在自然界中什麽都不像,就算像也沒什麽好處,猴子都被拿來吃腦子。所以做任何事情都很徹底。紅燒肉好吃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案例而已。辟塵聽了恍然大悟,從此平心靜氣不說,去菜市場買肉,總是會充滿愛心的摸摸案板上的豬頭,表示一點同宗的感情。
如此巴黎,如此華麗,令人聯想的,居然是豬哥,真是沒語言。山狗正欲湊上前去和蚯蚓們共同感嘆一下這記憶的不可控制,忽然見它們一轉,走進了一個絕不應該是它們走進去的地方。
巴黎國家歌劇院。
全世界最奢華的地方之一。1861年建起,一直搞了十五年才搞完。花掉法國政府無數銀子,并且還在繼續花下去。光門就有兩千多扇,鑰匙七千多把,那個管鑰匙的人要是随身把那些玩意都帶上,走路肯定其慢無比。每年在這裏進行的表演,無論是畫展,時裝秀,還是歌劇芭蕾舞劇,都是頂級之選,決非濫竽。
且看門口指示牌顯示,最近正在上演的歌劇劇目是“浮士德的沉淪”。浮士德啊,尾随着三條蚯蚓一路行進去,山狗打破頭也想不明白,難道它們在沙漠裏呆得久了,居然連藝術品位這種東西都憋出來了?
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三條蚯蚓~~~~咱們也将就一下。山狗緊走兩步,頭上花草晃啊晃的,沖上去拉住桃紅:“幹嗎來看歌劇啊?不是要趕回青陸去嗎?”
這麽交關緊要的問題,居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桃紅它們一味急走,越過為數不少,但是都保持安靜的各國游客,一直走到了歌劇院中心那巨大舞臺。它們不曉得用了什麽障眼法,經過來來往往的人,還有為晚上演出在安排器材的許多工作人員,居然暢行無阻,從舞臺旁邊一轉,直接跑去了後臺。山狗是個老實人,又有多年沒做過賊了,未免有點擔心,小跑着跟住蚯蚓們,還閉上嘴巴不出大氣,盡量保持低調,低調。
後臺無人,熱鬧已盡,新歡未來,再華貴的地方,都有點冷靜靜的。山狗眼睜睜看着銀灰它們踏上了後臺與舞臺中間那一條窄長的器材走廊,還回頭向他招手:“快點來。、”
他嘀咕着湊上去:“你們要藏在這裏偷窺啊?給人拉住會被抓去打死的。”
銀灰臉色相當嚴肅,雙手一拍,身子一旋,從那套小西裝的後襟下,一條尾巴冷不丁翹了出來,吓了山狗一跳,再看,桃紅和碧綠也都依樣畫葫蘆,三位以背相向,尾巴尖一搭,左右互盤,最後竟然打出了個十分古怪的結:看上去是一個扁扁的橢圓,中心一點,如同一只閉上的眼睛。山狗歪着頭看着那疑真疑幻的眼睛,腦海如同一鍋開水,沸騰不停,許多光怪片段不停閃過,甚至還可以清晰的聽到劈啪劈啪的聲音,一種奇怪的熟悉感覺伴随着對這眼睛的印象在心中浮現,是很久很久以前,經歷過的,似乎同樣的場景。事實上,在這幾天中,類似的感覺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也許是因為含羞草的根須越來越深入了吧。當所謂的真正記憶全盤出現的時候,到底面前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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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碧綠,桃紅,三條小尾巴勾搭在一起,皮膚顏色似乎不停流動,竟仿佛漸漸混合起來,直到将中心那只眼混合成為一種奇特的粉色,如磷光般閃耀,然後,慢慢睜開。沒有瞳仁,不見視網膜,沒有眼白眼黑。
從那張開的眼睛形狀中心,長出來的,是一條奇妙的藤狀物。軟弱的,纖細的,通透如玉,五色流光。那麽滴溜溜的長出來,一直一直向上延伸而去,随着山狗的目光所及,挺挺的,沒入了高曠的劇院上空,似乎要穿透那穹隆,一直破入青天一般。銀灰對山狗一努嘴:“爬!”
山狗楞了楞,不知道如何想的,居然屁都沒多放一個,将自己褲腳一挽,伸手抓住那條藤,臂膀上一使勁,身子就貼了上去。不過上了兩步,他就雙腳一交叉,對銀灰喊道:“撐得住不?”
桃紅吼了他一聲:“撐得住你也要快點爬呀,大哥,你以為背男人好開心嗎?”
感同身受,山狗立刻的體諒了他們的難處,發揮自己的游牆基本功,手腳并用,噌噌就上去了,不過這條藤也忒細,到了高處就有點吃不上勁似的,有點搖晃搖晃的意思,山狗反而興起,一只手握住那藤,腳尖點上去,活生生是淩波微步空中版,而那藤條質地如同水流般,仿佛随時要瀉出手去,又在無聲中瘋狂生長,将他迅速帶到更高更高的所在。這情勢一發不可收拾,停不住定不下,眼看那奢華穹頂要撞上自己的腦袋,山狗哇哇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話音未落,眼前已經一片燦爛光亮逼眼而來,心中大呼不妙,想象中一定有好多木磚土灰之類的東西在天空中四散飛揚,不曉得諾查丹馬斯的預言中有沒有提過,拿破綸三世陛下最心愛的建築,最後是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頭給撞破的,該頭可真是硬啊,再仔細感覺一下,真的疼都不疼啊,難道香水百合已經代主犧牲了?正尋思要如何跟碧綠交代,那光亮已然緩和,眼前一可以視物,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青陸,珍谷,異靈川。
非人世界三大勝地,只存在于傳說當中,從無人類親眼得見。即使是最高級別的獵人,也只在檔案櫃中的文字資料中,窺見過約略的幾句描述。然而僅僅是那幾句語焉不詳的說明,已經使所有人心往神馳,以至于終生念念。其中最入迷的那個,便是獵人聯盟最初的創始者:號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三生石大人。事實上,倘若不是他,連那些說明恐怕都不會流傳下來。
三生石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代表了一個很奇怪的人。
首先,他是獵人聯盟的創始者,可是該偉大的創始者的個人文武修為,只可以用四個字來精确形容:一塌糊塗。外貌風度,則可以用另四個字來形容:非常委瑣。晚年時候,甚至還親自披露過被街上土流氓扁到全身骨折的糗事,作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經典案例,可見其挫無比。可是蹊跷之處就在,此人一生,竟然出入人與非人兩界,長袖善舞,逍遙自得,但凡所欲,從無失手,受人所托,亦常成事,簡直匪夷所思,成為無人不知而無人可破的一個大秘密。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這一謎才被他自己一語解開,他說,其實,我不過是一個生意人。
生意人,最懂得交換。取之之先,必先給予,而且難得的是他生具驚人天賦,只要三言兩語,眼光閃爍之間,就可以将對方所需所望,即使是深藏于心,連自己也不得而知的隐欲,一語道破,所給出去的代價,往往為對方所無法拒絕。憑借這個,他在三十五歲那年成為天下聞名的大豪客。打出的業務口號是:只有想不到,沒有找不到。
也就是那一年,有一位富貴可以敵國的的大客戶,通過某種途徑,在全世界放下通告,要尋找一種東西。要求找到是什麽都可以,只要懂得愛人并且被愛,決不會背叛,又決不會離開,連死都不可以死。最後,還要絕對安靜。
當時還不存在有組織的獵人團體,零落于五湖四海間的,是些修得驚人技藝,尋一口飯吃的散手。這消息一出,天下嘩然。大家自發跑去開會對此通告研究一番,最後決議結果,集體認為這是有錢燒的來調戲大家,不要理會拉倒。
只有三生石兄弟,不曉得哪根筋沒安對路,放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單槍匹馬,東奔西突,四處亂找。一時出沒在昆侖之颠,一時現身在越南以北,一時在大漠,一時在深林,此去經年,轉眼三載,一無所獲。想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身子骨沒經煉的,偶爾傳影江湖,竟是越來越憔悴軟弱,人家開出了盤口,賭他過不過得了三十八歲的生日,派出當時最頂尖的四位追蹤專家,輪班跟随他的行蹤,好事之徒下注之巨,堪稱當時盛事。結果,在萬衆注目的生辰前夜,他居然失蹤了。
失蹤與生死,都有可能同意,因此賭徒與莊家之争鬥,幾乎釀成一場大血案。這都不說,過了五年,忽然有探險者進到幾內亞的一處無人區,意外發現有一人衣履齊全,坐在一棵樹下哀哀痛哭,一面喃喃:“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那赫然就是三生石。
被救出---是不是救,無人敢确認----幾內亞之後,三生石性情大變,不再愛說話,出外,與人交接,只花費畢生積蓄,成立了獵人聯盟,搜尋人與非人世界中,一切為人所欲的東西。在獵人聯盟最機密的檔案櫃最機密的一格裏,有一張他手寫的紙張,上面記載的,就是關于青陸,珍谷與異靈川的寥寥幾句話。
山狗當年作為亞洲區最高級別的五星獵人,有幸進入最高機密閣瞻仰先輩風采,雖然他主要是跟在大部隊後面狂打瞌睡,不過不妨礙他在睡與醒之間聽到一句這樣的話,說:“這就是獵人的終極目标。”
終極目标。在山狗的腳下,眼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