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 (1)

說謊,是一門很高深的技巧,需要長時間的修煉,以及不可多得的天分,尋常人等,實在是萬中無一,而鳳凰,很顯然不是那個一。

所以面對山狗的問題,她頓時失語,站起來,轉過身,張開嘴巴大發其楞,過了老半天,遲疑的說:“我不說行不行?”

山狗說不行。鳳凰歪頭想了想:“我堅持不說呢。”

對方不為所動:“還是不行。”

要說山狗鐵石心腸,其實有點冤枉。人家惜香憐玉的水平指數其實還是很高的,可惜兼容并蓄,有吃就吃的思想境界還不過關,鳳凰的臉孔以十分計,可以拿到九點五分,上半身前部分水準也非常之高,非常非常之高,完全可以推翻人類對鳥族同胞的固有印象。但是自那之下,兩條鳥腿,倒是大腿飽滿,小腿精幹,惟獨兩只爪子,遮之不住,掩之不及,真是一爪遮百好,叫人大呼郁悶。就為這點郁悶,山狗平生第一次,硬起心腸,霸王硬上弓,非要問個清楚。

鳳凰傻忽忽的“哦”了一聲。把手裏的包包掉轉來掉轉去,延宕許久,山狗兩只眼睛,跟探照燈一樣罩住她,半點也不放松。如此,終于等到她一句話:“我從珍谷來的,來找丢失的換心藤。”

很多年前,就是三生石失蹤又重現的那一年,青陸丢失了神物銀芯,珍谷丢失了換心藤。前者倒還罷了,因為蚯蚓們生活簡單,不但不太看重那東西,而且樂得傳位儀式舉辦不成,叫那個倒黴的長老繼續當下去,當到頭發白。可是珍谷就不一樣。人家是營業機構啊,所收存的事物,多是來自非人界的珍奇,抵押價值驚人,一旦有任何損失,就要賠到眼睛發黑,而失職的守衛,更是要遭到非常嚴厲的懲罰。

山狗随口問:“比如說。”

鳳凰咬着嘴唇,摸了摸自家的翠羽,喃喃道:“比如說全身拔毛,送進果木挂箱,做成北京烤鳳凰。”

山狗被吓一跳,大嚷:“這麽殘忍,太過分了。”

鳳凰點點頭:“是的,而且最殘忍的是,我們總是烤不死,所以要烤好久,一直烤下去,你想想那個小挂箱裏能幹什麽啊,又無聊,環境又差。”哦,原來挑剔的是這個,那意思是給你裝一臺全球接受的電視機,DVD機和HI-FI擺上,捎兩百張盜版碟進去,會不會烤得舒服一點?鳳凰嘆口氣:“也不行啊,我們鳳凰多少是有點江湖地位的,跟北京烤鴨平起平坐,有辱家門,很慚愧啊。”

這麽自覺向上的鳥還真少見。惆悵半天,她一攤手:“大體就是這樣啦,是我守衛的時候把換心藤給丢了,所以就被踢出來找。不瞞你說找了好多年了,終于今年休完假再出來的時候,就遇到有人跟我說,撒哈拉之眼裏有各種奇怪植物,我就來了。”

山狗有興趣了:“誰跟你說的?”

她說:“一個人呀,名字我不太記得了。不過都不會很好聽。”她确實天性十分八卦,一開始擠兌人就很有樂趣:“長得也不太像,跟只箭毛豬似的,不過很熱心呢,還有兩把刷子,居然可以搞到去撒哈拉協助開發的官方任命文件。”

她跳進小房子把那張文件摸了出來,遞給山狗看。四平八穩,真是一份一百一真的任命文件。行文無可挑剔,公章是獵人機構LOGO特有的浮水陰文圖樣,絕難造假,說的是着撒哈拉駐地的獵人接待機構安排鳳凰住宿以及工作範圍。

山狗拿到這文件端詳許久,再将手心那張殺人狐貍的便條拿出來,凝神想了一想,對鳳凰說:“你跟我去個地方。” 山狗說的這個地方,存在于巴黎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只要順着蒙恬大道走過去,眼看前頭是一個交通指示燈架,此時無論踞于何種交通工具之上,也無論多麽平素多麽良民都要硬起頭皮,罔顧前有警察,後無退路的事實,勇敢的對着空氣一頭撞過去,然後,就會撞進一扇形狀像一根手指的綠色門裏。獵人歐洲聯盟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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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門裏其實無甚出奇,疏郎水晶架上,陳列着三三兩兩什物,各色飾品,珠玉瓷器,乍眼平平,細看卻有萬千氣象。其擺放者定是會家子,或繁或簡,氣度奇佳,雖然不見價格标牌,不過隐而不發這一物價政策,正是向世間無數豪客白生生頸子上淋漓一刀的最完美前提,亦是妙筆。

這裏的所有商品,世上無論多麽精明的商人,都一定沒有辦法找到進貨的渠道,無論多麽巧手的工匠,都沒有法子模仿。其中有一些是高等級的獵人們在九死一生的獵物生涯中尋獲的奇珍,另外一些的原材料來自獵物,或者來自獵人本身,死的,或者活的。統一由獵人聯盟旗下制物司制作而成,浸潤血淚與精魂。它們在架上安靜等待的并非人客,而是知音。如此高的要求實在大逆不道,因此賣得出的向來很少。

山狗久不到獵人聯盟,此時進去,一恍惚間,架上一樣東西驀然便吸引住他的眼神。

一顆小小的,八角形的心髒。

他認識,那是八味草蛛的心髒。有一年,獵人聯盟的究物司經過漫長的研究過程發現,這種非人的心髒具有緩衰回春的神奇功能,于是天下無數視老為最高畏途的男男女女,趨之若骛,一擲千金,不惜代價,只求一心。在獵人們地毯式的追捕搜尋下,存活數量極少的八味草蛛被迫離開巢穴,四處逃亡,死傷仍然極為慘重。這裏為什麽會出現一顆價值連城的蜘蛛心髒,而且看樣子已經年深日久,實在值得詢問。

當然,肚子裏裝滿詢問的人還有很多,并不止他對真理滿懷熱情,問的方式也相當多元,比如說就有一股陰柔而尖銳的勁力從山狗身後襲來,帶着不祥的低低風聲。随之另有一股更大的風聲呼嘯而起,再後來,就是啪啦一聲。

山狗小心翼翼的伸手撚起那顆心髒,轉頭一看,鳳凰悠閑的揮舞着翅膀作活動筋骨狀,眼睛在架子上的東西間看來看去,而她的身邊牆壁上,有一位穿着獵人聯盟前臺制服的接待人員,張開四肢,非常穩固,死心塌地地貼着。顯然是在出手攻擊山狗的時候被鳳凰反暗算了。山狗情不自禁的說:“嘿,我以前也守過門呢。”

鳳凰指指牆上那個倒黴蛋:“這麽矬?”

山狗搖搖頭:“好一點。”他舉起手裏的那顆心,非常疑惑的說:“真奇怪,我覺得這玩意好面熟啊。”

鳳凰湊上來看,聞了聞,說:“這是八味草蛛的心髒啊,而且它沒有臉的,你怎麽面熟?”

這個問題直切要害,令山狗非常迷惑,他想了想:“對呀,我怎麽會覺得它熟悉呢。”随手放下,轉身一邊走向店堂中的收銀臺,一邊問鳳凰:“你怎麽認識這東西?”

鳳凰聳聳肩:“因為珍谷收了一顆好大好大的,據說如果磨成粉末,摻以天然珍珠粉,蜂蜜,茯苓,靈芝等十九種珍貴藥材,連吃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返老還童。”

山狗大吃一驚:“真的嗎?”

鳳凰搖搖頭:“沒試過,不過,照我的經驗來看,這麽愚蠢的話只有你們人類才會信。”

這麽閑聊着,山狗開始擺弄收銀臺上的收銀機,拿掃描頭對着自己的鼻子眼睛肚臍眼巨細無遺的掃描過去,除了表示這種貨幣本地不流行的滴滴聲以外,其他半點反應都沒有。山狗悵惘的說:“糟糕,我們進不去啊。”

鳳凰順勢坐下,開始撈過架子上一件樣式奇特的項鏈把玩:“那我們等人出來好了。”

等待,通常是最有效的辦法之一,看起來雖然很消極,卻往往比積極更有用。譬如山狗和鳳凰本來可以很積極的打破獵人聯盟與現實社會的半空間紐帶,強行突入,然後暴露在由火星獵人聯盟中最高明的機關制造者:阿怒巴所精心設計的防禦體系之下,運氣差一點點的話,很快就會變成兩個被神經毒素泡泡害成的白癡出來。即使有命再深入,也極有可能變成生物腐蝕原子空間中的一堆爛肉。而消極的話,怎麽也可以看看珠寶啊。

他們的耐心很快有了回報,半小時以後,空間門開放了。

殺人狐貍閃出來。

殺人狐貍不是一只狐貍,他是人。非常非常平凡的一個人。不老也不年輕,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樣不漂亮也不醜陋,穿的衣服不難看也不好看,他和街上的電線杠子,或者劇院裏的座位椅子一樣,毫不出奇的存在着。可是很奇怪的是,任何人看過他一眼,就永遠不會忘記他,好象具備一種特殊的能力,他沿着你的視線,爬進你的腦子,然後在裏面用520膠水牢牢粘上一幀自己的照片。

因此,山狗第一時間,叫出了他的名字。

殺人狐貍安靜地看着他。然後,他走過來,拿起店堂中架子上的一枚妃色寶石。半透明,微微放光

“你記得這個嗎?”

山狗瞟了一眼,淡然搖頭,卻沒有說話,只是将身體一轉,将鳳凰遮在自己後面。他并沒有忘記是歐洲獵人聯盟在追捕後者。殺人狐貍對他的舉動洞若觀火,微微一笑,将那枚妃色石頭遞過來:“那一年,你出任駐東京首席獵人。在破魂族引起的大災變中致力救護民衆,居功甚偉。這是地球聯盟總部破格頒給你的勳章石。”

山狗動容,接過來仔細看。那上面果然有獵人聯盟的标記,以及他的名字。他沉吟不語,半廂物忍不住,出聲道:“怎麽會在這裏的?”

殺人狐貍凝望他,忽然搖搖頭,長聲嘆道:“多少年前,你沉郁天真,精幹任俠,再後來,你指揮若定,舉重若輕。”頓一頓,他一攤手:“再後來,你對一切都有疑問,山狗,好久不見了。”

他們是很久不見了。以前殺人狐貍不是亞洲區的長官,不過還是經常在全球精英大會上碰到,他與夢裏紗交惡,不要說互不見面,後來還發展到各自帶便攜式氧氣過濾機回避對方的呼吸。萬一不幸被安排到一起坐主席臺,那天的會議無論題目是什麽,最後都以大家湧過去圍觀這兩人掐架收場。不過很奇怪,他卻非常欣賞豬哥和山狗,說這一對心身皆大,有腦有胸,值得造就。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呢?山狗覺得自己的後腦勺一片空白,竟然半點影象也無。因此他很不服氣的遙遙對着蚯蚓們的青陸,罵了兩句三字經。

好在殺人狐貍扶了他一把。他說,那是好多年前,有一天,他坐聯盟的公務機去撒哈拉之眼觀摩當地的治沙成就,逗留了一天就匆匆返回,同機離開撒哈拉之眼的,還有當時長期駐紮該地的山狗,和他的未婚妻。秋秋,說是去趟巴黎。

山狗啊哈一聲,打斷了殺人狐貍:“你說什麽?我的未婚妻?”

他迷惘的晃蕩着自己的身體,一副別蒙我,我死都不信的表情。殺人狐貍同情的看着他:“唉,那一鞭打的可不善啊,這麽徹底的。”

聽口氣這就是個知情人士。由不得山狗不上前,顧不得和男人拉手乃是人生大禁忌,一把扯住,哀求道:“趕快說趕快說,我最近活得太糊塗了,簡直不像話啊。”見他急迫,眼睛都睜到平時三倍大,局勢剎時變成了賣方市場。殺人狐貍豈是好相與的,立刻沉橋落板,閉口笑咪咪的,說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如何,你拿點什麽交換。”

一邊說,眼光已經落到他身後的鳳凰身上,瞄來瞄去,簡直就是地主老財強槍民女的德行。山狗不動聲色,冷然說:“我知道你們在追捕鳳凰,不過來自珍谷的守衛,諒你們也得罪不起。”鳳凰本來一直沒說話,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的聽着,這個時候非常配合的将翅膀一扇,嘩啦一聲,店堂裏所有東西,除了他們三個人以外,連貼在牆上的那位仁兄,都整齊劃一的原地上浮兩米,逗留幾分鐘,然後徐徐落下來,又把人家貼回去了。

殺人狐貍對此赤裸裸的威脅絲毫不動氣,反而出言表揚山狗:“還是審時度勢,明察秋毫啊。我在聽到這裏的響動,就曉得一定是你來了,敢放膽将鳳凰直接帶進此地而胸有成竹的,不會有第二個人。”這番明顯過分的,用了很多形容詞的誇贊,顯然山狗不是很受用,人家話音沒完,他就嚷嚷着打住打住。迫不及待的把事情轉回正題:“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說我挨了一鞭子,什麽鞭子?”

換心藤。

正 文-瘋狂植物園整理版 第十六節

鳳凰代替殺人狐貍喊出了這個詞。

所有具備神奇力量的非人界植物,背後都隐藏着嗜糖蚯蚓族的身影。其中有若幹種類,據說是以每一任蚯蚓族長老畢生的精魂血氣所修煉而成,最為神秘,每有所蹤,天下聞風而動,必欲得之而後快。然而傳說歸傳說,真正在世間顯過形的,其實只有換心藤。

換心藤能夠消除一個人的記憶。這不算太希奇,但是它最了不起的是可以進入一個人的意識中,定點定向的消除某一種記憶。如果打個比方呢,就好象一個計算機高手可以随便進入某一臺服務器,然後把裏面關于某個人,或者某件事,甚至帶有某個詞彙的所有數據抹得幹淨,與此同時,卻毫不影響其他一切存在。

在歐洲獵人聯盟的檔案室裏,山狗看到了自己的卷宗,上面行動記錄那一欄詳細記載了他身為獵人十多年中的所有捕獵任務,在他升為四星獵人之前,但凡有他名字出現的地方,都有另一個人的名字,豬哥。

山狗的眼睛一行一行的掃過那些行動記錄,神情越來越恐慌,鳳凰好心的問他:“你不記得了嗎?”

他摸了摸自己額頭,指指豬哥那字:“不,我什麽都記得,就是不記得他的事情?”

殺人狐貍站在他身邊,忽然舉手從另一個架子上取出另一本卷宗,翻開,手指帶領山狗的目光,指向相同的一些條目,那裏同樣也有他們兩個的名字出現。确實無誤,山狗曾經的無數行動,都是與這個人搭檔的,可是,只有山狗第一次出獵齋練的記憶中猶有豬哥的影蹤,其他卻毫無印象。他定定地看着卷宗上無處不在的豬哥,反複輕聲問:“為什麽我不記得有他了?”

他不記得也許不多,有秋秋,他的未婚妻,還有他的搭檔,他最好的朋友,失去的記憶,竟好似全部是關于他們。

鳳凰忽然尖叫一聲:“三角戀,三角戀!!!”

其興奮之情狀,比适才在LV掃貨之程度猶有過之。殺人狐貍嘆口氣,拍拍鳳凰的肩膀:“小姐,你看女性雜志看太多了啦,可不可以有點創意。”

他不愧是很有創意的獵人領袖,因為他選擇的方式,乃是不說給人聽,這種行徑實屬可惡。(我知道你們這個時候心裏在想什麽,嘿嘿)更可惡的是,他開始曲徑通幽。

“你知不知道,過去多年,全球的獵人聯盟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

山狗一笑:“找什麽,我退役後一直在撒哈拉之眼裏面種菜啊,你們一直派獵人來輪班的,沒看見我?”

鳳凰此時點點山狗:“不對啊,我聽說撒哈拉之眼裏面,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進來過獵人了。”

山狗不相信:“為什麽?”

殺人狐貍接過話:“因為我們進不去。”

他帶着山狗和鳳凰走出檔案室,穿過鑲嵌着金色藏物司字樣的門,他們走在一條安靜的長廊上,山狗知道自己正在經過許多道門,只是看不見而已。一直将到盡頭,他們轉進了殺人狐貍的辦公室。

極大,極古。極中國。

鳳凰一眼看到了明式高花幾上展的一副扇面,絹面雪白,上書:衣椒繭,時背顧湘裙。也是瘦金體,清奇飽滿,俊煉非凡。鳳凰歪頭看了一會,嘴裏咦呀不停,對殺人狐貍喊道:“這是你寫的?”殺人狐貍挽了挽袖子,将自家書案上那尊香爐掩了掩,回頭微微一笑:“你覺得呢?”鳳凰不停摸自己的下巴,好象摸多兩下會長出胡子來一樣,終于一點頭:“不可能,我在珍谷看過筆法,這分明是宋徽宗的真跡,三腳貓絕蒙不出這皇家氣象的,可是,可是這句子是冒襄寫的呀,奇怪了,奇怪了。”山狗正惦記着自己的事,聽這兩位居然開始了文化交流,實在受不住,乃搶白了一句:“哎,肯定是那誰叫光行跑去宋代叫那個什麽灰宗寫的啦。你想不想王羲之給你題一首‘長城那麽長’啊?一樣可以的。”鳳凰張大了嘴巴:“光行?不會吧?什麽人可以指揮光行啊?”

殺人狐貍假裝沒有聽到鳳凰那麽響亮大聲的叫他三腳貓,悄悄坐在書案後,這書案式樣簡單,不過一張方正大臺面,四角下卷,清清的棗色,下有四雕花紋柱支撐,此外變空蕩蕩的。可是殺人狐貍卻伸手從身上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向空氣中插進去,一扭一轉一拉,好似開了個抽屜一樣,然後鄭重的捧了什麽東西出來。

一臺錄象機。沒有廠牌。

一盒錄象帶。沒有名簽。

不過過時十年,看起來卻比周圍的古式家具更像古董,找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看,多半認不得。不過還可以用。

顯示器借用了殺人狐貍身後那臺巨大的電子屏幕,好在連接線路沒有換代換得太離譜。

随着輕微的沙沙雪花聲,一道道藍色光線在屏幕上閃過,然後,一張熟悉的臉孔露了出來。那是山狗。不過,好象又不是山狗。

鳳凰所認識的山狗,有一張憨憨的臉,其實模樣頗英俊,卻總有一種灰頭土臉的感覺,親近起來毫無隔閡。可是屏幕上的那個人,比現在年輕很多不算,而且散發着極為冷漠僵硬的氣息,決不好相與的。她碰碰身邊這個她喜歡的山狗:“喂,這什麽時候啊。”

殺人狐貍說:“十五歲。”他對山狗點點頭,後者的疑惑絲毫不亞于鳳凰。

“你跟豬哥一起來報考獵人聯盟,他帶了一條老得要命的狗,你抱了一個死人頭骨。”

山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麽誇張?”

有錄象為證明。真的。他的脖子上就吊着那麽一個人骨頭,白森森的。鏡頭拉開,他身邊站着另一個人,也很年輕,不過俊得多,笑容更多,簡直多到臉上都挂不住。不停東張西望的。至于他脖子上挂的東西,其醒目程度完全堪與山狗媲美,因為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狗。老狗。

“我們這是在幹嗎。”

“你們在面試。”

面試者,大家人人面過也。關鍵之處是要穿得人模狗樣----獵人盡管是比較邊緣的職業,不過怎麽也邊緣不過職業裸奔者。像豬兄狗弟這一對是怎麽混進現場的,值得懷疑。

不管怎麽說,這就考上了。每個人面前發了十片無論顏色外形都一模一樣的骨頭碎片,限時十分鐘,要求分辨出最少五片分屬什麽物種。

鏡頭慢慢游移,轉向其他侯選者,原來聲勢還不小,其中有些人看起來簡直天生就該做獵人,鼻子都特別大。此時一水蹲在那十片玩意面前,牙手口眼并用,從色香味形軟硬諸方面進行了全方位的檢驗,隐約還聽到有人念念有詞引用“如何報考獵人”這一權威參考書上的指示:“硬白半透明的是影貘骨,烤一烤很香的是風翎鳥骨~~~~”突然舉頭喊了一嗓:“可以烤不?”

比較起這種教條派,顯然我們的主人公們從容得多,且看山狗,手指如彈琴般在片片碎骨上起落,輕柔而果斷,有的如蜻蜓點水,一瞬即走,有的則躊躇半刻,他聲色不動,卻似胸有成竹。至于豬哥,豬哥呢?

豬哥不見了,在畫面上出現的是那條本來挂在他脖子上的老狗,正把十片骨頭逐一吃來,津津有味。

鳳凰“啊”了一聲,搖搖頭惋惜的說:“他一定落選了吧,第二年重考才考上的吧。”

殺人狐貍否定:“,沒有,事實上他考得最好。”

為什麽呢。

因為他賭贏了。

不錯,在大家都在埋頭搗鼓那些爛骨頭的時候,豬哥将自己寵物抛下,跑到一邊去摸出一副撲克牌,開了了盤口。

每張撲克代表一個獵人候補生,下注賭他們的入圍下一輪的機會,賠率不同,其中山狗賠率最低。他的生意相當好,因為幾乎所有獵人聯盟的工作人員都甩下考生不顧,跑上去下注了,考場失去監管,立刻出現一片作弊與反作弊的喊殺聲。

鳳凰大笑:“這樣搞都不會取消資格?”

殺人狐貍臉上忽然出現罕見的尴尬神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支吾兩聲鳳凰一看,這是有內幕可爆啊,聚精會神的眼神就閃了過來,逼得狐貍老大無可奈何,說道:“沒有。因為他一早已經跟我賭,說山狗一定可以拿第一,如果他贏了,我要無條件保他入下一輪。”

山狗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你答應了。”

殺人狐貍沒吭氣,默認了。然後嘆口氣說:“我想了好多年都沒想通,我當時其實已經收手了,他才見到我,怎麽就知道我好賭呢?”

順便還做了個宣傳:“我沒加入獵人聯盟以前,世界上三個最大的賭場都被我掃到關門過。”

果然豬哥的注是下對了的。考試結果,山狗準确無誤的,斬釘截鐵的,一口氣說出了所有骨頭的所屬種類。而豬哥的那條狗,就乘群衆嘩然之機,吃掉了所有的骨頭。

經三輪考試,晉級獵人,由三十七個侯選者,剩下十個。

殺人狐貍如是介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遙控器,開始快進,一路閃過了歷史科的沉悶,追蹤科的驚險,修複科的專業。盡管鳳凰大呼抗議,也無濟于事。山狗安慰她:“回去我叫桃紅給你種一棵含羞草啦,直接看我腦子裏有的。”鳳凰還是不太爽,嘀咕道:“你會看帥哥嗎?啊,你會看那個女獵人穿的鞋子式樣嗎?啊?”

繼續閃,閃過了屢次大會記錄,表彰會現場,還有行動報告截取展示片段,當恢複正常播放時,畫面上是一大群人圍着長會議桌似乎在商量什麽,而一句似乎來自影象外的話就立刻響徹了房間:“山狗在撒哈拉之眼出現了。”

有一個背對攝象機,又高又瘦的男人拍案而起:“去捉他回來!!”

那聲音回答:“我們已經嘗試過了。撒哈拉之眼外面似乎被設置了強大的魔力結界,我們無法進入。”

那高個子怒道:“胡說,我們亞洲聯盟的獵人分明前天才執行例行巡邏歸來,說那裏一切非人協作研究進程正常。”

那聲音保持冷靜,說道:“我們請總部動用了催眠術催眠貴分部的獵人,他們在所有行動中,一旦進入撒哈拉之眼方圓三公裏處即失去知覺,醒來後腦子中就已經存在行動成功完畢的記憶。然後回來複命,那是一個蒙昧結界。”

滿場一時默然。然後,長桌盡頭,攝象機拍攝的死角處,有個無比蒼老,老得簡直要斷氣的人聲音慢慢說:“能控制蒙昧結界的,非人中只有拔魯達獸,能夠植入記憶的,非人中只有嗜糖蚯蚓。能夠請動這兩大族類常年幫忙保護山狗的,只有豬哥一人。你們傳我令下去,立刻在世界範圍裏搜捕豬哥。”

錄象繼續,不過跳去講其他事情了。殺人狐貍順手關機,轉向山狗,後者瞪大眼睛,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議:“保護我?為什麽要保護我?抓我?為什麽要抓我”他看看自己的手:“我就是比較會種菜~~~”。

殺人狐貍按住他的手,眼神裏閃過一絲惋惜。

山狗,從來都沒有全名,連在身份證上都寫着這兩個字的山狗。獵人聯盟中古往今來,具有天生最敏銳直覺與反應的山狗。

并不是為種菜而生的。而保護一個種菜的高手,更無須勞動非人世界中最神秘強大的種族成員常年值班。

或者精确的說,不是保護他,而是保護他所保藏的換心藤

沉默。

沉默中鳳凰的翅膀似與脊背摩擦,發出不祥的沙沙聲。猛然一聲銳叫:“你偷的?”

這一秒種,變聲枇杷膏的效力恰恰到頭,鳳凰驚怒之下放音長嘯,室內頓時變成真空,一鳥亂叫,萬物升天的場景再次重演。好在她唇形初動,山狗已合身撲上,在自己也撞到天花板之前一把拖住了鳳凰,一手掩上她嘴。鳳凰美麗的雙瞳冷冷地瞪着他,山狗斜眼瞥見四周空層已基本恢複正常,送口氣剛要放手,忽然脖子上一陣刺痛,整個人懸了在鳳凰的翅尖上,一轉頭,看見另一只翅膀上挂了殺人狐貍。兩人都是縱橫一時的獵人中佼佼者,可是突然之下,竟然被珍谷的守衛一招得手。

盡管脖懸人手,其實他們兩個還是有能力可以反抗,尤其是殺人狐貍,師法中國古道宗,身板決不出衆,卻有許多不示人的密法,一直是獵人中的傳奇主角之一。可是鳳凰趕盡殺絕,竟然出了非常徹底的一着,她舒然展翅,一撩而上,配合長聲尖號,兩臂一合,再轟然開,竟硬生生将綠手指門面房的空間頂打出了個大洞。無數陽光瀉入,她一頭竄出去,頓時高翔九天。

許多好來塢的電影中,習慣救世界于水火的英雄們在地上縱橫膩味之後,通常都會創造一個機會和飛機磕上,具體表現主要是抓住起落架或一根脆弱不堪的繩子,在空中蕩來蕩去,狀甚逍遙。不要說沒有恐高症,連臉色都不會變化。現在山狗自己演這一出兒,才知道原來這樣晃着難受得很,特別是脖子一個小地方給鳥爪子摳住,血好象都沒往上流了。他很艱苦的仰頭瞄瞄鳳凰,小聲的要求:“鳳凰,你抓我別的地方行不?我快要沒氣兒來了~~~。”

人家不可謂不優待俘虜,立刻就改弦更轍,爪子一掂,将山狗在空中倒抛了個個兒,山狗一聲慘叫,大頭朝下,腳給人勾住拿起了大頂。腦子裏面倒是不缺血了,現在是血太多沒地冒了。他喊了一嗓子:“咱們這是上哪裏去啊?”

身在高空,鳳凰無須忌諱四圍安危,乃冷冷回答:“回珍谷複命。”

珍谷看來是很遠的一個地方,即使以鳳凰的速度,都要飛好久,無聊之下,山狗遙遙和殺人狐貍聊起了天:“你還好不?”

對方臉色煞白:“我有恐高症。”

山狗看他一副魂魄全失的模樣很同情:“你不是很會作法嗎,念一個咒語讓她放我們下去。”

他的聲音抖顫着:“第一,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第二,就算記得我也不敢念。”

不過十分鐘前,這位仁兄還是衣冠楚楚,從容若定,哪裏像現在一條死狗樣。可見世道無常,翻臉如翻書。為了分散注意力,他還主動向山狗開始交代:“你不知道換心藤在你這裏對吧。我猜你也不知道。”

山狗白他一眼:“別羅嗦,趕緊說,我怎麽就跟換心藤扯上關系了?”

殺人狐貍想了想,開始回憶那一次,他到撒哈拉公幹。回程的時候,山狗趕來要搭一程機。跟他一起的,有個叫秋秋的嬌嫩姑娘,個頭不高,眉目清秀整潔,尤其出奇的是她非常非常白。在沙漠裏看到這種白,就像在絕頂上發現一湖水,令人印象極為深刻。殺人狐貍記得那姑娘好似是第一次出遠門,一直說說笑笑,十分興奮,一直上了飛機都沒有消停。飛了一段時間,殺人狐貍內急,上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飛機門居然開了,山狗趴在那裏,臉色非常可怕,而秋秋,秋秋不見了。

正 文-瘋狂植物園整理版 第十七節(上)

兩萬米高空,飛行途中,一泡尿工夫,秋秋去了哪裏,這始終是困擾殺人狐貍的一個問題。然而,這在當時根本不是他所注意的焦點。他的全部身心,都被山狗吸引了。

或者精确的說,是被一個陷入癫狂的山狗,震懾住了。

倘若你失去所愛,第一個反應會是什麽?

昏睡?痛哭?給死黨打長達十二個小時的電話傾訴?自殺?

大多數人,大約都會糟蹋自己以達到複元的目的。而山狗,非常人也,采取如此平凡的手段未免對不起觀衆,所以他決定:要特立獨行的,報複社會。而且,他在決定下來的第二秒鐘,就展開了行動:撲上去搶了一頂降落傘套上,單手在機艙門上一撐,縱身便跳了下去,殺人狐貍搶上前去看,茫茫雲海中一個小黑點迅速下墜,轉眼不見。以能量定位羅盤查看最近距離空中狀況,跟蹤下去,卻在山狗降落位置鎖定前失去了他的影蹤。

滿頭霧水的殺人狐貍回到歐洲總部,剛剛坐定要看這幾日離開所撂下的公文,忽然整個獵人聯盟的警報響聲大作,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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