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的任務,最後是完成了的,不過方式跟他自己排練過的差很遠。本來說見面後就當頭一網,拖了回去見官。結果~~~~~首先已經驚動了齋練,并且給了對方逃跑的機會,他在平地上跑一跑,山狗倒也不在乎,就怕他一頭栽去牛頭馬面的地盤,跟他們打起來麻煩就大了。而更麻煩的是,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名字叫豬哥的家夥,原來跟他一樣是新進獵人,而且自己交代是被上頭罰去做世界範圍體力拉練的,卻好死不死,怎麽就跑到這裏來插一杠子呢。

他如此抱怨的時候,豬哥正和他坐在一個桌子上,把頭埋在一盆梅菜扣肉裏大吃特吃,連眉毛上都蕩漾着肉皮,簡直好象餓了兩百年一樣。四周的人對他的食量肅然起敬的同時,也紛紛搶了兩個饅頭折在袖子裏,免得二十塊錢的禮錢給了,回頭還要餓着肚子回去。 不錯,他們去的正是老方家的葬禮席面,而且被款為上賓。山狗無心吃喝,左右看來看去,齋練影子都不見。他心裏郁悶,豬哥卻半點不慌。完了打個飽嗝,怪有趣的看着山狗:“從你的外表真看不出你這麽羅嗦啊。失敬失敬。你抓阿齋回去做什麽。”山狗張口剛要答話,忽然覺得不對:“你叫他什麽?”豬哥微微一楞,随之坦然:“哦哦,阿齋啊。”他對着狐疑的山狗解釋:“我認識他很久了,我的狗死了之後,都是阿齋幫我傳話的。”他撓撓頭:“麻煩就是,我家狗不太會說話,所以每次阿齋回來都要手舞足蹈好久給我看,結果一多半還看不懂。”他表情很遺憾:“怎麽叫他他都不肯把演技好好磨練。”

山狗反問:“齋練的演技?”豬哥看了他一眼:“不是,我們家狗。”

原來他們是老相識,這個就比較好理解了。而且問清楚了那個客戶要齋練去幹什麽以後,豬哥一屁股跳起來,興高采烈的:“哎呀,這種小事情何必要抓他回去,你跟我來,順便搞定。”

什麽叫順便搞定?山狗很迷糊,不過迷糊中跟着豬哥起身離席,一轉二轉,轉過了靈堂祭臺,面前一具棺材黑幽幽。已經到散席送客的時候了,守靈的親屬都在外面,豬哥對着棺材蓬蓬敲了兩下,叫:“阿齋。”仿佛是呼應他的叫喚,裏面立刻傳來卡拉卡拉兩聲,山狗往後一退,不自覺的繃緊了肌肉。豬哥俯在棺材上方,腦後卻好似有眼,立刻伸手在他臂上輕輕一拍表示安慰。接着問:“怎麽樣了?”一會,有個翁翁的聲音在裏面答:“很快就神魂出竅了,我跟他去一趟下面,問到他兒子要的那玩意在哪裏就回來。你幹嗎?要走了嗎?”豬哥恩恩兩聲,說道:“喂,你順便找一個叫達芬斯的大胖老頭,美國人,好有錢的。你問他寫的那破遺囑擱哪了,他兒子也拼命找呢。”裏面應了一聲,然後說:“哪個系統的?閻王管還是冥王管?還是印度神的地盤?”豬哥深思了一下,嘀咕着:“北美啊,北美啊,是耶蘇那邊的吧?”齋練沒好氣:“放屁,耶蘇是人,怎麽就管到下面來了。行了,我自己去外交系統問。你等我啊。”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齋練留在這個小鎮子上,繼續為這裏的生人和死人間的密切溝通和感情培養做貢獻,其功能相當于傳真機,而且速度也一點不遜色。山狗回去複命,豬哥繼續拉練,一路走向了美州大峽谷,之前拼命說服山狗跟他一起,不過後者雖然不需要走幾萬裏路,卻有很多智力題要做。而且不說不覺得,一說一肚子氣。都是拜豬哥這個大笨蛋所賜啊:當初新獵人開會,就是他跑出來說要加強大家的體力與智力修養。當時山狗縮在最後一排瞌睡,沒有看到到底說話的是誰,否則說不定剛打照面,就已經打起來了。

兩人在鎮子口分手的時候,山狗終于忍不住對豬哥說:“你好象很面熟啊。”他嬉笑着打打山狗的肩膀,不置可否,過了一刻,忽然很嚴肅的說:“你記住啊,很多事情,不用太認真,太認真的話,會很辛苦的。”

現在,山狗在巴黎歌劇院門口站着,等待一個獵人。他忽然想起來了很多年前的這件事情。他想,真奇怪啊,蚯蚓不是說我失憶嗎,為什麽這樣陳年爛谷子的小事情,我卻可以毫厘不爽的回思起來呢,連豬哥當時系頭發的帶子顏色我都有印象?到底從我腦子抽走的,是什麽啊?

然後,那位成功鎖定了鳳凰走向的高段獵人,在山狗視線之內,驀然出現了。

一個大家夥。

大約六英尺十英寸高,最少兩百公斤重。針一般金發根根立起。滿臉橫肉,卻又長了兩只明澄澄的大眼睛,看上去甚不協調,徒增驚嘆。

軍綠褲,褲頭掉到臀部,露出金黃色內褲邊邊,褲腿浪費布得很,蚯蚓那種身材的,一條就可以裝進去五個。巨大的黑色翻皮馬靴,粗皮扣緊縛,走路轟然有聲,只聽得一陣鞑靼鞑靼巨響,那人轉眼便沖将過來,

鳳凰行動極快,這片刻間已經甩出老遠,怎麽看也看不到了。要不是她身上挂了太多包包袋袋,本來應該一翅膀飛到天上去看熱鬧的。血拼不但能使女人散失理智,而且還使鳳凰變成鴕鳥,力量不可謂不大。那粗豪獵人眼見追丢了目标,十分煩躁,恰好山狗就撞到他身邊,就手一把提起,厲聲道:“看到一個鳥人沒有?”

山狗前襟給抓在他手裏,腳離了地悠悠蕩蕩的,眼睛恰恰和他平視。聽到這個問題即刻答:“看到了。”

那人大喜:“在哪?”

山狗不動聲色,擡擡下颚:“不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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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轉瞬成大怒,翻臉如翻書,将山狗狠狠往下一掼,他手勁驚人,意想中早聽到一聲悶響,要活生生摔斷這識相小子半邊脊梁,誰知耳畔長靜,山狗身子如一片羽毛般輕輕觸地,看他愕然眼神瞟來,忽然腿不動,腰不彎,筆直立起。随即森然道:“我若是常人,下輩子從此就廢了。你是哪裏來的獵人,記不記得守則中有規定,不得恃強臨弱?”

那人聽他提到守則,微微吃了一驚,退後幾步打量他,喝道:“你是誰?”山狗也不答話,邁步上前,抓住他小臂,單腿伸入他雙腳中間,一拉一袢,瞬息之間,将一個偌大身軀,平平徹底放倒,其動靜驚起地面一片灰塵,久久不散,負責此地清潔工作的人員倘若稍後前來,就會發現一個活靈活現的人形印畫,抹之不去,高清無塵。

那人屁股遭了大殃,且半天都轉不過氣來,緩了一緩,猛的虎吼一聲,雙腿一彈,翻身起來,身手速度倒也驚人。他目不轉睛瞪着山狗,嘴角抽搐,臉色鐵青,殺氣蒸騰中,黑白瞳仁倒一直是水泠泠的,光看這對眼,說他是十八少女多半也有人信吧。這一反差,幾乎就要惹得山狗大笑起來。他嘴角剛一咧,對方已經撲了上來,所帶起的風勢極猛而風聲極靜,速度之快,超于聲音,四際風雲,在這一刻已為之色變,身為歐洲區的高段獵人,盛名之下,果然不虛。

山狗點點頭:“恩恩,力氣有幾把,可惜是個傻把勢。”也不見他怎麽騰那,身子微微一動,已經讓到一邊,巧到毫颠,将那人閃了過去,就勢一勾,勾住他後衣領,腳一伸手一轉,當啷又是一交。他也好似沒怎麽用力,對方卻摔得更狠,半天胸膛急劇起伏,硬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山狗蹲下,拍拍他的臉問:“你為什麽要追鳳凰?她不是已經被獵人聯盟招安,送去撒哈拉之眼協助當地開發嗎?”

對方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可思議之色,山狗後來才知道,這個人出身于歐洲最強大的摔交家族,一門之中,曾經出過十三個世界級無差別摔交冠軍。進入獵人聯盟之後,曾經以徒手之力,将一只非常巨大的北極雪熊撕成兩半,因而被稱為裂熊者。眼下聽了問話,很驚訝的睜大眼睛:“鳳凰?招安送去撒哈拉?她是珍谷的守衛啊,怎麽可能被人類招安?”

珍谷。珍谷。

傳說中與青陸齊名的三大奇地之一。

它的名字又叫:衆神的銀行。

衆神的銀行,這個江湖名頭來勢可真不小。要知道銀行這種地方,別的沒有,錢通常都很多,而古語有雲: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則是萬萬不能的。人的銀行尚且如此拉風,不知道宙斯和阿波羅需要存起來的是些蝦米。好在山狗思維與常人稍有不同,首先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鳳凰:“為什麽她會出現在撒哈拉呢?而且她的出現顯然是經過了官方的批準,甚至還出動了牛花花幫她建設專門的宿舍。”此時腦子裏閃過至今還放在香舍麗榭大道上做公開展出的那只小鳥巢,不曉得有沒有驚動巴黎道路管理部門開拖車來拖走。而後便一機靈:既然鳳凰如此熱愛那座小房子,連出來血拼都要随身搬家,而以她的目力與飛行高度,一定可以很快發現鳥巢的所在地點,也就意味着,如果此時追過去的話,也許可以當場堵住鳳凰。

他顧不上和被放倒的那位仁兄解釋一二,手腕一使勁,将偌大一個人臨空揮舞起來,在空中掄了兩圈,輕輕落地,該人受驚不淺,張大嘴巴站在那裏,有口水出,甚是憨拙。山狗拍拍手,喝一聲:“站這裏別動,我去去就來。”轉身飛奔而去。不出所料,他使盡全力飛奔到适才與蚯蚓們着陸地點之際,鳳凰果然正圍着自己的小房子團團打轉,大呼小叫,剛才身上的背的大包小包統統摔到一邊,足見其情緒絕對不會很穩定。山狗湊過去一看,好嘛,看來法國人民對中國字的認識确實不深,明明都說了是非賣品了,短短一段時間,上面硬是粘上了無數表達購買意向的紙條,名片,電話號碼,其熙熙攘攘的盛況,完全可以媲美中國各大城市公共車站牌上的狗皮膏藥張貼張,不要說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就是燒一把三昧真火,都頂不住那種前撕後貼的熱情。因此對于鳳凰抓狂的狀态山狗深表同情之餘,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上前幫她扯幾把,盡盡人事,看能否僥幸回個清白。扯了幾張,在字條叢中忽然有一張普普通通的白紙,上面寫了幾個普普通通的字,卻把山狗的目光鎖定在上面,再也挪不開。

那是幾個中國字,瘦金體造詣非凡,寫的是:“山狗,再見字跡,恍如隔世。如見此條,請與我聯系。”

落款處沒有名字,去畫了一只小小的狐貍,線條寥寥,形象卻極為精致,曲身蹲地,神态悠閑,而眼神中分明有殺氣。這筆跡,這小狐貍的标記,不是別人,正是整個歐洲區獵人聯盟的大老板,殺人狐貍。

山狗将這字條揭下來,藏在手心裏。此時鳳凰發飚告一段落,模樣很絕望的繞過來捉住山狗拼命搖:“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心愛的小房子啊,為什麽啊。”

山狗雙腳不動,上半身做着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左右旋轉姿勢,這麽惡劣的情況下,他還是集中注意力,審慎地觀察着她的臉孔,那上面有真心的悲哀,好似小孩子毀損了心愛的娃娃般切切關心。他出聲安慰:“沒事啦,都是些紙條,撕掉就可以了。”鳳凰轉身看看,無精打采搖搖頭:“沒用的,牛花花用的純植物汁液建這個,一旦遇上化學膠水,表面一定會形成坑坑窪窪。”越說越傷心,摸着鳥巢外壁,上面被粘過紙條的地方真的出現了片片點點的痕跡,嘴巴一扁,她簡直就要哭出來了。山狗沒住聲的哄她:“ 沒關系,等我們回撒哈拉之眼,叫花花再幫你做一個。”

花了一牛鼻子的功夫,這只非常物質主義以及相當情緒化的鳳凰小姐才勉強鎮定下來,抹了一把眼淚,問山狗:“你們去哪裏了,蚯蚓他們呢。”

山狗順手一指國家劇院的方向,忽然問鳳凰:“鳳凰啊,你是受誰的邀請去到撒哈拉之眼協助人類的?”

正蹲在地上收拾戰利品的鳳凰猛然動作一凝,過了一會才輕輕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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