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耳垂,低聲問道:“尤仙君,你是不是喝過酒呀?”
尤明言擡眸看他,認真道:“我許少飲酒。”
“仙君以前有別的仙侶麽?”應無宿頭腦真真是不清醒了,什麽胡話都一股腦地往外冒,“如何能吻的這麽好呢?”
尤仙君聽了他的胡話,卻是當真以為他在為此事吃味了,連忙道:“我……此前從未有過仙侶。”說罷見少年仍将頭搭在他的肩上,不回眼看他,便又憂心起來。
他方才把手伸過去,少年就嘻嘻地笑着仰起頭,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尤明言心彭通一跳,他輕輕地滑過少年的粲粲的小白牙,天地之聲恍若都消散了,只餘他與眼前人。
這是他吻過之處……
這是他……
心悅之人。
“你也是真心心悅我麽?”尤明言在心下暗自問道,又覺得這是廢話一句,不足以言。若不是心悅他,應無宿為何要大費心思做那麽一座石像,為何要在牆上刻那麽多名字呢?
他覺得此事無需多言了,便悄悄問了另一句:“我……做的當真還好?”
應無宿也學他悄聲說:“當真呀,我都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尤明言:“這句話我在書上見過,豈不是形容死去活來的……?”
應無宿:“……是這樣麽?那我應當說甚麽?”
尤仙君替他想了想,正色道:“應當是欲仙/欲死。”
……感覺并不是什麽正經話,怎麽能這麽嚴肅正經地說出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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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無宿把臉再往仙君面前湊湊,道:“那仙君再把吻得欲仙/欲死吧?”
紀逢身形一閃,又避開師尊拍來的一掌,他畢竟不能對師父下死手,只好一直躲着,躲不及了就喚來白鶴咻的一下上了天。
那團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白霧這才慢慢幻化成一個八九歲的孩童模樣。小孩眼睛一瞪,罵道:“為師教你這麽多年,你還越活越回去了?為何不還手?還上天?真當為師打不死你?”
“我是來談師弟的事……”紀逢無法還嘴,只得再将方才的話重複一遍。
師尊這才稍稍停手,道:“他出了何事?師門又無事叨擾他修煉,哪有什麽值得在意之處。”
紀逢:……這是因為師門的事都是我在搞!
紀逢:“怕是有外人上山了。”
師尊哦了一聲,道:“你師弟又沒什麽能被外人騙走的東西,外人上上山陪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紀逢:“……”
師尊你心真大啊。
師尊見紀逢仍想開口,便繼續道:“明言從來師門後就不曾下過山,有個人來騙騙他,叫他知道仙界人間都有善惡之分,以後多長個心眼,也不是什麽壞事。”
尤明言入師門是許久前的事了。
師尊其實對這個後來收的弟子印象不深,畢竟這放養許多年,尤明言給他留下的印象還是當年那個瘦巴巴的小孩。
人間戰亂之際,年幼而體弱多病的尤明言就被他娘親七轉八折地送上了仙山,恰逢師尊心情不錯,見這孩子還有些仙骨,就把他收在門下當了弟子。
他娘臨走前哀求師尊讓尤明言從此不記人間事,好好當個山上無憂無愁的仙君。
這自然不是難事,師尊也就如她所願。
女子背着行囊離開時正是大雪紛飛之際,她帶着自己的幺子訪得仙山,終究是要一個人默默離去了。
尤明言站在仙門外,望着一望無際的雲海,他什麽也望不到,也不知自己在尋着什麽。
他只是隐隐有種感覺,大約從此以後,都不會有人能如此抛心挖肺地為他了。
18.
少年額上漸漸浮上一層細汗,他眼前一片迷蒙,也看不真切眼前人的模樣,只是順着對方身上的溫度尋過去,小白牙輕輕地咬上對方的肩骨。
興許對情/欲一事,人都是有無師自通的本領的。
他不曾與人雙修,尤明言也不曾有過仙侶,可兩人都很默契地按着常人該做的動作進行了下去。
他們二人雖還在石亭中,應無宿卻察覺不出任何冷意,連吹來的風都好似含了溫水熱過的酒,暖的叫人不願睜眼,什麽都不願再想。他察覺出尤仙君的指尖順着他的脊梁骨滑了下來,溫涼的觸覺散去後,取而代之的卻是更為滾燙的悸動。
這等是哪有一個人動,另一個人就傻楞着啥都不做的。
應無宿在這恍惚中保持了一絲理智,也伸手去扯尤明言的衣帶。
他扯了扯。
扯了又扯。
然後把仙君的衣帶扯成了死結。
……呃?
尤仙君發覺他這邊沒了動作,心下疑惑,垂頭一看才知少年正紅着眼睛忙着解他的衣帶。
他也停了下來,等應無宿解開。
過了半刻,魔修很難過地跟他講:“解不開……”
尤仙君忍着笑意,溫和地等少年把話說完。
魔修:“可是雙修之事,本就是要坦誠相待的……
尤仙君親親他,道:“我來解罷。”
應無宿巴巴地點點頭。
尤仙君便抽回手,自己去解那死結,也沒解開。只得往指尖處散了些靈氣,才将那結化開了。
應無宿第一次知道靈氣還有這種操作,吃驚得很,揪着仙君的白`皙的指尖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仙君都會做這些事麽?”
尤仙君不知他指的是何事,一時沒有應答。
應無宿便抓着他的食指,又問了一遍:“靈力什麽都能做麽?”
“平日裏能做一些小事,”尤明言也暫且忘了方才要做什麽,老老實實地答道,“譬如練琴。”
他這倒是實話,平日他留在山中,也沒有甚的地方需要用到靈力,只是聽從師尊的話日複一日的修煉,練一練琴藝罷了。
語罷,尤仙君想着給少年證實一下,便要去拿那把琴,當面給他練練看。
應無宿這才完全從粘稠的情意中脫離出來,熱汗又轉為了冷汗。他突然想起來,他之前唱歌,不小心就把尤明言的仙琴搞裂了……這廂讓尤明言瞧見,他豈不是十分尴尬?思及如此,應無宿連忙扯住仙君的衣袖,問:“那把仙琴,可是你什麽重要之物?”
“是師尊贈與我的。”尤明言道。
“啊。”應無宿漸漸失去笑容,“那豈不是十分珍貴?”
“倒也算不上多為珍貴……”
應無宿松一口氣:“那便……”
“只是留在身邊許久,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尤明言微微一笑,又作勢要去拿琴。
他現在跑路還來不來得及??
他發誓以後一定好好做個魔修好好幹壞事,不會再上來找仙君雙修了。
心中頓時繞了百八十圈的應無宿臉色蒼白地站直身子,想施個法把自己變走時,搬琴的尤仙君忽的又回過頭,手背輕輕地往少年額上貼了一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尤仙君本就生得眉目溫和清俊,再做出這般親昵關切的神情,實在讓那個被他注視之人情不自禁地想……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應無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泡在溫水之中,暖和,可心中又酸酸澀澀的,覺得自己就這樣走了,實在是對不起尤仙君的一番好意。
走了以後,怕是沒有人會對他這樣好了。
可要是尤仙君發現珍愛的琴裂了,不知會不會生氣趕他離開。
他想離開,是怕尤明言先一步趕他走。
在電光火石間,應無宿猛地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在尤明言撫琴之前先一步開口道:“仙君,其實我是想……我與這把琴甚有眼緣,不知你能否把它轉手贈與我?”
“嗯?”尤明言一時間沒明白。
“我,我不是非要奪人所好,”應無宿察覺出自己方才一番話琢磨起來實在不要臉,連忙補充道,“其實我也有撫琴的癖好,只是苦于沒有好琴可用,如今見到仙君的琴,心下實在喜歡,才提出這等非分的要求……”
尤明言頭微微一側,用黑亮亮的眸子盯了他一會。
道:“你若是喜歡,這山中不論什麽,你都可以拿去。”
19.
應無宿嗚地差點哭出聲。
他還差點一把抱住尤明言的腰,坦白自己來這裏其實是圖謀不軌,為了找尤仙君麻煩才來的。其實他是因為不能與紀逢雙修才想來這裏挑釁,其實一直以來的桃子糕都是被他吃掉的……他從未想過有人能真心待他,師姐說世人利大于情,成仙成魔以後,情字更是放在修行以後。
他抹了把臉,心中思緒紛雜,心道尤明言若是真心待他,他又何必在這想東想西,自尋苦惱。考慮再三,應無宿還是打算跟尤仙君坦誠一下,“仙君,其實那把琴……”
尤明言面帶微笑,“說來你記不記得,我曾經放了一條青花魚在這個池中?”
應無宿:“!”
尤仙君見他一臉訝異之色,心想原來少年仍不知那魚是特異給他的,面上笑意又深了幾分,“其實那是師兄帶來的。”
應無宿戰戰兢兢:“你師兄帶的?”
“他有時會帶些門派的東西過來,”尤明言卻是不覺他語氣怪異,還有些羞赧地說:“因我一直住在這裏,不曾去探求機緣秘寶,故而周身沒有什麽好的東西,只希望你不要介意。若是我修行夠了,師尊允我出行,我便去帶更好的靈物送你。”
那,那條魚還是尤明言特意留給他的?給他當靈寵的?
應無宿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或者說自從尤明言跟他說話後他就覺得好像之前計劃的東西都不太對勁……
可是那條魚,被被他吃掉了啊!他看尤明言一臉“想看看那條魚活得開不開心”的神情,頓時感覺五雷轟頂。這還是紀逢送的魚!紀逢要是知道師弟送的魚被他吃了會是什麽心情!他當時不過是想找紀逢雙修都被人家門下弟子掃地出門,更何況他現在還把人家送暗戀對象的魚吃掉了!
他吃的時候應該好好感受的,忘了加鹽所以他什麽味道都不記得了!
“我……把它找了個山澗放生了。”應無宿勉強地笑了笑,道。
“這樣。”尤明言聽罷竟無絲毫懷疑,只是略微流露了些失望之意,他似是有些遺憾,應無宿卻不知他在遺憾什麽。
風動之間,應無宿對上尤明言正凝視着他的雙眸,他心念一動,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離開魔窟,師姐抓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哭的時候。可是又不太一樣,師姐不會對他許諾,而尤明言每一次這樣看他,都像是從白雪中開出了花,叫他身體雖然還冷,心卻已然聞到芬芳。
可是白雪中怎麽能長出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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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塵世到仙門的路很長很長。
尤明言拽着娘的袖子,走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為什麽天上總是在下雪,仙門的牌匾在白茫茫的雪花中若隐若現,他拼命地睜大眼睛去看,卻怎麽也看不清楚牌匾上寫着什麽。娘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因為說話很費力氣,娘說他們要省着力氣去見仙人。
娘在來這前說,仙門裏有好多好東西,以後阿言就可以住在仙門裏,什麽都不用愁了。
他沒有應聲,只是在心裏問,為什麽哥哥沒有來呢?他住在仙門,娘和哥哥會來嗎?
走了好遠好遠,他的腳已經凍得沒有了知覺,可是還是得走。
記得的最後場景是娘跪在了仙人面前,求仙人收留他,叫他忘卻人間愁苦,不要再做凡人。高高瘦瘦的少年拍拍他的頭,把他從仙人門口的柱子旁抱了起來,同他講:“你想見的,已經見過了,就随我走罷。”
少年後來又說了句:“總是要忘的,你又何必執意來見呢?”
再後來仙人來見他,在他天靈穴上輕輕一點,就似乎将仙門外飄飄灑灑的雪全都吹進了他的心裏,冷得他全身發顫,幾乎要昏死過去。他在仙人的靈力貫穿他整顆心前,又猛地想起了娘,她只帶了來時的幹糧,又不曾向仙人請求去時的吃食……那麽長那麽久的路,她一個人要如何走完?
他在努力地想清楚這件事前,女子的面容就已在他心中漸漸模糊了。
好冷啊……
成為仙人是這麽冷的嗎?
仙人看着他,道,一朝為仙,百歲無憂。
抱他來的高瘦少年說,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師弟。
沒有人奢求他做什麽,所以他日複一日地修煉,他只要好好修煉就夠了,至于為了什麽,都是其次了。
修行之路,不問情愛,所以他的心中常年冰雪覆蓋,不見天光。
20.
紀逢在與師尊打了百八十個回合,又回到本門處理了坨成山的事宜後,才有閑暇去找他師弟問情況。
他還不清楚那人現在與師弟是何關系,但既然師弟沒有傳音給他,就說明那頭還未發生什麽大事。
他坐在白鶴上,合眼回想着師弟剛入仙門的那年,心中忽的一陣惘惘。凡人皆道成仙可擺脫世間疾苦,其實仙界與人間一般也有苦痛,就是沒有苦痛,像他這樣需要日日操心師門之事的人,也會有煩悶苦惱的時候。
當年師尊讓師弟進仙門,也不知對師弟是好是壞。
思量之間,再睜眼時面前已是尤明言所住的仙山。
他駕鶴穿過流雲,先與往日一般落在了師弟平常練琴的石亭裏。
紀逢擡眸四處打量一番,一時倒真看不出這裏有什麽變化。白鶴撲朔着翅膀在亭間走了一圈,忽的飛到石桌上啊啊地叫了起來,他過去用手在桌上輕輕一拭,才知是些糕點的碎屑。
且不說他師弟不喜吃糕點,就是他師弟吃糕點了,也不會讓石桌上留着糕點的碎屑。
那此處當真是有外人來過了。
他心中還莫名有些複雜。師弟一向是不問外事的單純性子,以往山中有什麽事都會同他說上一聲……那與外人交了朋友,怎麽連點聲息都不透露給他?
他濃眉一皺,袖子往後一甩坐在了桌旁的石凳上,想看看他師弟亦或是那外來的小賊什麽時候會來。
尤明言的木琴還擺在桌上,紀逢從日出等到暮色四合,實在是不耐煩了,就随手碰了碰那把木琴。
然後琴就四分五裂了。
紀逢:……!
紀師兄猛地站起來,繞着桌子背着手走了好幾圈,瞅了眼裂得看不出原型的木琴,心中暗下思索是不是自己方才一不留神使太大勁了。
不對啊,他分明就沒用力!怎麽就給裂了呢!
他又甩了甩袖子坐下來,頭發都掉了幾根。
這把琴他師弟用了這麽多年,怎麽叫他一碰就裂了?
紀逢捂着頭還沒思索出答案,擡眼竟看到師弟山中的小仙童捧着一盤糕點愣愣地站在遠處。
他方想解釋這琴不是他弄裂的,那小孩就放下盤子跑得沒影了。
這事太過玄乎,紀逢覺得出門前就應該翻翻從人間買的那本黃歷。他試着拼了一下,然而仙琴是有靈性的,裂了後還不能随便粘合。
他嘆了口氣,對着斷開的琴弦不再強求。
天色暗下來了。紀逢從袖中取出一盞燈,手心聚起一團靈氣點亮了後,再擡眸向山林的遠處望時,突然瞧見了他師弟的一襲白衣。
他師弟本是要上這亭子的,見到他時卻露出了一臉驚懼之色,連邁出的腳都停在了半空。
紀逢覺得他師弟這神情實在違和,一時卻沒有察覺出什麽,只是道:“你先上來,我有事要問你。”
說完此話,紀逢忽的覺得不對,連忙将寬袖一擺,在琴上施了障眼法,好叫他師弟暫且注意不到此事。
他師弟面露猶豫,但到底還是走上了亭子。
手裏還拿着一盤糕點。
——
應無宿快被紀逢吓死了。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遇見紀逢!他現在還是用着尤仙君的臉!
而且紀逢那張小兒止啼的臉在燈光下更加恐怖了!
QAQ!!救命啊啊啊!!
21.
應無宿對紀逢的陰影甚重。他先前确實有過與此人雙修的念頭,但有此念頭一不關情二不關愛,純粹是因為他想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
當初紀逢讓人将他掃地出門,定是想不到今日他們二人會面對面坐在一起喝茶。
這不是普通的緣分,這是孽緣。
他學着尤仙君的姿勢擡袖舉杯,垂眸抿了口茶,朝紀逢微微笑道:“紀……師兄來此,是有何事?”
應無宿摸不清紀逢來這的目的,也沒從尤明言那裏聽說什麽紀逢要來的事,只好盡力地學着尤仙君的口氣與紀逢閑聊。
“你……”紀逢隐隐覺出眼前的師弟有些不對,但并未直接将疑惑擺在臉上,只将眉頭微微皺了皺,道,“似乎是胖了。”
應無宿:“……?”
紀師兄說:“童子做的糕點當真這麽好吃?”
應無宿心中一驚,以為他察覺出什麽,答話時忍不住結巴起來,道:“好,好吃啊。”
“有人送了冰梨雪團到師門,”紀逢說,“你若是喜歡糕點,我下次便帶些過來。”
紀逢倒不覺師弟的結巴有哪裏奇怪。尤明言原先在他面前一直是寡言少語的性子,雖也會笑,笑裏卻常常帶着些疏離之意,直至今日他才終于知道原來尤師弟也有這般孩子似天真的一面。他對師弟這種變化還是感到開心的,一時間也就忽略了那些不對勁的地方。
應無宿仍在結巴:“多,多謝紀師兄。”
紀逢說這些話,看上去對尤仙君是真的很好啊。魔修頓覺挫敗之感,他身無半分錢財,修魔也修不出個甚麽,哪能比得過紀逢呢……
且慢。
他來這不是為了通過暗算尤明言來達到報複紀逢的目的的嗎。
應無宿看到紀逢,重新找回本心,決定趁此時機做一些魔修會做的惡毒的事。
他醞釀片刻,擡眼看向紀逢那張冷而硬,五官堅毅的臉,在心下冷笑一聲,暗道:“當初你看不上我,今日就是你這個榴蓮餅餅遭報應的日子。”
可是要怎麽報複完紀逢再全身而退?
或者他可以挑撥紀逢和尤明言關系?
應無宿又垂頭仔細想了片刻,等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惡人天分而放棄思考,扭頭看向亭外時,便看到了站在池子邊一臉迷茫的尤仙君。
尤仙君還帶着他刻的那個石像!
他刻的那個石像!
為什麽!
——
紀逢看着面前三個師弟,不禁摸着鼻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慢慢擡手,指向最右邊的一個,道:“你……”
“不,不是我。”最右的師弟結結巴巴地回道。
怪不得,他師弟的臉上會突然多出兩塊嬰兒肥。
他又把手指向中間的那個。
中間的那個沒有答話。
最左的師弟抿唇笑了笑,說:“師兄也覺得刻得像吧。”
這中間的特麽的竟然是石像!怪不得不會動!
紀逢終于把視線移到最左的師弟身上,艱難道:“這是……”
“他名應無宿,是我的雙修道侶。”尤明言唇間含笑,語氣淡而溫和,絲毫不在意自己說出的是什麽東西,“這中間這個,是他送我的禮物。”
應無宿在心中捂臉嚎啕大哭。
那根本就不是禮物!那是他用來發洩的玩意!怎麽就讓尤明言發現了啊!
紀逢說:“啊,你的雙修道侶。”
尤明言說:“是。”
紀逢說:“你什麽時候有的雙修道侶?”
為什麽你的雙修道侶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紀師兄一時間被刺激得差點把這般智障的問題都問出口。
尤明言說:“就在前個月。”
他擡手撚了個決,在應無宿臉上一放,那張與他有九分相似的臉便又變回了從前略帶着些嬰兒肥,有着圓溜溜黑亮亮大眼睛的少年模樣。少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師兄,面上略有驚惶之色。尤明言想這魔修少年大約是被他師兄在外的名號吓到了,心下不免一軟,将那石像推到一旁後,便坐到了少年身旁,俯身在對方的白嫩的頰邊吻了一下,以示安慰。
安慰完後,他又擡頭向他師兄紀逢解釋道:“道侶喜好變為我的模樣,但并非存有惡心,師兄便不要在意了。”
紀逢:“……”
他被面前二人親密的模樣再次刺激到,手一抖,竟然按在了那把裂掉的琴上。
果真出門前應該先翻翻那本人間黃歷!
本是要問的話紀逢現在是半句都問不出了。他見着這少年有些眼熟,但他每日要見的人實在太多,也不知是何時見過這少年。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下的木琴,又擡眼瞅了瞅師弟略顯訝異之色的臉,悄悄嘆了一聲,揮袖喚來白鶴,竟就打算離開了。他在缭繞的雲霧間對尤明言道:“琴裂是我的過錯,改日再送新的與你……你與這少年若是真心相戀,也不必加上這雙修之名,做對普通道侶便好了。”
尤明言站起身,與紀逢對上眼,問道:“師兄不問他是何人?”
紀逢冷硬的臉在雲霧重柔和了些,說:“你當年拜入師門時,我也不曾問過你是何人。”
月明風細,忽聞一聲悠長鳥鳴,猶聞雲外之聲。
22.
“這不是上次說要去找紀仙君的小兄弟嘛?”
應無宿走進酒樓時,有人忽的認出了他的臉,磕着瓜子笑着招呼他:“小兄弟,你找到紀仙君了嗎?”
衆人皆知仙山遙遙不可期,倘若無緣,窮盡一生也無法尋到仙人所住之處。先前見應無宿一副瘦巴巴灰蒙蒙的小乞丐模樣,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要去找那只能在話本裏見到的紀仙君,衆人都當他是說了個笑話,如今再提起來,也不過是做個調侃罷了。
應無宿默了會,道:“我沒……”
他話尚未說完,從門外又走進一人,把諸位閑客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那人一身白衣,身直如竹,面容俊秀而溫和,周身氣質清雅,如雲如月,着實叫人心生驚豔之意。
本來還在談笑的衆人,齊齊地噤了聲,視線都凝在剛進門的那人身上,揣測這美人是何等來處。
美人并不看他們,直直地朝應無宿走了過去,朝圓臉的小少年笑了笑後,溫聲問道:“想吃甚麽便點罷,我已讓師兄換了些許人間的銀兩與我,吃多少都是夠的。”
24.
應無宿皺着眉,并不因尤明言的話而開心。他猶豫了會,對尤仙君說:“這些錢,我會還你師兄的。”
他總覺得用了紀逢的錢,就欠了紀逢人情……且他本就覺得自己比不過紀逢,這下用着紀逢贈的銀兩,更是覺得難受。
尤明言倒沒想過魔修會在意這等事,住進客舍裏後,他就把魔修按在了床邊,溫溫和和地問出了個緣由。
“紀師兄與你不同。”尤仙君輕輕地嘆了聲,笑道,“你何必與他去比呢?你是我的道侶,他是我的師兄,他比你厲害再多,我心悅的也是你。”
安撫了一通,他俯下-身親了親小魔修發紅的眼眶,說:“且我是從紀師兄那借的銀兩,往後我來還就是。”
應無宿面上不再說什麽,可心裏還是介意得很。
他!一個練氣終于上了七層的魔修!怎麽能天天吃仙君的軟飯呢!
魔修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時,十匹驢子都拉不回來。尤仙君不過出去買了一刻鐘的包子,回來應無宿就不見了。
等他找到應無宿時,才哭笑不得地發現對方找了份給山廟做塑像的活計。
應無宿不肯回去,尤仙君也沒辦法,就偷偷化成了一只黃莺落在山廟裏古樹的枝幹上,看少年一臉專注地雕石像。
等日落西山時,尤明言忽的發現,應無宿雕的石像,個個眉眼間都藏着自己的影子。
……等等,分明雕的都是他啊!
尤仙君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也沒現出正身去問應無宿。
待應無宿去與廟裏的主持談話時,尤仙君才明白,小魔修是看到別的廟裏擺了紀師兄的金像,所以決定給他也做上幾個放在廟裏。
25.
尤仙君撲朔着翅膀落在應無宿的肩頭。
應無宿卻只顧着垂頭嘟囔什麽“那紀逢的金像做的那般醜”“決不能叫他人給尤仙君也做成那般模樣”,絲毫沒有在意這只落在肩上的黃莺。
尤仙君:“……”
他本覺得師兄頗為可憐,但想着萬一說了道侶也去給師兄雕石像怎麽辦,就把話都忍了下來,只唧唧喳喳地叫了兩聲。
無宿為他一人做石像就可以了。
26.
既然已是道侶,就不必再睡兩間屋子,夜裏兩人便是睡同一張床。
雕完塑像的魔修躺在床上,裹在被子裏眨巴着眼睛看向尤仙君。
尤仙君剛沐洗完,正要撚決把發上的水珠引掉,偏過頭時便對上了魔修圓亮亮的眼睛。他心底被小道侶可愛得一塌糊塗,忍不住起身走過去在少年額心輕輕一吻。
“仙君,你真好看。”應無宿在尤仙君的衣襟處蹭了蹭,說。
他近來愈發覺得尤明言好看,比紀逢好看多了。
心裏這般想着,他小聲對尤明言說:“仙君,親親別的地方罷。”
尤明言啾了啾應無宿的唇,本想說待他頭發幹些再上床,但小道侶委屈巴巴地扯了下他的衣袖,他就色令智昏了。
這回他沒系衣帶,唇齒相磨間,他們的腿也糾纏在了一起。
他為着小道侶能舒服些,特意去尋了些記着雙修的古籍。玉露融開後,游魚便小心地撥開了荷葉,闖入了潭水的更深處。
少年纖細的腿勾在他的腰間,喉嚨裏發出了幼獸般的嗚咽聲。他怕傷到應無宿,動作都放得十分輕柔。
應無宿也是第一次做這等事,好一陣才緩過來。他喘了兩口氣,湊上去咬了咬尤明言淡色的唇,啞着嗓子說:“仙君,再深些罷。”
沖撞到他敏感點時,他眼角又溢出眼淚,但神色又帶着七分歡愉。仙君被他緊縮的一下絞出了精元,白濁的液體順着他腿間慢慢流了出來。
魔修合着眼,緊緊抓着仙君的衣袖,把臉埋在仙君的懷中,低聲問:“尤仙君,像你這般好的人,如何會喜歡一個魔修呢?”
他何德何能,可以做尤明言的道侶?
他只是個存着壞心思的魔修罷了。
“阿宿,我師兄說,世人以真心換真心。”尤明言嘆了一聲,緊緊地抱住了少年,道,“明言雖不能将世間富貴都呈給你,卻願将此生情誼都與你一人。”
雪裏不能開出花,可情愛中可以。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他們十指緊緊相扣着。
應無宿在心裏想,是仙君拿真心來換的他的真心的呀。
他從今往後,不會再做壞事了。
人有時會做夢。
夢到自己站在車水馬龍中,無處可去,無枝可依,無人搭理。應無宿在離開魔窟的那段日子裏,就常常會做這樣的夢。
可這次的夢裏,他走在街上時,卻與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公子撞在了一起。
那小公子看了他一眼,就爬了起來,去追不遠處的年輕婦人了。
應無宿在夢中朝小公子喊道:“你是尤仙君麽?”
小公子回過頭,茫然地對他笑了笑,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人海中了。
他赤着腳踩過白雪,一步一步地往那小公子消失之處走去,大聲地喊着:“你是尤仙君麽?”
應無宿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那日在夢裏扶起他的不是紀逢,而是尤明言啊。
他追過明月橋,看到小公子撐着傘站在婦人身旁,正擡着頭微微笑着看他。
“我不是仙君。”小公子仰着頭對他說,“但随母親姓,姓尤。你是在找我麽?”
應無宿說:“我、我是在找你……”
他朝尤明言走去,踩着冰雪,可卻不覺得冷。好像有陣春風撲面而來,暖和得叫他想要流淚。
他停在尤明言面前,道:“我想來……來把我的真心給你。”
尤明言坐在窗邊,望着外頭的明月。
他許久都沒有做過夢,流過淚了。可今夜他阖眼時卻夢到了娘,夢到了無宿。
娘溫熱的手撫過他的鬓發,同他說:“明言,娘要走了。”
她的面容模糊在雲煙中,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忽然想起來仙山的路漫漫無盡,她是不是還沒走回去,就化成了落在了草木間的雪?
他流着淚時,那小小的少年就踉踉跄跄跑了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仙、仙君,”應無宿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會一直待你好的,我一定會的。”
曾有人千裏迢迢送他上仙山,教他斷情絕愛,不必再受紅塵煎熬。
如今又有人上了山,拉着他走過人間山河,把所有的溫情都贈與他,融他心中寒冰白雪。
世人道,天下有情處,陋室亦為家。
應無宿給師姐寫了封信,想告訴她,自己有安穩的住處,也有一個很好的道侶啦。
信寫完卻不知該寄往何處,所以他把信沉進了江水中,坐在江畔邊看了好一會,才起身離開。
尤明言撐着傘,兩人相視一笑後,便一同走進了繁鬧的街市中。